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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天国》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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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南京城内太平军编队入城,队伍浩浩荡荡。

很多百姓家门前贴出了用纸剪的“顺”字。

童子军和女营开过来了,南京市民颇感惊奇,跑出来观看。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也杂在人丛中观看,她长得特别出众,又有大家国秀和书香门第的气质,她就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傅善祥。别的女孩子都拍手、欢呼,只有傅善祥似有羞怯之意,躲在牌楼后面观看。

杨秀清骑着高头大马在众多牌刀手簇拥下走过来了。

杨秀清对走在身旁的韦昌辉说:“马上发布浩谕,不准扰民,何官何兵,不许进入民宅,左脚踏入门内,砍去左脚,右脚踏人剁去右脚,人进去,斩勿赦。”

韦昌辉说:“是。”

杨秀清一眼看见了美丽的傅善祥,韦昌辉也发现了,他让自己的马快走两步,跟上了东王坐骑,用鞭子指了指傅善祥给东王看。

东王视而不见的样子,眼皮半垂着。

韦昌辉说:“怎么,东王不喜欢?”

“连程岭南我都没有要。”东王说。

韦昌辉说:“那小弟可要占先了?”

杨秀清说:“你敢!这与强抢民女有什么两样?你敢以身试法,你就去做。”

韦昌辉马上说:“我是开个玩笑而已。”

杨秀清说:“要特别约束弟兄们,在城内要秋毫无犯。南京将作为我们太平天国的都城,岂可不从严?”

韦昌辉说:“我想,应该带人查看一下几个衙门,给几个王府选选址,修一修,这是永世的基业了。”

“是啊。”杨秀清说,“这事交你了,城防、城建,你要多留心,我没那么多心思管这些。清妖丢了南京,岂能善罢干休?一定调集重兵来围攻,我们也不能单独守一座南京城啊。”

韦昌辉说:“是啊,西王、南王若活着就好了。现在才感到人手不够了,天王又不管这些事儿。”

东王说:“你说天王不管这些事儿?那你可大错特错了。”

韦昌辉愕然,不知杨秀清此言何意。

杨秀清说:“你可小心着点,他什么事都知道。”

韦昌辉依然没有深解。

几骑快马从后面追上来,是开路先锋林凤祥、李开芳和罗大纲。林凤祥问:“东王,你找我们?”

东王杨秀清道:“你们不要把军队带进城。你们先合兵东下,不给清妖喘气机会,攻下仪征、金山,进兵瓜洲,然后兵分两路,罗大纲、吴如孝取镇江,林凤祥、李开芳下扬州。”

几个将领都在马上拱手:“遵命。”

林凤祥提出了异议:“清妖向荣已从后面追来,我怕威胁南京。”

“不必担心,”杨秀清说,“我已命秦日纲、胡以晃带兵去堵截,万无一失。”

三将得令而去。

2.扬州林凤祥率所部太平军不战而克扬州,守城的漕运总督杨殿邦早已逃往清江浦去了。林凤祥率兵入城时,百姓夹道来迎,许多人都仿效太平军装束,头裹红巾、腰系红带。

3.天王洪秀全临时驻处杨秀清进来,喊了万岁,正欲屈膝,洪秀全说:“不是已经诏令全国了,只有你东王可不跪,站在陛下奏事,你又何必拘礼。”

杨秀清说:“是。”立在陛下。

洪秀全喊:“赐东王坐。”

管理天王府和女营事务的蒙得思亲自搬了一把椅子让杨秀清坐,然后退出去。

洪秀全说:“《圣经。马太福音》书里把天国比成一粒小小的芥种,这芥种种于田中,虽是小小的种子,长成的芥菜却硕大如树,鸟儿都栖于树上。你看,我们的太平天国是不是已由一粒芥种长成了参天大树了呢?”

杨秀清说:“天王所譬极是,太平天国已震荡了江南半壁,等打下北京,这棵树就更根深叶茂了。”

洪秀全问:“你统计过吗?从金田打到南京,打过几个省?占了几座州城?”

杨秀清说:“没来得及算。从广西打到湖南、湖北、江西、安徽、江苏,哦,七个省了。”

洪秀全说:“我们历时两年两个月,攻破州县府省城市三十七座,打死官员五百四十人,州县官以上至巡抚、总督四十二人,武职考将以上至提督、将军三十一人。清妖怎能不如丧考妚?”

杨秀清情绪高涨地说:“清妖江苏巡抚杨文定和副都统文艺只顾守江陰江面,镇江是一座空城,扬州也是不战而克。”

洪秀全道:“扬州一落人我天朝之手,就切断了清妖漕运水道。”

杨秀清说:“现在,我们既可北伐中原,也可东攻苏浙。我已令林凤祥、李开芳他们继续从那里征集粮食随时解运来南京。”

洪秀全说:“朕的意思是,分一部兵力守南京,主力立即北伐中原。”

杨秀清道:“陛下仍欲在河南立都吗?”

这时程岭南袅袅婷婷地端茶出来,然后挨着洪秀全坐下了,她看了杨秀清一眼,竟插言道:“天王啊,不可去河南。”

洪秀全不但不加以申饬,反倒在她手背上爱抚地摸来摸去,问:“爱妃有何高见?”

