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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今读(增订版)》卫灵公第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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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四十二章

15.1 卫灵公问陈于孔子。孔子对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明日遂行。

【译】 卫灵公问军队部署。孔子回答说:“礼仪的事情,我还知道一些。军队的事情,我没有学过。”第二天就离开卫国。

【注】 《朱注》:陈,谓军师行伍之列。俎豆,礼器。

【记】 孔子说过“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等(13.29、30章),所以这里并不是不重视军事,之所以采取这种态度,当有具体原因。也许前一方面只是为了防备,后一方面表现反对侵略?后世除某些腐儒外,一般士大夫总是既反对对外用兵,又坚持抗战到底。岳飞、文天祥,总是英雄,“开边无已”则遭谴责。也许这就是“忠孝仁爱信义和平”那最后两字?!一般都说中国人爱好和平,只毛泽东说否。但毛也未主动侵略他国。自汉代董仲舒建制起,“儒法互用”极为明显,文臣地位高于武将,而宰相、御史又相互牵制,并以荐举、学校作为“进贤”制度;既不复是穷兵黩武、只重耕战的先秦法家,也不再是亲亲尊尊、纯讲仁义的原典儒学。

15.2 在陈绝粮,从者病,莫能兴。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译】 孔子在陈国断绝了粮食,跟随的人都病了,爬不起来。子路很生气地来见孔子说:“君子也有毫无办法的时候?”孔子说:“君子在没办法的时候,仍然坚持着,小人没办法就胡来了。”

【注】 《朱注》何氏曰:滥,溢也。言君子固有穷时,不若小人穷则放溢为非。程子曰:固穷者,固守其穷。亦通。

【记】 子路性格又可见。可见在孔子面前,学生可以大不满意于老师,可以直述己见,不必假装顺从,更不当面“足恭”,背后诽谤。“穷”不仅指贫穷,指包括贫穷在内的“没有办法”。《集释》《张杨园备忘录》:“……到穷之难忍,平生操履不觉渐渐放松,始焉始滥一二分,既而三四分矣,又既而五六分矣,到此便将无所不至。”今日老干部变大贪污,不即如是?慎之在始,明矣,如此读《论语》始有用。

15.3 子曰:“赐也,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对曰:“然。非与?”曰:“非也,予一以贯之。”

【译】 孔子说:“子贡,你以为我是多学多记的人吗?”子贡回答说:“对。不是这样吗?”孔子说:“不对。我是用一个基本看法来贯穿它们。”

【注】 《朱注》:子贡之学,多而能识矣。夫子欲其知所本也,故问以发之。

【记】 这又是难题之一,说解甚多。什么是和如何才“一以贯之”?颇有神秘味道。汉儒以“驾行”解“一贯”,强调“行”比“知”高,用行为来贯穿一切知识。宋儒则以“忠恕”解“一贯”,说法更多,莫衷一是。民间有“一贯道”,乃道教末流,但“一贯”之名或来自此?其实不如就字面释义,即知识不过是些材料,更重要的是统率贯穿这些知识的基本观念和结构。无这基本观念、结构,尽管博闻强记,学问仍如一地散钱而已。所谓大学问家者,不也有如此的么?但如联系对曾子说(4.15章),则“一贯”仍应指行为、道德言,即不离“忠”(宗教性私德)、“恕”(社会性公德)而已,非支离破碎之道德小节也。

15.4 子曰:“由!知德者鲜矣。”

【译】 孔子说:“子路,懂德行的人,很少了。”

【注】 《朱注》:德,谓义理之得于己者。

【记】 什么是“德”?《老子》说:“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德”在“仁”之上。孔子如何处理这二者,不很明确。“德”者,得也。看来,它是某种“仁”的成果和行为的最高品位?拙著曾认为“德”乃远古氏族有关重大行为的习惯法规(见《中国古代思想史论》),后才解作“直心为德”的内在品质,再演而为道德规范或标准。即朱注所云“义理之得于己者”。而此“习惯法规”又起源于原始巫术礼仪所要求之内外规范。

15.5 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

【译】 孔子说:“什么也不做,就能使天下太平的,大概只有舜皇帝吧。他做了什么呢?自己恭敬地坐在那位子上就是了。”

【注】 《集释》《集解》:言任官得其人,故无为而治。

《杨注》《大戴礼·主言篇》云:“昔者舜左禹而右皋陶,不下席而天下治。”《新序·杂事三》云:“故王者劳于求人,佚于得贤。舜举众贤在位,垂衣裳恭己无为而天下治。”赵岐《孟子注》也说:“言任官得其人,故无为而治。”

