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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裙带关系》第五章 幕后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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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易平有了一个机会,省环保厅组织专业技术人员交流,到下面的县级环保局挂职一年,定下的十个名额不仅少有人报名,被指派的人当中有一半死活不愿意去。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过去也搞过一次,派下去的人在下面工作出色,有的便被地方上想方设法留下。这样的事情在一般人看来是好事,留下的人都会有一定的说法,职务、住房包括家属的工作和子女上学都会安排得很好,但毕竟是凤尾变成了鸡头,就算在下面的小县城里做到局长又怎么样?这是谁都要盘算一下的问题。有人认为到下面被留下的等于陷到了泥坑里,再想回省城是难上加难。照已经吃了这样苦头的人的话说,那是从米箩里掉到了糠箩里,脱身都来不及。

没有办法的情况下省环保厅就近在眼皮底下的市局打主意,拉壮丁。柯易平知道这件事以后,头削尖了往里钻,托人找关系要去。他觉得这是个好事,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不怕栽在下面,果真那样是进步了,比在市局里苦于无出头之日要强。他就是宁作鸡头不作凤尾,他父亲作为一个村支书不就是一个鸡头吗?到事情基本上定下来,局人力资源部主任和他的领导支队长找他谈话后,他才打电话对沙红霞说,当作喜讯报给她。

哪知道劈头盖脸而来的是一盆冷水,沙红霞一听就坚决反对,她在电话里问柯易平事先知不知道这件事?柯易平说知道一点儿;她再问他怎么努力才促成了这件事?他说找个别领导打了招呼,事情还算顺利。

沙红霞马上判断出自己对这件事的反应是对的,她质问柯易平为什么瞒着她,为什么事先不和她商量?

柯易平感到了她话里面的火药味,他平时就很怵她,这时候才想起自己确实是自作主张了,要知道家里的主不是他单独能做的,何况这样的大事情。

沙红霞说她可以肯定这不是什么好事情,“好事情轮不到你,你能够努力得来的也不会是什么好处。”

柯易平想和沙红霞解释,她根本不听,咆哮着警告他:“你不许去那个鬼地方,你要去将孩子带去。我不会一个人在家里给你带孩子,我母亲也不是你们家的老妈子。”

电话是沙红霞搁断的,柯易平愣了半天,沙红霞要是坚决不让他去就麻烦了。想想只有向丈母娘求援这一招。于是他请了假提前回家,将情况一五一十地对沙老太说了,罗列了下派的很多好处,就是没有说一点点坏处。

沙老太听了以后半天没有说话,心事重重地背着手,在客厅里踱了几个来回。客厅很小,对于坐着的柯易平来说,沙老太等于在他面前不停地晃来晃去,让他越发地担不到底,也不明白他的岳母大人会有一个什么样的态度。

沙老太问柯易平是不是拿定主意了,一定要下去工作?柯易平说木已成舟,组织上都已经和他见过面了。

沙老太说:“那就好,人平地里要跳起来,就一定要弯腿、低腰。我支持你。虽不说‘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那样的老话,但我活到这把年纪,看到的,听到的,能够想到的肯定要比你多一些。我只希望你保证不要在下面胡混,落个好印象回来对你以后的发展有好处。再一个,你不要为这件事对沙红霞有什么意见,我和她都是为你好,我们不会给你苦吃。”柯易平连连点头。

看看下班时间要到了,沙老太让柯易平先回单位去,迟一点儿回来,留空儿给她做沙红霞的思想工作。

沙红霞一回家就气呼呼地对她母亲说了柯易平的事,她对柯易平的自作主张很是恼火,说怎么也不能同意他下去一年。

在厨房里炒菜的沙老太搁下手上的锅铲,关了煤气问:“他要是事先和你商量,你会不会同意?”沙红霞说她肯定不会同意。沙老太说:“这么说他还是做对了。”

沙红霞有点儿不高兴,就不再和她母亲说什么。沙老太重新打开煤气灶,有一下没一下地炒着菜,也像是一肚子不高兴。站了一会儿的沙红霞开始解释,她不想让柯易平到下面去,是因为想不出这能带给他什么好处。打听了一下,和柯易平一起进单位的人没有一个报名。

“你以为大家都去做的事情就是好事情?我想不明白,柯易平为什么要听你的,你为什么凡事都要做他的主?你这样的结果是他现在在你面前不像个男人,像打了霜的菜秧子,蔫头耷脑。”沙老太像是看出了女儿和女婿之间的问题,像是要主持一下公道。

沙红霞见母亲向着柯易平不说,语气里还有借机教育她的意思。生来嘴凶的她,不承认母亲的说法,说夫妻间有大事情相互商量是必须的。

这个话有道理,沙老太不吭气了。沙红霞说她不想让柯易平到下面去也考虑了家里的实际情况,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哪能够没有一个男人?

沙老太就是沙老太,她这个农村老太婆找到一点儿理就能够将女儿逼到墙角。

“家里没男人怎么了,离了男人不能过了?你父亲死得早,我牙一咬不是过来了?王宝钏十八年寒窑的苦都能吃,你只一年的时间就熬不下来?”

沙红霞还有什么说的,明摆着母亲支持柯易平,支持也就算了,还带着怨气指责她的不是。

沙老太以这种态度对女儿说事是有原因的,沙红霞一般的事不听人劝,作为老小的她违拗母亲的话是家常便饭。沙老太只有抓话把子,或者一下子镇住她才行。

到柯易平回来,沙老太喜笑颜开地说沙红霞支持他的决定。柯易平看沙红霞拉着脸一言不发,有点儿不敢相信,但丈母娘说得这么肯定,也就没有大问题了。

过了几天,柯易平接到了通知,令他喜出望外的是,组织上安排他去的地方,居然是他的老家宝川市。

柯易平临出发前沙老太私下里再次交代他,下去工作不要混。

柯易平纳闷,沙老太为什么口口声声地叮嘱他不要混,就没有其他话可说吗?

混——多难听啊。

沙老太说的混,其实是指瞎混。混已经是一种不好的状态了,再瞎混就更是说不过去。很多人就是栽在混上,浑浑噩噩的人是不知道自己混成什么样子的,混就是麻木地活着。

沙老太希望女婿柯易平到基层工作踏踏实实,她怕他混得面目全非地回来。

柯易平下派到宝川市时正值姜松岩到Z省,柯易平下派前的单位是云邑市环保局。柯易平就这么和姜松岩擦肩而过。

2

宝川市位于长江下游北岸,是关港市下辖的县级市。由于地理位置偏北,底子薄,本世纪初宝川市的GDP居Z省县级市的末位,极大影响了关港市的经济地位。这几年,因为招商引资颇有成效和关港市整体发展的推动,宝川市的经济发展稍有起色,但还是关港市最差的。

柯易平在省城结婚以后很少回家,宝川市的情况最多也只是从同学或者还有联系的朋友那里知道一点儿,要去的环保局都不知道坐落在什么地方。下派是他希望的,下派到老家让他有点儿莫名其妙的兴奋。他给家里打电话,告诉父亲他要到宝川市来工作一年。柯支书听了头脑有点儿转不过来,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问儿子不在省城好好待着到下面来干什么,怎么瓦匠吃晚饭——往下爬了?

