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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舵手:掌舵是一门艺术》2 给别人上眼药,也是一门技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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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列车队疾驰在河州的街道上。领头的是一辆丰田霸道警车,中间是两辆考斯特中巴,殿后的是两辆黑色奥迪。丰田警车的警灯十分晃眼,其他车辆也全都闪烁着应急灯。警车的副驾驶位置上,坐着河州市交警大队的副大队长。他的手上拿着话筒,警车上装备的高音喇叭时刻将其严厉的呵斥传到街面上:“靠右,前面的车靠右!”

随着经济的迅猛发展,河州街面上经常能看到豪车的身影。但是负责开道的警车,却没有给那些身价不菲的豪车一丁点面子。高音喇叭里不时传出这种声音:“前面的黑色宝马,靠右,靠右!”路边报刊亭的小贩看到这一幕都不禁乐了,笑着对买报的人说:“狗日的有钱人,也就平时横,见着当官的,全部得让路。”

从两三万的奔奔,到上百万的奔驰、宝马,所有车辆统统靠右,为疾驰的车队让出一条快速通道。

考斯特中巴车上,洪西省委常委、河州市委书记徐万里端坐在首长位置。他的眼睛盯着前方,写在脸上的是一股冷峻与威严。徐万里身后坐着的,是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周敏健。这位周部长出身草根,同时也是荤段子爱好者。外出考察的路上,只要有他在,总会有层出不穷的段子。

此时,周敏健又表情丰富地讲起来:“人们对乡镇干部有误解啊!早些年说起乡镇干部,仿佛就干两件事:催粮催款、刮宫引产。其实,乡镇干部每天还要调解大量纠纷。我当乡长时,就碰到有个女娃子来告状,说自己在庙里躲雨,邻村的男人欺负了她。她走进办公室就哭着说,‘大雨倾盆,有人进门。掀我罗裙,打我一针。不痛不爽,害我一生。’这还了得!我赶紧把那男的叫来,问他怎么回事。结果这男的说,‘大雨如瓢,本人进庙。见一女子,对神撒尿。将其堵上,反被诬告。’”

旁边的人来了兴趣,问道:“周部长,最后你怎么解决的?”

周敏健一脸严肃地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我当然是劝和了。就说道,‘一个青春,一个年少。鱼水之欢,各有需要。相互满足,有何可告。’”

“可惜呀!”周敏健摇头叹息道,“这两人还是不依不饶。女的说,‘冤啊!我还想要,他已拔掉。无情无义,太不人道。’男的也愤愤不平,‘冤啊!成心堵尿,突闻雷叫。不敢久留,这才拔掉。’这下把我惹毛了,最后决定说,‘原告想要,被告拔掉。发回破庙,重演堵尿。’”

车上一阵笑声,邻座的副市长捂着肚子说:“老周啊,你这乡干部当得舒服呀!乡民打官司,都说文言文,看来你们的教育工作抓得扎实。”

周敏健摆着手说:“乡干部不就是被你们城里人瞧不起吗?当年我来市委党校培训,碰巧老婆也在河州,去党校报到时,就陪我一道去。城里面的局长们就编了个段子挤兑我,说什么周敏健带着老婆来党校报到,负责接待的人很生气,问来党校上课,你怎么把老婆带来了?结果周敏健一本正经地掏出入学通知单说,你们党校不是规定,上课期间,生活费自理,日用品自带吗?我当然要带老婆了。”

这个段子一抛出来,全车人更是笑得前俯后仰。不过,车上职务最高的徐万里却成了例外。他的神情依旧,脸上也没有什么笑容。

周敏健似乎觉察出什么,摆着手说:“今天到此为止了。咱们再这么闲聊下去,就影响徐书记思考工作了。”

见周敏健提到自己,徐万里这才开口:“按照你的说法,我这是不是叫‘只听不笑,其实想要’?”

周敏健一脸尴尬。他知道,有人去徐万里那里打自己的小报告了。前段时间去河州下面的铁柱县调研,新到任的县委书记是个女同志。酒桌上,周敏健又开起玩笑:“咱们徐万里书记真是知人善任啊!派一位美女坐镇铁柱,这柱子舒服了,美女也舒服了。”

当时满桌大笑,唯独女县委书记羞红了脸,说不出话。周敏健却没有打住,而是再接再厉道:“根据多年经验,我总结出一个规律——只听不笑,其实想要。”

徐万里的脸上阴晴不定,全车便陷入了沉寂。隔了几分钟,徐万里主动问起另一件事:“从河州市区到永庆县,年底是不是就要通高铁了?”