程岭南说:“河南水小而无粮,陛下今得江南,又有长江天险,舟船万只,又何必去河南?南京乃帝王之家,城高池深,民富粮广,不在此处建都,还要去哪里呀?”

杨秀清说:“河南虽地处中州,足备稳险,其实远不如江南。南京系王气所钟,是六朝故都,虎踞龙盘,控扼长江、大运河,地处江浙财赋之区,粮物丰裕,臣弟以为,金陵即天国的小天堂啊。”

“既然大家都说在南京建都好,朕也没有什么反对的理由了,只是北伐不能不举,清妖在北京一日不灭,我们的后顾之忧便一日不去。”洪秀全说。

杨秀清说:“陛下放心,臣弟已着手安排派精兵良将克日出师北伐中原。”

洪秀全说:“南京这个名字不好。”

程岭南说:“改回去叫金陵,好听。”

洪秀全说:“应叫天京。天朝的国都叫天京不正合适吗?”

“好,天京好。”杨秀清说,“陛下可立即颁渝旨,改南京为天京。”

4.北京养心殿东暖阁咸丰卧病在床,形容憔憔悴南京的陷落打击之大,难以承受,他一病不起。

现在,王公大臣们跪了一地,咸丰有气无力地问:“南边的事怎么样了?”

恭亲王奕沂奏道:“圣上宽心。那简善已派察哈尔都统西陵阿与副都统明庆、乌陵阿,还有总管魁福率黑龙江马队扎营浦口以北江浦县之东葛,倚善在扬州城外扎下了江北大营,钦差大臣向荣也及时赶到,在南京东面紫金山扎下了江南大营,想那发匪已被合围,不久即会有捷报传来。”

咸丰挣扎着坐起来,问:“湖南曾国藩的湘勇可以上阵了吗?”

肃顺道:“尚不能指望,湘军刚刚在组建、招兵,还要训练一些时日才行,曾国藩上来折子,说兵饷无着落。”

咸丰道:“湘勇的月饷发四两?那朕的绿营兵怎么办?那不是要攀比吗?”

肃顺道:“重赏之下才有勇夫,奴才以为他给几两都没关系,叫他以自筹为主。”

咸丰叹道:“这几年,国库都拿去当军饷了,钟粹宫的殿顶被雷击坏,都没有钱修……”

大臣们都默然。

咸丰颓丧而又无奈地说:“食大清俸禄的文臣武将千千万,平日里忠君啊、保国呀喊得震天响,真的有事,竟没有一个肯为朕排忧解难者。”

恭亲王小心地说:“黑龙江马队会让长毛惧怕的!”

“朕已不信了。”咸丰怒气冲冲地从床上挣扎起来,说,“明天发上谕,诏告天下,不管是谁,是满人、是汉人都不论,凡能破南京、剿灭发匪者,朕封他为王。”

此言一出,王公大臣均吃了一惊。

奕沂道:“皇上,咱们的祖制,可是不能给汉人封王的,万—……是汉人攻破了南京呢?”

“那就封汉人为王,铁帽子王也可封。”咸丰有些气急败坏地说,“与其说封了那么多酒囊饭袋的皇亲国戚,不如封一个有用的汉人!是呀,祖制不许,可英明之主也是可以随时为社稷着想,更改祖制的。乾隆爷就改了许多嘛!”

这一席话骂得王公大臣们个个垂下了头,不敢对答。

咸丰意犹未尽,环视一周说:“肃顺写旨来看。”

“喳。”肃顺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皇上圣明,只是万一将来……奴才以为,兑现才好。”

“你这叫什么话?”咸丰道,“只要朕活着,一定兑现!”

5.天王府这一天,是在天王府大摆庆功宴的日子,或骑马或坐轿的太平天国功臣将领们陆续来到题有“真神荣光门”巨匾的大门外下马落轿,由女官引导,走人题有“真神圣天门”的二门。大殿上悬着洪秀全手书巨匾:“太平一统”、“天子万年”。

林凤祥来到黄缎糊裱的大门前,看着五尺见方的一块禁令牌,上书:大小众臣工,到此止行踪,有诏方准进,否则云中雪。

有人拍了林凤祥肩膀一下,他一扭头,见是洪宣娇,他笑了,说:“这天王官真气魄呀!”

洪宣娇与林凤祥并肩走过摆有十面大锣的黄门官朝房,过御沟上的五龙桥,一路上遇上很多熟人,—一拱手互贺,他们来到黄色照壁后的广场上,在三座牌坊中间,摆好了两溜长桌,肴馔巴罗列停当,各官按品级入席。

乐工大奏喜庆之乐,蒙得思高呼:“天王驾到——”

只见洪秀全在一片罗伞爆女的簇拥下,徐步来到天父台。只见他头戴圆规式纱帽,上缀双龙双凤,身着黄缎九龙袍,与往日大有不同。

除东王外所有王侯大臣全都跪倒在地,三呼万岁毕,起立归位。

东王等各王坐在天王左右。所有的官员、将领己都是按新品级服饰装扮了,已与前大不相同。

杨秀清起立,他说:“天国弟兄们,我等在天父天兄护佑下,自广西起兵以来,转战南北,今已克南京,建都此地,改为天京,此皆仰仗上帝之福,仰赖各位之征杀挞伐。今天大开庆功宴,酬劳各位,望大家为太平天国千秋万代之基业共勉!”