柯支书有很多的担心,儿子一年以后要是回不去怎么办,在省城的工作要是有人顶了怎么办?他们村里也有过下派锻炼的干部,都是一去不复返,走了后和他基本上没有联系,这就使他不知道这些人从他这里走了以后是否得到好处,不能确定下派锻炼以后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柯易平对父亲自然又是一番解释,不过不像对老婆和丈母娘那样复杂,不用考虑他是否想得通。

宝川市环保局给柯易平挂了一个管理科副科长职务,科长姓邬,是个比柯易平岁数大一轮的老同志。管理科负责全市建设项目的环境影响评价立项、登记表、报告表及报告书的审批和“三同时”等管理,防止新污染源的产生;参与制定全市总体规划和工业布局;负责全市污染治理工作;负责放射性及有害危险品使用和管理。

局里为柯易平的到来举行了一个隆重的欢迎仪式,接风宴摆了五六桌,局长书记和全体中层干部参加。听说柯易平是宝川人,刘局长让他先回家看看父母亲,休息十天半个月的再来上班。柯易平刚下到基层,要求自己有自觉性,谢了局长的好意,准备马上投入工作中去。

对于省里下来的干部,宝川市环保局这一头有他们的想法,本来就没有将柯易平当劳力,只想着和他处出感情,将来回去对他们有用,有那么一层关系在省里是好事。

邬科长对柯易平很客气,说他不是什么领导,倒是希望柯易平带来省里科学的管理方法,将好的工作经验传授给他们。柯易平来这里之前在执法口子,对管理科的业务一窍不通,他能指手画脚什么?老实告诉邬科长他在市局工作的情况,就管理科方面的工作拜邬科长为师。要知道,管理科在环保局是一个重要的部门,熟悉这方面的业务将来回去多一个工作方向。

邬科长除了和柯易平谈工作,还问他酒量怎么样?柯易平说不怎么样,有个三四两的量,他知道在这方面不能逞能。邬科长拍拍他的肩膀,为管理科终于有了一个在酒桌上拎得出去,打得响的高兴。他认为报三四两酒量的柯易平,真正的量应该在半斤以上。

邬科长说有饭局会带着柯易平,省得他在食堂里吃。环保局有宿舍没有食堂,局办公室替柯易平联系了公安局食堂代伙,柯易平吃了两顿就再不想去,虽说那里的食堂很大,吃饭的人寥寥无几,做饭的怕是看守所调过去的,绝没有将吃饭的人当作干警对待。如果饭局多一点儿真是好事情,吃得好不说,还省了伙食费。

令柯易平没有想到的是,邬科长这话说了以后,接连一个多星期,每天晚上都有饭局,一天不空。请客的有企业,有邬科长的三朋四友,有局里其他科室的应酬,也有朋友请朋友捎带上柯易平的。

柯易平在酒桌上好像挺受人拥戴和敬重的,邬科长一介绍,在座的知道他是省里下派的,无不肃然起敬。有一回,请客的还当场叫服务员来提高了酒水档次,改金六福为五粮春。

柯易平懂事,人们对他客气,在场面上他对邬科长更尊重。酒桌上很多给柯易平敬酒的人说不出他名字,但会称他为省里的领导。“我敬省里的领导一杯”或者“我们一起敬省里的领导”总是不绝于耳。柯易平不能来者不拒,端上酒杯的时候会转过头来看坐他上首的邬科长,是探询的,等待指示的态度。邬科长酌情给一句话,小柯你喝,或者小柯你不能喝了。柯易平照着来,一般的不会得罪别人,因为邬科长帮他把握着分寸。

柯易平控制自己,想回避一些饭局,是在第七八场饭局的一次醉酒以后。

请客的是宝鼎集团的董事长叶弘,他一般在省城,很少到宝川市来,来了以后他主要做一件事,请人吃饭。请各种各样的人,在档次不同的饭店。要处理的事情都在饭桌上办。

邬科长那天事先和柯易平打招呼,说叶弘是个很讲交情的人,以酒品认人品。柯易平将来回省城后和他交道少不了,多个朋友多条路。要柯易平表现酒品的结果就是让他喝醉了。

柯易平喝到了烂醉如泥,不知道怎么回的宿舍。第二天早上起来,他的头炸开来一样疼,身上和床上吐了一大堆污秽的东西。室内弥漫着一股酸的,腐败的恶臭。

打开窗子,望着床上和地上的一片狼藉,柯易平都不知道怎么下手收拾。

招待所的洗衣机被他用了半天,洗了三次的衣服和被单都还有恶臭。倒了半瓶醋在洗衣机里不行,再放姜汁洗洁精也不行,最后将一块香皂放洗衣机里搅和了一个小时。

下午到办公室,邬科长不在。临下班的时候邬科长打来电话,问柯易平怎么样,有没有恢复过来,有精神的话晚上继续。柯易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说了两个字:“不了!”邬科长告诉柯易平,叶弘知道他醉酒以后很是不安,托他带两盒铁观音茶叶和两盒西洋参给柯易平。他还笑着对柯易平说,要是他送,就送海王金樽和熊胆丸,那两样东西可能更对症下药。

柯易平回到宿舍衣服和被单还没有干,室内的气味还没有正常。他用电磁炉煮了小半锅粥,想吃完以后到街上找一家宾馆对付一宿。粥煮好了一口没吃,碗端起来,怎么闻也是一股不好的味道,像是室内不好的味道串进去了。

躺在床上,想到邬科长的电话,揣测他下午可能是和叶弘在一起,依稀记得他们约好了打一场叫“掼蛋”的扑克牌的。再想想昨天在酒桌上,邬科长和叶弘之间很是亲热,称兄道弟的,觉得有点儿不适应。他原先在云邑市局里,没见过谁和企业负责人在公开场合搞这么热络的,看来小地方禁忌少。叶弘对他酒喝多了的反应还是多少让人有点儿感动的……模模糊糊的,他竟然睡着了。

第二天恰好是周末,柯易平回了一趟老家。这是计划好了的,局里安排了车送他回去。本想早去晚归,只在家里吃一顿中饭,哪知道乡里知道了,乡办秘书打电话到他们家,说书记和乡长一定要请柯易平去吃晚饭,还要他父亲柯支书也一并参加。

柯易平纳闷,乡里怎么会知道他回来的?乡里的书记和乡长为什么要请他吃饭呢?

送柯易平回来的环保局司机笑了,他知道原因,说环保局的车到乡下是被人盯的,就像过去老百姓防鬼子进村。柯易平想,环保局的车子是扎眼,但司机说的怕是有点儿过分了。

柯支书说新调来的乡党委书记还没有请他喝过酒,一般的在乡里开党代会的时候他才有这个机会。他像是非常愿意去认识一下新书记。

柯易平酒喝伤了还没有缓过劲来,乡里的书记和乡长宴请他,再热情也没办法喝。酒桌上他的头昏沉沉的,神情甚至有点儿木讷,努力地拿出精神来才将这一场应付了过去。

回到城里,柯易平有一些担心,想自己对乡里干部是不是有点儿冷漠,尊敬得是不是没有到位。要知道,父亲还在他们手下,家里求他们办的事情绝不止一桩两桩。县官不如现管,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道理。

担心是多余的。柯支书很高兴地打来电话,说乡干部都夸他儿子有出息,乡里出人物了。

柯易平想父亲说具体一点儿,他们都怎么说了?

