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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爱不明白》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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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游戏开始实施的最初两天,韩洁茹竟然有了一种挣脱了什么的快感。白天上班的脚步是轻捷的,下班回到家里,独自看看电视,看看书,仿佛获得了一种心灵的宁静与平和。走在大街上,尽管天气很热,她却觉得阳光温和而舒服,射在身上有一股暖洋洋的醉意,眉梢上挂着喜悦和温柔。她弄不清了,她和金家林都在潜意识里等待着什么呢?
    医院妇产科的同事悄悄发现,韩洁茹的手腕上戴上了木念珠。这个城市有个习俗,凡是独身的女人,都喜欢戴上木念珠。难道她们的韩主任与金家林离婚了?韩洁茹手腕上的木念珠在七月的阳光下放射着灼人的黑色光芒。她也经常看见,城市豪华的购物商场、露天公园的水上世界,会目睹戴木念珠女人的身影,衣衫飘飘,长发纷披,纤纤弱弱的手腕上戴着一串串沉沉木念珠,上前一问,大都是独身或分居女性。韩洁茹偷偷购买了一对,当初没有想到与金家林分居,她是觉得喜欢。喜欢木念珠并不都是都市拜物教的狂热分子,而是她们的精神世界里顽强地残留着田园意识、自然情结和山野芳香。在城市和家庭沉重的生活中渴求放松的一个象征。
    医生项晓芳的手腕早就戴着木念珠。为此,韩洁茹几次给她介绍对象,试图给她摘下木念珠。项晓芳看见韩洁茹戴上木念珠时的惊喜,几乎把韩洁茹的肩膀摇烂:“韩姐,你跟我们一样啦!”韩洁茹淡淡地笑着,没有回答她们好奇的提问。她们猜测归猜测,她不能从自己嘴里违约。韩洁茹逃避男人的潜意识里,是向往田园野趣的,内心深处暗藏着在山野水边与真正的情人销魂一生的遐想。
    这个情人是谁?韩洁茹说不上来。但绝对不是金家林。
    金家林哪里不好呢?他已经走进成熟男人的黄金季节。他是中日合资企业天方药业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兼任工程师。每月能拿来两千美元的工资。追求他的女人很多很多。韩洁茹说不出厌烦他的理由,也许这说不出口的理由才是最重要的理由吧?
    韩洁茹与金家林是一条街道的邻居。上学时金家林比她高一届。韩洁茹在学校时是响当当的校花。她是最后一拨插队的知青。在知青点里,韩洁茹就被队长派做了村赤脚医生。一天深夜队长媳妇难产,队长又不在家,韩洁茹用她瘦弱的身子背着队长媳妇去了公社卫生院,整整爬了二十里山路,保住了队长的儿子。队长出于感激她,在那批工农兵学员里,保送她上了北京的医科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全市最好的医院当了医生。她每天用血淋淋的手迎接第一声啼哭的婴儿,心也是婴孩儿般纯净。
    当时的金家林在城里的新华制药厂当技术员。是老院长保的媒,才让韩洁茹与金家林见了面。韩洁茹对金家林的第一印象一般,回话给老院长,说考虑考虑再说,言外之意就是黄了。谁知男方特别的心甜,金家林看上韩洁茹这个美人了。老院长每天给韩洁茹做工作,韩洁茹这才知道金家林是烈士的后代,他的父亲在抗美援朝战争中光荣牺牲了。金家林的母亲为了烈士的荣誉,没有改嫁,一直照顾着儿子。老院长紧紧抓住这一点,把韩洁茹的爱与不爱上升到阶级的高度。让他们慢慢接触,果然是老院长预料的那样,她与金家林慢慢产生感情了。最初打动韩洁茹的是一个雨夜。韩洁茹在医院值夜班,快下班的时候,滂沱大雨就落下来。金家林站在医院的门口,等着给她送雨衣。有人说他是默默地站了三个小时了,韩洁茹问他为什么不进去?他只是憨憨一笑,没说话,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韩洁茹把金家林领到自己的家里,让父母看看金家林。韩洁茹的父母对金家林十分满意。父母夸奖金家林说,这个小伙子一看就是个忠厚人,人品好,有知识,身体壮,咱还图个什么呢?于是,催促她们结婚成为老人的一个永不休止的话题。韩洁茹的确看不出金家林的什么缺点来,可她冥冥中感到他们的爱情还缺少什么。她还没有怎样的激动,就结婚吗?
