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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高考》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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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市一中奥赛班要重新选拔,孩子刚上高中的本校老师也着急上火,首先向阮克刚提抗议的是奥赛班物理老师、高一(1)班班主任齐晓明。
    齐晓明是“名师”。他已有二十年教龄,大学毕业一直在市一中工作。前些年,齐晓明辅导学生参加全省、全国物理奥林匹克竞赛获过几次大奖,又连年带奥赛班,高考成绩优异,不断获得各个级别的荣誉,当过全国模范教师,在人民大会堂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接见。这样的老师无疑是学校的一面旗帜,也是每一任校长都必须倚重的教学骨干。齐晓明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因为来自农村,难免有几分自卑。到了该找对象的时候,经人介绍认识了父母是上海籍的女工施静玲,齐晓明觉得西北黄土原上的穷孩子能找个中国最繁华之地上海的姑娘,简直是天大的荣耀,于是兴高采烈谈恋爱,兵贵神速解决了终身大事。殊不知上海籍姑娘也不见得没有笨蛋,齐晓明老婆长相差强人意,智商也不怎么样。婚后生了一个女儿,相貌倒是集中了两个人的优点,鼻子眼睛啥的单个看质量一般,但五官搭配和布局却很奇妙,排列组合出一张俏丽的容颜。孩子相貌出众成为齐晓明骄傲的资本,他给孩子命名为齐施娉,听起来文绉绉的。他老婆姓施是一个理由,另外也彰显齐晓明期待女儿能赶上古代美女西施的娉婷婀娜。后来齐施娉逐渐长大,父母期望值很高,送她上各种特长班,无奈学啥啥不成,文化课成绩也一直在倒数和中游偏下的位置游离。孩子成绩差是齐晓明的软肋,他常常为工作岗位上的辉煌而骄傲,但每每想起孩子不争气就暗自叹息。后来听一位北京来的教育专家讲到遗传学原理,齐晓明理论联系实际,将女儿智商不高、学习成绩上不去的原因一概归罪于老婆施静玲的遗传基因,从此对老婆很不待见,弄得夫妻关系长期紧张。
    齐施娉凭教师子女降低20分录取的照顾政策勉强进入高中大门。按理说,把她放到奥赛班和最优秀的学生同台竞技,效果等于揠苗助长。可齐晓明在这个问题上执迷不悟,他认为自己是一中名师,孩子假如进不了奥赛班,是奇耻大辱,面子往哪儿搁?当学校领导安排他担任新一届奥赛班任课老师兼班主任时,齐晓明提出唯一的条件是他女儿必须进奥赛班。副校长方知行企图劝阻,方正而迂阔的老夫子自认为他为齐晓明好,也为齐晓明女儿好。不料齐晓明不买账,直接找到一把手阮克刚,用最后通牒的方式威胁说:“校长,齐施娉要进不了奥赛班,我就调离市一中。”阮克刚听完齐晓明的话皱紧眉头,也给了对方一个下马威:“老齐,地球离了谁都转,一中没有齐晓明,难道会关门不成?你要威胁我,你女儿肯定进不了奥赛班。你想走就走。”齐晓明看校长不吃硬的,又放缓口气说:“我觉得亲生女儿享受不到最优质的教育资源,心里难受,显得没有面子。”阮克刚于是也缓和语气说:“你好好说,事情有的商量,想办法放进去就是,只要你不怕孩子跟不上。把她放到优秀生中间,只怕孩子的自信心弄没了,你后悔来不及。”