众人举杯起立,三呼:“太平天国万岁!”

6.南京西华门原两江总督衙门韦昌辉和杨秀清带着蒙得思、陈承瑢、李寿春、侯谦芳、侯淑钱等人在这里指指点点地视察。

韦昌辉说:“明朝这里是汉王府,大概是永乐年间。清妖一直当作两江总督衙门。我看,这里扩建一下,可为天王府。”

杨秀清说:“可把墙加高,在前面开挖御河,建两道宫门,就定在这里吧。你去回天王,看他愿意不愿意。”

韦昌辉说:“好。”

7.中正街韦昌辉又把杨秀清一行引到了中正街,韦昌辉指着大宅院说:“这里从前是湖北巡抚伍长华的宅第,风水好,地点好,扩建一下会很壮观,我意此处可为东王府,不知东王中意否?”

杨秀清在大门二门间转了转,说:“看看你的北王府选在了哪里。”

韦昌辉见他已上马,只得上马跟着,一边走一边说:“北王府我选在旱西门黄泥岗,原是山东盐运使何其兴的宅第,倒是富丽堂皇,终有一些俗气,所以就没敢给东王。”

杨秀清笑笑未答。

8.旱西门黄泥岗这里已有士兵和民工在搬运砖石到高墙下。杨秀清看了韦昌辉一眼,韦昌辉有些不自然。

杨秀清说:“已经动手了?这是在干什么呀?”

韦昌辉说:“我想把城墙加高一些。”

“是该防范森严了。”杨秀清下马在院子里走了走,站住,说,“东王府就设在这里吧。”语气平静中充满了霸气。

韦昌辉十分尴尬,他呆了一下,马上堆起笑来,说:“行。既然东王看中了这里,小弟理应让出,我随便有个地方往也就行了。”

杨秀清说:“这门前要建一个门楼,门外建一座望楼,要五层高,门外要置十门大炮,早晚鸣放。别忘了,门外要设大鼓一面,越大越好。”

陈承溶恭维地说:“东王是想让百姓随时可以击鼓鸣冤啊。”

杨秀清说:“侍从馆要建在墙外。”

韦昌辉答应一声,又问:“天王府也照这个格局重修吗?”

杨秀清道:“你去请天王自己定。”

韦昌辉说:“是。”

9.长沙校场曾国筌、王鑫和彭玉麟、杨载福、鲍超、李续宾等湘军将领正带着本营士兵在校场上操练,阵容齐整,喊声响亮。

士兵们拥着两乘大轿来到校场。骆秉璋、曾国藩亲自来视察演练。曾国藩身后跟着护卫卢六,那卢六人高马大,一看可知勇力过人。

骆秉璋说:“经过这样严格训练,湘军必能成为一支新军。”

曾国藩说:“但愿如此。”

骆秉璋说:“皇上着急了,恨不能让你的湘勇马上杀到南京去。”

曾国藩笑笑,说:“长毛建都南京,骆中丞以为是好事还是坏事?”

骆秉璋不假思索地说:“岂能说是好事?发匪占了江南膏腴之地,切断了京杭大运河,这损失太大了,等于失去了半壁江山。”

曾国藩道:“发匪没有全力挥师北进,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中丞想想看,以发匪目前的气势,以朝廷绿营兵之腐败,倘发匪倾全力北图,谁人能御?”

骆秉璋说:“这样看来,发匪据南京而裹足不前,乃大大失策了。”

两个人走着说着,来到湘江边。

骆秉璋忽然说:“左季高在干什么?他肯出来帮张亮基,独不肯帮我,是厚彼薄我呀。”

曾国藩笑问:“中丞一定要让他出来吗?”

骆秉璋问:“你有办法?”

“赚他来就是了。”曾国藩说,“当初他给足下出谋划策,赚我出来,我现在给你出个主意,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骆秉璋笑道:“公有何主意,快说!”

曾国藩说:“他的女婿你知道吗?”

“知道,”骆秉璋道,“他的女婿好像是陶澎的儿子吧?”

“正是。”曾国藩说,“左季高对这个女婿格外器重,你只要把他女婿抓起来,他就非打上门来解救不可。”

骆秉璋说:“倒是个百发百中的主意,可这未免过于陰损了些吧?”

曾国藩说:“你又不真的让他的东床快婿受苦,怕什么?”

骆秉璋说:“好,就这么办。”

10

长沙审案局曾国藩和审案局的几个委员正在审问抓来的犯人,堂下跪了十几人。

曾国藩问:“你们是不是济陽天地会征义堂的人?”

为首的大汉答:“是,可我们没罪!”

曾国藩冷笑:“没罪?结党即为罪,天地会、三合会、征义堂,还有常宁的何六、衡山的刘炽厚,统统是乱民贼子,扰乱乡里,意在造反。行了,不用审了,推出去,就地正法!”