【记】 “无为而治”,似道家言,《论语》中却多次提及(如2.1章)。《史记》称孔子问“礼”于老聃,当系事实。无为而无不为,则法家所讲:保持其无限的潜在可能性,天子才能长久维系其最高权位,此乃权术。其后儒法互用,“圣君”必有“贤相”。君不见,“圣君”可以优游岁月,漫读诗书,让“贤相”日理万机,鞠躬尽瘁。此乃治术,儒法同用,源起于道,由道生法。儒法互用正来自儒道互补。但其最初源起仍巫术:依天象南坐(“譬如北辰”)静默以作法术,中国远古天文学之发达即与巫术有关。巫史之直接理性化产生了道家与儒家。可见,一部中国哲学史应从巫史说起。

15.6 子张问行。子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立则见其参于前也,在舆则见其倚于衡也,夫然后行。”子张书诸绅。

【译】 子张问如何才能行得通?孔子说:“讲话忠诚信实,行为恭敬实在,即使到野蛮地区,也会行得通。讲话不忠诚信实,行为不恭敬实在,就是在本乡本土,能行得通吗?站起来就看见它们在前面,在车厢里就看见它在车前木板上,这样就行得通。”子张把它写记在腰带上。

【注】 《朱注》:犹问达之意也。

【记】 所谓野蛮地区也行得通,仍是强调“文化”的力量。本章与前之“闻”、“达”章,意思差不多。子张偏重外在事务,与曾参侧重内在修养确不一样,所以康有为表彰子张而批评曾参。所谓“参于前”,“倚于衡”,“书诸绅”,是为随时提醒自己不要忘记。

15.7 子曰:“直哉史鱼!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

【译】 孔子说:“正直呀,史鱼!国家太平,他像箭那样正直;国家危乱黑暗,他也像箭那样正直。君子呀,蘧伯玉!国家太平,就做官;国家危乱黑暗,就把自己收藏起来。”

【注】 《集释》《集解》包曰:卷而怀,谓不与时政,柔顺不忤于人。

《钱解》:卷,收义。怀,藏义。言可收而藏之也。

【记】 据史载,史鱼曾以尸谏,并见效。大概是孔子发此赞叹的原因之一。但孔子并非教条主义者,两种态度都赞赏。还可能更欣赏后者。这也再次说明“儒(进取)道(退隐)互补”在孔子那里就开了头。

15.8 子曰:“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

【译】 孔子说:“可以与之交谈而不谈,错过了人才;不可交谈而与之谈,浪费了语言。聪明人不错过人才,也不浪费语言。”

【注】 《正义》荀卿曰:礼恭然后可与言道之方。有争气者,勿与辩也。

【记】 生活的普通智慧。但并不容易做到,失言失人,固常见者。

15.9 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译】 孔子说:“志士仁人不苟全性命而损害仁,宁肯牺牲生命来完成仁。”

【注】 《康注》:仁者,近之为父母之难,远之为君国之急,大之为种族宗教文明之所系,小之为职守节义之所关。见危授命则仁成,隐忍偷生则仁丧。……哀莫大于心死,而身死次之。

【记】 这是流传至今的重要格言。可作道德的和超道德的解释。所谓“超道德”,就是指“仁”发自内心而可与宇宙交通;所谓“浩然之气”,“沛然而莫之能御”,均“集义所生”(孟子)的道德而超道德。照理学家说法,就是此心的“一点灵明”的扩而充之;这也就是脱弃俗情之“情—气”。道德家所言“天地有正气”,锻炼家所言“气功”,都是这个“气”。“杀身成仁”,正气犹在,也就不朽了。“志”古解作“知”,即有智慧的人,可见牺牲生命并非盲目情绪,而是自觉行为。这应与“仁者安仁,智者利仁”同读。

15.10 子贡问为仁。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

【译】 子贡问如何去实行“仁”?孔子说:“工匠要干好他的制作,必先磨锐他的工具。住在一个国家里,就要事奉有贤德的官长,结交那些有仁德的知识分子。”

【注】 《集释》《集解》孔曰:言工以利器为用,人以贤友为助。

【记】 亦可与“如切如磋,如琢如磨”(1.15章),“朋友切切偲偲”(13.28章)同读。

15.11 颜渊问为邦。子曰:“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放郑声,远佞人。郑声淫,佞人殆。”

【译】 颜回问如何建立国家制度?孔子说:“用夏朝的历法,坐商朝的车子,戴周朝的礼帽,采用舜的音乐,舍弃郑国的曲调,疏远光讲好话的人。郑国的曲调过分,光讲好话的人危险。”