    老院长曾这样劝她:“在婚姻问题上,寻找激情是愚蠢的,最大的善良和公道,是上等婚姻。人是由水和火组成的,激情是火,理智是水,激情作怪还要求助于水呢!你们革命的婚姻,会很幸福的!”
    韩洁茹被老院长的忠告带进了一个怪圈,无论朝着哪个方向走,好像都没有明朗的天空。
    一个幽静的夏夜,韩洁茹的父母去老姨那里,只留下她一个人看家。母亲不放心,还把金家林叫来给女儿作伴。韩洁茹默默地看着一本小说,不跟金家林说话。
    金家林呆得无聊,看着她优雅地端坐在那里,就用胳膊支着身子,把脑袋探到韩洁茹的脖颈处,也偷偷看着她手里的小说。韩洁茹身上的香气熏染着他,使他的身体有点发软。特别是他居高临下的眼睛,很清晰地看见她的乳沟,以及乳沟两侧的雪白的Rx房,Rx房很坚挺,随着她的呼吸,像两个白猫脑袋欢快地拱动。金家林一阵冲动,很费力地咽了一口唾沫。韩洁茹耳畔男人热呼呼的气息使她的身子也倏地一抖。金家林紧贴上来,抬手试探地碰了一下她的Rx房,韩洁茹没恼,他就用力搂住她灼热的身躯,她开始想挣扎,可他手臂已经压紧了她,不容许她挣扎了。事实上,她没有挣扎的力气了,那压迫的炽热使她晕眩。她从脸颊到胸脯都微微泛红。金家林也是十分的慌张,亲吻她的动作很粗鲁,甚至将她的薄嘴唇都咬下来。
    韩洁茹酥软地倒在了床上,像是躺在柔软美丽的沙滩上。她的心脏疯狂地敲击着,眼前是要多浪漫有多浪漫的景象。金家林急切地去扒韩洁茹的长裤,扒至半截儿,金家林就挺不住了,裤带卡在她的膝盖上,他将裤带头压到一边,猛扑上去,慌慌张张地把他们想了好久的神秘之事做了。金家林失魂落魄地看着她,眼神既幸福又羞怯。韩洁茹马上恢复了理智,发现身下的小说湿了好几页,隐隐约约有一些红的东西。韩洁茹仿佛突然醒悟到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情,羞愧地低下头,眼睛憋着泪水,憋得眼眶都有些紧迫的酸胀感。这样神圣的事情,怎么被他做得如此狼狈、粗糙?在她的幻觉里,男人的骨架应该是英伟的,呼出的气息应该是熟悉的,亲密的爱抚应该是温柔的。男人应该将她包裹起来,爱护起来,一点一点将她护送到快乐的巅峰,使她的心灵和肉体挣脱世俗,走进超凡入圣愉悦里。
    然而没有!
    韩洁茹用手背擦着被泪水凝结住的睫毛。后来,她才慢慢感悟到,这些想法是不现实的。婚后的生活,应该说是甜蜜的,虽说这种甜蜜浸透着疲劳和苦涩,可那温暖的小家庭还是不断补偿给她说不出来的安慰。后来他们因为琐碎的事情吵架。她呢,就十分频繁地唠叨,辛苦伴随着唠叨。再后来,女儿长大了,韩洁茹就不再与金家林继续抗争,紧张的抗争一松懈,随之而来的是对生活的懒散。夫妻之间一但变得懒散,爱与恨也就同时被稀释了,相互之间也就缺少了关怀。
    每人都有自己初恋。初恋往往是不成功的,可它留下的印痕很美。韩洁茹每每不顺心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想起第一个恋人。她在知青点,同去的知青张小伟,就是让她心动的男人。不过,他们只是拉过手而已。在韩洁茹离开知情点以后,她与张小伟断绝了联系。是张小伟主动断绝的,他怕自己连累了她,因为他的出身不好。韩洁茹毕业后曾独自来到知青点来找他,可他不在了。在这里,她遗失的东西太多了,她的初恋,她的欢乐与梦想,还有内心深处的真诚和情感。留下的是一团迷朦的雾气,她呼吸急促地想捕捉这乡下的雾气,可是连雾气也没能捉住。当时她就断言,这种感觉今生此世恐怕不会再有了。
    见到男人,韩洁茹常常是拿张小伟来比较。
    晚上,丈夫金家林打来了电话。金家林关心地问:“洁茹,怎么样?习惯吗?”
