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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舵手:掌舵是一门艺术》2 商人最要好的朋友,只会是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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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杉矶往南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就来到了南加州因盛产橘子而得名的橘子郡。这里,有一处享誉世界的景点——拉古娜海滩。

如果用海碧、天蓝、水清、沙白这样的词语来描述拉古娜海滩,恐怕只会将它随潮水舒卷的旖旎风情写得苍白。这里除了绝美的自然风光,更有浓郁的文艺气息。海滨的欧式街区里,如一枚枚贝壳般镶嵌的小店、画廊,使得艺术的氛围像支布鲁斯,幽幽地低旋在空气里。

海滩后面的半山上,就是一栋栋气派的房屋。白墙、篱笆、花园,比起街上和海滩的热闹来,这里充满曲径通幽的别样美感。从路边停放的汽车,便可窥见房屋主人的非凡实力。街上随处可见法拉利、保时捷、宾利,还有一位白人小伙,开着一辆造型前卫的敞篷跑车呼啸而过,车内播放着震耳欲聋的摇滚乐。

杜林祥等三人,驾驶着从租车公司租来的本田雅阁,穿梭于一片豪车之间,真有些自惭形秽了。刚在罗兰岗居住了一天多的杜林祥,发觉虽然同为富人区,但罗兰岗与拉古娜海滩的气质却截然不同。罗兰岗里有养生会所、月子中心,中文标牌随处可见。拉古娜海滩周围却遍布画廊、艺术沙龙。罗兰岗里放眼望去尽是中国面孔,拉古娜海滩却是不折不扣的“世界村”,白人、黑人、亚裔、拉美裔,各色人等穿梭其间。

汽车在一栋房屋前停下。杜林祥下车伸了个懒腰,庄智奇掏出手机拨打起电话。电话铃声就在近处响起,一个修草工打扮的人掏出手机。“修草工”看了看电话号码,并没有接,而是回头瞅起庄智奇来。庄智奇也看见了“修草工”的正面,那是一副标准的东方人面孔。两人几乎同时放下手机,庄智奇热情地招呼:“柳总,你好。”

“修草工”一脸微笑:“是庄总吧?没想到你们这么早就来了。”他脱去手套,与庄智奇握手道:“以前只在电话里听过声音,今天终于见到庄总本尊,荣幸之至啊!”

庄智奇转身介绍说:“杜总,这位就是声名赫赫的柳总。”

“久仰,久仰!”杜林祥热情地伸出右手。这位柳总笑呵呵地说:“一介山野村夫,哪里有什么名声?倒是杜总大名如雷贯耳。前几天徐总与贵明给我打电话,都提到你。这次麻烦你专程跑一趟,实在过意不去。”

杜林祥不远万里前来拜访的这位柳总,便是张贵明曾经的合作伙伴,流落港岛时又得徐浩成大力襄助的能源富商柳林。趁着众人朝院内走的机会,杜林祥仔细打量了柳林一番。有着北方汉子的魁梧身材,双眼炯炯有神,不到五十岁的年纪,头上却布满白发。可以想见,他曾经历了怎样的心力交瘁。如今红光满面的气色,说明他已然习惯了在拉古娜海滩的安逸生活。脱去手套之后,手腕上一款价值近百万元人民币的镂空机芯的百达翡丽手表,与朴实无华的修草工工装显得格格不入。

与张贵明类似,柳林也是做煤炭生意起家。柳林的老家,距离张贵明的老家梅河县,只隔七十多里地,且属于同一个地级市管辖。但与张贵明浓重的乡音不同,柳林的普通话极为标准。两人的经历也大相径庭,柳林是正牌研究生毕业,在官场中打拼多年。后来生意做大了,他更被誉为方圆几百里“最有文化的煤老板”。

柳林的出身,算是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他的爷爷曾在国民党政权里当过县长,新中国成立后获得人民政府宽大处理,回到县城中学当起中文老师。他的父亲,也是县城中学的老师,后来还当过县城中学的校长、县教育局局长。他的母亲,是昔日国营煤矿的广播播音员。