父亲说:“他们说你有气场,派头像个省里的干部。”

“没有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吧?”柯易平再问就不是担心的问题,而是想从父亲嘴里知道一些别人是怎么看重他的,他觉得自己回乡一趟还真值。

“没有,没有。都说的恭敬你的话。他们说你以后回来要告诉他们,这是交代我的政治任务、重要工作。”

柯支书没有忘记自己的事,他说在书记面前告了乡里组织员一状,这个麻爪子的人一直阻挠着老舅入党,都拖了五六年了。

柯易平让父亲以后不要为这些不相干的、鸡毛蒜皮的事情,找乡长、书记。

柯支书问儿子什么事情才是合适的。柯易平说他想一想,要找他们办事就找一桩大的,解决一件大问题。

柯支书心里觉得儿子说的有道理,嘴上还有点儿不服气:“这么说我以后有什么事还要请示你了?”

3

邬科长笑着说柯易平:“你和叶弘真是有缘分,我和他相处两年多,酒喝过无数次,他就是没说过我是他朋友。”邬科长分析他与叶弘之间是有太深工作关系的缘故。他告诫柯易平,“做生意的人话不可信,用着你时是一副脸,用不着你时就是另外一副脸。”他还说他过去得罪过叶弘,具体原因没有深说。

柯易平感觉到,邬科长在撇清自己,在拉开他和叶弘之间的距离。他装着不在意,接着邬科长的话,问叶弘在宝川市做什么生意,都有哪些企业?邬科长只简单地说叶弘在宝川有四家挂着公司招牌的工厂,是排污单位。

宝川市离省城三百多公里,差不多有半天的路程,叶弘正常情况下每个月到宝川来一趟,花一两天处理公司的事情。更多的时候他是电话遥控。到叶弘下一次从云邑到宝川之前,他给柯易平打了电话。这是一个周末,他问柯易平,要不要将他太太从云邑市带过来探亲。一眨眼柯易平到宝川市来已经一个多月,沙红霞要求他每天发一个短信报平安,隔天往家里打一个电话,他基本上照她的要求做。她说过两三次,要赶周末的时候到宝川来看看,这在过去不可想象,要她到宝川看公婆可是要低声下气地做许多工作的。现在轮到她想来,柯易平也就自然要摆她一道。当然,他找出的理由是工作忙,才下来没几天媳妇就跟来群众影响不好。

像很多年轻的小夫妻一样,柯易平在结婚后也觉得失去了自由,虽说不出嘴,但表现在为一些鸡零狗碎的事情无由发生纷争上。有这么一段单身的时间,先过一番自由自在的生活倒也不错。

柯易平谢了叶弘,对他说家里有很小的还不会走路的女儿,让爱人来回跑不方便,有时间他说回去就回去了,反正交通便利。叶弘非常理解他,说年轻的时候事业心强一点好。他说柯易平要是想回去可用他公司的车,随叫随到。

叶弘的这么一个小举动让柯易平又有了一些感激,觉得他起码是一个关心人的人。

柯易平在环保局的工作十分清闲,邬科长基本上不派他活儿,他只有主动地找科里的办事员帮忙,帮他们装订材料,糊信封的事情也做得认认真真。白天办公室里人多,还能够混过去,到了晚上一个人在宿舍,哪怕是饭局上下来,也是孤鬼一样的感觉,甚是无聊。于是他联系起过去在宝川市的中学同学。

柯易平在宝川市一中读的中学,当年的一帮同学出去上大学又回来的不少,在省城时与他们联系不多,手上有几个电话,到宝川市以后派了用场。同学中有一个名叫邱家和的,没有考上大学,从工厂下岗以后开了一间性保健品商店。这样的对象,一般同学是不愿搭理,不想和他抱团的,但他偏偏做了同学间的召集人。因为他最闲,有的是时间,能够不厌其烦地做一些别人不愿意做的事情。他尽可能地搜集了同学通讯方式,印制了通讯录,与通讯录上的每个同学保持热线联系,同学之间有什么事情,他用手机群发短信。柯易平回宝川市以后,邱家和重新印了通讯录,在此之前柯易平是不在名录的。

柯易平作为省里的干部下派到宝川市来锻炼,同学们自然高看他一眼,专门为他搞了一场聚会,一帮男女同学在酒店里吃一顿饭感到不尽兴,移到歌厅里面继续,唱歌、跳舞、喝红酒、灌啤酒。

聚会中柯易平很开心,活动是为欢迎他搞的,他是主角,是中心人物。女同学轮番找他跳舞,不大的空间里毫无顾忌地搂得很紧。要知道,像柯易平这样的农村学生,以前想摸一下她们的手都是不可能的。有酒喝得兴奋的男同学,干脆贴近柯易平的耳朵,轻声地炫耀自己已经把谁和谁办了,还有谁和谁快要上手了。柯易平不羡慕这种人,他不想办哪一位女同学,上学的时候没有,现在也难有这种兴致。上中学的时候,农村学生的压力要比城里学生大很多,考学的压力同时也是生存压力,屏蔽了大脑中的痴心妄想,怕也抑制了荷尔蒙的分泌。现在,他在这帮女同学面前,心理障碍也怕还没有完全消除。

一场聚会过去,接着就是参与者的轮番做东,档次越来越高。柯易平看得出来,他们中间绝大部分是用公款请的,最不济的是一个女同学,让一个男同学帮她结的账,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好意思。邱家和也请了,居然是用现金结的账。据说他的性保健用品生意不错,大多是晚上生意,每次吃完饭要是唱歌的话他是怎么也不会参加的。一次在桌上有人为了活跃气氛,说到邱家和的生意,让他给大家介绍最有效的男性和女性用的催情药,提高大家的性生活质量。

邱家和劝大家不要用这种东西。他说他虽然没有考上大学,但他的化学是在座的当中最好的,他拆开过一包催情药,检测出里面含有氯氮平的成分,这种药物属于抑制精神类药品,对体内各脏器有损害。同学宋晓林毕业于首都医科大学,是宝川市人民医院检验室主任,他说邱家和说得不错,用催情药致命的都有。

大家马上警告邱家和,还是不做这种生意好,弄出人命怕是脱不了干系。邱家和说他既然知道危害怎么还会卖这种东西,他主要做充气娃娃的生意。日本原装,当红的明星大多可以预订到。

有人说,难怪见到邱家和店门口总是戳一块贴着明星照片的牌子,还三天两头地换。问有没有像李宇春的?邱家和说没有,倒是有女人要订她这样的,他给这个女人推荐了其他的东东。接着又有人问邱家和,到他店里买这种东西的女人是不是不好意思,是不是说话支支吾吾的。邱家和说才不是呢,这样的女人通常是把有些事情想明白了,没有什么尴尬不尴尬的事,正常不过。桌上有女同学听不下去的,怕话题引到她们身上,对她们不利,用筷子敲酒杯抗议。

换一个话题不是难事,同学们的职业五花八门,桌上要说的,助兴的、下酒的、伴饭的事情太多了。

轮番做东一圈下来的时间竟然有两个多月,柯易平脱不开身的时候要让步,定下来的时间可以改。至于其他人,要改时间是不行的,除了答应请两次。

等所有的人都请过柯易平,又过了不长的一段时间后,邱家和给他发条短信,问他是否有意回请一下大家?

