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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黄土地》激情黄土地(23·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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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来阁真人说:且看那个时代渭北农村的年俗……
(23)
过新年亲人情融融,唱大戏社员乐陶陶
过年了,雷庄洋溢着喜庆气氛。
尽管日子过得艰难,一般人家还是要在前门外贴副红对联。到供销社揭张红纸,拿上娃娃上学用的毛笔墨盒,请村里会写字的写上毛主席诗词:“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 ”,“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三河铁臂摇”,“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我欲因之梦寥廓,芙蓉国里尽朝晖”,以及“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红旗卷起农奴戟,黑手高悬霸主鞭”,“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等等,也有写“翻身不忘共产党,幸福感谢毛主席”,“社会主义康庄道,人民公社幸福桥”一类。对联一般要到年三十后晌才贴,盖有门房的用麦面打的浆糊贴到檐下,没有门房的将对联固定在门两侧土墙上,酸枣刺别得密密麻麻。除了对联,有的人家还在院墙上贴“满院春光”、“抬头见喜”,在放粮食做饭的地方贴“五谷丰登”、“丰衣足食”,在猪圈羊栏跟前贴“六畜兴旺”等等,写在窄长的一绺红纸上。
除夕之夜没有很复杂的过程。春他们家先祖遗骨都在华阴,所以无需像别的乡亲那样进行坟茔祭祖的议程,只是在家里悬挂起一张简单记载前几代祖先繁衍过程、绘有分代排列金字塔状牌位的“神府轴”,用蒸食干果供奉,然后焚香点蜡,磕头跪拜,怀缅祖宗。这个祭祖仪式结束后,一家人围坐一起,小饭桌摆着一大碗软柿子。雷庄一带有除夕夜吃柿子的习惯,叫做吃“忍事(柿)”,借“事”“柿”同音,所表达的心愿是未来一年要忍让处世,不惹事,以求安然无灾。吃完“忍事”,母亲将猪肉和萝卜做的饺子馅拌好,将一家人新年穿的衣服准备好,父亲叮嘱春将明天一大早要燃放的鞭炮压到爷爷奶奶热炕的席底下以驱除潮气增加响度,然后,大家就早早地睡了。春的婶子俊香就像往年一样,除夕夜一般不睡觉,她总是习惯于把给孩子准备过年的衣服等一应事务放到年关最后才被动去做。这样做的家庭主妇她也不是全村的唯一,这些人正是所谓的“懒婆娘”,不仅平日“白天游门走四方,黑了熬油补裤裆”,而且对于年关来临应当应分要做的事情也得过且过。
雷庄人燃放鞭炮是在大年初一拂晓时分。春看到接近窑洞顶部的天窗透出亮光,赶紧翻身起床。他从炕席下面取出鞭炮,找了根细实心竹竿儿挑上,准备到大门外燃放。经过院子,他看见父母小窑洞灯也亮了。这时能听见鞭炮声偶尔响起,有的远,有的近。他按照惯常的做法将前门大开,表示迎接护佑庄户人的神灵入驻。然后小心翼翼将鞭炮的火药捻子点燃,竹竿儿伸出去,鞭炮就噼哩啪啦响了,光焰四溅。大年初一放鞭炮由春来做已成惯例,只不过前多年要父母呼唤他起床,而现在他是大人了,可以主动去完成这件事。爹买的是一种个头很小响度很大的炮仗,邻近蒲城县兴镇造的。一千头鞭炮燃放的时间不算短,热烈的鞭炮声让春很兴奋,很自豪,放完了意犹未尽。黑暗中已经有邻居家小孩跑过来捡拾漏响的炮仗,拿去再一个个分别燃放,这是孩子们过年常规的乐趣。春怕他们看不清,擦了火柴给他们照亮。
放完鞭炮回来,爷爷奶奶,父亲母亲都起来了。母亲准备生火煮饺子。只有叔父住的小窑洞灯还黑着,婶子大概睡下时间不长。叔父的咳嗽声持续传出,说明他也醒了。
“爷,奶,我给你的拜年了。”爷爷奶奶洗过脸,在炕上坐着,春来到他们跟前跪下磕头。“爹,我给你磕头了。”“妈,我也给你磕头了。”春给祖父祖母父亲母亲磕头跪拜时,不由心头涌起热浪,泪花花就在眼眶里嗗碌。他想起父辈祖辈长年累月的辛勤,想起父母的养育之恩,想起爷爷奶奶平日的疼爱,心里充满感激之情。
上世纪七十年代,尽管经过文化大革命“破四旧”的冲击,但渭北一带农村过年孩子给长辈磕头的习俗仍然保留着。春想起他更小时候,也曾随爷爷奶奶在B县过年,那时小辈在村巷里、院子里,随处见到长辈就会立即跪下去,嘴里喊着:“爷(或者‘婆’、‘伯’、‘叔’、‘婶’等——B县当地人将奶奶称‘婆’,将爹喊作‘伯’),我给你磕头哩。”长辈们就说,“不磕了不磕了。”然后该给压岁钱的就给。后来经过“文革”,磕头拜年少了,只限于在家里对自己的长辈。
“春,脸洗了没有?我把煮饺下到锅里了,你准备给咱端饭。”母亲在灶台跟前大声喊。
“哎。”春答应一声,赶紧弄水洗把脸,就把盐碟碟、醋壶壶、辣子瓯瓯以及筷子拿到桌上,然后再把热气腾腾的汤饺子一碗一碗端来。
“爷,奶,爹,吃煮饺呢。”
“先甭吃,献一下。”奶奶说。献,就是把头一碗饭让先祖的在天之灵享用,用筷子头蘸了汤水洒在地上,嘴里念叨“看不着的都来吃。”然后,一家人才围上桌子吃饭。
“春,这是我跟你爹给你的。”正吃饺子,母亲在腔子前围裙上擦擦手,从衣服兜里掏出给春的10元压岁钱。
“妈,我都成大人了,还给啥岁钱呢?不要不要,我不要。”
“咱屋里再没碎娃,不给你岁钱给谁哩?这是个讲究,过年的讲究。”母亲解释说。
“你把压岁钱给我二大家那几个兄弟妹子不就成了?”