【注】 《集释》:子于四代之乐独于韶、武有尽美之论。《皇疏》:韶舞,舜乐也。《丹铅总录》:淫者,过也。陈启源《毛诗·稽古篇》:淫者,过也,非专指男女之欲也。言过其常度耳。沉溺而忘返,故曰淫也。《乐记》:世乱则礼慝而乐淫,是故其声哀而不庄,乐而不安,慢易以犯节,流湎以忘本。

《钱解》:为者创制义,盖制作礼乐,革命兴新之义皆涵之,与普通问治国之方有辨。

【记】 “问为邦”本应译作“如何治理国家”,但这里讲的是一些制度,故作今译。孔子主张集合历代政制优点,虽继承,亦创造。这也是“虽百世可知”的意思,儒学有此广泛的宽容性。第二时期的儒学,董仲舒为代表,吸取了阴阳、道、法、墨各家而成一宇宙兼社会之巨大体系。其中,所谓“孝弟力田”已吸取墨家之力田,不再是学稼乃小人之原典儒学,吸收阴阳五行作为“仁,天心也”的外在构架,吸收道(动态、过程)法(三纲、秩序),而又彼此融会。在这吸收中,儒之原则性(“经”)与灵活性(“权”)甚为突出。第三时期的儒学,即宋明理学,吸收佛学精华更世所周知。“佛祖西来意”之超越命题变而为“颜子所乐何事”的人生哲理;禅宗以慧代畏,理学矫之以敬(参考钱穆说),整日参禅变为半日静坐半日读书,结合原典儒学中来自巫术之“不诚不足以化万物”的神秘经验,成为某种以理入情的形上追求或领悟。今日乃儒学第四期,如何融会马克思、海德格尔等等,以积极态度面迎基督教文化和伊斯兰教文化之挑战,或将转入一创造之新阶段。

15.12 子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译】 孔子说:“人没有长远的考虑,必然会有近在眼前的忧愁。”

【注】 《正义》王曰:君子当思患而预防之。《系辞》云:“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又《荀子·仲尼篇》:“智者之举事也,满则虑嗛,平则虑险,安则虑危,曲重其豫,犹恐及其祸;是以百举而不陷也。”皆言人宜远虑也。

《集释》《皇疏》:人当思渐虑远,防于未然,则忧患之事不得近。

【记】 这本是治国说,但也是很好的生活格言。这也是人之不同于动物所在。后者只顾目前,从不思前顾后,杀身之祸临头,犹不知不识也。“虑”又与“忧”常相连,而人总有忧有虑,度此一生,亦可伤矣。时人谓中国文化特征乃“忧患意识”,忧国忧民忧世界,“先天下之忧而忧”,赖有先知先觉之忧而免家国衰亡文化失落,中国传统数千年而不坠,其斯之谓乎?乐感文化固包含忧患意识于其中,否则何成其为“乐感”?前已说明。

15.13 子曰:“已矣乎!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译】 孔子说:“完了啊,我没有看见喜欢道德像喜欢美貌的人啊。”

【注】 《康注》:色之感目,有电相吸摄,故好之最甚。……故人情之好,未有好色之甚者,虽有好德者,终不如之也。

【记】 食、色,性也;德行,非性(自然之性)也。诚如康注。

15.14 子曰:“臧文仲其窃位者与!知柳下惠之贤而不与立也。”

【译】 孔子说:“臧文仲大概是偷个位置坐的人吧?他明知柳下惠的贤德,却不给他职位。”

【注】 《朱注》:窃位,言不称其位而有愧于心,如盗得而阴据之。《集释》《群经平议》:古者“立”、“位”同字,不与立即不与位,言知柳下惠之贤而不与之禄位也。

【记】 孔子多次提及臧文仲,并常有肯定,此处却严厉贬斥之,臧应为一重要人物,惜今日不知其详矣。

15.15 子曰:“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

【译】 孔子说:“对自己要求严格,而很少责怪别人,自然怨恨就少了。”

【注】 《正义》《春秋繁露·仁义法篇》:以仁治人,以义治我,躬自厚而薄责于外,此之谓也。……自责以备谓之明,责人以备谓之惑。

【记】 《论语》中多有这种平淡而真确的生活格言,黑格尔(Hegel)嘲笑为不够哲学,殊不知这正是中国实用理性的精神所在。它必须体现在许多“以实事程实功”的实践行为和日常生活中,而不求如何高妙抽象的思辨体系,因为那并不解决生活中具体问题和现实疑难。理论毕竟是灰色的,而生活之树常青。