这真是柯易平没有想到的,他想邱家和征询他意见其实是在提醒他,礼尚往来,缩起头来不请也可以,不会有人逼他,但那样就无趣了。他只有顺水推舟,对邱家和说自己早有这个打算,定下时间来请他通知大家。

到柯易平请客的时候,他多了一个心眼儿,顺带邀邬科长参加。平时总是邬科长带着他吃饭,他也回请一下邬科长,将欠人家的人情都还干净了。他选了一个中等档次的酒店,酒水一共花了一千多。结束前他离席到台上结的账,钱一张张地数出去,数了十多下,很是心疼,吃饭上他没有花过这种大钱。

第二天,邬科长像是想起什么,问柯易平昨天谁买的单?柯易平觉得问得好笑,说:“我请客还有谁买单啊!”语气里不自觉地流露出可惜和无奈的情绪。

邬科长笑笑,说请客和买单是可以分开来的。照他的意思,请客的人不一定买单?柯易平有点儿不明白。

邬科长问柯易平发票有没有开?柯易平说没有,他让柯易平去将发票补回来。柯易平问邬科长谁能给他报?邬科长说吃个把顿饭的钱还是有地方出的。他让柯易平将发票收好,他会帮助处理。

柯易平下班后急急忙忙地去请客的酒店补发票。昨天之所以没有要发票,是他让人家抹去了餐费的零头。酒店的服务员当时不同意,柯易平和人家协商,提出不要发票人家才答应的。

抹去的二十元零头钱给了酒店,自己觉得理直气壮的事情,还是遭到了那个服务员的白眼。

4

宋晓林约柯易平去宵夜,见柯易平犹豫,说也就是简单地小喝一点儿啤酒,聊聊天。柯易平对同学的约请开始警觉,怕又卷入一场吃请,听宋晓林说是去大排档才答应下来。

宋晓林说好了和他在市人民医院门口汇合,那里靠着宝川市最为热闹的夜市,有许多的大排档。待柯易平赶到那里,宋晓林早已等着他。他问柯易平要不要到医院参观一下,看看他工作的地方?柯易平觉得应该进去看一下,宋晓林尽管是征询意见,其实是一种礼貌的邀请。混得不错的人,在昔日的同学或者老友面前都想找机会展示一下自己,柯易平觉得自己是不能不给宋晓林这个面子的。

宋晓林将柯易平带到了住院部,而不是他工作的检验科办公室。他有点儿神秘地对柯易平说:“我带你这个老同学去看的,是你意想不到的。”

柯易平笑了笑,以为宋晓林带他去看另外一个未曾谋面的女同学,或者是自己没有见过的宋晓林的太太、情人?

宋晓林将柯易平带到了儿科病区,说是要看的是几个小病人。他转身问脚步慢下来、落在他后面的柯易平有什么不妥?

柯易平说他这是平生第二次进医院的病房,第一次是他妻子沙红霞生产的时候。病房让他紧张,他有些说不出来的不舒服。他生过病,但没有住过院,家里人也没有过住医院的经历。

宋晓林笑了笑,摇摇头,带柯易平到316号病房前。他推开门看了一下,头又缩了回来,没有进去。看了看腕上的手表,他将柯易平带到护士站。

护士站的两个护士,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她们几乎同时和宋晓林打招呼。坐着的护士站起来,问宋主任是不是有亲戚朋友的孩子住她们病房来了?

宋晓林说,他是带朋友来看几个乡下孩子的。说着他去卡板面前看病员卡,一边看一边问是不是住过来五个铅中毒的孩子?护士没有回答他,有一个跑到他身边轻声问了什么。宋晓林大声回答,像是想让柯易平听到。他说:“我朋友不是记者,他不会多管闲事。”

一个护士笑着警告说:“宋主任你不要到我们这里来乱翻东西,领导要是知道了是要砸我们饭碗的。”

另一个护士怕宋晓林听了这话不高兴,解释说:“其实,不让看的东西是你们检验科提供的,你们那里有现成的,根本不用从我们这里找。”

宋晓林说:“你们搞错了。我来这里其实是要你们帮我证实一下,我这个在环保局工作的同学说我们这里收治了铅中毒的孩子,我说没有的事情。你们说有没有?”

两个护士都笑了,说宋主任真会开玩笑,真逗。一个护士推着宋晓林说:“宋主任你走吧,不要再考验我们了,护士长反复交代过我们,没有谁会对外面人讲这事。”

宋晓林像是真的和她们开了玩笑一样,站起来说:“这下我就放心了,你们还是经得起考验的。”

出了病区,直到走出医院,宋晓林都没有再对柯易平说什么。柯易平明白,宋晓林在病房护士站演的一出,是想让他知道,有几个孩子因为铅中毒住进了医院。还有,这事情有点儿蹊跷,医院要瞒人,不为外人知道,特别警惕和提防媒体和记者。可以肯定的是医院一定是在执行来自上面的旨意。

柯易平应该知道出现儿童铅中毒病例意味着什么,他的职业敏感不会不使他马上想到污染源的问题,可他就是没有接宋晓林的话。这时候的柯易平表现出了他的世故和圆滑,这是在云邑市环保局执法支队时培养出来的。对于环境违法案件,即使是他目睹的,也先装着看不见,绝不做第一个发现者或报告者。环保案件要比杀人放火的刑事案件复杂得多,因为你不知道背后可能牵涉到什么,搞不好你麻烦缠身不说,还吃苦不讨好。

柯易平想,你宋晓林既然套我去病房看铅中毒的孩子,一定有你的用意,我等你说究竟,说你的意图。你不说我坚决不问。我就当着没有这个事。

宋晓林没有带柯易平去坐大排档,而是带着他到了一家做夜市的酒店,这样的地方比大排档要安静得多,适合说话。

坐下后宋晓林点了几个凉菜,要了一箱啤酒。柯易平打量服务员搬来的啤酒箱,有十二瓶啤酒。要是和宋晓林对着喝,他要喝六瓶,这超过了他的酒量,喝下去肯定要冒了。

宋晓林像是看出柯易平的心事,说不会逼他喝,酒也还是拿钱买的,不是别人送的。这么一说,柯易平就和他深一口浅一口地喝起来,但抱定了绝不干杯的想法。

宋晓林问柯易平的孩子多大了?柯易平说两岁刚过,宋晓林说他的孩子稍大一点儿。

柯易平知道,宋晓林问他孩子的年龄,一定是想和住院的孩子联系起来。果不其然,宋晓林接着说:“我孩子和这几个住院的孩子差不多大,第一例病情出现我就向医院领导反映了,要求他们往市防疫站报,他们的反应是迅速,马上就有人来对我们堵口了。上上下下堵口。刚才你在病区里看到的,连护士都布置了。”

柯易平问宋晓林医院是不是能够肯定这是铅中毒?宋晓林将酒杯一口喝空说:“做这种检验,得这种结论难吗?每一例都是我亲手复检的。做出一例我就在科里骂一次。我骂谁?我骂市长,骂书记,是他们招商引资引来的祸害。你以为是企业在让医院捂盖子,才不是呢,他们也没有这么大的能耐。在这些事情上,利害关系方是要加上政府的,有时候他们比企业还要怕这些事情。

“柯科长你应该知道是哪一家企业害的人,你不会不知道。这种危害的存在你们环保局监测站是心知肚明的。他们的孩子不在厂子边上,他们的亲属怕也早风闻迁居了。只害苦了这些蒙在鼓里的老百姓,无知无畏的乡下人。”