柳林研究生毕业后,进入当地市委办公室担任秘书,历经十余年宦海沉浮,勉强混了个副处级的经委副主任。上任才一年,便赶上市里所属大型国有煤矿工人闹事。柳林作为救火队长,被派去国有煤矿担任一把手。彼时煤价低迷,一些煤矿的工人几个月发不出工资都是常事。不过在柳林的励精图治之下,他所管理的煤矿,还能实现略有盈余,他也因此成为当地著名的国企领路人。

世纪之交的企业改制大潮袭来,市委领导见柳林管理的煤矿状况不错,便同意他们以管理层持股的方式完成改制。国营老矿变身股份制公司,柳林继续掌控着企业,手里也握有了公司的控股权。

谁知改制结束不久,中国煤炭行业便迎来令人瞠目结舌的“黄金时代”。每吨煤炭数十元的坑口价,在短短数年之内,就直逼千元大关。产煤地区的人都知道,在煤价飞涨的情势下,谁手里有座煤矿,几乎相当于开了家印钞厂。

柳林便是“黄金时代”的受益者。这个中学校长的儿子,曾经的仕途不得志之人,数年间就积累起超过十亿元的身家。据说当年与柳林同为经委副主任的同事,因为将柳林挤兑去企业还暗中得意过一阵,后来肠子都快悔青了。

有了钱,麻烦事也接踵而至。柳林与当地电视台女主播的私情被老婆发现,老婆一怒之下,花钱请杀手结果了女主播。最后,老婆被抓去坐牢,柳林整日应对风言风语,内心烦恼不已。

比起花边新闻,更难以招架的是当地老干部的联合举报。政府与煤矿内的老干部,长期实名举报,称企业改制过程中有严重腐败行为,柳林将国有资产揣进了自家腰包。为了摆平这事,柳林花费了不少银两。可是,老干部们往往消停几个月后,就会又来一波,似乎没完没了。最后他才发现,许多收他钱帮他办事的人,竟然就是老干部的后台与靠山。这帮人什么时候手头紧了,就让老干部们闹上一出。此外,老干部们的人身安全,也在他们的严密保护之下。

柳林渐渐明白,自己这样的前政府官员、国企领导,终究和那些野路子煤老板不同。昔日的同僚,看着自己发达,谁不妒火中烧?再说自己名下的煤矿,毕竟曾是国有资产,但凡改制这种事,不查不打紧,真要动真格,谁都能抓住你的小辫子。

当地市委书记调整后,柳林的处境越发艰难。社会上关于他即将被捕的消息,甚嚣尘上,真假莫辨。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柳林趁着出差的机会,便滞留在香港。后来风声越来越紧,他认为香港也不是久留之地,一溜烟跑来了洛杉矶。

众人在客厅落座后,杜林祥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水晶吊灯、真皮沙发、大幅油画,无不尽显奢华。所有这些,杜林祥都在张贵明那里见识过。看来,无论是身在国内还是避居海外,无论是起于草莽还是曾混迹官场,这些能源大亨的爱好还是大体相近的。只不过,同样的东西,在张贵明手下组合起来,会显得不伦不类,经过柳林一摆弄,奢华中竟透出一股贵气。

庄智奇与杜林祥也有着相近的认知。在他看来,柳林与张贵明都是土豪,但张贵明更偏重于土,柳林身上豪气稍浓。

杜林祥赞道:“阳光、沙滩、海浪、别墅,柳总在美国过得可是神仙一般的生活。”

柳林摆手说:“美国这地方,宜居倒是宜居,只是各方面都已饱和,赚钱机会太少。比不了中国,经济处于上升期,到处是金矿。”

虽是客套话,杜林祥听着却心中窃喜。看来柳林并不甘心做一个寄情于山水的寓公!有欲才会有求,接下来要谈的事,成功希望自然大增。

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少妇走出厨房,将刚煮好的咖啡端到众人跟前。柳林介绍说:“这是小韩,这些年帮着我料理家务。”

关于小韩的事情,杜林祥曾听徐浩成讲过。这个柳林,可谓不折不扣的风流浪子。自打情人被杀、老婆杀人坐牢之后,私生活上更加放荡不羁。避难香港时,身边还带着两个情妇,都是在北京认识的模特。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他把这两个情妇打发回内地,又先后和香港的两个女主播与模特混在一起。