15.16 子曰:“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译】 孔子说:“不说‘怎么办,怎么办’的人,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注】 《朱注》:如之何如之何者,熟思而审处之辞也。不如是而妄行,虽圣人亦无如之何矣。

《康注》:所谓临事而惧,好谋而成也。盖人之生也,与忧俱来,处世之艰,动生祸变。故作为者多忧患,出入以度,外内知惧,生于忧患,而后死于安乐。

【记】 生动的语言,却并非游戏,亦见孔子说时风貌,并非总是道貌岸然。对什么都说“没问题,没问题”的人,经常是大有问题而大不可靠的人。今日犹然。对这种人,圣人也没办法了。

15.17 子曰:“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慧,难矣哉!”

【译】 孔子说:“大家整天聚在一起,不谈正经事情,却喜欢玩弄小聪明,这就难办了。”

【注】 《集释》《集解》:小慧,谓小小才知。难矣哉,言终无成。

【记】 今日某些聚会却常如此,“难矣哉”!

15.18 子曰:“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

【译】 孔子说:“君子以正义为本质,通过礼制实行它,用谦逊的语言表达它,守住信任完成它。这才是君子啊!”

【注】 《朱注》:义者制事之本,故以为质干。而行之必有节文,出之必以退逊,成之必在诚实。

【记】 此似可作社会性公德及制度方向解,固不同于一己修养之宗教性私德。今日之政制体系应本诸现代经济发展,诸如契约关系、个体自由、公平竞争、社会正义等等原则,莫不如是,均今日生活之公共社会法规,而不必一定求其源自传统。各文化传统大有差异,但同此走向、趋势,固因物质生活、衣食住行之无可避免之现代化也。因此尽管传统各有不同,而社会之公共法规却日趋一致,所谓可求共识(共同同意)的相互重叠(Overlape Consensus)之部分[参考罗尔斯(J.Rawls)的Political Liberalism]。从而各传统文化只起某种范导原则(regulative principle)之作用,而使社会性公德和政制规则在共同中又略有差异。孔学儒家之教义同此。如尽量使现代生活中更具人情味,更重协调、和解、合作、互助精神等等;而决非“由内圣开外王”,由个体一己修养开出今日之民主自由。我始终认为,今日之民主自由建立在现代化生活基础上(以现代经济为基础),并非源自文化传统。这点似应明确。本读之所以强调区分社会性公德与宗教性私德,亦此之故,前者当有助于今日社会体制,后者则仅与个体修养有关。“信以成之”,本属宗教性私德,即来源于巫术礼仪的“诚”(言而成功),如今改为信守契约、诺言,则社会性公德矣。但原典儒学的宗教性私德又仍对今日社会性公德可起范导作用。另一方面,今日社会性道德又将逐渐影响、改变传统儒学的宗教性私德。两者处在一种相互作用的辩证关系中。

15.19 子曰:“君子病无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

【译】 孔子说:“君子担心自己缺少能力,不担心别人不知道自己。”

【注】 《正义》《宪问篇》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义同。

【记】 同1.16,4.14,14.30章,都是说不要怕别人不知道不重视自己,亦见此乃知识分子之古今通病,工农大众似无此问题。“知”亦可释为“举”,即不担心不被荐举做官。《论语》首章“人不知而不愠”,即不被荐举为官也不抱怨也。

15.20 子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

【译】 孔子说:“君子憎恶这个黑暗世界,名称不符合实际。”

【注】 《集释》王阳明《传习录》:“称”字当去声读。《群经平议》:此章言谥法也……细行而受大名,名不称矣。

【记】 许多注疏翻译都解为:“君子”恨在这个黑暗时代里,自己得不到名声。这似乎与上章直接矛盾,有点不像孔子所标榜的“君子”。于是异解纷纭。有的说,“君子”也好名,“荣名以为宝”。康有为特别强调好“身后之名”,否则便与“草木同朽”,“名在,则其人如在……居游为之慨慕,辑其年谱考其起居……”(《论语注》),并进而攻击宋儒“惑于道家之攻名,至使天下以名为不肖,人乃不好名而好利,于是风俗大坏”(同上),但宋明理学的天理人欲论比康的自然人性论,在理论上毕竟要高出一筹。

15.21 子曰:“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

【译】 孔子说:“君子要求自己,小人要求别人。”

【注】 《正义》:君子责己,小人责人。……求训责,亦引申之义。

【记】 仍是“严以责己,宽以待人”。生活格言,亦德行修养。“求”亦可作“依靠”解,可译作“君子依靠自己努力,小人依靠他人扶助”。

15.22 子曰:“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

【译】 孔子说:“君子严正而不争夺,合群而不偏袒。”