河州下辖的永庆县,距离市区有一百多公里,是所有县城里距离市区最远的。永庆县县长也在车上,他立刻回答:“据铁路部门说,明年年底就能通车。”

徐万里点了点头:“有了高铁,到市区就更方便了。永庆经济发展长期在河州吊车尾的状况,应该能有所改观。”

“是啊。”县长趁机回忆起一件往事,“今年元旦节,因为大雪冰冻天气,县城大面积停电。我当时在外地心急如焚,连夜往回赶。从河州市区到县里的高速公路,因为道路结冰暂时封闭。我给交警队打了电话,他们才让我的车上路。结果路太滑,车子开到中途还打了几个圈,差点出车祸。”

徐万里关切地问:“最后没事吧?”

县长笑着说:“没事。”

徐万里沉吟了一会儿说:“这件事也教育我们,再大的权力,都不能同大自然作对。”

县长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车里又沉寂了下来。隔了一会儿,似乎并不甘心的县长讲起另一件事:“有一回在县里处理紧急公务耽搁了时间,为了准时赶到市区开会,只好让司机超速。为了这事,华明市长还批了我一顿,说如今正在治理超速,你身为领导干部却带头违章。”

徐万里这时说道:“华明是从工作角度批评你,我还要从个人角度说你几句。一定要注意安全,宁可迟到,也不能超速。开会迟到几分钟,大不了挨几句骂,真要路上出现什么意外,可就后悔莫及了。”

徐万里与县长之间的问答,听得车上的人暗自发笑,县长一门心思在领导跟前表功,但每一次都碰了个不硬不软的钉子。与此同时,所有人也不免揪心,自己的上司真是喜怒无常,有外人难测之威仪。要投其所好,伺候好这样的上司,可不是件轻松事。

徐万里扭过头,忽然问起另一件事:“听说最近省委要清理小号车?”

“是的。”市委副秘书长赶紧答道,“以往洪西省委以及河州市委,都在使用‘洪A’牌照的小号车。领导太多,车牌号都应付不过来。有些省厅的厅长,为了挤进前两百号,还得去交警队找关系。”

副秘书长继续说:“这次省委贺之军书记发了话,把‘洪A’牌照的小号车全部交给河州市委使用。省委的车,都使用‘洪AL’,后面再加四个阿拉伯数字。”

“贺书记向来低调。”徐万里笑着说,“这‘洪AL’的车牌开到街上,好多老百姓恐怕还不认识,不知道这就是咱们省最厉害的车牌。而‘洪A’的小号车,反倒不值钱了。”

徐万里又问:“咱们河州的市领导,原本坐的就是‘洪A’小号车。这次清理又空出许多小号牌照,都给谁坐呀?”

副秘书长说:“准备把这些小号牌照分配给市里各局来使用。”

“给他们坐什么?”徐万里加重了语气。他顿了顿,接着说,“我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趁着这次省里清理小号牌照,咱们市里也要有所动作。我看可以把从‘洪A00001’到‘洪A00050’之间的牌照,全部拿出来,奖励给企业家坐。”

徐万里继续说:“就说我吧,不管坐什么牌照的车,都是市委书记。不会因为坐了其他牌照的车,就官降一级。但对于企业家来说,他们能坐上小号车,实在是一种荣誉与鼓励。政府重商、亲商,不能光喊口号,要拿出实际行动。我看就以企业纳税额划杠杠,把小号牌照奖励给企业家们。无论是国有企业还是民营企业,只要纳税额排进全市五十强,企业负责人就可以坐小号车。”

周敏健立刻附和:“徐书记这个主意好啊!小号牌照,在中国是有特殊含义的。用小号牌照奖励企业家,体现出河州市委重视企业家的一种态度。其他城市还没有这样干过,咱们河州做了,本身就是一件新闻。到时我把北京的媒体请来,好好宣传报道一番。”

“只是要委屈你了,你得把自己的38号车牌贡献出来。”徐万里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他对自己的创意也很满意,不花一分钱,却等于给了企业家重奖,同时还能借此机会,大肆宣传一番,营造出自己开明亲商的形象。