    韩洁茹从电话里觉得他的声音很好听。
    韩洁茹说:“很好,你的感觉比我还好吧?”
    金家林说:“要不要我过去看看你?”
    “不用啦!我很想看看书!”韩洁茹淡淡地说。
    “难道你就没有跟我交流的愿望?”
    “刚刚两天,还不到时候!真的!”
    “我问你,你在单位是不是暴露啦?”
    “没有,我不会违约的!不会!”
    “不对劲儿,你们院长来电话问过我。”
    韩洁茹有些好奇地问:“我们院长怎么说?”
    金家林笑着说:“她问,你和小韩是不是闹意见啦?我问她发现什么可疑迹象啦?她说你们妇产科的人跟她反应的!说你戴着木念珠呢!”
    韩洁茹非常开心地笑,笑得差了气。
    金家林说:“你戴木念珠干什么?这可是你先暴露的!”
    韩洁茹问:“这有什么呢?你怕暴露吗?”
    金家林说:“你们女人不怕,我怕!”
    2
    为了保密,金欢并没有将钟涛姐姐钟霞出事的噩耗告知自己的父母。她此时最大的心愿就是替钟涛分担一份痛苦。钟涛的痛苦是因为他失去了亲人。钟涛的躲避是出自对她的爱,他不愿意看见快快乐乐的金欢在即将成为新娘的日子里悲伤。“钟涛,你说,是不是这个意思?”金欢默默地呼唤着。她心神不定,是那么渴望见他,不然自己会在这种情绪里死掉了。
    金欢从床上爬起来,赤裸着小脚,打开红色窗帘,张望着楼下的花园。花园里的石凳上,出现钟涛弹吉他的身影。怎么突然就消失了呢?刚才是错觉吗?一个模糊的影子,好亲近,好遥远,思恋的路总是那么漫长。她惊惧中屏息静思,有谁在耳边说话吗?是谁?是钟涛?他的声音是那么的急迫,那样的无助,像是来自地狱里的哀声:“欢欢,你为什么不来看我?我要跟姐姐走了!”金欢张大眼睛巡视着,惶恐地回应着:“钟涛,别怕,我来了!我来了!”她踉跄了几步,跌到在地毯上。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窗外的花园上空,有一道彩虹静静悬挂着。太阳慢慢将这道彩虹融化。
    金欢不知道钟霞的住所,她是刚刚搬的家。她询问蔡翔,蔡翔更是对钟涛忠心耿耿,所以,金欢只能自己去寻找。在第三天的时候,金欢自己摸到了钟霞家的地址。
    这个秘密是金欢从歌星唐百灵那里得来的。最初,她怎么就没想到唐百灵呢?从某种意义上说,她与钟涛的情缘还是唐百灵给牵的红线呢。金欢开车来到唐百灵的家门口的时候,看见医生正从唐百灵的别墅里走出来,走进唐百灵的红色宝马汽车。宝马汽车缓缓驶出国泰花园别墅区。金欢截住宝马车,从司机嘴里得知唐百灵患病了。金欢想了想,又把吉普车开回,到百货大楼买了一些水果、罐头和补品,再次走进唐百灵的家。
    国泰花园别墅是全市最豪华的别墅区。每家占地有两千平米,草坪、游泳池和车库设施齐全。三层小楼的使用面积是五百平米,可是唐百灵的丈夫马温又常年在外。唐百灵一个人能不寂寞吗?金欢想着,走进鲜花遍地的甬道。这里的傍晚总是宁静的,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被阳光炙烤得有些烫脚,造型精美的假山石喷涌着水柱,墙上睡着墨绿色的爬山虎和紫滕花,看不见的狗尾巴草仿佛要胀破那低矮的围墙。
    唐百灵见到金欢还是很热情的。唐百灵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让小保姆给金欢送来冰镇的三合一饮料。唐百灵脸色格外的苍白,她穿着米色的真丝衬衣,更加映衬得她脸色白里有黄。头发松松散散地披在肩头,像是好久没有梳理,有些发锈。可她那十分性感的眼睛和嘴唇,以及修长丰腴的体形,依然富有风骚少妇的魅力。她的腰很细,柔韧的曲线拢住浑圆而结实的屁股。金欢马上闻出房间里充斥着法国奈儿香水的气息。金欢知道,唐百灵在电视台举办的通俗歌手大赛获得第一名之后,就被本市的服装大王马温看中了,马温把她娶到家里的时候,就赶上全国服装行业疲软,关闭了工厂,变卖了设备,又在广州承包了一家大型服装厂。马温还来不急将妻子带过去,可能唐百灵也不愿意去南方给他创业。她是享乐型女性,属于有福能同享有难不能同当一类。
    唐百灵说话时高挺的胸脯一挺一送,身体也是摆动如柳。她说:“金欢,你是来找钟涛的?”