一个审案委员大声重复了一句:“推出去,斩!”

上来一伙衙役,把十几个人犯推出审案局大门。

11

临时刑场人犯一字儿排开,正在一个个砍头。

曾国藩若无其事地在监斩台上与郭昆焘闲谈:“意诚那首赏荷诗我看过了,清风明月,荷香醉人,有李太白遗风。”

郭昆焘却扭过脸去不敢面对杀人现场,他说:“我此时可没有月白风清的心境,我是特地来进上一言的。”

曾国藩眯起三角眼,问:“是不是劝我勿做恶人呀?勿做酷克?”

郭昆焘说:“你明知不可为却执意如此,是何故?你知道湖南人给你起了个浑号吗?”

曾国藩不屑地一笑,说:“知道。不是叫曾剃头吗?”

郭昆焘说:“你扯巡抚令旗杀人,连会审都不经过,这是越权,骆抚台已有微词,你何苦呢?”

“不杀无以立威。”曾国藩说。

郭昆焘说:“听说,昨天你在城郊斩了一个卖桃的?”

“是呀。”曾国藩坦然答。

郭昆焘说:“这事告到骆抚台处了。卖桃的指责买桃的没给钱,买桃的说给了,这是市场常见之纠纷,公何必为几文钱杀了一个卖桃的呢?”

“刁民之风,是养成贼风之初,”曾国藩说,“我要让穷乡僻壤的刁民知道惧怕。”

郭昆焘说:“你不要因为朝廷嘉奖你杀贼有功而肆无忌惮,这会损了你的名声的。”

曾国藩说:“我为家乡办事,却冒着得了个残忍残酷之名,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不狠测乱党必狠。何以消除逆乱之前?我是纯粹用重典锄强暴,但愿良民有安生之日,我得恶名,也在所不辞。”

郭昆焘又一声长叹:“我以前小看你了。看起来,长毛非灭于你手不可。”

曾国藩笑了起来:“谢谢意诚对我的新评价。”

12

洪宣娇住处林凤样跟在洪宣娇后头,来到她的房中。这虽是一间不大的房子,却华丽而温馨。

江元拔木雕泥塑般站在门口。

林凤祥坐下,说:“这江元拔对你够忠诚的了。”

洪宣娇说:“给他官当他都不去当,拿他没办法。”

锦绣女营兵过来给林凤祥倒茶。

林凤祥打量着房间的陈设说:“这是侯门千金才能有的绣房啊,好香啊!”他接连地嗅了嗅鼻子。

洪宣娇说:“睡了好几年帐篷了,刚有了这么好的房子,头几夜还睡不着觉呢。”

林凤祥说:“可我马上又得上战场,不知打到何年何月。”他往床上一躺,说:“我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感到疲累不堪,我老了,实在打不动仗了。”

洪宣娇坐过来,拿了一块湿巾敷在林凤祥的额头上,说:一你才二十八岁,就说老了?“

林凤祥伸出手去,把洪宣娇的一只手抓住,说:“我真的打不动仗了。”

洪宣娇甩开他的手,向门外看了看,说:“你若真这么想,我去找天王、东王,让他们把你留在天京城守卫,改派别人北伐。”

林凤祥说:“那可太好了,我就可以天天见到你了。”

洪宣娇说:“从广西打出来,你一路上都是先锋,你不怕人家笑话你吗?”

林凤祥拍拍洪宣娇的手,说:“我说着玩的,我不替太平天国打先锋,谁去打先锋!只是,只让我和李开芳带两万兵马北伐,东王可是太轻敌了。”

“那你为什么不去争谏?”洪宣娇问。

“我争谏了,李开芳也争了,没用。”

林凤祥说:“东王说,天京要固守,江浙要发展,还要派大兵西征。”

洪宣娇说:“我明天去找东王,我带女营随你去北伐。”

“你别去。”林凤祥说,“此去危险重重,有我一个够了,你得好好活着。”

“别说这不吉利的话,”洪宣娇把两个指头压在他嘴唇上,说,“我等着听你打到北京攻进紫禁城的消息,那时我到北京去犒师。”

林凤祥坐起来,一双火辣辣的眼睛盯着洪宣娇,说:“宣娇,你心里还有我吗?”

洪宣娇低下头,说:“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要再提了。”

林凤祥说:“那时候,你哥哥非逼你嫁给萧朝贵,我林凤样为顾全天国大局,忍痛割断了我的情丝,你知道你哥哥为什么非要拆散你我吗?”

洪宣娇:“他看上了萧朝贵老实、忠诚。”

“不,”林凤祥说,“他是用西王分东王的权。东王不是借天父附体发威吗?后来西王就以天见下凡传谕旨,西王的谕旨都是有利于天王的,你没注意到吗?”

洪宣娇张着一双大眼睛,深为不解地说:“怎么会这样?你是胡猜吧?”