宋晓林对柯易平算是客气,他说到环保局时口口声声“他们”,显然是将柯易平排除在外。

柯易平说:“我真的不知道是哪一家企业搞出来的,我回宝川市就这么几天,这些事我真的不了解。”

柯易平说的倒也是真话,他确实还不知道在宝川市有这么重的铅污染,更不知道是哪一家企业造成的危害。

宋晓林说:“环保局就是不作为。对这家企业根本就没有监测一说,有监测恐怕结果也不是真实的。你对这家公司无需做什么检验,什么时候到附近用鼻子闻一闻就知道了,呛人的二氧化硫味道会让你喘不过气来。

“我带你到病房的时候病得最厉害的孩子睡了。我该让你看一看,其实你真的应该看一看。这个孩子才三岁半,有昏迷、惊厥等铅中毒脑病表现。即使我们给他做的血排铅是成功的,它已经造成的,对这个孩子中枢神经和细胞的损害是不可逆转的。住院的其他几个孩子血铅含量都在360微克/升以上。这是重度铅中毒。

“如果我们的孩子是这个样子,我们会怎么样?柯科长,我们将心比心地想一想。”

宋晓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我的爱心其实也就是一种物伤其类的感觉,看到住院的孩子,我就想到自己的孩子,要是这样我怎么办?”

柯易平也跟着叹了一口,说现在许多地方就是这样的,发展经济以损坏环境为代价。

宋晓林补充一句:“因为发展经济关乎他们的政绩,危害人民健康可以视而不见,因为不是他们自己的疾苦。”

柯易平见宋晓林义愤填膺有点儿不解,他没有想到这个做医生的老同学有这么强烈的社会责任和正义感,人还这么单纯、这么容易为社会不公而愤怒,总以为像他这样的医生心思都在病人的红包上。他也就不能不表示一下姿态,问宋晓林希望他做什么?

宋晓林说:“你是专业人士,以你的身份调查一下,反映一下,会比我们有用。”

柯易平说他明天就了解一下这方面的情况,像是调侃,他说这样的事情最有用的是焦点访谈,找“焦大爷”马上就有说法。

柯易平问宋晓林,排铅的是一家什么样的公司,是不是特别有背景?宋晓林说是宝鼎集团的下属公司,这里人人都知道这是一家有来头的公司。

柯易平愣了一下,心里想宝鼎集团的董事长不正是叶弘吗?

这天晚上他们两个并没有喝多少酒,宋晓林因为心情不好是想喝的,在对柯易平发泄了一通以后不想喝了。

5

碰巧的是叶弘第二天约柯易平吃饭,说云邑市的几个朋友到宝川来钓鱼、狩猎。在宝川聚到一起也是缘分,他要将这几个朋友介绍给柯易平。

柯易平有点儿纳闷,说云邑市来的几个人钓鱼他相信,狩猎是哪门子事啊?自小到大他还没有在宝川市看到过打猎的人。到晚上在酒店的饭桌上见到他们,柯易平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以后没有叫上邬科长,桌上除了叶弘所说的客人,没有其他人。

叶弘的三个客人分别是周厅长、卢处长、邵局长,叶弘没有向柯易平介绍他们的工作单位,柯易平也就没有打听。饭局经历多了,慢慢地也就深谙其中的一些规则。

叶弘对他们几个介绍柯易平也很简单,只说他是从云邑下来镀金的。周厅长对柯易平点了两下头,算是招呼,其他两个人只顾说话,根本没有在意。

周厅长岁数大一些,头发有些花白,长相很是儒雅,着休闲装,端正地系着领带,话不多,笑眯眯的。叶弘和他说钓鱼的事,几乎是问一句,回一句。柯易平听出来,周厅长今天钓鱼时跑掉一条二十多斤重的大青鱼,鱼竿也被搞坏了,他很是懊恼。

叶弘在安慰周厅长,说是要送他一套叫卡西欧的日本名牌鱼竿。周厅长笑叶弘外行,不钓鱼,不懂渔具的优劣。他知道几个好一点儿的日本鱼竿牌子,譬如达瓦、西玛奴、大极仙。卡西欧是电子表的牌子,叶弘一定是把西玛奴记成了卡西欧。叶弘马上说恐怕就是西玛奴,他就送这个叫西玛奴牌子的鱼竿。

周厅长摇摇头,说到鱼竿这个他感兴趣的话题,他的话多了起来:“西玛奴这样的鱼竿好的上万块钱一根,次的只要几百块钱。式样分并继式和振出式两种,并继式就像老式竹制鱼竿,是一节一节插接成的;而振出式则是套在一起,由竿梢起一节节抽接成一根。我只用并继式的,软硬也有讲究,要‘四六调’的中软竿。”

叶弘说:“这还不简单,我给你找好一点儿的,不软不硬的,一根根插的什么西玛奴……”

卢处长停下和邵局长的交谈,插嘴问:“什么不软不硬,一根根插的东西?”

邵局长听出来是什么东西,说那是周厅喜欢的鱼竿。

卢处长说,还是他的鱼叉好,简单,只要锋利和顺手就行。

叶弘说卢处长的鱼叉也不简单,是可以夺命的冷兵器。大家哈哈笑起来,柯易平虽不明白,也跟着笑了。

周厅长说:“你搞渔猎,用把钢叉将鱼塘里的鱼叉得鲜血淋漓;你觉得赏心悦目,旁观的人受不了。我以后不用鱼竿钓鱼了,改用渔网,将鱼塘里的鱼一网打尽,看你叉什么?”

卢处长像是感到无奈,说那样的话他就和邵局长去学以掌代刀,手刃鸡鹅鸭。说着他还做了一个动作给大家看。见柯易平对他说的有点儿茫然,他介绍邵局长的盖世奇功:“生擒了鸡鹅鸭,在其翅膀根部向尾部拳许部位,一个劈掌,立马毙命。所谓杀鸡杀鸭不见血……”

叶弘问邵局长在养鸡场杀了多少鸡和鸭,邵局长说二十多只。他对自己的功夫不太满意,说有三只鸡劈了两掌。叶弘夸他进步了很多,上次来有的鸡被劈了三四下还在地上踉踉跄跄地跑。

邵局长像是想了起来,说他杀的鸡鸭都要买走。叶弘说这由他来打理,和邵局长没关系。

柯易平明白了,叶弘说他们几个的狩猎,是用鱼叉叉鱼和手刃活鸡鸭,也真是想得出来的“农家乐”。

柯易平从他们几个的津津乐道看出,他们很尽兴,甚至还会再来搞几次这样的“农家乐”。

几个客人兴趣不在酒桌上,加上他们还要连夜回省城,酒也就喝得随意。倒是柯易平,主动地敬你敬他的酒,喝得有点儿微醺。

叶弘离席去洗手间,柯易平跟过去。见叶弘在小便池前,他装着也要小便的样子,凑到他面前。

柯易平告诉叶弘,他被人拉着去了医院,见到了铅中毒的孩子,竟然有人说这件事和宝鼎公司的排污有点儿关系。

叶弘嗯了一声,拍拍柯易平的肩膀去洗手。柯易平再跟过去,叶弘对他说:“柯科长,今天我照顾你,没有让你喝多吧?”

柯易平蒙住了,他想叶弘是不是以为他喝多了,以为他酒后找话说?