    金欢听着不对头,忙改口说:“你,不是到这找钟涛的,我是向大姐打听他的下落!大姐不是他的朋友吗?”
    唐百灵笑笑说:“你知道吧?本来呢,我也是想参加你们的婚礼的!可钟涛压根儿就没通知我,他呀,眼里越来越没有我这个大姐喽!”
    金欢点点头:“唐大姐,你别怪他,他时常念叨你的好呢!”
    唐百灵冷笑着:“他这个傻小子,能念我的好儿?唉,当初他进剧团那阵儿,好多人都欺负他,还不是我唐百灵给他撑腰?就说,北京进修的事吧,那个吉他进修班,团里的人选不是他,是我找团长将名额挪到他的名下。还有——”
    金欢连说:“是哩,钟涛说过!”
    唐百灵将脸对着梳妆台的镜子照了照,拍拍亮洁的额头:“唉,我不是争长道短的,他真是处处回避我。这不,我都病了两天了,也不来看看我,呼他也不回话!”
    金欢这才知道钟涛与唐百灵真的没有联系。她疑惑不解的是,钟涛为什么不把她们结婚的事告诉唐百灵呢?她赶紧解释说:“唐大姐,你不知道,连我呼他都不回话呢!不然怎么找你呢!”
    唐百灵骂着:“这个东西,搞什么名堂呢?”
    金欢说:“不,我从他同学嘴里得知,钟涛的姐姐出事啦!”
    唐百灵惊讶地瞪圆了眼睛:“钟霞?出什么事啦?”
    金欢沉痛地说:“钟霞的出租车被歹徒抢了,人也被杀了!钟涛瞒着我,给他的姐姐守灵。唐姐,你知道他姐姐的新住处吗?”
    唐百灵被击呆了一样,倚着茶几一晃。
    金欢将唐百灵扶到床上去。
    唐百灵躺在床上唏嘘不已,眼睛红了:“怎么会是这样?我知道钟霞的新家,我们去看看钟涛。”
    金欢眼睛一亮:“唐姐,你身体行吗?”
    唐百灵摇摇头,踉跄着站起来。
    唐百灵引路与金欢找到钟霞的家。走到楼梯口,金欢和唐百灵就隐隐约约听到了忧伤的吉他声。金欢再也抑制不住,嘶着嗓子喊了一声:“钟涛——”就觉得一阵热浪冲进了眼眶,满腹的悲伤被勾动了。
    唐百灵眼里的泪水也下来了。
    金欢扑进房间,看见钟涛静静地坐在钟霞的遗像前,十分投入地弹着那支黑吉他。那是一支安魂曲,曲调舒缓,痛苦的思慕,使人的灵魂慢慢颤栗。他的直直地端坐着,眼里一点神儿也没有。他瘦瘦的,身体几乎有点脱形了。他没有扭头看人,只是喃喃着:“别闹,姐姐正跟我说话呢!”