    由于齐晓明坚持,他女儿被编进奥赛班,成为那两个班级成绩最差的学生。
    眼看奥赛班要推倒重来,老师的孩子不再享受特殊照顾,齐晓明急了,直接闯到校长办公室,要阮克刚给他个承诺。阮克刚发出冷笑:“老齐,你识时务点儿成不成?你作为先进模范识大体顾大局成不成?你也不想想,咱们学校奥赛班风波成了重大社会新闻和政治事件,市长亲自干预,教育局领导班子集体研究作出决策,我阮克刚有多大本事能顶着风上?何况你是名人,你女儿中考成绩人所共知,再把她弄进奥赛班,其他家长还不得翻天?学校工作怎么做?我这校长怎么当?你是聪明人,关键时刻怎么不动动脑筋?要我给你个承诺?亏你想得出来!”阮克刚说完扬长而去,模范教师齐晓明如同掉进冰窖里。
    孩子上高一的几个老师,除了教数学的宋怡心稳坐钓鱼台,其他人都找了校长副校长,打问他们的孩子万一考不到分数线,还有没有可能编入奥赛班。阮克刚和方知行、沈德良统一口径,答复说政策上没有通融的余地,除了考试成绩,别的都不管用。这样一来,相关的老师坐不住了,整天心神不安议论纷纷。
    “咱当老师,除了孩子上学享受一点优待,还有啥好处?自己的儿女都不能选班级,咱在市一中有什么干头?”数学组一位男老师愤愤不平地说,他鼓动沉默不语的宋怡心,“宋老师,您儿子也在高一,您怎么不站出来说句话呢?您号召力大呀。”
    身材颀长、相貌端庄的宋怡心只顾伏案备课。她要给高一奥赛班带数学课,兼(2)班班主任,她对儿子能否进奥赛班仿佛漠不关心。
    “宋老师,你倒说句话呀!”男同事满脸焦躁。
    “我说什么话?”宋怡心抬起头,仍然很漠然,“新生编班重要,还是阮克刚头上的乌纱帽重要?你我这样的普通教师说话管用,还是市长、教育局长说话管用?你们也不分析分析形势,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赶紧让自家孩子拼命研习功课,努力考高分,还想走后门靠照顾?你们真是的!”
    宋怡心的话让办公室很安静。愣了愣神,男老师立即给家里拨电话:“老婆呀,这两天你干脆别上班,在家里盯着女儿学习。她的语文和物理没把握,我找同事晚上给辅导辅导。这次凭本事考,考不好进不了奥赛班。”
    外语组两个老师也在给自家孩子琢磨出路。一个说要让儿子去省城上全封闭、双语教学的私立高中:“上这个学校花钱多,可孩子英语基础肯定扎实,将来上重点大学,甚至出国留学,都是有利条件啊。只不过我儿子从来没离开过父母,生活自理太差,鞋带都不会系,叠被子能弄成花卷。”另一个透露,她为女儿联系了市二中:“二中虽说不是省级示范性高中,师资力量、办学条件比一中有差距,不过要是挑几个好老师强化一两个奥赛班,应该没问题。与其在咱学校进不了奥赛班,还不如送孩子去二中。无非在市郊,需要住校罢了。”
    “还是让孩子好好复习,能考到咱学校的奥赛班最好。”
    “是是是,谁爱舍近求远呢?”