“应该的,应该的。”周敏健笑了起来。刚才讲荤段子,没能讨得徐万里的欢心。所幸这一次的马屁,总算拍到了点子上。

收敛住笑容,徐万里淡淡地说:“这也只是我初步的想法,能不能通过,还得在常委会上看同志们的意见。”

周围的人都没有搭话。在他们看来,徐万里这句话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谁不晓得徐万里是出了名的“一言堂主”?别说车牌这点屁事,哪怕上百亩土地的拍卖、县委书记的任命,常委会上也没人敢跳出来反对徐万里。

“光友。”徐万里又叫到目前正主持市国资委日常工作的党组书记刘光友。

给吕有顺当了多年秘书,刘光友当然懂得官场礼仪。坐在后排的他不顾车高有限,立刻站起来,低着头走到徐万里面前:“书记,有什么指示?”

徐万里说:“信丰集团的事,杜林祥考虑得怎么样了?”

刘光友说:“他说还需要一点时间考虑。”

“这都考虑多久了!”徐万里有些不悦,“时间不等人,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在徐万里面前,刘光友永远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我回头就去催催他。”

“对杜林祥这种人,光催是没有用的。”徐万里说,“河州生态城的开发方案,下个月就拍板了,他再举棋不定,我们这边就只好另请高明。”

“好的,我一定落实书记的指示。”刘光友说。

徐万里又说:“还有那个万顺龙,你也去催催。他也是一副瞻前顾后的样子,看着就心烦。河州生态城是一个大商机,别人盼都盼不来,万顺龙倒好,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刘光友有些为难:“万总那里,是不是派个副市长去找他谈?我怕自己级别不够。”

刘光友毕竟曾是吕有顺的秘书,与杜林祥更是私交甚笃,因此,他与万顺龙天然没有亲近感。另外,万顺龙自恃是个儒商,下海前又当过县委副书记,因此对待官场中的人,远不如杜林祥那般殷勤。在万顺龙看来,自己不过是修身养性,远离一些不必要的喧嚣。可在刘光友眼中,万顺龙就是仗着财大气粗以及和省长姜菊人的关系,故意摆谱。

至于徐万里,还在当常务副省长时就与省长姜菊人结下了梁子。主政河州后,姜、徐之间的芥蒂已是公开的秘密。

刘光友正是瞅准了这个机会,才决定给万顺龙上点眼药。说到给人上眼药,可是一门技术活。煽阴风、点鬼火,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那只是最低级的做法。真正的高手,往往能杀人于无形。

最近正在研读《明史》的刘光友,便从古人的权斗中汲取了不少营养。话说明朝天顺年间,大臣石亨在朝中只手遮天。恭顺侯吴瑾早就看石亨不顺眼,想着给石亨上点眼药。这样的机会,终于让他等到了。一天,皇帝带着吴瑾和几个太监登上翔凤楼,登高望远,很是惬意,忽然皇帝指着皇宫附近的一处豪华院落问吴瑾:“你知道那是谁的房子吗?”

吴瑾当然知道那就是石亨的房子。可他却揣着明白装糊涂,木讷地摇了摇头。接下来,他又斩钉截铁地说:“此必王府!”

从前,不知有多少人在皇帝身边举报石亨的种种不法行为,但加在一起,都没有吴瑾这句话的杀伤力大!一个大臣的府邸如此豪奢,让外人都以为那是王府,这还了得!这种人眼里,还有皇上吗?

“那不是王府,你猜错了。”皇上当即冷笑道,一丝杀意却掠过脸庞。此后不久,一代权臣石亨便走上黄泉路。

这是多么高明的上眼药!仅仅“此必王府”四个字,甚至连对手的名字都没有提!

刘光友没有古人的智慧,却也学到了些皮毛。他做出一副为难样子,说自己级别不够,点燃的其实是徐万里的怒火。打狗也要看主人!你个万顺龙也太目中无人了,哪怕刘光友是条狗,但好歹是我徐万里派出去的。

“混账话!”徐万里果真动怒了,“你堂堂一个正局级干部,去找他万顺龙,还嫌自己级别不够?说出去也不怕害臊!”

刘光友低垂着头,心里却高兴着呢。徐万里哪里是在骂我,分明是在骂万顺龙这王八蛋。果不其然,徐万里很快就把怒火直接发泄给了万顺龙:“你去告诉万顺龙,企业再大也是企业,政府再小也是政府。他真是架子大,以后就别来找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