林凤祥说:“我说的绝对错不了。现在东王权重功高,天王都听他的,可长此下去,我担心……”

“你担心东王功高盖主吗?”洪宣娇问。

林凤祥说:“功高盖主,那是天王的疑忌。你哥哥断不允东王专权的。”

洪宣娇说:“我哥哥对东王可是放心的。”

林凤祥说:“你哪里知道,他半闭起一只眼,半睁着一只眼,比两只眼都睁着要厉害。一有机会,他就把我们召到他那里去优赏有加,最明显的是曾水源,东王因曾水源的弟弟外出催粮误事,要处罚曾水源,天王却把他封为副丞相。”

洪宣娇说:“也许我哥哥不知实情。”

“他什么都知道。”林凤祥说,“天朝大将,都认为天王最信任自己,其实,天王是以甲制乙,再抬乙抑甲,又宠着丙去制甲乙,只有这样,人人都受制于天王,互相攻讦,他们永远没有可能联合起来一致对付天王。”

“哎呀呀,不得了,你怎么胡说呀!”洪宣娇对林凤祥的一派政论毫无兴趣,她说,“我送你回去。”

可是林风样不肯走,他说:“我明天就要带兵出征了,你让我跟你在一起多呆一会都不行吗?”

洪宣娇又何尝不愿意?她说:“那好,你不许再说那些我不爱听的话。”

忽然,林凤祥发现洪宣娇脖子上挂着什么东西,在胸口前晃来晃去,他伸手一提项链,提出一个带着她体温的翡翠长命锁,正是林凤祥在她大婚时送的礼物。他很感动,说:“谢谢你,一直戴在身上,看来你心中有我。”

洪宣娇支吾地说:“那是因为我想长命百岁,戴长命锁吉利。”

13

洪宣娇住处外面传来更鼓楼报三更的声音,桌上的蜡烛也烧去了一半,蜡泪堆了一摊。

林凤祥说:“我头疼。”

洪宣娇说:“你躺下。我给你揉揉。”

林凤祥顺从地躺下,说:“我躺到你床上,可就不起来了!”

洪宣娇说:“去!尽说没用的。”

林凤祥说:“那年你掉进老龙潭,我嘴对嘴呼吸救你活过来,你那时怎么那么亲近?你当时不是说——”

洪宣娇捂上他的嘴,不让他说下去,她用手指轻轻地揉着他的额头,轻轻地说:“什么也别说,就这么坐着吧,坐到天亮也行。”

林凤祥忘情地把洪宣娇的手抓住,说:“宣娇,现在天王不会再阻拦了,你嫁给我吧。”

洪宣娇“扑”一笑,说:“我早知道你要冒出这句话来。你是不是想当天王的妹夫都想疯了?”

林凤祥说:“那我不如想办法去当天王的驸马去。”

洪宣娇说:“你耐心等着吧,真有可能。我哥哥的大女儿仪美已经十六岁了,正在择婿,我哥哥和嫂子那天提到了两个人,一个是陈玉成,一个是你。”

“我?”林凤祥笑道,“那不是差辈了吗?我还是当妹夫,不当驸马爷了。”

洪宣娇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问林凤祥:“你是正经有这个意思吗?”

“笑话,”林凤祥说,“我的心思,你还猜不到吗?”

洪宣娇说:“我又不是木头人,怎能不知道?”她心底一阵酸楚,不禁悲从中来,她声音哽噎地说:“我谢谢你,可是,今生今世是不可能的了。你好好找一个夫人吧。”

林凤祥说:“好好的,这又是怎么了?为什么不可能?你就是给西王服孝,也满服了呀。”

洪宣娇背过身去,说:“我已是开败的花,我怎么能配你呢!”

林凤祥抱住她说:“我不嫌你就是了,我也不管别人怎么议论。我不信,西王娘不能改嫁。”

“天王也一定不允的,”洪宣娇说,“东王更不会答应,让西王娘下嫁一个丞相。凤祥,你死了这条心吧,我知你心,你知我意,这就够了,今生只能如此,我们多烧几炷香,期待来世吧。”说到这里,她啜泣起来。

林凤祥把她抱得更紧,并且试图要吻她。洪宣娇用力推拒,而且喊了起来:“你走开,你不松手,我喊人了!”

门忽地推开,怒目圆睁的江元拔闯了进来,手扶在刀把上。

林凤祥赶忙松开手。

江元拨已看了个真真切切,他见洪宣娇似在哭,就问:“要收拾这个王八蛋吗?”

洪宣娇斥责江元拔道:“别胡说。你备上一部车子,把林丞相送回客馆去。”

江元拔虽感奇怪,还是答应着退出去了。

14

虎贲前街在离东王府不远的地方,贴着醒目的浩谕,许多人都在观看。傅善祥也杂在其中。

有人议论说:“天国也要开科考了。”

有人说:“倒是天国不一样,取男状元,还要取女状元呢。”

傅善祥一双漂亮的眸子里充满了希冀的光。

这时,副丞相曾水源走出东王府,正要骑马走开,发现了傅善祥,曾水源走过来,问:“你姓傅,对不对?”

傅善祥很觉奇怪:“大人怎么会认得小女子呢?”

