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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心病》第四章 圈里圈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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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士强这些年在官场总结了几句话:做官不能太黑心,也不能太仁慈;不能太贪婪,也不能太清贫;不能太淫邪,也不能太正义;不能太无为,也不能太冒尖。这是朱士强为官的“八不原则”。在他看来,很多事情就是一个尺度的问题,走任何一个极端都有可能出大问题。朱士强很少贪占单位的公款,尤其是大额的钱物,他觉得那样风险太大,自己也犯不着铤而走险。但是逢年过节时,一些下属送来的礼物他一般却不拒绝。别看这些钱物的数额都不大,多则几千元,少则几百元,但是聚少成多,到最后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些钱物收了也不犯什么大错误,他会想办法给送礼的人还回去一些别的礼物,这样就变成了同事之间的迎来送往、礼尚往来,谁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来。

自从给朱士强开车以来,赵刚越来越感到,作为一个成功男人,朱士强身上有太多值得他学习的东西。赵刚是一个聪明的小伙子,他一边给朱士强开车,一边暗中观察朱士强的一举一动,耳濡目染,慢慢地他学会了很多为人处世的方法。赵刚目前虽然只是一个司机,但是他不甘心做一辈子的司机。他的内心充满了雄心大志,他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像朱士强那样,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一群人拥护着。

这天,下面一个基层计生系统的负责人给朱士强送了几条野生的大鲤鱼,让赵刚开车送回家里。朱士强在外面办事,一时还不能回去。赵刚就听从安排,开着车来到了朱士强家。

赵刚已经去过很多次朱士强的家,但他每次都是在楼下等,很少进到屋里去。这次不同,因为有东西要送过去,所以他径直就按响了门铃。朱士强的妻子在家,这是一个其貌不扬、身材肥胖、皮肤黝黑的女人,粗看起来,甚至有些土气。至于人品怎么样,赵刚了解不多,毕竟他给朱士强开车的时间还不长。

朱士强的妻子叫宋桂玲,在市供销社上班。供销系统改制之后,她索性就不上班了,整天待在家里。别看宋桂玲其貌不扬,也没什么文化,但是她的家庭条件却不错。她爸爸曾经是市粮食局的局长,粮食系统正风光的那几年,她爸爸可是大权在握,在中海市也算是呼风唤雨的人物。正因为这样,农村家庭出身的朱士强大学毕业之后,就跟宋桂玲处起了对象。朱士强也知道宋桂玲要学历没学历,要容貌没容貌。但宋桂玲的爸爸明确表态,只要朱士强跟宋桂玲结婚,他不但陪嫁一栋三室一厅的楼房,还会将朱士强调进市政府办公室工作。这些条件不可谓没有诱惑力,朱士强反复权衡,终于一咬牙娶了宋桂玲。这样的婚姻虽然跟爱情没有多大关系,但是直到今天,朱士强也没有后悔,他认为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对的,一个想干大事的男人就要有得有失。正因为有了岳父的帮助,朱士强才能在仕途上一帆风顺。现在岳父已经退居二线了,但此刻的朱士强已经不需要岳父的庇护了,他完全可以凭自己的能力闯出一片天。

赵刚摁了门铃后,宋桂玲出现在门口,看到赵刚拿着的大鲤鱼,她立刻皱着眉头说:“又弄这些破玩意儿,家里都没有地方放,又腥又臭的,真是愁死人了。”

赵刚有些尴尬,他站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宋桂玲知道这话让赵刚难堪了,赶紧解释说:“快进来吧,小赵,我不是说你呢,我说我们家老朱呢。他没事儿总弄这些破东西,你也知道的,我们家就三口人,根本吃不了,冰箱又放不下。要不这样吧,你拿回家一些吧。”

赵刚说:“局长已经给我留了一条,在车的后备箱里,多了我们也吃不了。”

宋桂玲瞅了瞅那几条大鱼,说:“唉,只能送人了。你等我一下,我进屋换件衣服,你帮我把这鱼送出去。”说完,她就钻到卧室里去了。

赵刚听话地答应了一声:“嗯!”