【注】 《朱注》:庄以持己曰矜,然无乖戾之心,故不争。和以处众曰群,然无阿比之意,故不党。

《正义》:矜易于争,群易于党,故君子绝之。

【记】 一次毛泽东接待民主人士,问及一无党派者时笑说,“君子群而不党”。又说过,自己和共产党是“结党营私”。中国成语中“结党营私”、“党同伐异”等等,都是坏的意思。但现代社会便是靠多党各营其“私”而相制衡,以成社会之大公。

15.23 子曰:“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

【译】 孔子说:“君子不根据会讲话而推举人,也不因为人不好而否定他讲的话。”

【注】 《集释》《反身录》:不以言举人,则徒言者不得幸进;不以人废言,庶言路不至壅塞,此致治之机也。

【记】 今日中国则常反其道而行之,损失不小。唯近世以还,操守缺而学问显,人品残而声名著者,盖亦多有,岂亦“不以人废言”之谓乎?固历史与伦理二律背反之又呈现也。然秦桧、严嵩字,阮大铖、汪精卫诗卒不流传。伦理命令至高无上,可不惧哉。学者盍三思焉。

15.24 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译】 子贡问道:“有一句话可以一生遵循的吗?”孔子说:“应该是‘恕’吧:自己所不想要的,便不要给予别人。”

【注】 《朱注》:推己及物,其施不穷,故可以终身行之。

【记】 《圣经新约》有“你们愿意人怎样待你们,你们也要怎样对待人”(《圣经新约·马太福音》),殊途同归,并见4.15章。本读以“宗教性私德”释“忠”(“忠”本与“敬”有关),以“社会性公德”释“恕”(“恕”多以否定形式如“己所不欲”出之,正可作现代社会性道德如所谓“消极自由”的方向解)。但因“忠”“恕”都建筑在心理感情之上,“恕”如仍作传统的“如心”解,则乃宗教性私德。今日“恕”作为“社会性公德”应从心理原则脱出,而以近代理性——社会契约为基地,才能“西体中用”。“忠”求诸己,“恕”以待人;如求“一以贯之”,则“忠”(宗教性道德)只可对“恕”起某种“范导原则”(regulative principle)的作用。否则理与情、公与私、政治与宗教便无法划开。但作为社会性公德的“恕”经长久积淀,又可转换成新的宗教性私德而使之发展。

15.25 子曰:“语之于人也,谁毁谁誉?如有所誉者,其有所试矣。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

【译】 孔子说:“讲到别人,批评了谁?称赞了谁?如果我有所称赞,那是经过事实考证的。这样的老百姓,就是夏商周三代正直做事的规矩。”

【注】 《朱注》:三代,夏商周也。直道,无私曲也。言吾之所以无所毁誉者,盖以此民,即三代之时所以善其善、恶其恶而无所私曲之民。

《集释》《后汉书·韦彪传》注:引文无“民也”二字。《论语述何》:《春秋》不虚美,不隐恶。褒贬予夺,悉本三代之法,无虚加之辞也。董子曰:《春秋》辨是非,故长于治人。

【记】 似具体有所指而发,不甚了解。

15.26 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有马者借人乘之,今亡矣夫!”

【译】 孔子说:“我还能看到古史的佚失文献。有马的人借给别人骑,今天没有了吧?!”

【注】 《朱注》胡氏曰:此章义疑,不可强解。

《杨注》:“史之阙文”和“有马者借人乘之”其间有什么关联,很难理解,包咸的《论语章句》和皇侃的《义疏》都把它们看成两件不相关的事。宋叶梦得《石林燕语》却根据《汉书·艺文志》的引文无“有马”等七个字,因疑这七个字是衍文。其他穿凿的解释很多。

【记】 原文疑有错漏,解说甚多,都不通顺。其实不必妄解,此处按字面译出而已,并无意义。

15.27 子曰:“巧言乱德,小不忍,则乱大谋。”

【译】 孔子说:“花言巧语,扰乱道德。小事情不忍耐,便破坏大计划。”

【注】 《朱注》:巧言变乱是非,听之使人丧其所守。小不忍,如妇人之仁、匹夫之勇皆是。

【记】 “小不忍则乱大谋”,名言,是“真理”,也可作策略和权术。实用理性作为理性,如思辨理性同,又总有工具性——中性的一面。

15.28 子曰:“众恶之,必察焉;众好之,必察焉。”

【译】 孔子说:“大家都厌恶他,一定要考察;大家都喜欢他,一定要考察。”