    这几位老师怨声载道:“一中领导怎么这德行,遇到风吹草动只顾保官位,不考虑老师的利益?”“都是独生子女,万一把孩子学业耽误了,等于把整个家庭的未来毁掉了。”“现在的社会风气,干啥不弄虚作假?校长装什么蒜!我就不信奥赛班一个关系户都不照顾,一中真成一方净土了,阮克刚真成圣人了?”“往年就没有这种事,老师的孩子一直受照顾,怎么到我们头上了就这样啊?领导厚此薄彼。”“不行不行,咱联合起来找领导。这问题不解决,哪儿还有心思上课呀。”……
    怨言通过各种渠道传到一中领导耳朵里,方知行很担忧:“本校老师的孩子进不了奥赛班,他们肯定闹情绪,会影响整个队伍的军心士气。克刚,咱必须慎重对待。”
    “我知道。可眼下有什么办法呢?程元复在市长面前拍胸脯,不让给老师子女优惠,选拔奥赛班要家长参与,全过程监督,已经没有变通的可能性了。”阮克刚眉头紧皱。
    齐晓明在校长面前碰了钉子,回到家更烦恼。
    “齐施娉,奥赛班要重新编,能不能进得去全凭考试。你能不能考进去呀?”齐晓明这样问,其实是责备女儿。
    “我考不上,我也不想进奥赛班。”齐施娉低着头,不敢看爸爸的眼睛。
    “不想进奥赛班?你想进什么班?你想和差生搅和在一块儿,把三年高中混出来拉倒?上不了好大学,你这一辈子就完了!”齐晓明怒斥女儿。
    “奥赛班只有两个,其他班都是差生呀?您不是说过,‘差生’不能叫‘差生’,叫‘学习有困难的学生’嘛。我本来成绩不好,勉强进了奥赛班,让同学瞧不起。我倒觉得进不进奥赛班无所谓,别的班级也许环境更宽松,更有利于进步。不管怎样,上高中我一定努力,克服学习上的困难,不辜负您和我妈的殷切期望。奥赛班的事情您也不要勉强。好不好呀,爸爸?”齐施娉按照她的思路辩解说。
    “考试成绩那么差,讲歪道理还一套一套的!我也没说其他班都是差生,毕竟奥赛班更有竞争性,老师配备比其他班级强,优质教育资源咱为什么不争取呢?再说,施娉啊,你就不考虑面子?奥赛班多好听呀,把你放到普通班,别人会笑话你爸爸。”
    “我就知道您的面子最重要。我哪怕是‘差生’,也不影响您当模范教师呀。”
    “不行,你必须进奥赛班。爸爸帮你想办法。”
    “估计考不进去,我有自知之明。”
    “考不进去也要考。这两天你先给我好好温习功课,我找几个老师给你辅导。”
    “我高中差点儿没考上,凭这几天补一补,能考上奥赛班?老爸,您别为难我了。”
    “娉娉,你爸是为你好。先好好努力嘛,实在考不上咱再想别的办法。”施静玲刚才在厨房做饭,出来以后听见父女俩的对话,帮着丈夫劝女儿。
    教育女儿,施静玲多数情况下只能做齐晓明的应声虫,不是因为齐晓明是教育方面的行家,而是丈夫动辄说女儿智商低,责任在于她这个当妈妈的遗传基因不好,弄得施静玲很丧气。
    齐晓明找来了几个同事,利用晚上给齐施娉辅导。同事碍于面子,只好尽力去做,但在一起议论齐施娉,都说风凉话:“老齐家孩子,长得倒挺体面,明明不是学习的料,非逼着她,能有多大作用?”“麻袋片上绣花,水泥地上栽葱,白费功夫嘛!”
    奥赛班重新选拔,示威请愿的那部分家长暂时消停了,但阮克刚仍然坐在火山口上。
    卜义仁打电话:“克刚,先谢谢你啊,上次我打过招呼的两个学生都进了奥赛班。这次要折腾,你可别忘了这俩孩子。呵呵,我打这个电话是不是多余?”
    听卜副市长这样说,阮克刚有些恼怒。奥赛班惹出事端能说和领导打电话递条子没有关系吗?通过考试重新选拔也是领导指示,然后领导又不愿意纠正错误,既想当婊子还要立牌坊,想把做具体工作的人难死?于是他在电话上支支吾吾:“卜市长,这……”
    “我相信总会有办法的嘛,校长同志。哈哈哈……”卜义仁一阵狂笑,然后把电话挂断了。
    阮克刚手里握着话筒愣了半天,心想领导同志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卜义仁的后门学生弄不走,张义仁王义仁的同样弄不走,这种事情,要么后门堵死一个例外都没有,要么又成了一锅粥。琢磨了好一阵儿,阮克刚硬着头皮把电话打过去:“卜市长,我还想请示您。您说的两个学生我清楚,经过严格的选拔考试,他们肯定会被排除在外,您是说他们必须留在奥赛班?这样的话,我们工作不好做,差学生清理不出去,好学生也进不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看着办。”卜义仁冷冰冰说了四个字,“啪哒”将电话挂断了。
    阮克刚想象得出,副市长肯定十分恼怒,脸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他心里清楚,要是将卜副市长塞进来的后门学生清理出去,就把这位领导彻底得罪了,他是主管教育的副市长,我阮克刚今后仕途进阶估计没戏了,市一中日子肯定不好过。领导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可是,假如按照卜副市长的意思办,暂时平息的奥赛班风波会不会又风生水起?