宋桂玲进去换衣服了,赵刚仍然站在门口。他是一个很有分寸的人,宋桂玲一个人在家,他进去不好。而且她还是在屋里换衣服,多少有些忌讳。想了想,赵刚还是退到了屋外,然后轻轻地掩上门。

等宋桂玲收拾好出来的时候,已经过去差不多二十分钟了。宋桂玲惊讶地发现赵刚居然站在门外,就问:“你怎么不在客厅里坐,出来干什么嘛?”赵刚回答道:“嗯,屋里有些闷,我出来透透气。”赵刚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宋桂玲手里的东西。宋桂玲对赵刚的表现很满意,两个人一前一后下了楼。

坐进车里,宋桂玲就开始拿起电话不停地打,先是给她妈妈拨了过去:“妈啊,士强从水库弄了几条大鱼,我吃不了,给你送去吧……什么?你也不要啊,不行,我已经在路上了,一会儿就到……你要吃不了,就让桂枝她们来取一些呗……说的就是,弄来这么多,可真是愁人啊。”

好不容易给妈妈打完了电话,宋桂玲又给几个“麻友”打电话:“郑丽啊,干什么呢?玩两个四圈啊……嗯,我没事,你再看看王红有事没?嗯,我等你电话……”

一路上,宋桂玲没干别的,只打电话,她几乎没有和赵刚说上一句话。

好不容易到了宋桂玲娘家的楼下,赵刚赶紧从后备箱里拿出两条大鱼,然后帮着宋桂玲拎上了楼。宋桂玲在前面走着,赵刚跟在后面。上楼的时候,赵刚看到宋桂玲在前面扭动着肥腻的大屁股,那两瓣肥肉被裤子绷得紧紧的,走动间两瓣肉颤颤巍巍的,让人担心它们会撑破裤子跳出来。

宋桂玲一边走,一边不停地打电话:“郑丽啊,怎么?王红有事玩不了啊,那你再找找别人呗,看孙美云干什么呢……嗯,你打电话吧,我上次因为打麻将的事情跟她闹了个半红脸,不好意思打……”赵刚一边走一边合计,这打麻将怎么就那么大的瘾头,都闹别扭了还要在一起玩?

终于帮宋桂玲将东西送到了楼上,赵刚又先下楼,坐到车里等宋桂玲下来。等了半天也不见宋桂玲的身影,赵刚估摸着她可能是在跟她妈妈说话。赵刚有些着急,心想:“这么久不回去,朱士强会不会等得着急呢?”正想着,电话响了起来,低头一看,是朱士强打来的。他赶紧接了电话,朱士强的声音十分浑厚:“怎么这么半天还没回来?”赵刚赶紧把事情的经过跟朱士强说了一遍。朱士强沉吟了一下说:“那你跟她把事情办完了再回来吧,女人就是麻烦。”赵刚听得出,朱士强对老婆不是太满意。

有了朱士强的指示,赵刚的心里就踏实多了。又过了一会儿,宋桂玲才不紧不慢地从楼上走了下来。她上车之后没有再打电话,而是吩咐赵刚道:“走,送我去丽都美容院。”赵刚说:“你不去打麻将了?”宋桂玲说:“别提了,真倒霉,三缺一。”

赵刚心里合计着:“这女人可真是会享受,打不成麻将了,就去美容院保养。”赵刚忍不住侧过脸瞅了宋桂玲一眼,心想:“就这样的身材、这样的长相,无论怎么美容又能美丽到哪里去呢?”赵刚不禁感到有些好笑。

上车后,宋桂玲变得沉默了。她窝在座位上半天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赵刚专心致志地开着车,宋桂玲偶尔侧过头瞅他一两眼。沉默了半天,宋桂玲问道:“小赵,你多大了?”赵刚如实回答道:“23岁了。”宋桂玲又问:“有对象没呢?”赵刚犹豫了一下说:“还没有呢。”赵刚当然不会把他跟小兰处对象的事情说出来,否则传到朱士强耳朵里可不好。

宋桂玲听说赵刚没对象,不禁有些惊讶,问道:“这么帅的小伙子居然没有对象,怎么可能呢?”赵刚撇嘴笑了一下,但嘴上还是客气地回答道:“嗯,是真的,真没有呢。”宋桂玲似乎来了兴趣,她将身子别过来,问赵刚道:“那你想找个什么样的,跟婶子说说,我帮你介绍一个。”赵刚心说:“这两口子够有意思的了,前几天朱士强说要给我介绍一个,如今他老婆也要给介绍,看来这两口子对介绍对象这事情还挺有瘾。”赵刚说:“好啊,我的标准也不高,只要条件差不多就行。”

宋桂玲又将赵刚仔细端详了一遍说:“嗯,怎么也要找个漂亮的、家庭条件好的、有工作的才行。”