直到叶弘出了洗手间,站在洗手池面前的柯易平都没有缓过神来。事后,回到宿舍,酒醒了的他开始懊恼,为什么要对叶弘说这件事情呢?只有一个原因,这就是想讨好他。

柯易平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给的结论还是一针见血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要讨好叶弘。

第二天上午叶弘给柯易平打了电话,约他到办公室坐一坐,还说他下午就回云邑,周一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柯易平上班本来就没有什么事,外出也不要和邬科长请假,马上就去了叶弘的办公室。

叶弘的办公室不在公司里,他在市里最好的一家酒店长包了套房。

见到柯易平,叶弘和他开门见山:“有人和我过不去,硬将别人的事栽在我的头上。”

叶弘昨天的态度已经让柯易平知道,他不愿意说到这件事。现在找他来,主动说到,一定是做解释。柯易平连忙说他也不相信人家说的。

叶弘用鼻子嗤了一声,表示他的不屑。他对柯易平说:“你要知道,我在这里搞企业,宝川市政府是给我发了VIP卡的,市长在上面签了字,留了电话号码。我要是遇到麻烦,凭这张卡,给市里的任何行政执法部门打电话都要特事特办。就是公安局找过来,我亮这张卡给他们,他们也只有找了市长以后再来找我。

“你说现在的大气污染,汽车尾气、工业污染,还有含铅食品,劣质儿童玩具、学习用品等,哪一样不害人?我说这几个孩子的铅中毒是学校造成的,孩子用的学习用品里就有铅毒,我可以列一长串清单给你。再说一个例子给你听,一个学生吃饭时用报纸垫在桌上,久而久之,铅中毒了。他家长能想到吗?想不到!我就成了冤大头。

“你应该知道,大市的环保局对我们也搞过环境监测。监测结果是,废水、废气、固水淬渣排放都符合国家相关标准,周边土壤的铅含量也符合国家土壤环境质量标准。

“我不是危言耸听,我们国家儿童一半以上存在铅中毒,部分城市工业园区的儿童铅中毒流行率高达85%以上。报纸上说山西曾对太原近两万名儿童调查,发现61%以上处于铅中毒状态。中华医学会深圳分会不久前针对学生的一项调查表明,平均有65%左右的人血铅含量超过100微克/升的公认标准。

“你说,我们这里的医院里有四五个得铅病的孩子算什么?

“你看我能够说出这么多的专业数据,我不重视污染和环境保护吗?我是一个有良知的企业家,汶川地震你知道我捐款多少?我比赵本山捐得还多。

“你不要听他们胡说八道,这些人是因为地方观念在作怪,看我在这里发展得好,巴不得将我挤走。挤走我有什么好处,宝川市的GDP受影响不说,我四家企业帮助养了几千人,这些人没有工作怎么办?下岗到社会上又是不安定因素。

“告诉你,我是李副省长、现在的省政协李副主席说尽好话才来宝川市投资办厂的。我是为他的家乡经济建设做贡献。我什么地方不可以去?别的县市有更多更好的条件拉我去呢。”

柯易平听叶弘滔滔不绝地说了一番后觉得要澄清一下自己,他告诉叶弘真是别人说到他这里来的,还要他向上面反映。当然,他有他的立场。至于是什么样的立场他不必解释。

叶弘盯着柯易平一言不发,过了好一会儿说:“你是专家,应该到我的公司下面去检查检查,看看究竟有没有人家说的骇人听闻的污染。”

柯易平看叶弘有较真儿较劲儿的意思,情绪不由得反弹,毕竟他在执法支队干过,他说:“有机会当然一定要参观参观。不过,有些方面真的要注意一点儿,酿成严重的后果处理起来很麻烦。我是干环保执法出身的,知道计较你们的不仅仅是我们这些人,最主要的是那些自认为受害的人,那些老百姓。”

叶弘笑了起来,拍着柯易平的肩膀说:“我知道兄弟你是关心我的。我很感激,会记着你的帮助的。”

柯易平也笑了起来,他说昨天也就是随便说说,没有想到叶弘这么认真。

说话间邬科长来了,见到柯易平在竟然很惊讶的样子:“一说打牌,你倒是比我还积极,先跑来了。”

叶弘打圆场,说他今天晚上不回云邑了,好好地陪两位玩一玩。

坐下来打牌的时候,柯易平说他只能玩一会儿,晚上有同学聚会,是他请客做东,所以不得不去。

邬科长眼睛都瞪圆了,“又是你请客?你那帮同学要把你榨干啊?”

柯易平笑笑,同学聚会是他找的一个借口,他不想留下来吃叶弘安排的晚饭。

叶弘没有勉强他,说那样的话应该去那边。打了两局牌以后柯易平表示了一下歉意就站起来走了。

到柯易平在街上找了一家小吃店坐下来吃晚饭的时候,邬科长给他发来了一条短信,让他将发票留着。柯易平看着手机笑了笑,叫服务员来又加了两个菜。

吃饭的时候他想到一个问题,自己该不该和叶弘这样的人混在一起?

叶弘找一大套理由来推卸责任,他是专业人员,糊弄不了他。老同学宋晓林再提到那件事怎么办?医院里有五个可怜的孩子,既有污染就不会只有这五例,下面一定还会有更多的受害者被发现。他也是一个父亲,如果像宋晓林那样扪心自问,是不是有愧疚,自己是不是失职?

严格地说,这还不是一个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简单事情。是要控制污染源,消除危害,直至追究责任的问题。

他没有想出结果。他不可能为这件事挺身而出,这是肯定的。即使牵涉到管理科,要先负责的也还有邬科长;他要听邬科长的,那是他在宝川市这一年的领导和同事。深究起来,宝川市环保局是难辞其咎的,但他一个下派的人,又怎么会和下派单位叫板呢?到离开时他需要带一个好的评价回去。这个评价是宝川市环保局给的。

来宝川以前他就要求过自己,一定要适应这里的工作环境。为掌握这里的工作方法而随大流,或者得过且过恐怕是必须的了。这时候他倒是想起了岳母关照他在下面不要混的那句话,其实在这类事情上还是要混的,求混得过去。

叶弘第二天没有回云邑,他前所未有地在宝川待到周末,这段时间他忙了什么柯易平不得而知。不过,他再遇到宋晓林的时候,他再也没有对他提一句铅中毒和医院里孩子的话,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周五晚上,叶弘回云邑,叫柯易平搭他的车一起回去。柯易平没有拒绝,他也想回家了。

路上,坐在后座的柯易平往耳朵里塞了耳机听音乐,眯上了眼睛。叶弘接了几个电话,也没有主动与他说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柯易平怕和叶弘说话,不是因为话题的缘故,就是不想。

半途上叶弘突然转过身来叫柯易平,说快到云邑了,抓紧时间聊两句。出于礼貌,柯易平坐正身子像是响应。

叶弘说:“告诉你兄弟,你千万不要想在宝川市有什么发展,这个地方不是打万年桩的地方,我都不愿意再待下去,那里的厂子能办得下去就办,办不下去我就撤。

“你要回云邑市去发展,那里才是你的出路。我可以帮你,我看得出你是一个有才华,有志向,也一定有发展的人。你只是需要一个人帮你一下。不能总是做一个平头的公务员,那样将人生混没了。”

柯易平没有想到叶弘会对他说这样的话,他微微笑着,摆出一副认真听的样子,只是仍然一言不发。

叶弘接着说:“有的事情要靠自己努力,我叶弘虽然不在体制内,但关门过节还是知道一二的,小公务员一点儿名堂没有。我背一个说公务员的段子给你听:

满腔热血投身社会,摸爬滚打终日疲惫;

低三下四谋取地位,常年奔波天天喝醉;

收入可怜啥都嫌贵,交往叩头处处破费;

有用本事已经作废,不学无术擅长开会;

口是心非阳奉阴违,溜须拍马寻找机会;

青春年华如此狼狈,苟且偷生窝囊一辈!