    老鼠钻到风箱里,两头受气。羞死人了,我这校长当的!
    卜义仁之后,阮克刚还接到许多条子、电话,还有吃饭的邀请,甚至上门来给他送红包,内容大致相同,都是想把后门学生保留在奥赛班。两个副校长和中层管理人员也纷扰不断。后来,他们的手机只好集体关机,办公室电话也不敢接了。
    “怎么办呢,局长大人?”阮克刚方寸已乱,只好先和程元复沟通,“摁下葫芦浮起瓢,走后门进奥赛班的学生家长这两天又疯了,都是有关系有马力的,他们一闹腾,学校压力大呀。卜副市长有指示,他放进来的学生不能动……”
    “呵呵,克刚,我也不知道咋办。不过话说回来,这是预料之中的呀,市领导往奥赛班放个把学生,最终让咱们清理出来,你想想,领导多没面子?”程元复说。
    “奥赛班推倒重来也是领导的指示,他们自己打自己嘴巴?”
    “话可不能这么说。奥赛班起风波,是教育系统工作没做好,如果说有失误,责任在你市一中。领导出面纠正错误,给了原则性的指导意见,肯定是正确的,至于领导要求我们照顾个别学生,只是个人行为,某种程度是给市一中面子。具体怎么办,需要你阮校长的政治智慧。”
    “程局长,你不愧是官场上的人,懂得比我多。我阮克刚恰恰缺乏‘政治智慧’,玩不转了。要我说,奥赛班假如重新折腾,就完完全全看选拔考试的成绩,一个后门都不开,不然的话,卜副市长放进去两个,你敢说别的领导就不能放进去三个五个甚至十个八个?最后乱成一锅粥,还不如维持现状呢。这事情我办不了,要么你请示卜副市长,把我撤了得啦。”阮克刚说话带了情绪。
    “克刚,你不能这样。奥赛班的事咱俩当众给家长许诺,红口白牙,说了就要算,选拔考试必须搞,至于卜副市长交代的事,你也要想办法处理好。”
    “我没那么大本事。”
    “对了,克刚,今晚还有个饭局。一个熟人请我,也请你,你把副校长、中层带上五、六个,正好凑一桌,最好喝酒有些战斗力。你的办公室主任水立鸿挺能喝,女人是奇兵。”程元复顺便发出邀请。
    “啥饭局?局长大人是不是也要继续插手奥赛班?老程你别吓唬我,我胆儿小。”阮克刚直摇头。
    “没那么严重,我不会给你出难题。给点儿面子,去吧。新开的‘锦绣楼’,那里海鲜特别好。”
    “烦呀,哪有心思吃饭?”
    “放松放松,就好了。”
    阮克刚召开市一中校务会,商量奥赛班的事怎么操作。
    方知行毫不隐瞒观点:“家长这么一闹,上级领导也表态了,我认为好办。学校尽快组织选拔考试,要搞得严密,杜绝徇私舞弊,然后严格按照成绩录取。剩下的学生以中考成绩为依据,电脑排序,均衡编班,抽签决定班主任和任课老师,完全阳光下操作,一切矛盾都会迎刃而解。”
    “方校长,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沈德良显得忧心,“咱真能做到阳光操作,一个关系户都不照顾?我有两个学生,市上卡我们脖子的重要部局领导打过招呼,要给弄出来,就等着人家给咱穿小鞋吧。我想想都害怕。”
    “私人关系暂且不说,能给学校办事、能卡住学校脖子的关系,咱不能不考虑。”水立鸿说。
    “还有更难办的。”段力维接茬,“我们教务教研室具体办理这方面业务,据我所知,上次进入奥赛班的学生,有的是通过市领导进来的,这些学生考试过不了关,领导那里怎么交代?我是小卒子,没什么怕的,阮校长、方校长、沈校长,你们能承受得了压力?”