这话说出来之后,赵刚的心里感慨不已:“得,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宋桂玲说出来的话,简直跟朱士强如出一辙。”

赵刚干脆也像上次一样,说道:“嗯,那就让婶您费心了,找什么样的全凭您做主了。”

宋桂玲听了这话之后,似乎很高兴,拍着胸脯说:“好的,这事包在我身上了,回头我一定帮你留意,把最好的姑娘介绍给你。”

两个人一路上闲聊了几句,终于到了美容院。宋桂玲扭着屁股下了车,跟赵刚说:“你不用等我了,你先走吧。”赵刚说:“没事的,我等你吧。朱局长已经打过电话了,他知道我跟你在一起。”宋桂玲说:“不用了,我没有两个小时出不来的,回头我打车回去就行。”这回宋桂玲似乎变得很通情达理。赵刚就没再坚持,又赶紧驱车回去伺候局长了。

赵刚有时候想,这司机啊,就好比是封建社会皇帝身边的太监,主子召唤一声,就得立马恭恭敬敬地服侍到位,不能有半点马虎、懈怠。不仅如此,就连皇帝身边的女人们也要侍奉得十分周到,那领导的老婆就如皇后、嫔妃,谁也得罪不起,否则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2

计生局虽然人不多,但事却不少。作为一把手的朱士强就好像是一个大家长,方方面面的事情都要他操心。计生局的权力虽然不算太大,但是政策性很强,国家下达的指标都是硬指标。要完成这些任务,朱士强背负的压力也不小。

计生局有两个副局长,一个姓郝,叫郝济民;一个姓赵,叫赵玉芹。两个人都比朱士强年长,但是他们对朱士强都言听计从。朱士强善于用人,尤其善于用人所长。很多事情朱士强并不必事必躬亲,只要在背后遥控指挥,两个副职就能出色地完成任务。当然,朱士强也没忘适当地给两个副手一些好处。两个副局长吃点、喝点、拿点,只要不涉及大是大非的事情,朱士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跟他们计较。但是如果他们胡搞乱整、贪赃枉法,在朱士强这里绝对不行。朱士强牢牢地把握着单位的人事和财政大权,凡是涉及到选人用人、费用报销等一档子事儿,完全是朱士强一支笔。所以说,朱士强在计生局拥有的是绝对权力,非其他任何人可比。

赵刚就亲眼见过这么一回事儿。那天,副局长郝济民拿了一沓子票据让朱士强签字报销。朱士强拿到票据之后,仅仅用眼睛扫了几下,就拽出几张不合理的扔在了一边,嘴里说道:“这些让基层单位自己想办法解决,不在咱们报销的范围之内。你也知道,咱们单位的财力非常紧张,不能管他们这些事情。”郝济民红着脸说:“其实这些票据跟基层单位无关,是我前些日子来了几个同学,在外面吃喝招待花了些钱,我想通过这种途径报一下。”朱士强说:“原来是这样啊,你怎么不早说?谁还没有几个亲戚朋友啊,以后但凡是这方面的招待费用,你跟我直说就行,单位财力再紧张,也不差这几个钱。”说完,大笔一挥签了字。郝济民感动得不得了。

通过这件事情,赵刚也明白了,朱士强是一个很讲原则,但又充满了人情味的领导。跟他不能搞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把戏,有事必须摆在明处,否则他的眼里是揉不得沙子的。在单位的公车维修费用报销方面,赵刚也很小心,该报销的报,不该报销的,他也不敢在朱士强面前做什么手脚。

赵刚和朱士强之间依然保持着良好的领导与司机的关系,说不上有多亲近,但也说不上有多疏远。赵刚感觉自己充其量只能算是进入了朱士强的生活圈,但远还没有进入到朱士强的内心世界。记得赵祖民曾经跟赵刚说过这样一句话:作为领导的司机,你要最终成为领导的心腹才行。什么是领导心腹?就是领导有任何隐秘的事情都不瞒你,重要的事情都交给你去做,跟你好得像一个人,把你当成自己的左膀右臂。

赵刚仔细分析了一下,到目前为止,虽然朱士强对自己还算不错,但远还没有达到赵祖民所说的这种境界。看来自己的目的还远没有实现,起码要让朱士强把自己视为贴心人才行。

赵刚的机会终于来了。

朱士强作为一把手,很少自己开车出去,一般都是让赵刚给他当司机。然而这天,朱士强打电话告诉赵刚,让他把车送来,他要一个人出去办事。

赵刚不知道朱士强要办什么事情,思来想去,他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朱士强办的一定是私密的事情,否则朱士强不可能不让他跟着。这也说明一个问题,他还不是十分信任赵刚。想到这里,赵刚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赵刚将车子交到朱士强的手里,看着他开着车子绝尘而去的样子,就感觉自己的心被紧紧地揪了一下。他暗暗在心里发誓,不管采取什么方式,一定要取得朱士强的信任,起码要卸下他的防备心理。