曾水源道:“刚打下天京那天,我在你家东厢房住饼一夜,小姐还给我们弟兄煮过一锅桂圆汤。”

傅善祥笑道:“我记起来了。可惜当时我没在意大人的模样,所以记不起来了,请莫怪。”

曾水源说:“我这模样丑陋,幸亏小姐没有细看,会吓你一跳的。”

傅善样嫣然一笑说:“大人真会说笑话。”

曾水源问:“小姐来看浩谕,是要考女状元吗?”

傅善祥说:“我才学浅薄,怕要名落孙山呢。”

曾水源道:“真考不上状元也不要紧,可以上我们的女馆,你去认识认识洪宣娇、苏三娘这些人,都是女中豪杰呀!”

傅善祥说:“好呀!你能带我去看看女馆,我再高兴不过了。”

曾水源说:“跟我走吧。”

傅善祥真的跟曾水源去了。

15

天王府由内侍引导着,苏三娘正向天王府走来,她看了看嵌在圣天门的“太平天国万岁全图”,走过第一座大殿荣光殿,又过了一个穿堂,过真神殿,来到后林苑,这里是天王眷属的住宅区,常人到不了。苏三娘忽见后林苑清溪里河畔有许多妃子、宫女在划船玩耍,她猛然站住,不再住前走了。

内侍问:“苏检点怎么不走了?”

苏三娘道:“此是后林苑吧?我怎么可以擅人?我还是到前面去等吧。”

内侍道:“苏检点是特许。天王要在后林苑见你。”

苏三娘心里虽然惶惶然不落底,还是举步随他而去。

这一带园林,可称得上是女儿国了,官吏、管家和仆从全是女的。

16

藏珍闻藏珍阁是水上小岛的建筑,上面有一价值连城的瑰宝,叫“荷叶鸳鸯”图,全是用翡翠镶嵌而成的。

此时洪秀全正与程岭南在亭谢中的石桌上对奔。见内侍引着苏三娘沿游廊走来,就对程岭南说:“今天不下了,便宜了你。”

程岭南说:“改天巨妾重整旗鼓,定能赢了陛下。”说着沿石级走到柳林中去了。

苏三娘站到洪秀全面前时,洪秀全说:“爱卿请坐。”

苏三娘说:“臣不敢。”

洪秀全说:“你若不坐,朕也不坐。”

说罢真的从石墩上站起来。

苏三娘这才不得不侧身坐在石凳上。

天王坐在她对面,说:“爱卿上马杀敌,下马露布,真是文武全才呀,时光虽如白驹过隙,爱卿依然楚楚动人。”

苏三娘抬头掉向溪水,问:“天王召臣有何谕旨?”

洪秀全道:“没什么谕旨就召不得了吗?”

“启禀天王陛下,臣的意思是,没有谕旨,臣即告退,明晨五更,臣要带一旅之师与罗大纲在镇江会合,东王已令我率女营助守镇江。”

洪秀全说:“你不必去镇江了。”

苏三娘颇为吃惊地看着洪秀全。

洪秀全说:“朕是为你着想。现在不比从前了,我们已定都天京,已正大统,天京政务繁冗,所需官员甚众,你毕竟是女子,不必再为征战操劳了。朕已看好,让你到天王府来就掌朝仪一职,全权管理天王府政务。”

苏三娘一听,急忙推辞说:“不行,天王,我在马背上征伐已久,做不得朝中京官的,我还是到前线去吧。”

洪秀全的脸已沉下来,他站起身,说:“你去吧,明日去见蒙得恩,即可上任了。”说罢拂袖而去,把苏三娘扔在了那里。

17

西华门女馆曾水源、洪宣娇带着傅善祥来到校阅场,女兵正在操练,如今已升军帅的谢满妹在操练场上指挥女兵们劈杀,一片刀光剑影。

“怎么样?”洪宣娇问傅善祥,“依我看,你不考文状元也罢,直人女馆,好不好?”

傅善祥说:“我自幼体弱多病,舞刀弄杖,怕是不行。”

曾水源说:“傅小姐这弱不禁风的样子,哪能上阵杀敌,来一阵风岂不要刮到天上去了?”

说得几个人都笑。

傅善祥说:“儿时读《木兰辞》,只知有个代父从军的花木兰,还是女扮男装,你们太平天国可是叫人大开眼界,居然有女兵、女官!”

忽见江元拔大步走来,对洪宣娇说:“苏检点躲在房里,不知出了什么事,你快去看看吧。”

洪宣娇对曾水源、傅善祥点点头,随江元投疾步走去。

望着江元拔高大伟岸的背影,傅善祥道:“像一尊黑铁塔,此人是谁呀?”

曾水源说:“他叫江元拔,从前是西王的贴身牌刀手,西王战死后,他跟了洪宣娇。此人侠肝义胆,给他多大的官也不要,甘愿当护卫兵。”

傅善样不禁赞道:“天国英烈,真是人才辈出啊。”

18

北京养心殿咸丰病体初愈,正在召见郭嵩焘。

咸丰看完了一个折子,说:“好,这个条陈上得好。过去书上常说板荡识忠臣,朕一直未有深刻领会,时逢发匪作乱,所过州县,地方大员有如祥厚、常大淳、蒋文庆这样英烈尽忠的,也有像陆建瀛这样临阵脱逃的,忠奸自明。今后考核政绩时,实应改革,不单以平素言行为准。”

郭嵩焘说:“文人不爱钱,武将不惜命,则匪早灭矣。”

咸丰忽然问:“你们湖南有一狂士,自称当今之诸葛亮,你认识此人吗?”