    “领导已经表态了,小段你年纪轻轻头脑咋这么复杂?太世故也不好啊。”方知行批评段力维。
    “领导到关键时刻当然只讲冠冕堂皇的话,可谁知道他们心里怎么想?咱是下级,必须用心揣摩领导的心思,领会领导真正的意图,要不然会把事情弄糟。方校长您是老领导,道理您比我更明白。”段力维阐释他的观点。
    “你小子!我没你那么复杂。”方知行摇摇头。
    “其实,小段说得有道理。”阮克刚心里对段力维倒有几分赞许,“搞管理,干行政,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完全按照条条框框去做,有时候真就错了。上级领导的意图是得揣摩,何况有的领导已经再次打招呼,要我们照顾某些学生,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完全不理这个茬,我真顶不住。”
    “顶不住也要顶啊,克刚。你想想,正因为我们选拔奥赛班不公正,家长闹起来了,影响龙川市和谐稳定,要是不坚决纠正错误,事情能平顺地过去吗?家长再闹起来怎么办?咱不能煮夹生饭,到那时候,收拾局面更难。你是校长,一定要想好,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摔两跤。”
    “事情的确棘手,我想充分听取大家的意见,你们再说说吧。”阮克刚眉头紧皱说。
    “我坚持我的观点。奥赛班只要进去一个凭关系的,后头肯定跟进一大堆,后门必须堵死。”方知行说。
    “方校长您有点儿绝对化。”沈德良说,“我认为,为了学校的利益,像财政局、人事局、物价局的领导不能得罪,不然的话,以后我们经费、人员、收费政策都会有问题。这些爷惹不起呀。”
    “是呀,还有教育局,直接管咱们,更何况校长那里还有市领导打招呼。完全杜绝后门根本办不到,咱必须从实际出发。”水立鸿表态说,她真心想帮阮校长。
    “照你们这么说,关系必须照顾,后门照开不误,受到不公正待遇的家长如果再闹,局面又会失控,你们难道不怕对上级、对家长、对整个社会无法交代?两者孰轻孰重?还有个公平正义的问题,咱不能昧着良心做事!”方知行动怒,脖子上鼓起青筋。
    “方老师,您甭着急。咱这不是讨论问题嘛,让大家把观点表达得越充分越好。”阮克刚劝慰方副校长。
    “我发现咱这个班子慢慢形成一种风气,讨论问题很实际,也很功利,唯独不考虑公平正义,甚至有时候忽略了真理究竟在哪里。这种风尚我不敢苟同。毕竟我们是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大家为人师表,学校领导更是师长的师长,假如心中没有一杆秤,是非可以颠倒,良心、公理可以不要,我们还办什么学校,大家不觉得有失人格吗?”方知行犟脾气上来说话更加直白,无所顾忌。
    “方老师,言重了,言重了。咱这些人毕竟是知识分子,良知没有泯灭,心中有道德标尺。如果说有时候违心地做事,也是出于无奈。”阮克刚苦笑着,圆场说,“大家有什么想法索性都说出来。小段,把你的想法——更具体的想法谈一谈,不要保守。”
    “嘿嘿,方校长一说重话,我有点儿胆怯,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我首先要说,方校长的确是正直无私、疾恶如仇的人,是最值得尊敬的长者。这几年在方校长直接领导下干教务教研,我时常聆听他的教导,受益匪浅,提高很快。我说的是心里话。”段力维满脸诚恳,先将顶头上司一顿恭维,然后话锋一转,“不过,既然阮校长让说话,我就必须毫无保留地把观点亮出来。校长召集校务会讨论问题,作为与会者应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要说错了请各位校长批评指正。我认为,就目前所面临的形势而言,学校对奥赛班进行调整势在必行。原因很简单,家长闹事造成社会影响,市主要领导出面干预,程局长和阮校长当着家长的面公开承诺,这件事怎么能不办呢?咱要尽快安排选拔考试,让愿意上奥赛班的学生真刀实枪竞争,这个过场必须有。”