一次,赵刚在打扫车子的时候,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发现了几根女人的长发。这车很少有女人上来坐,即便是小兰的头发,也没有这样长。赵刚想起了那天晚上朱士强单独用过车,这头发一定是那时候留下的。很自然地,赵刚就联想到朱士强一定是在外面有了女人。朱士强的老婆宋桂玲的头发是卷发,而这几根头发则是笔直的长发。想着,赵刚脸红心跳起来。他没有想到,外表看起来如此正人君子的朱士强,背地里也是一个风流倜傥的男人。

从这一天起,赵刚就开始留意起朱士强的一举一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要揭开这个谜底。朱士强在车上接听每一个电话,他都认真地分析对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果然,时间久了,赵刚从朱士强的若干个电话里听出了异常。有一个电话赵刚认为很不正常,朱士强每次接听这个电话时,语调都会压低很多,好像是很怕被赵刚听到。对方似乎也很有分寸,每次都是先问朱士强在哪里,朱士强如果回答说在车里,对方就说“那我一会儿再打给你”,然后适时地挂掉电话。赵刚虽然听不清两个人谈话的内容,但能隐约听出对方是个女人,并且和朱士强的关系很暧昧,这一点从朱士强的语气中就能够感觉出来。这个电话显然不是朱士强的老婆宋桂玲打来的,因为每次宋桂玲打来电话的时候,朱士强都显得很没有耐性,连声音都会提高八度,态度有些粗暴,往往没等她把话说完就挂掉了。

看来男人这东西,真是一个有意思的动物,对别的女人那么温柔有加,对自己的老婆却是那么的没有耐性。赵刚转念一想,也难怪,宋桂玲没有什么文化内涵,整天就知道穿衣打扮、吃喝享乐,和朱士强十分不般配。他们两个结合在一起,就好像是月下老人点错了鸳鸯谱,将一个十足彪悍的村妇嫁给了一个秀气儒雅的书生。

3

实在心烦,赵刚就偷偷地跑出去,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此时已经进入隆冬,空气中透着一丝寒意。赵刚打了一个寒战,然后紧紧地裹住了大衣,将身体蜷缩进衣服里。他为自己的感情生活感到心烦意乱,不知道下一步该何去何从。赵刚想,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要跟小兰在一起。他喜欢小兰,这种喜欢是发自内心的,他决定要为自己的爱情而战。

不知不觉中,赵刚来到了车库附近,车库里空空如也。白天朱士强说有事将车子开出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赵刚就想,指不定他又去干什么隐秘的事情了。或许每一个领导都这样,他们也有自己的感情生活,有自己的喜怒哀乐,这就是纷繁复杂的人生吧。

正想着,远处响起了汽车的喇叭声。赵刚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驶了过来,他一眼就认出这是单位的那台奥迪轿车。赵刚本想迎上前去,但这么晚了,朱士强一定会问他为什么还在这里,他没法回答,想想还是算了。正要转身走掉,忽然,赵刚猛然意识到,车子里可能并不是朱士强一个人。想到这里,赵刚连忙闪到了一个黑暗的角落里。

很快,赵刚就发现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透过车灯反射回来的亮光,赵刚发现,除了朱士强外,后座上还有一个留着披肩长发的女人。赵刚的心狂跳起来,他眼见着车子缓缓地驶入车库,然后自动卷帘门落下。好半天过去了,也不见两个人出来。

此刻,赵刚的心就如同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似乎有一丝恐惧、一丝好奇,甚至还有一丝刺激。赵刚愣愣地在角落里待了好半天,后来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万一朱士强出来撞见他就不好了,于是他趁着夜色悄悄地溜走了。

赵刚几乎一夜没有睡好,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总是浮现出车子缓缓驶入车库的那一幕。第二天,赵刚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了车库。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先给朱士强打了一通电话,问用不用开车接他去。朱士强在电话里像个没事人一样,说:“接啊,为什么不接,难道你有事?”赵刚连忙说:“不不不,我这就去车库取车,一会儿就来接您。”