兄弟啊,这种日子真是虚度光阴,真的要想办法出头。要知道……”

柯易平多少有点儿自尊心,找话题插上去,打断叶弘的开导。

叶弘怕是也知道了他的不高兴,不再说下去。

到了云邑市,柯易平在他住的小区前要下车,叶弘一定要送他进去。到了柯易平的楼下,司机从后备箱里搬出一大包东西,要随他一起上楼。柯易平看出这是叶弘为他准备的,装着不明白的样子问:“叶总……这是?”

叶弘一挥手说:“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男人在外面再忙,回家总要带点儿东西。我拉你回来的,就为你准备了。”

柯易平再想说什么,叶弘挥了挥手。他环顾四周,时间晚了的缘故,单位的宿舍楼前已经没有人进出。他也就不再说什么,帮司机一起提着沉甸甸的包上他住的五楼。到了家门口,想起来也没有对叶弘说一声谢,就让司机回去时一定替他表示一下。

进了门,见丈母娘和妻子都还在看电视。沙红霞很高兴地迎上来,说难怪发了一把短信没有回音,原来是怕暴露行踪。

柯易平解释说,不是这个情况,手机搁包里了,一路上又在与人谈事情。

沙老太一声不吭地站起来,到他们房间里抱出已经睡着的孙女,放到她的房间床上。转过来时,见柯易平在打开叶弘送他的一包东西。

包里有两个塑料袋,一个袋子里装有两瓶五粮液、两条中华烟;另一个袋子里装着速冻的袋装禽肉和水晶粉皮,这些东西翻开来还真是不少,摆了一地。

柯易平对着丈母娘扬了扬装着水晶粉皮的袋子,讨好地说:“妈,这是你喜欢的。”

沙老太一点儿笑容也没有,跑到厨房里去要给柯易平做饭。沙红霞跟过去说不用了,柯易平是吃了晚饭回来的。

沙老太对女儿说:“我对这些东西没眼睛看,家里不少这些东西。你也不要显得高兴的样子,问问来路再高兴。”沙红霞噢了一声。

柯易平问从厨房里出来的沙红霞,她母亲对她说了什么?他怕是听到了,沙红霞说没什么。

沙红霞不在意母亲说的话,丈夫回来她很高兴,小别胜新婚,她只想柯易平早点儿收拾好了上床睡觉。

在她眼里,柯易平好像比以前胖了一些。

6

气象台自从沙红霞进台以后就再也没有招女大学生来。沙红霞在台里业务未必拔尖,却是最年轻最漂亮的女同志。刚参加工作那会儿她自恃清高,对单位里的男人哪怕是男领导一般是不放在眼里的。到气象台也就是两三年,沙红霞小知识分子的习气就改变了,慢慢地接受了现实,开始随俗。

说沙红霞随俗表现在她对一些事情的看法和做法有了改变。在气象台沙红霞是业务骨干,同时也是一个年轻的母亲和妻子。女同志在她这个年龄事情是很多的,大到生孩子请产假一年半载,小到带孩子去打防疫针,看头疼脑热请假一天半天的,都需要领导的照顾。并不是所有的请求和照顾都是名正言顺和理直气壮的,自己的麻烦事情多,和领导的关系就很重要。

於台是沙红霞的顶头上司,看起来他对沙红霞还算可以,经常在她面前说,身在异乡不容易。他也是异乡人。於台是於副台长的简称,台长由局里的一位副局长兼着,气象台的日常工作由他主持,叫他於台也合情合理。於台很色,这方面的传说很多,沙红霞知道他至少利用职权搞了单位里三个女同事。他对沙红霞倒是从来没有过分举动,只说喜欢她的声音,平时打打骚扰电话,只要沙红霞不在意,根本不算什么。何况,於台在电话里还没有亵语淫话。

不过,事情在柯易平到宝川市工作以后有了变化。

对于於台这种淫棍来说,他不至于为了一个垂涎的女人,在单位里连领导的身份都不顾,他也知道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能够想搞就搞到手,要在具备条件的情况下才能够去做。沙红霞起初在於台眼里是可望不可即的,她年轻漂亮,目标也大,过分接近马上会引起人们注意。吃不到羊肉反倒惹身骚的赔本买卖他不做。经常给沙红霞打打电话别人不知,也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服。这种在电话里要舒服的要求,他对沙红霞是直言不讳的,沙红霞也没有违拗他,这就让他慢慢地觉得自己还是有希望的,但没有过于急迫。待柯易平到宝川市工作,夫妻分居两地,这使他觉得机会来了,条件成熟了。在於台看来,以沙红霞这种健康丰满的身体,每周对性起码有个三四次的要求。既然有需要的缺口,他就想见机行事,满足她的生理要求。

於台开始释放他的雄性气息,不仅仅在电话里,也在平时的言语里,甚至慢慢地就有了肢体上的动作。

他先给沙红霞讲他的妻子。他的妻子是一个残疾人,下肢不能直立,下地行走要靠双拐或者手摇残疾车。娶这样一个妻子是於台有今天这样地位所付出的代价。他的舅爷曾经是气象台台长,后来做了市气象局局长又升任到省农业厅的副厅长。当初的台长与家在农村的中专生小於做了交易,只要娶了他妹妹,小於在这一点上受委屈,其他方面可以得到很多照顾。对这事沙红霞早有耳闻,但於台却不是对她说这些。於台说的是他更私密的生活,非人的性生活。他说他和妻子做爱只能有一种特殊的姿势,差一点点也不能够插入,每次都要折腾好长时间,就像一个技术好的司机要将一辆庞大的汽车倒进一个地形复杂的车库。而真正做爱的时间却又不能长。她一咬牙一撅嘴之际就完了,而他刚有感觉,才闭上眼睛,身下的她已经要挣脱他了。这是多么的痛苦和不人道?他说他很强,需要很多。用嘴做是她提出来的,但她又怨恨这种在她看来只是一个人快活的方式,经常在做的时候咬他下面。所以他们现在就什么也不做了,夫妻关系等于每天盖同一床被子,而被子下面什么也没有。

於台讲这些沙红霞是非常反感和恶心的,想立即搁了电话,又怕得罪了於台,毕竟人家是在倒自己的苦水。勉强自己听下去以后,倒觉得诡异和刺激,知道了别人的隐私,还是领导的。这个人又在她面前表现可怜,她充当的不仅仅是聆听者的身份,还是施予者。她的一声表示理解或者同情的叹息,会让於台感动得连说好几声谢谢。沙红霞不知道的是,这是於台屡试不爽的钓鱼术,是他的前奏或者说是序曲,也或者是热身。

在电话里说了几番自己的性生活以后,於台便在和沙红霞面对面的时候向她强调,他说的都是真的。

“我是不是很可怜?”他带着无奈的表情问沙红霞,如貌似强大的男人遇到了不堪。

沙红霞笑笑,不说什么。她能够说什么呢?