【注】 《正义》王曰:或众阿党比周,或其人特立不群,故好恶不可不察也。

【记】 义近13.24章(“乡人皆好之”)而略异。

15.29 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译】 孔子说:“人弘扬真理,不是真理弘扬人。”

【注】 《朱注》:人外无道,道外无人。然人心有觉,而道体无为;故人能大其道,道不能大其人也。

《集释》《论语述要》:夫子之时,老氏之流曰人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曰道无为而无不为,是道能弘人之说也。彼以礼义出于人为而不足贵,而欲不藉人力,一任道之自然,究必人事日就退化,是夫子非道弘人之说也。

【记】 这又是后世理学家(如王阳明)、今日新儒学(如牟宗三)的一个大题目。无非是讲中国的“道体”、“本体”均与人的“心”、“性”相联,而非另有一物。“本体”即在人的“心”、“性”中,所以“道”靠人(当然是“道心”)去光大,而人不可依赖任何外物即使是“道”来光大自己。这从形上角度说明了儒学“自力更生”、“自强不息”的非人格神的人文精神。如前所说,我以为中国包括“儒”、“道”,由于均源出于“巫”,“天道”都由“人道”提升建立而成,由“伦常日用之道”上升为“于穆天命”的“道”。这“提升”当然是一种“假设”和“约定”。但又不能说它是“假设”、“约定”,相反,为了它的神圣和尊严,必须说它是“先验”、“先天”,不需推理而由良知、顿悟去体验去认识,但它又毕竟不是人格神。因之,我以为最值得重视的是,这种“假设”和“约定”使这本体和人生具有十分浓重的悲剧性质。人生一无所本,被偶然扔掷在此世间,无所凭依,无所依归(因为没有人格神),只能自己去建立依归、凭据和根本,比起有一个外在的上帝,这岂不更悲苦、更凄怆、更艰难、更困苦?充满人文精神的中国乐感文化,其实有这样一种深层的悲剧基础,而并不是“忧乐圆融”的“喜陶陶”。但这要点一直没有被充分阐释,这个悲剧性的方面经常被引向敬畏的“天命”的准人格神方向,或引向所谓“忧患意识”的政治社会方向。只有在《古诗十九首》之类所谓“一字千金”的人生咏叹中,才略约展示出这种深深的人生无所凭依的本体悲哀。

儒家对待这悲剧,是强打精神,强颜欢笑,“知其不可而为之”,故意赋予宇宙、人生以积极意义,并以情感方式出之。我已多次说过,一切“乾,元亨利贞”、“天行健”、“天地之大德曰生”、“生生之谓易”等等都不是理知所能证实或论证的,它只是人有意赋予宇宙以暖调情感来作为“本体”的依凭而已,即所谓“有情宇宙观”是也(见拙作《哲学探寻录》)。道家对待这悲剧,则是冷静观察,并予概括,指示出人应如何有效地处理自己的一生,和如何有效地应对万事万物。“道可道,非常道”、“上下相倾,有无相成”等等,便是这种讲变迁讲行动的无情辩证法(亦见《哲学探寻录》)。

儒道两家都从“人道”到“天道”,由功能建实体,以人事见天意,认审美为指归,一以情,一以智,都是实用理性和乐感文化的呈现。所以,审美在这里就不是“静观”(如希腊)或情欲(如近代的酒神精神)。审美因为由全身心所发动并作用于整个心灵,便可以转化为实现人的各种潜能、品质、性格的积淀物,从而使个体成为创造的主体。我所谓“以美启真”(见拙作《主体性论纲》),所谓“审美乃天地境界”(见拙著《华夏美学》)等等,均在发掘这种个体创造性。因为它的特征正在于不同于一般的理知认识和一般的道德律令,而成为充分实现个体主体性、独特性的真正途径。这也就是“人能弘道,非道弘人”的孔门儒学区别于许多其他哲学、宗教的关键处。由此可知,审美的意义就在此情感塑造陶冶中,使人尽量实现其个体性、独特性、主体性,而成为历史(“道”)的主角。鲁迅说,世上本无路,路是人走出来的(大意),亦“人能弘道”的传承。这“人”既是历史的群体,也是实在的个体。

15.30 子曰:“过而不改,是谓过矣。”

【译】 孔子说:“有了错误不改正,这就真是错误了。”

【注】 《集释》《韩诗外传》引孔子曰:过而改之,是不过也。

【记】 前面说过,这也是实用理性的一条生活真理,犯了错误又不改正,便危险。改了,就没有错误了。它显示儒学宽容精神。不然,吃一堑,不长一智;或算老账,结怨仇,冤冤相报;对人对己,有何好处?大到政治,小如生活,何莫不然?