    唐百灵静静地站在钟霞的遗像前默哀,不时地用手帕擦着红红的眼睛。
    金欢再次想摇晃他的肩膀的时候,她看见唐百灵的眼神。唐百灵的眼睛告诉她,钟涛需要安抚,静静地安抚。金欢强忍住激烈的情感,慢慢坐在钟涛的身旁,听着他忧伤的吉他。
    金欢头疼得厉害,额头像是勒着一根绳子。她看着钟霞遗像美丽的笑靥,仿佛走进了梦里。钟霞很喜欢金欢,她为她的婚礼买了很多的礼品。比如那张豪华的床。钟霞逢人就夸奖她年轻的弟媳妇,夸她聪明伶俐,善解人意。金欢的确是这样的女孩,她出现在哪里都带着好人缘,她水灵灵地出现,与男女老少都能应酬,摸摸小孩子的脸,捶捶老人的背,挽住男性的胳膊,拉住女伴儿的手。钟霞总是护着她,有一次,钟涛将他的同学蔡翔叫到家里来玩,金欢与蔡翔合了一张影,金欢毫无顾忌地搂住蔡翔的脖子,样子要多亲密有多亲密。照片洗出来后,钟涛脸色十分难堪,批评她以后别这样。金欢争辩说,这是你的朋友啊!钟涛狠狠地骂着,是我的朋友,可他是男的!男的!金欢说男朋友又有什么?这不是当着你的面吗?钟涛再次使脾气的时候,却被姐姐钟霞制止了。钟霞批评弟弟,都什么年代了,你脑子里还有那么强烈的封建意识!然后金欢与钟霞合伙围攻他,那是多么开心的事啊。钟霞那张俊俏而慈善的脸,倏地消失了。她对钟涛的悲伤是理解的,他的父母去世以后,钟霞像母亲一样爱护着钟涛,姐姐是最爱他的亲人了。可是人死不能复活,她要用加倍的爱,使钟涛走出伤痛的阴影。
    金欢越想越伤心,嘴边咬出一道齿痕。
    钟涛的吉他声突然停止了。
    3
    韩洁茹发现丈夫金家林偷偷与一个女人约会。
    那是一个细雨迷朦的傍晚,韩洁茹刚刚接生了一个难产的婴儿,婴儿的父亲是市里搞房地产的老板,老板为了表示对韩洁茹等人的感谢,请她们到全市最高档的明星酒楼吃饭。刚刚坐好,韩洁茹去洗手间洗手,忽然把目光定在一个角落,她看见了丈夫金家林与一个女人有说有笑地吃饭。韩洁茹先是一惊,继而眼花缭乱,头晕晕的。她凭着女人的敏锐,将那个女人的面貌大体看清了。
    女人的身材和服饰都很标致,五官长相一般,可她的脸形很俏丽,整体也很洋气。由于墙壁的壁灯是粉红的,反映出一片晕红,使女人的脸色很健康。韩洁茹看见金家林的情绪很好,与这个女人频频碰杯。女人将他的笑容都唤出来了,高声谈话,豪迈之气终于开发出来,平日笼罩在他眉宇之间的沉郁神色,已经一扫而空。韩洁茹有些恼怒了,本想走过去,给他们一个尴尬,可又一想,眼下不是与他离婚游戏吗?不是还有交流汇报这个程序吗?回去看看金家林会不会跟她交待,即使金家林假戏真作,也要给他一个面子,以后随时可以揭发他。韩洁茹慢慢走回到自己的餐桌上。喝酒的时候,韩洁茹还不时地朝那边张望。
    不知是金家林发现了韩洁茹,还是他们有别的活动,韩洁茹发现金家林与那个女人匆匆地走了,她还看见两人争执买单的情景。韩洁茹神不守舍的样子使同桌吃饭的老板有些茫然。老板笑着问:“韩大姐,你不舒服吗?”
    韩洁茹的眼睛里总是丢不开那个女人。老板的问话,将她的思绪拽到饭桌上来。她支吾说:“没,没有。”
    老板很有兴致地给韩洁茹敬酒:“韩大姐,我敬你一杯!感谢你对我们的帮助!”
    韩洁茹谈谈一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老板说:“给红包都不要,现如今,像韩大姐这样的好人不多了。大姐,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说这爱情与金钱是什么关系?”
    韩洁茹被老板给问住了,什么爱情与金钱?
    老板的问题总是很实际,与他的切身感触相连。他说:“就说我爱人吧,我们是大学时候自由恋爱的,我们感情很深。现在我们做了买卖,挣了大钱,我们的感情就淡啦!她不珍惜爱,为了钱可以出卖我!不着这次给我生了个儿子,我们怕是要离啦!”
    韩洁茹笑笑说:“爱情的事儿,大姐可说不清。但我知道人一旦迷恋上了金钱,情就像纸那么薄了,心也像硬币那么硬啦!”