通完电话之后,赵刚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车库的大门,车子正静静地停在那里,里面空无一人。赵刚打开车门,似乎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道涌入鼻腔。赵刚皱了皱眉头,打开车窗,然后坐进车里,将车子倒出车库,停在车库外面的空地上。赵刚拿出扫把和拖布,又打来一桶水,将车子从里到外仔细地打扫了一遍。当他擦洗到车的后座时,又在座位上发现了几根女人的头发。还是那种长长的头发,看样子,跟上次发现的头发一样,应该是同一个女人留下的。

赵刚怔怔地看了那头发几秒钟,然后用笤帚使劲儿将头发扫到了外面。头发在风中打了个旋儿,慢慢落在地上,然后又被风吹向了更远的角落里。

赵刚再见到朱士强的老婆宋桂玲时,就感觉有些怪怪的。他觉得这个女人很可怜,她还被蒙在鼓里,依旧整天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没事时拿起电话,不住地撺掇别人打麻将。看来,人有时候还是糊涂一些好,有些事情知道了可能还不如不知道,起码痛苦会少一点。

关于朱士强在外面有女人这件事,几乎成了赵刚莫大的精神负担,他不知道该如何将这件事装在心里。赵刚心里装着这事挺难受的,可朱士强却像一个没事人一样,依旧每天上班下班。显然,朱士强并不知道赵刚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赵刚看着朱士强每天板着威严的面孔,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不由得由衷地钦佩他居然能将事情隐藏得滴水不漏。

赵刚一直很好奇,跟朱士强在一起的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人呢?不过赵刚也明白,只要他一直给朱士强开车,那么他就一定会有机会跟这个女人照面。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他就看到了那个女人。

这天晚上下班后,赵刚像往常一样送朱士强回家。车子行驶到半路,朱士强接了一个电话,说是有一个聚会让他去参加。朱士强犹豫了一下,接着对赵刚说:“咱们不回家了,直接去新月湾大酒店。”新月湾大酒店在郊区一个僻静的山庄里,这是市里一个有头有脸的领导开办的,挂靠一个亲属的名字,平时靠各个关系单位来捧场,生意一直不错。

赵刚听话地将车子掉头,直接向新月湾大酒店驶去。朱士强领着赵刚进入了一个酒店包房。包房里一张大大的圆桌旁已经坐满了人,大约有六七个男人,还有四五个女的,都是副局级以上干部。几个男人赵刚都认识,平时跟朱士强关系也不错。那几个女的却不是很熟悉,好像也都在机关单位上班。后来赵刚知道,她们中的有些是单位领导,其他几个也在某些要害部门任职。

赵刚找了一个空位坐下,迅速地吃了几口,差不多吃饱了就下了桌,坐在旁边不远处侍候着。如果有人有什么需要,他就及时地上前帮忙。

朱士强和这帮朋友在一起很融洽,开着一些不咸不淡的玩笑。有朋友问朱士强:“我说老朱,听说市委最近又给你配了一个女副职。这下可好了啊,近水楼台先得月,你没事可以和她单独研究计生工作了,实在不行,还可以理论联系实际。哈哈……”全桌人都笑了。

朱士强说:“去去去,计生工作还用研究啊,现在我闭着眼睛都能说出来。你要是和你媳妇有什么计生问题搞不懂,我可以亲自指导。”一句话又引来大家的一阵笑声。

这时,旁边几个女人不干了,其中一个说道:“哎哎,你们几个说话注意点,行不?我们这里还有女同志呢,要说黄色笑话,回家跟老婆说去,这里可是公众场合。”

有位男同志说:“公众场合怎么了,你们几个又不是黄花大闺女,还脸红啊?都是过来人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实在不行,让老朱亲自指导指导你们?”男人们又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几个女人没好气地骂道:“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赵刚听着几个人的玩笑话,就知道这些人的关系不一般,但凡在这样的场合能这样说笑的,多半都是亲密无间的朋友。

果然,喝起酒来,这些人也不拘束。不一会儿,桌上就打起酒官司来,推杯换盏,气氛十分热烈。那几个女人也不含糊,喝完白酒喝啤酒,喝完啤酒又喝红酒,比起男人丝毫也不逊色。

朱士强这次并没有像以前那样隐瞒自己的酒量,完全开怀畅饮起来,光白酒就喝了足有一斤多。不是特别重要的场合,朱士强很少喝这么多酒,看来今天他是有意放松自己。

赵刚有些羡慕眼前的这一群人,他们不缺吃、不少穿,是社会上的精英分子。他们被众多人拥护,拥有显赫的社会地位。他们有自己的生活圈和朋友圈,活得潇洒自在。赵刚想:“什么时候我也可以加入到这一个圈层中来呢?也有一群这样的朋友,过着众星捧月般的生活?”