徐浩成曾嘲笑柳林说,这小子精力旺盛过了头,身边一天也少不了女人。而且严重偏食,这么多年除了女主播就是模特,就没见换个其他花样。

来到洛杉矶后,柳林又和两个华人模特搞在一起。直到两年前认识了小韩,才变得规矩起来。这个小韩,在国内是广播电台的主播,因为不需要上镜,相貌自然没有电视台主播与模特靓丽。关键小韩在国内还离过一次婚,儿子判给了前夫,自己独自一人来美国打拼。

几个月前,徐浩成来美国出差,柳林带着小韩去拜访。徐浩成见他长达两年没换女友,一时竟大为吃惊。

杜林祥仔细看着这个女人:丰腴匀称,五官端正,脸上笑意盈盈,或许忽闻客至来不及化浓妆的缘故,当她走近桌边时,隐约可见脸上的麻点。杜林祥心想,即便除开麻点不论,要说这个女人多么美艳迷人,似乎过分了点,这种女人多的是,她到底凭借什么将柳林迷得神魂颠倒?

在柳林介绍完杜林祥等人后,小韩微微欠身,很有礼貌地同众人打着招呼。或许是在电台主播岗位上经过特殊训练的缘故,小韩的声音温婉水柔,听起来格外舒服。

“你们谈事情,我就不打扰了。”说完这句,小韩款款走上楼梯。

看着她左右摆动的细长腰肢,回味着她的曼妙嗓音,杜林祥渐渐意识到了这个女人与众不同的风韵,他似乎明白了柳林被她迷住的奥妙所在。

来美国后,柳林的烟瘾有增无减,只不过他逐渐喜欢上更为大众化的美国万宝路香烟,对于过去常抽的国内天价香烟,却不怎么提得起兴趣。柳林掏出万宝路,散给众人。杜林祥出于礼貌只抽了一根,随后还是抽起自己随身携带的红塔山。

吞云吐雾之间,柳林说道:“我与徐总几个月前在纽约见过一面,与贵明倒真有好几年没联系了。贵明近来好吧?”

杜林祥说:“老张最近不错,他说他也很挂念你。”

柳林笑了笑:“我和贵明既是老乡又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十多年前,我们就认识了。”

“和徐总认识虽然才几年,却有些相见恨晚的味道。”柳林接着说,“我在香港时,承蒙徐总多加关照。后来到美国来,他也出力不少。”

徐浩成帮助柳林的事,杜林祥听徐浩成讲过。在香港时,徐浩成隔三岔五就去探望他,国内有什么最新动向,徐也会第一时间告知。尤其柳林到美国来,大笔资金无法携带入境,还是徐浩成动用地下钱庄的关系搞定的。

杜林祥点头说:“徐总与老张既是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所以呀,我与柳总之间,也应该是朋友。”

柳林说:“前段时间,听说徐总与贵明因为矿山的事闹得不愉快,我心里也挺难受。这座矿山,起初就是我和贵明搞起来的。后来,我把股份转让给徐总。都是朋友,何必搞到你死我活?现在好了,有杜总出面,大家又重新坐到一起,希望矿山生意能尽快有起色。”

杜林祥笑着说:“能不能有起色,还得看柳总肯不肯帮忙。”

柳林续上一支烟:“这件事情,徐总与贵明都在电话里给我说了,今天杜总又亲自跑一趟,按说这面子我必须给。但是,我这边有些特殊情况,不太方便回到国内。”

“我大概知道你心中的顾虑。有些事情,大伙不妨一起想办法。”杜林祥轻松地抖着烟灰,心中已有八成胜算。

上回北京之行,赖敬东向杜林祥面授机宜,希望他主动发起攻势。后来,杜林祥又与庄智奇商议,打算以柳林作为一路奇兵,为这项计划再添一把火。

柳林是否会答应帮忙,杜林祥一开始有些吃不准。当柳林在电话中答应与杜林祥会面时,杜林祥觉得此事有了六成把握。柳林若是毫无此念,自然会一口回绝,不会让杜林祥万里迢迢白跑一趟。柳林答应见面,说明事情起码可以谈。