    老板点头,意思是她说的有道理。
    韩洁茹家里后院起火,没有心思跟老板谈论爱情与金钱。她想着回家后去审问金家林。晚饭后,老板用车将韩洁茹送到自家居住小区的路口。韩洁茹走在寂静的小街里,心里不那么燥了,对金家林的怨气不那么重了。她悄悄走到老房子前,又犹豫起来,没有上楼,转身走向河边的女儿的新房。
    今天韩洁茹连续接生,有四个孩子从她手中呱呱落地。过紧的神经一旦松弛,她就觉得浑身像散了架一样。她想歇一会儿,斜斜地靠在床上,朦胧的眼光凝住那张放大的金欢和钟涛的结婚照上。女儿的结婚照很特殊,不像当年他与金家林结婚时,拍了一张肩头挨肩头的半身照,嘴唇和脸颊的红色都是后涂上去的。女儿的婚纱照,并不是两人拥在一起的。而是相隔很远的,金欢穿着白纱裙,身子倚着一棵小树,向远处深情地凝视着。远方有钟涛弹吉他的身影。两人虽说很远,可让人感觉到爱的暖流在悄悄流动。那幻想,那激情,那跃跃欲试的相望脱颖而出。这哪里是结婚照?纯粹是一个爱的故事。韩洁茹渐渐有了困意。合上沉重的眼皮,那些幽怨,那些无奈,那些幻想,仿佛离开了她的身躯,浮游在房间的上空。
    门铃响了,没等韩洁茹起身去开,金欢就用钥匙将门打开了。
    韩洁茹看见金欢,高兴得睡意全无。她焦急地问:“欢欢,这几天你怎么不回家?可急死我啦!”
    金欢将小皮包往沙发上一扔,仰着身子,重重地躺在床上。
    “钟涛怎样啦?你怎么不说话?”韩洁茹问着。
    金欢喘息着:“我妈哩,你让我喘口气儿好不好?这几天,可把我累死了,还有空儿看你们?”
    韩洁茹一愣:“欢欢,到底发生什么事啦?”
    金欢眼睛红了:“妈,钟涛的姐姐钟霞死了。”
    韩洁茹吃了一惊。等金欢将事情的原委说给韩洁茹,韩洁茹久久说不出话来。她尽管没见过钟霞,可她知道钟涛对她姐姐的感情,也知道钟霞在女儿心中的位置。
    室内一阵沉寂,沉闷的空气令人窒息。
    韩洁茹伤感地叹息一声:“太残酷了,欢欢,你可要照顾好钟涛,你劝他不要太难过。人死是不能复生的,让他振作起来吧!”
    金欢坐了起来:“妈,他会好起来的,可这得有个过程。”
    韩洁茹说:“钟涛没有亲人了,你让他到家里来,我们住在一起热闹,兴许会冲淡一些的。”
    金欢痛苦地说:“他不会来的!”
    韩洁茹问:“为什么?”
    “他要推迟婚期啦!”
    “你们这些年轻人,该守规矩的不守,不该守的瞎守!”韩洁茹看着女儿,“他是怕冲喜吗?”
    金欢疑惑地说:“他姐姐出事后,他的脾气很怪!我感觉他心里有什么秘密瞒着我呢!”
    韩洁茹说:“别瞎想,他是爱你的!”
    “他要是不爱我,我就不想啦!”
    韩洁茹心疼地抚摸着女儿的脸:“欢欢,你都瘦了。”她摸到金欢脸上湿漉漉的汗水,“去,洗个澡!妈有话跟你说!”
    金欢有些异样地看着韩洁茹。在这个家庭里,金欢是占有重要地位的,她是妈妈的贴心人,有是爸爸的宠女。韩洁茹与女儿的关系已经超出母女了,她与女儿是能交心的。在妈妈的眼睛里,二十岁的金欢还是一个孩子,可在现代生活里她比母亲更老练,挣钱,花钱,吃喝玩乐,人情世故,样样都精通。与女儿比,韩洁茹甚至都有些落伍了。金欢问:“妈,你先跟我说事吧!”
    “先去洗澡!身上都馊啦!”韩洁茹用毛巾擦着女儿脸上的汗珠,“妈妈就住在这里,说话有的是时间。”
    金欢撒娇地搂住韩洁茹的脖子,撅着嘴巴:“你不说,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你跟爸爸闹敌情儿啦!”
    韩洁茹瞪了她一眼:“死丫头,不许瞎说!”
    金欢怪怪地伸了一下舌头,往卫生间去了。
    韩洁茹把金欢的被汗弄湿的衣服放进洗衣机,又将她该换的衣服送到卫生间。金欢草草冲洗了一刻钟,换上那条七彩间条的裤裙,黑色麻纱背心,趿垃着绿色两侧的通花拖鞋走过来。她边穿背心边急不可待地说:“妈,你和爸爸是不能白头偕老的,还是趁早结束情感煎熬吧!妈妈,你听见我说了吗?”