好不容易等众人都吃完饭,赵刚心想:“这下可以回去了。”可谁想到大家还没有尽兴,有人提议要去K歌。赵刚知道朱士强不喜欢唱歌,可那人却说少一个人都不行,必须都得去。赵刚就拿眼偷瞧朱士强,他显然有些勉为其难。这时,赵刚忽然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细节,其中一个女人用撒娇的口气对朱士强说:“走吧,我都好久没唱歌了,咱们一起去玩一会儿嘛。”说完,还用手拉了朱士强一下。当然,她的这些行为都是在相当隐秘的状态下做的,当时大伙儿都喝得七倒八歪了,没有人注意到,谁知这一切却被赵刚看在眼里。

赵刚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个女人,只见她30岁出头的样子,虽然称不上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但是确实有几分姿色。她中等身高,一身得体的职业套装衬托出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尤其是一头披肩长发很自然地垂在肩头,更是显出无限的女性魅力。她的言谈举止落落大方,表现出了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

赵刚从众人的谈话中得知,原来这女人叫孙盈盈,在市政府办公室任秘书科长。赵刚就想,这女人一定有一些本事,能成为市政府办公室的秘书科长可不是简单人物,肯定上上下下打点得很周到。

不一会儿,众人就来到了全市最大的一家歌厅,点了一个豪华包房,要了啤酒、果盘之类,然后开始扯开嗓子嚎叫。赵刚依旧在旁边伺候着,由于他年纪比较小,大家对他也没怎么在意。赵刚听这些人唱歌简直是难以忍受,各种类型都有,有跑调的,有手舞足蹈的,有高亢的,有低沉的……

轮到朱士强唱了,朱士强连连摆手说:“我不行,不喝酒还好些,喝了酒之后,唱歌更跑调了。”众人不依不饶,无奈之下,朱士强看到了赵刚,就说:“要不让赵刚替我唱一个吧,我跳舞好了。”说着,将话筒递给赵刚,自己约女士跳舞去了。赵刚只得按照领导的意图唱了一首歌,是张学友的那首经典老歌《祝福》,他唱得是声情并茂,荡气回肠。一曲结束,众人惊呆了,大家没想到赵刚歌唱得如此好,就还要赵刚继续唱。赵刚想自己一个司机,还是把握住分寸比较好,就婉言拒绝了。然后退到门口,帮助服务生拿拿啤酒、果盘。

随着时间的推移,包房内的气氛开始混乱起来,有人醉倒在沙发上,有的人见势不妙,偷偷地溜走了。倒是几个女人脱身不得,轮番被男人们邀请跳舞。

朱士强虽然唱歌不行,但是对跳舞这件事很感兴趣。他怀搂着一个女人,随着音乐轻轻摆动,似乎很陶醉的样子。赵刚观察到,朱士强并没有一直跟一个女人跳舞,可能也是为了避嫌,他挨个跟不同的女人跳舞。但即便是这样,还是能看出区别来。赵刚在跟别的女人跳舞时,总是很刻意地保持着一定的分寸。但是轮到孙盈盈时,就不那么“规矩”了。他们就像一对恋人一样,手紧紧地攥在一起。朱士强紧搂着孙盈盈的小蛮腰,孙盈盈也有意无意地将头靠在朱士强的肩头。两个人还不时地在彼此耳边说些什么,偶尔朱士强还会坏笑一下,孙盈盈时不时地抽出手使劲儿掐朱士强一把。当然,赵刚虽然看到了这一切,仍然装作什么都没看到。领导也是人,也需要有一些私人空间,也需要结交一些私人朋友,过一些平凡人的私生活。

聚会进行到了深夜,众人才尽兴而归,孙盈盈主动提出要搭朱士强的车回去。朱士强说:“那你坐前面吧,我正好坐后面休息一会儿。”孙盈盈也没客气,打开车门坐到了前面。就在孙盈盈坐进来的瞬间,赵刚闻到了一股女人的香水味。赵刚觉得这香味很熟悉,却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闻到过。

赵刚发动起车子,问孙盈盈道:“孙姐家住哪里?”孙盈盈道:“富华小区。”赵刚小心翼翼地驾驶车子,向富华小区驶去。

朱士强兴许是真的喝多了,他一直闭着眼睛窝在后座上,一句话也没说。倒是孙盈盈主动跟朱士强搭话道:“我看你今天玩得挺开心啊?”