听说柳林与一个离过婚的少妇长相厮守两年多,尤其是见面之后,看到柳林那副修草工打扮,杜林祥一度有些担心,这家伙不会真打算金盆洗手、退隐江湖吧?一番交谈下来,杜林祥发觉,历经大起大落,柳林的口味或许有些改变,但吃货的本色绝对还在。就凭这,自己成功的把握起码有八成。

柳林心中当然会有顾忌。他如今的身份颇为尴尬,说流亡吧,公安机关没有正式通缉他;说绝对安全吧,国内那一摊子事又没有彻底了结。此时,让他再次投身旋涡,要考量的因素不会少。

另外,柳林毕竟是个精明的商人,一会儿说与张贵明是老友,一会儿说同徐浩成相见恨晚。但杜林祥以为,这些不能算假话,却是可以随时作废的真话。商人最要好的朋友,只会是钱。甭管谁的面子大,也没有钱的面子大。

要柳林出手,一要帮他打消顾虑,二来绝不是靠谁的交情,而是靠赤裸裸的利益。

杜林祥缓缓说道:“你个人在国内的那些事,我们一起想办法。比方这次来美国,除了拜会柳总,我也打算去看望一下胡卫东,请他方便的时候搭把手,让柳总身上那些案子尽快有个好的结论。”

“另外,”杜林祥接着说,“这次也不会让柳总白忙活。据我所知,你在国内的资产,有些被银行没收了,有些在政府手里,其他的,柳总大多已甩卖出去。唯独在省城有一个商业综合体,如今却成了烂尾楼。政府那边的意思,好像是再没有后续资金注入,就要把楼炸掉。”

柳林微笑着说:“杜总的功课做得很充足嘛。”

杜林祥说:“我知道柳总手里不差钱,之所以不再注资,是担心在目前情势下继续投资,万一将来有什么变化,就得不偿失了。我看这个项目,柳总最好转让出来。”杜林祥知道,柳林的确不缺胡吃海喝的钱,但要正儿八经运作项目,却拿不出什么钱。在中国做生意,离开银行寸步难行,以柳林目前的状况,银行不会贷款。撬不动金融杠杆,任何项目都是一个“死”字。杜林祥这几句,该说的话都已点到,又为对方留足了面子。

杜林祥继续说:“柳总知道,鄙人就是做房地产的。你如果愿意帮忙,我就来接盘这个烂尾楼。至于价格嘛,就按市场价,决不让你吃亏。”

杜林祥以为,自己开出的条件,柳林不会不动心。这些年,柳林的生意基本停摆。他在美国维持如此奢华的生活,全在吃老本。但坐吃山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杜林祥答应按市场价接盘,无异于让柳林瞬间套取大笔现金。

杜林祥曾与张贵明合作,在张贵明所在省的省会开发房产。尽管那单生意没赚什么钱,却对当地房地产市场的大致行情了然于心。来美国前,杜林祥认真计算了一番。比起柳林,自己具有强大的融资能力。用好金融杠杆,就占用不了纬通多少资金。而以当地市场的发展趋势,即便自己以市场价接盘,也绝不会亏钱。

一桩生意,既给柳林做了人情,自己也不损失什么,何乐而不为?

客厅里沉寂了一阵。柳林深吸一口烟,接着掐灭烟头:“杜总具体需要我做什么?”

“好,柳总果然是爽快人。”杜林祥笑逐颜开。

接下来,一行人在屋内密谋了好一阵。杜林祥起身告辞时,已是夕阳西斜。步出小院,风光旖旎的拉古娜海滩再一次映入眼帘。拉古娜海滩的格局不同于其他海岸线,一条条通往海边的小路把海滩分成了几块,喜欢安静的,喜欢嬉闹的,喜欢拥入大海尽情畅游的,还有谈情说爱的……都有各自的去处。

极目远眺,海面平静如镜。一处礁石上,优哉游哉地并排站着一群嬉戏的海鸟,忽而冲进水里,忽而翱翔天空,忽而又飞向岸边,可谓尽显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