    韩洁茹嗔怨地说:“欢欢,你胡说些什么呀?”
    金欢大大方方地坐在韩洁茹身旁:“妈,你找我要说什么呢?”
    韩洁茹说:“你跟钟涛说说,你们这个月要是真的不结婚了,那妈妈就在你们的新房里住上一个月!”
    “这还用商量?我们就是结婚,也欢迎妈妈住哇!”金欢看见妈妈的神色恍惚,心里涌上一阵难过的情绪。妈妈一定心里苦,可这苦水又不能跟女儿倾诉。她紧紧抓住妈妈的手,“妈,你心里有事儿,又不好跟我开口!”
    韩洁茹苦笑着摇头:“你这孩子,从小就疑心太重!妈挺好的,住这儿一个月,就是想看看业务书,准备晋升职称的考试。”
    金欢大声说:“妈,你在骗我!你的眼神告诉我,你躲到这来,是感情问题!”
    韩洁茹继续辩解着:“不,妈是看着这里自在舒适。图个清静!妈骗欢欢干什么呢?”
    金欢点点头:“好,好,妈妈,就算是图清静。难道爸爸那里不清静吗?妈,我说句真话你别不爱听,我观察你们好久了,你和爸爸的婚姻早已死亡啦!可你们有不想拆散这个家,所以,你和爸爸都想清静,都想躲避对方!是吗?”
    韩洁茹眼睛红了,恼怒地吼:“你别说了,你再瞎说,妈妈可就走啦!”
    金欢激动地说:“妈,你别走!我不是小孩子啦!我难道不愿意你和爸爸恩恩爱爱,和和美美吗?可现实不是这样啊!你们的情感资源枯竭了,你们没有爱。可每次都在我面前装出亲近的样子,给我看!我小的时候,真的感觉你们很幸福!真的!”她强忍住泪水,不让泪水冲出眼眶。
    韩洁茹心灵颤抖着,泪流满面。
    金欢继续说:“长大了,我才发现,你们不幸福。别看你们不打不闹,这样更可怕呀!可我多么希望你们打一场架,闹一次嘴!那样可以发泄出去,可你们这样憋着,会憋出病来的呀!我爱妈妈,我也爱爸爸,所以我才愿意你们分开!我愿意你们离婚!”她说着跪在了妈妈脚下的地毯上。
    韩洁茹狠狠打了金欢一嘴巴:“这是你当女儿说的话吗?”
    金欢一动不动,期盼地看着母亲。
    韩洁茹紧紧地抱住女儿,哭得很伤感。
    金欢耸动着肩膀,梦呓般地说:“妈,你还不懂得真爱,因为你还从没爱过!”
    韩洁茹忍不住脸色一变,强抑住心里的慌乱,擦擦眼角说:“妈妈是什么年纪的人啦?哪能跟你们比?整日青春一把,浪漫一回呀!”
    金欢说:“你要是碰到中意的男人,你就会爱个明白的!”
    韩洁茹苦笑:“妈妈什么不明白?你想错了。”
    金欢眼睛有了神采:“不,你和爸爸都糊涂着呢!能爱人或是被人爱,是最幸福的!可你们没有幸福!即使你们感觉着幸福的时刻,也是虚幻的幸福!”
    韩洁茹惊异地看着金欢。
    金欢眼神闪着真诚的光:“你们内心的苦闷,你们的思想、意志和灵魂都关在牢笼里。你们想着挣脱,这次分居,就是你们各自的潜意识里的反应!对吧?”
    韩洁茹惊讶地看着女儿,惊讶女儿会说出这样的话。
    金欢说:“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韩洁茹轻轻叹息了一声,眼睛含着幽怨。她惊异地想,现代社会,人与人之间真是不易了解,即使是自己的女儿,也要对她从新估价,除了胡闹,还有深刻的一面。也许欢欢说对了,今天,金家林不就迈出冲出牢笼的第一步了吗?
    金欢问:“妈,你困了吗?”
    韩洁茹的情绪被女儿给蛊惑起来了,摇摇头。
    金欢笑着站起来:“妈,我请你吃夜宵吧?”
    韩洁茹说:“把你爸爸也叫上吧?”
    金欢诡秘地一笑:“你看,你看,还惦着爸爸?不,我要单独请!”
    韩洁茹瞪了女儿一眼,跟着女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