朱士强依旧没有睁眼,嘴里回答道:“还行。”

孙盈盈又说:“我看你和王敏的舞蹈配合得也不错啊,挺有感觉呗?”孙盈盈这话里分明带着一股子醋意。

这次朱士强睁开了眼睛,瞟了孙盈盈一眼,没有说话。孙盈盈追问道:“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呢?是不是跟王敏跳舞特有感觉啊?”

朱士强有些不耐烦地说:“别整那些没用的,就是跳舞而已,能有什么感觉!”说完,用眼睛瞅了瞅赵刚,暗示孙盈盈,意思是让她说话小心点,毕竟还有赵刚在。

孙盈盈是何等聪明的女人,立即就意识到在赵刚面前这样说话有些不妥,便转过话题,转身冲赵刚说道:“小赵啊,真没想到你的歌唱得这么好,改天孙姐请你一起去唱歌啊。”

赵刚歪过头说:“好啊,没问题。”孙盈盈又和赵刚闲聊了几句,简单问了问他的工作和生活情况。

很快,富华小区到了。孙盈盈扭头对朱士强说:“我到了。”然后下了车。

朱士强像没听见似的,窝在后座上连声都没吭。孙盈盈似乎并不介意,又对赵刚挥挥手说:“慢点开啊,路上小心。”赵刚“嗯”地答应了一声,然后眼见着孙盈盈习惯性地甩了一下长发,那满头黑发在路灯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飘逸。

目送着孙盈盈步入富华小区,赵刚发动起车子,向朱士强家中驶去。在拐过街角的时候,赵刚看到了国税大楼,他一下子想起来了。上次朱士强说到这里办事,就直接拐进了旁边的小区,这国税局旁边不正是富华小区吗?联想到孙盈盈的满头长发,她身上那股特别的香水味,还有刚刚两个人在车上的对话,赵刚突然恍然大悟,原来那个女人就是她,对,就是她——孙盈盈。赵刚还想起,朱士强曾经在市政府办公室工作过,他曾经跟孙盈盈是同事,他们两个人完全有可能在那时候就有了亲密接触。想到这里,赵刚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朱士强知道,他晚上酒喝得有点多,话说得也过多,怕是有过分的地方,尤其是他跟孙盈盈的事情,可千万不能在赵刚面前露了马脚。于是就问赵刚道:“嗯,今晚可能喝多了,我刚刚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错话,办什么错事?”

赵刚从车子的后视镜里看了朱士强一眼,说:“没有,挺好的。谁还没有几个朋友,大家在一起聚会,玩一玩是很正常的。”

朱士强对赵刚的回答很满意,他点点头说道:“嗯,这几个朋友多半都是原来在一起工作过的同事,大家在一起放肆惯了,包括你孙姐,我跟她曾经在一个办公室工作过,她对我也不见外。”

赵刚点点头说:“哦,我感觉孙姐这人挺好的,热情、开朗、大方,不愧在政府秘书科工作,素质就是不一样。”

朱士强点点头,正在这时,他打了一个饱嗝,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差点就呕吐出来。朱士强是真的喝多了,他的意识开始有点模糊不清了。他真想马上找张床躺下,好好地休息一会儿。

4

第二天一早,朱士强酒醒了,他对前一天晚上的行为有些后悔,不该喝那么多酒,不该喝酒后又去唱歌跳舞,还让孙盈盈搭自己的车回去。朱士强一向是很谨慎的人,他仔细回忆着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失态之处,思来想去,觉得也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只是在车上和孙盈盈的对话有些过分了。如果赵刚是一个足够聪明的人,那些话肯定会引起他的怀疑。

这样想着,等到早上赵刚来的时候,朱士强一坐进车里就问赵刚道:“昨晚真是喝多了,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没做什么失态的事情吧?”

赵刚料定朱士强会再次问他,就回答道:“真没有,昨晚你都问过我一次了。你喝了那么多酒都不走样儿,要是我啊,早就醉得一塌糊涂了。”

朱士强这才放下心来,看来赵刚并没有对他和孙盈盈的事情起疑心。谁知赵刚又补充了一句:“对了,昨晚孙姐搭咱们车回去的,这事你还记得吧?”

朱士强愣了一下,他没料到赵刚会突然问这么一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犹豫了一下,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怎么了?”