“圣上是指湘陰左宗棠吗?”郭嵩焘问。

“对,左宗棠。”咸丰为了核对记忆无误,特意走到屏风后写得密密麻麻的人名处看了看,“湘陰左宗棠”的字样赫然在目。

郭嵩焘说:“圣上抚驭四海,日理万机,却能把一介布衣写在屏风上,圣明之至。臣记得,只有创建贞观之治的唐太宗有过此举。”

咸丰颇为得意,他走回来坐下,问:“这左宗棠是不是徒有虚名啊?”

“回皇上,”郭嵩焘说,“臣与左宗棠从小就相识,他自幼就才情出众。”

咸丰问:“左氏才具比卿如何?”

郭嵩焘道:“高出臣一倍。”

咸丰笑道:“卿在用水落石出之法,借以抬高左宗棠吧?”

“非也。”郭嵩焘说,“就连林则徐、胡林翼、张亮基,还有他的两位亲家贺熙龄、陶澎,这些人都十分推崇左宗棠,都说久后必为朝廷栋梁。”

咸丰笑道:一既如此,这左宗棠为何不出来为朕办事?莫不是别有缘故吗?时逢乱党肆虐,有些人观望时局,这种人也是有的。“

一听此言,郭嵩焘吓了一跳,马上搪塞地说:“他自己说,性情古怪,不容易与人合得来,在官场吃不开。”

咸丰说:“你既与他是同乡至好,你写封信劝劝他,让他出山为朝廷效力。”

郭嵩焘说:“他憋着一口气,三次进京会试均不售,好多人品、才学不如他的却榜上有名,他的心渐渐冷了。”

咸丰忽然问:“去年会试,不是为左宗棠的事出了个笑话吗?可见阅卷大臣们还是要真心取士的。”

郭嵩焘道:“臣不知是什么笑话。”

咸丰说:“这左宗棠的名气越来越大,江南士子都替他鸣冤叫屈,上年的几位考官就分别与阅卷大臣交待,一定要把左宗棠取上。他们专拣文风泼辣、诡异的卷子用心,结果真找到一位,大家料定必是左宗棠无异,结果拆封后才知道是另一个人,左宗棠根本没来应试。”

郭嵩焘说:“他上一科确实没来。他已心灰意冷了。”

咸丰说:“你告诉他,真正有识之士,不必以三榜为荣,即使是白丁一个,一样可以出将入相,这要看真本事。左宗棠不是自诩为今亮吗?那就拿出今亮的本事让朕看看嘛!”

郭嵩焘说:“皇上所言极是,臣一定写信劝他出山。”

咸丰脸上带着冷笑道:“有人把左宗棠说神了,什么‘天下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是不是言过其实呀?往往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

郭嵩焘说:“陛下明鉴,左宗棠即使有才,也到不了这个地步。”

咸丰的气色这才渐平下来。

19

西华门女馆中苏三娘下榻处屋子里静悄悄的,苏三娘面带泪痕面窗而坐,她的右手中指已咬破,她正往一块白绢上写血书。

洪宣娇进来,苏三娘回头看了她一眼,又去写她的血书。

洪宣娇问:“你怎么了?这是给谁写血书啊?”

苏三娘说:“给罗大纲。”

洪宣娇说:“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戏?你明天不就带兵去助守镇江了吗?就要见罗大纲面了,写的什么血书啊?”

苏三娘又流下泪来,说:“怕是永生永世也不能见了。”

洪宣娇惊问:“这是何故?”

苏三娘说:“今天你哥哥突然召我进宫,封我为天王府的掌朝仪,不让我带兵去镇江。”

洪宣娇说:“这是好事呀!”

苏三娘说:“我也说不准。我从天王的眼神判断,我……我觉得他有意让我人后宫,那怎么办?”

洪宣娇说:“这有可能。他早说过,三娘是另一种风韵的女人。”转而用玩笑口吻说:“若我是天王,我早把你纳为王娘了,还等到今天!谁让你这么迷人呢!”

苏三娘登时火了:“那我宁可死!王娘算什么!就你看得那么值钱吧。”

洪宣娇说:“你还认真了?我是说着玩的,我想,天王不会有什么别的用意,他又不是没有耳朵。”

苏三娘说:“我想是的。不然他该避嫌的,太平天国上上下下谁不知我和罗大纲是怎么回事!”

洪宣娇又安慰她说:“也许,我哥哥是看中你的才干,让你为他管理后宫,单论美色,我看不至于。天王府后林苑美女如云,干吗非盯着你不放啊?”