“那不一样。你是你,他的是他的。那几个娃都要给呢。”
“春,我跟你爷没钱,我俩人就给你五块钱。”奶奶也要给春压岁钱。
“不要不要。我要钱也没啥用处咯。”春又急忙推辞。
“你这娃,你妈都说了,这是个讲究。不给你岁钱大人心里不滋润。我娃拿上,拿上。”奶奶说。
春接过父母和祖父母给的压岁钱,心里又涌上一股热浪。这不仅是钱,还是浓浓的化解不开的亲情。等我将来挣钱了,一定要多多地给大人花,一定要报答这恩情。春暗自提醒自己。
“你拿这钱买几本书。”爷爷说。
“你也应该有点零花钱,这大的小伙子了。”父亲说。
“就是不敢吃烟。”母亲说。
春点点头,端起碗来吃饺子。他的眼泪无声地掉到碗里。
吃完饺子,春帮助母亲收拾了碗筷及辣子瓯瓯醋壶壶,一家人又坐在一起说话。
“春,你的多会儿唱戏呢?”奶奶问。
“今晌午就唱《沙家浜》,黑了是《红灯记》。明儿黑了、后儿黑了再唱一回。正月十五还唱呢。”
“咱一会儿都看戏去。早早把板凳端上占地方,迟了就没好地方了。离得远了听不清,喇叭有时就不响。”爷爷说。
过了一会儿,俊香怀里抱着毛蛋,手里拉的峰峰,后头跟的川川,也叫孩子来给爷爷奶奶以及伯父伯母磕头拜年。峰峰川川揉着眼睛,没睡醒的样子,脸也没洗。唯有怀里抱着的毛蛋眼珠子黑亮,骨碌碌转。孩子们破旧的棉衣都罩上了新外套,这是婶子头天晚上点灯熬油的功劳。
“跪下,给你爷你奶磕头。”婶子指挥峰峰川川说,“来,再给你大伯、大妈磕头。”
两个孩子磕头。
“来来来,给我娃岁钱。”奶奶把峰峰川川拉起来,给他们拍拍膝盖上的土,然后就给3个孩子一人两块压岁钱。春的母亲也给了侄儿侄女每人3块钱。
“拿来!”峰峰一把抢过川川手里的钱,川川“哇”一声哭了。
“你咋抢妹子的钱呢?”婶子斥责峰峰。
“她那钱新。”峰峰说,“我这旧的给她。”说着就把自己相对破旧的钱给了川川。
“我不要,我不要!我要新的呢!”川川哭着说。
“就不给你,就不给你!”峰峰说着就要夺路而逃。
“你瞎的!”婶子一把抓住峰峰,“跟妹子换了。”
“就不换就不换。”峰峰极力要挣脱。
“我叫你不换!我叫你不换!”婶子说着就在峰峰屁股上扇了几巴掌。
“哇——哇——”峰峰发出示威抗议、比较夸张的哭声。
“你看俊香,过年呢嘛,打娃做啥?来来来,我给我娃换个新的。”清竹把那川川手里的旧钱跟不懂事的毛蛋作了交换。这样,峰峰跟川川不再哭闹。毛蛋还小,不懂人民币的新旧有何区别,他仍然小眼珠子骨碌碌转。
“春,给你。”婶子把毛蛋刚刚收到的5元压岁钱予以剥夺,转发给春。
“我不要。我是大人了。”
“你再大,在我跟前还是娃娃。给,拿上。”婶子坚持要把本属于毛蛋的钱给春。
“我不要。把我这五块钱也给毛蛋。”春把钱塞到裹着毛蛋的襁褓里,就跑出去了。
“这娃!春就是好嘛。”婶子一手把毛蛋抱好,另一只手揉揉湿润的眼睛。
叔父还在小窑里咳嗽。是噎住咳不出来的那种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