再以后,於台在沙红霞面前就有了呼吸粗重的时候,当然这是在没有其他人在场的情况下,加上一下表情和动作的配合。

他在说过什么话以后死盯着沙红霞的脸,不是其他部位;

他挨近沙红霞的桌子,让她感到他的体温还有体味;

他似乎无意间摸到了沙红霞的手……

沙红霞对他的粗重呼吸和日益恶化的肢体语言表现出根本的不在意,她做有意无意的避让和恰到好处的制止,像一个有经验的司机在高速路上处理险情那样,点刹车减速,再狠踩刹车。

遗憾的是,於台希望的是撞车,他还加速扑过来。他在台里的会上宣布要设立开放实验室,会有年富力强的年轻同志走上领导岗位。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沙红霞一眼才将目光扫向大家。会后他让沙红霞赶紧写一份关于开发实验室的工作设想,暗示沙红霞是他考虑的新科室领导人选。对这件事沙红霞并没有表现出於台希望的那种积极态度,在他催促好几次后才草就了一份设想。他当然是不满意的,有一天就以命令的口气将沙红霞叫到他办公室来。

沙红霞最怕到於台办公室,知道身后有许多的眼睛,自己也这么注视过别人。每次迫不得已非去不可,是将门敲开后敞开着,人站在离门近的地方,说话的声音也莫名地提高很多,要别人听到她在说什么。这次,尽管是谈有关自己升迁的事情,她还是过去的做派。於台见她这样,找了个借口,说改日再谈。沙红霞心里巴不能,赶紧脱身走人。

没两天於台拿着沙红霞交给他的“设想”到了她的办公室,在这之前他将她办公室的另外一位同事安排去开会。也就是说,为了方便这次谈话,他将沙红霞的办公室进行了清场。

一进门於台就将门轻掩上,责怪沙红霞太不认真,对自己的前途太不负责。他透露,台里竞争开放实验室主任的有好几位,就是已经在科室负责人岗位上的人也想往上挤,因为开放实验室有很多经费,是个可以大把花钱的地方。他是想推沙红霞到这个位置上。

实事求是地说,开放实验室主任这个位置沙红霞不是不想,而是太想了,她要是流露出自己的真实态度,怕於台以此要挟她。要是为得到这个位置而付出身体和名誉的代价,她宁愿不要这个机会。这是她的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於台与沙红霞说了一阵子她的“设想”问题后,见她兴趣索然就凑到她面前问一个计算机程序的问题。

这个程序是沙红霞编制的,用于霜降预报。尽管很专业,她还是对於台做了通俗易懂的解答。这个过程中沙红霞感觉於台贴近她的身体有些变化,是硬物抵触的那种。她有些恼火,想这是在办公室,这样不尊重下属太不像话了。自己不能没有反应,要巧妙地警醒他,让他知道做领导也不能寡廉鲜耻。

沙红霞头也不回地大声说:“领导,我给你讲程序,怎么倒让你的软件变成硬件了?”

於台的不要脸程度是沙红霞想不到的,他说:“那就让我的硬件进入你的程序,那不就OK了。”

沙红霞劈口说了句:“你敢,那我会废了你的硬件,让你彻底死机!”

於台讪笑两声,说:“你看我们,工作期间开起了玩笑,也太不严肃了。”

沙红霞将脸扭过去,气得脸煞白,眼泪也快掉下来。

於台故作镇静地拍拍她的肩膀离开,回办公室打过来电话,他说:“我给你检讨,我以为我们之间开得起这种玩笑。哪知道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你都不知道将我想成什么样的人了。这一点,很让我失望和难过。”

正生着气的沙红霞,见他居然还打这种无赖口气的电话,便愤愤地掼了手里话筒。

到沙红霞冷静下来,她在心里问自己是不是有点儿反应过度?想自己掼电话的举动一定会得罪於台。

担心的事情说来就来了,局组织人事处通知沙红霞,到北京参加为期一个月的培训。沙红霞将自己的家庭情况说给人家听,问能不能派其他人去,她以后再参加。局组织人事处负责培训的人感到很为难,说名单是台里报的,他们不好改变。

沙红霞只有去找於台。她想自己的情况於台是一清二楚的,这么安排一定有为难她的意思,料想於台不会轻易同意她的要求。借此批评她一番也是可能的。

哪知道她对於台将情况一说,於台一拍脑袋,怪自己考虑不周到,忽略了柯易平在基层工作,沙红霞家里有老有小的实际情况。他马上给局里打了电话,换气候预测科的朱一梅去。不无遗憾地,他说沙红霞失去了一个非常好的机会。

屋漏偏遇连绵雨,沙红霞没过几天又遇到麻烦事。一向身手灵敏的沙老太偏偏在厨房里摔了一大跤,到医院里做CT检查出骨折,要住院治疗。按理说这又是一桩沙红霞该向於台请假要求照顾的事情。可沙红霞不打算再向於台开口了,她给沙老太请了护工,晚上下班后带着托儿所接回来的孩子去做夜里的陪护。可这样的苦不是沙红霞能够吃下去的,一两天可以硬撑着,时间长了就受不了了。

背地里沙红霞哭过好几次以后,她准备让柯易平请假回来。於台不知道怎么知道了,他批假给沙红霞去医院照顾母亲不说,还带着工会的人买了营养品到医院探望。

这种情况下沙红霞就很难再计较於台的不是了,沙老太出院后她到超市办了一张一千元的购物卡,敲开了於台的办公室。

没有等到沙红霞将购物卡掏出来,於台倒是先递给她一个信封,说里面是单位给的三千元补助金。

於台转身去关门时沙红霞没有觉得有一点儿不适,她涨红了脸,手上拿着两个信封站在那里。

於台并没有到她面前来,而是坐回到了办公桌前。沙红霞隔着桌子将装有购物卡的信封递了过去,他伸手接住,慢慢地抽出里面的东西看了看。

“一点儿心意,谢谢你。”沙红霞轻声地,像挤出来的声音。

於台摇摇头说:“你太不了解我了。”他示意沙红霞将信封拿回去,沙红霞站着没动。

於台拿起信封,慢慢地踱到沙红霞面前。沙红霞本能地退了两步,站到了墙角。於台上前,离她近得不能再近。在她面前将信封折了一下,要塞到她的口袋里去。

沙红霞躲让着,说:“你拿着,你拿着……”於台的左臂绕过她的脖子箍住了她的左肩,信封顺利地塞进了她裤子的侧袋里。

她动弹不得,身子被他的一条胳膊固定着,紧抵着她的身体是力量的,强硬的。刺激是生理也是心理的,她一动也不动了。

好在他没有再放肆的动作,松开时她的身子踉跄了一下,她觉得自己的头昏沉沉的。

原来有力量的男人竟还能让女人眩晕。她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整理了一下衣服,看了他一眼打开门出去。

此后,在下班前的一段时间里,沙红霞什么事情也做不了,对着挂在中央气象台网页上的电脑发呆。

应该说,她对到於台办公室里可能会遇到的骚扰是有心理准备的,这种保护意识其实在今天没有起到作用;於台是趁机动作粗鲁,但自己没有反抗,事后也没有表示反感;自己是屈服了?

这是一个强权的社会,男人才是主宰。女人只能从男人那里借力发挥。

她仍然不甘。

她要求自己把握底线。

底线怎么坚守呢?当初和柯易平谈恋爱时这么要求过自己,并设想了对策:一点点地给,给到某一个地方就不给了。但最后自己还是失防了,并且是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