“但愿如你所言。”苏三娘说,“你别为我操心了,我自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洪宣娇问。

“进宫去,”苏三娘说,“王命不可违。”

洪宣娇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她望着苏三娘眸子里刚烈的光焰,她隐约预感到不安和不祥。

20

天京街市昏暗的夜,几颗疏落的星星在天上闪烁,天京城里新搭起来的守望楼上挂着亮闪闪的灯笼,街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韦昌辉亲自带了兵士在巡城。但这并不妨碍市井商业的繁荣,几条夜市街灯火通明,卖吃食的云集,依然热闹。

罗大纲连牌刀手都没有带,急匆匆地在街上走着。

迎面碰上了韦昌辉,韦昌辉略有几分吃惊,就问:“你不是在守镇江吗?怎么回天京来了?”

罗大纲心里有事,只是敷衍地说:“啊,有点事情。”

这引起了韦昌辉的疑心,他追问道:“你回来,是东王之令,还是天王之令?”

罗大纲火愣愣地说:“是我自己要回来的。”

韦昌辉见他火气很大,就笑着说:“啊,是想苏三娘了吧?她高升了,当上了天王府的掌朝仪。”说罢带兵走了。

21

西华门大馆在女馆门口,罗大纲碰上了谢满妹,他问:“苏三娘呢?”

“在天王府啊!”谢满妹说,“你不知道吗?她已不在女馆住了。”

罗大纲转身就走。

谢满妹问:“你到哪去?天王府可不是随便闯的,小心犯杀头之罪。”

听谢满妹这么说,罗大纲站住了。

谢满妹献策道:“你去找洪宣娇,她有办法进天王府去。”

“谢谢你。”罗大纲问,“洪宣娇在什么地方住?”

谢满妹说:“我带你去。”她向另一个女官交待了几句什么,随罗大纲走到街上。

谢满妹问:“陈宗扬好吗?”

罗大纲故意地说:“他好不好,与你有什么关系?”

“随便问问嘛!”谢满妹说。

“你那小心眼儿,还想瞒我!”罗大纲说,“过几天,我派他回天京来送粮,你就能见到他了。不过,你们可别昏了头,天朝的规矩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谢满妹只是嘻嘻地笑。

22

洪宣娇宅第洪宣娇把苏三娘领到了自己住处,罗大纲在房中坐着呢。洪宣娇说:“你们在这说话吧,我到女馆去看看。”

洪宣娇走后,罗大纲腾地站起来,问:“你写血书是什么意思?”

“你不识字吗?”苏三娘反问。

罗大纲说:“你不该进宫去,他肯定没安好心!”

“我又不比你傻,我会看不出来吗?”苏三娘说,“君叫臣死,臣不敢不死。我能公然违抗王命吗?”

罗大纲问:“他没有把你怎么样吧?”

苏三娘摇摇头说:“暂时还没有,我现在已是笼中之鸟,飞不出去了。”

罗大纲忽然一跺脚说:“走吧,我们连夜出城去,先到镇江,看看风声再说,天王他能自侮,自然不追究,也就相安无事了。如果他想治我罪,我就出走,回广西浔江,去当我的艇军。”

“你别胡说!”苏三娘说,“我怕的就是你牛性子上来不管天不管地的。你是男子汉大丈夫,横扫千军的太平天国大将,为了一个女人,你做出反叛的事来,会叫人耻笑一世!”

“我离开他,并不是不降清妖,怎么叫反叛!”罗大纲分辩说。

“在我看一样。”苏三娘说,“你我忠于的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上帝天父为我们安排的小天堂,从前我们在浔江上杀富济贫为了什么?后来投了太平天国又为了什么?还不是看到太平天国能为穷人出一口气,能建一个人人平等、人人有田种的国家?况且,当年东王不信任咱们,还不是天王月下追韩信把咱追回来的?半途而废,那成了什么人?”

“这口气我咽不下。”罗大纲说,“明知你我是未婚夫妻,生生拆散,什么用意?”

苏三娘说:“人心是杆秤咱有公论。大概是洪宣娇找天王去评理了,我今天听蒙得恩说,天王已令他草拟谕旨,晋封你为冬官正丞相了。”

罗大纲冷笑道:“连升几级,好大的官,我这官,是靠卖老婆赚的。”

“胡说!”苏三娘说,“我还不是你老婆。我告诉你,你若是萌生脱离太平天国之心,我就立刻死在你面前。”

罗大纲见苏三娘居然从怀中掏出一把洋手槍来,他忙摆手说:“别、别,我是说一时气话,你何必认真!”

苏三娘把手槍对着自己的心口,说:“你的心我知道,我的心你也知道,苍天可鉴,后土为证,我苏三娘有一分办法,也会保全贞节,为我,也为你。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无论我怎样,你都不能背叛天国,你能办到吗?”

罗大纲看见苏三娘眼中流下泪来,他一时不知怎样回答。

苏三娘问:“你怎么不回答?能不能?”

罗大纲说:“我能。”

苏三娘说:“你发誓!”

罗大纲说:“苍天明鉴,后土为证,不管将来发生了什么事,我罗大纲绝不背叛太平天国!”他说着说着,也淌下了热泪。

苏三娘放下手槍,伸手替罗大纲拭去泪水,扑到他怀中,说:“这一切大概都是命啊!”她说着呜咽地哭起来。

罗大纲抱着她说:“你真是个普天下找不到的忠烈女子,我罗大纲此生得不到你,也心有所甘,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