    “啥叫‘过场必须有’?小段你的意思是走个过场,把家长糊弄一下?”方知行气哼哼地打断段力维发言。
    “方校长您听我说。当然不是完全走过场,但也不能排除选拔考试是个过场。我认为,要通过这次考试,把原先奥赛班遗漏的好学生补充进来一部分,也把已编进奥赛班、这次考得差的学生淘汰掉一部分,这样,家长的嘴就捂住了,我们对上级领导、对社会舆论都有所交代,大家就能下台阶。但是,我们不可能通过选拔考试将所有托关系进来的学生清理掉,那样的话,看上去很公正,领导形象也很清白,大家不要忘记,水至清则无鱼。假如走极端,想要百分之百公平公正,我们必将陷入困境,尤其各位校长日子不好过啊!市上领导的条子、电话,校长没法拒绝也不能拒绝,重要的部局长也不能得罪,学校假如没有良好的外部环境,接下来会举步维艰,这是毫无疑问的。退一步说,从校长到中层管理人员,谁没有亲朋好友?谁没有推不掉的各种关系?中国社会是人情社会,办事情全凭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否则寸步难行。但凡有人求我们,无非是孩子上学的问题,无非是给各自的孩子争取优质教育资源,除了这些,我们还能给人帮什么忙啊?我们每个人谁又能保证不需要别人帮忙呢?所以说,学校领导和中层管理人员推托不掉的关系也得照顾。还有学校老师的孩子,亲生骨肉在自己的学校得不到一点点照顾,他们会寒心……”
    “这也要照顾,那也要照顾,奥赛班就那么大容量,能照顾得过来吗?最后还不是乱成一锅粥?”方知行无法赞同段力维的观点。
    “小段的分析不是没有道理,我们面对的正是这样的现实。可是,既要照顾部分学生,又要搞公开的选拔考试,接受家长监督,具体该怎么操作呀?”阮克刚依然忧心忡忡。
    “操作空间还是有的。请校长放心,咱尽管按照原定计划搞选拔考试,只是不要太刻板,不要人为制造紧张,我估计最终结果一切OK。”段力维很有把握地说,“当然啦,假如能把奥赛班规模扩大一下,搞成三个班,操作起来就更方便,原来的不用赶走,该进来的也让进来,皆大欢喜。”
    “亏你想得出来!小段呀,你小子,聪明过头了。”方知行直摇头。
    “奥赛班不能扩大。人数太多,弄得鱼龙混杂,那还叫奥赛班吗?”阮克刚也断然否定段力维扩大奥赛班的提议,他最后说:“方老师具体领导,教务教研室着手组织选拔考试。其他事情在奥赛班选拔过程中我们随时掌握火候,争取把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不再出现大的纰漏。我看,眼下只能这样了。”
    阮克刚正要宣布散会,小会议室闯进来两个穿警服的人。警察径直走到段力维跟前,问:“你是段力维?”段力维有些发愣,说:“我是”。警察说:“请跟我们走一趟。有个案子需要你配合调查。”段力维说:“你们搞错了吧?什么案子跟我有关系?”警察说:“去就知道了。”段力维一张脸忽然变得惨白,无可奈何跟上警察走了。
    在场的人一个个目瞪口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才是摁下葫芦浮起瓢呢。阮克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