15.31 子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

【译】 孔子说:“我曾经整天不吃饭,整夜不睡觉,用来思考,结果并没好处,不如学习。”

【注】 《朱注》:此为思而不学者言之。

【记】 同“思而不学则殆”。既然“学”常指行为、实践,不脱离实践去空想,固然有好的方面,缺点则是使中国纯粹思辨太不发达,以致无真正哲学可言,亦一大损失。今天如何保持此传统优长而反省和匡正其缺失,需仔细探讨。

15.32 子曰:“君子谋道不谋食。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君子忧道不忧贫。”

【译】 孔子说:“君子考虑事业而不考虑吃饭。去耕田,也常挨饿;去学习,倒可以得到薪资。君子担忧事业,不担忧贫穷。”

【注】 《正义》:春秋时,士之为学者,多不得禄,故趋于异业。而习耕者众,观于樊迟以学稼、学圃为请,而长沮、桀溺、荷蓧丈人之类,虽隐于耕,而皆不免谋食之意。则知当时学者以谋食为亟,而谋道之心或不专矣。夫子示人以君子当谋之道,学当得禄之理,而耕或不免馁,学则可以得禄,所以也诱掖人于学。

【记】 讲的是当时事实,而为当日农家和今天标榜“劳动人民”的人所痛斥。“道”也可译作“德行”、“道德”、“真理”等等,但宋明理学家大讲道德生命之宏论,却掩盖了吃饭谋生的重要,也的确是一问题。

15.33 子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知及之,仁能守之。不庄以莅之,则民不敬。知及之,仁能守之,庄以莅之,动之不以礼,未善也。”

【译】 孔子说:“凭聪明料到了,没有仁心来保持,虽然得到了,也一定会失掉。聪明料到了,也有仁心去保持,但不用严肃态度来对待,那老百姓就不会尊敬。能聪明地料到,有仁心能保持,能严肃地对待,如果行动不符合礼制,也还是不够好的。”

【注】 《朱注》:夫人历言之,使之德愈全则责愈备,不可以为小节而忽之也。

【记】 这里的问题是:到底“仁”是否“全德”或最高的“德”?在《论语》中,“仁”比礼、义、智、信等要突出得多,地位也高得多。但在这里,却表明“仁”虽最重,却并不能代替其他各项。这似乎又一次表明“仁”的基本含义主要涉及的是内心情感,并不能也无须包括其他一切。“得到”、“守住”什么?一般解作“官位”、“职守”。本译随字面未予确定。

其次,此章使人联想及《周易·系辞》的有名句段:“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财,理财正辞禁民为非曰义。”马王堆帛书作“天地之大思曰生,圣人之大费曰竝(位),何以守立(位)曰人,何以聚人曰材。理材正辞爱民安行曰义”。“仁”早有注疏作“人”者,于兹益证。宋明理学以来喜谈“天地之大德(或大恩?)曰生”,而少及其他。从帛书看,“义”似先于“仁”。“仁”由孔子始突出为“全德”或首德。《论语》讲“仁”百次,但究竟什么是“仁”,如何才“仁”,仍无定解。之所以如此,根源仍在此种人性情感乃从原巫术礼仪中高级心理模态理性化而来,它包容广宽而含混,非概念认识所可确定,因之而具超越一切的“全德”神秘感。但其核心乃温暖世情及人格操守,似无可疑,而此亦来源于巫术心理。

15.34 子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

【译】 孔子说:“君子没有小聪明,却可以承担大任务。小人不能承担大任务,却可以有小聪明。”

【注】 《朱注》:盖君子于细事未必可观,而材德足以任重;小人虽器量浅狭,而未必无一长可取。

《集释》《淮南子·主术训》:是故有大略者不可责以捷巧,有小智者不可任以大功。

【记】 即人各有材,优劣同在,故不能求全责备。“小人”也有一技之长,“君子”也有各种弱点和缺失。

15.35 子曰:“民之于仁也,甚于水火。水火,吾见蹈而死者矣,未见蹈仁而死者也。”

【译】 孔子说:“老百姓对于‘仁’,比水、火还重要。我看见走入水火而死的人,却没见过实践‘仁’而死的。”

【注】 《朱注》李氏曰:此夫子勉人为仁之语。下章仿此。

【记】 此章疑有错漏,勉强译之而已。

15.36 子曰:“当仁,不让于师。”

【译】 孔子说:“如果追求‘仁’,对老师也不必谦让。”