赵刚一边开车,一边回答道:“没什么,我看你记得不。看来你是没喝多。”

朱士强还是心里没底,想了想又问了一句:“孙盈盈不就是搭咱们一个方便车吗,没有别的事情吧?”

赵刚侧过头说:“嗯,没有啊,她到家就下了,什么都没说。”

朱士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看来是虚惊一场。不过,他的心里也有些怀疑,赵刚这么问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对,有意在试探他呢?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这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不会有这么多心眼儿。

可事实上,赵刚还真就有这么多心眼儿,刚才他是故意说给朱士强听的,目的就是想告诉朱士强,别把他当成傻瓜,如果真想用他当司机,就要当他是自己人。如果什么事情都防备着他,那么这车开着也就没意思了。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阵子,各自想着心事。

事实上,赵刚的话还是起了作用的。朱士强眼下就在琢磨着,看来他的很多事情是瞒不过赵刚的,与其费心费力地瞒着他,不如收买他,让他死心塌地地为自己做事。当然,这也需要技巧,首先要考察赵刚的人品,看他是不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其次,要给他施以恩惠,让他觉得亏欠自己;再次,要把他们的利益捆绑在一起,让他永不背叛自己。

想到这里,朱士强忍不住问赵刚道:“对了,上次跟你说的,给你介绍对象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

赵刚没想到朱士强又提起了这件事,愣了一下说:“还没考虑好呢,我觉得我跟张蕾恐怕不太合适,首先她家庭条件太优越,我怕配不上她。另外,我感觉她脾气好像不大好,我跟她在一起,怕是受不了她的脾气。”

朱士强听完,哈哈大笑起来,“没看出来,你想得还挺多,连结婚后的事情都想到了啊。”

赵刚也笑了,脸稍微红了一下,接着大方地说:“那是啊,讨老婆这件事可是一辈子的大事,马虎不得,谁不想找个各方面条件都合适的啊。”

朱士强收住了笑容,说道:“嗯,你说得很对,这事情是马虎不得。家庭条件的事情你不必担心,我上次就跟你说了,不存在谁配不上谁的问题,你们两个也算门当户对。至于张蕾的脾气嘛,”朱士强顿了一下,“我认为也不能算什么大问题。她现在有点大小姐脾气,那是因为家庭条件好,父母娇生惯养所致。等真要是结婚了,柴米油盐地过日子,自然脾气就改了。”

赵刚没说话,在脑子里分析着朱士强的话。朱士强以为他动了心思,就继续说道:“我当初跟你婶处对象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感觉。别人也认为我们门不当、户不对,但是现在不也过得挺好的?所以说嘛,婚姻就要实际一点,不能老拿爱情那一套标准来衡量婚姻,你们年轻人就爱犯这个毛病。其实爱情和婚姻是两回事儿!”

赵刚听了,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咧着嘴笑,心里却想:“还拿自己的婚姻说事儿呢,其实你的婚姻挺失败的,你都结婚了还在外面乱搞,这样的婚姻我不要也罢。”

朱士强继续说道:“你年纪还小,有些事情看不透,将来你就明白了。我是因为跟你爸多年的关系才和你说这些,要是别人,我才懒得说呢。关于你的婚姻和工作的事情,以后我得多为你想着,我就当你是自己的孩子了。”

朱士强开始有意跟赵刚拉关系。赵刚赶紧说道:“嗯,真是谢谢您了。我知道朱叔一切都是为我好,我心里有数的。”

朱士强说:“嗯,有数就好,如果你觉得合适,我就给你爸打个电话,双方家长约个时间见一面,就把这事定下来吧。你和张蕾正儿八经地处一段时间看看。”

赵刚一听吓坏了,赶紧阻拦道:“先不要跟我爸说,我跟张蕾再接触一段时间看看吧,若合适再说也不迟。你要是现在说,我爸指不定会怎么唠叨我呢。他这人就是这样,巴不得我早点结婚,结婚之后好给他生个孙子,他这一辈子就算大事完毕。”

朱士强一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你们爷俩儿还真是有点意思,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那你可要抓紧时间呢。”

赵刚也忍不住笑了,他心想:“人这一辈子还真是有意思,干吗非要娶妻生子才行?如果到了岁数不谈婚论嫁,就好像多么大逆不道似的。”

朱士强和赵刚两个人说说笑笑,不一会儿就到了单位。朱士强先下了车,拎着公文包急匆匆地上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