【注】 《正义》:此章是夫子示门人语。

《康注》:当,田相值也。礼尚辞让,独至于为仁之事,则宜以为己任,勇往当之,无所辞让。即至于师,亦不必让;师不为,则己为之,不必避长者也。……虽过于师,可也。

【记】 “当仁”亦可译作“面对仁”,如杀身成仁,便可青出于蓝,优先上路。可惜如今是“当名,不让于师”,总以为天下第一,举世无双,老师更不在眼里了。

15.37 子曰:“君子贞而不谅。”

【译】 孔子说:“君子坚持正义而不固守小信。”

【注】 《朱注》:贞,正而固也。谅,则不择是非而必于信。

【记】 朱注甚妥。此所以不同“言必信,行必果”(13.20章)。孟子说,“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同此。但这也有问题,即灵活性太大,而失去遵守之客观标准。这就是少宗教信仰之实用理性的流弊所在,没有由上帝立法因而绝对不可违背的教义传统。正因为是此实用理性,也才发生“五四”以来彻底反传统的巨大思潮。

15.38 子曰:“事君,敬其事而后其食。”

【译】 孔子说:“侍奉国君,认真工作,再领薪资。”

【注】 《集释》《群经平议》:敬其事者,急其事也。《集解》孔曰:先尽力而后食禄。

【记】 可见,如前所说,君臣之间此时尚有条件,先把工作做好才拿薪水,从而不拿薪水也就可以不必做事,还我一个自由人?!虽然孔子并无此意,可能只是针对当时只拿薪水而不认真做事的人而发。

15.39 子曰:“有教无类。”

【译】 孔子说:“教学生不要分类别。”

【注】 《正义》《皇疏》云:人乃有贵贱,同宜资教,不可以其种类庶鄙而不教之也。教之则善,本无类也。

【记】 已成为成语。此“类”何指?指部族、等级、身份抑天资禀赋,均可。《尚书·尧典》孔注云:类,族也。古代即原始之亲族、部族(kin,clan,tribe),即“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族类。孔子打破此种族类界限乃重大进步。

15.40 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

【译】 孔子说:“所走的路不同,就不必相互商量谋划。”

【注】 《朱注》:不同,如善恶邪正之异。

【记】 “道”译作走路,正好。方向、路线、途径不同,的确不好彼此谋划商量。政治如是,生活如是,专业亦如是。

15.41 子曰:“辞达而已矣。”

【译】 孔子说:“言语足以表达意思就行了。”

【注】 《正义》:辞皆言事,而事自有实,不烦文艳以过于实。……《仪礼·聘礼》:辞多则史,少则不达。

【记】 可惜的是,今日的标准恰好相反,“辞”不求达而求不达。君不见,一大本或一大篇学术论文,纡回弯曲,佶屈聱牙,似通非通,极为难读。经常使人头昏脑胀,如坠五里雾中,而“篇终接渺茫”,仍然不知所云。据说这才深刻、真实,才是杰作、佳文、“后现代”。我实在不懂,所以宁肯听从顽固守旧的孔夫子,而不敢苟同今日的时髦批评家。自“五四”白话文运动以来,大量的西方新思想、新观念、新学说,通过浅显、清新、流畅、明白如话的书写语言输入中国,影响至巨。其中又仍然保存了中国文字简洁明快(如较少复合句、复杂句等),注意均衡、对称和音调优美(甚至仍可琅琅上口)的特点,是西体中用的成功范例,绝不像现今的时尚文体。我也许是逆时代潮流而动,但自信是坚持“五四”传统。此传统亦孔老夫子的“辞达而已矣”的传统,文辞表达思想观念即足矣,所以大可不必如今日之“学术”论著:连篇累牍,长文巨制,却无非那么点意思。照这种“学术标准”看来,历代注疏、宋明语录都不能算“学术”,我却宁肯采用简明扼要的传统注疏旧法来作此今读之“记”,而不写煌煌专著。虽被认为非学术,或“学术水平极低”,也心甘情愿,在所不辞。

而且,“辞达而已矣”还应与“修辞立其诚”联系起来,不仅达,而且诚。忠实可靠,真情呈现,均属于“诚”。“诚”如本读所说,乃巫术情感之延续及理性化(即解咒),但“诚则灵”流传至今,它可以感天地动鬼神,当然可以交感人们。然则“辞达而已矣”,其作用不亦大矣哉。

15.42 师冕见,及阶,子曰:“阶也。”及席,子曰:“席也。”皆坐,子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

师冕出。子张问曰:“与师言之道与?”子曰:“然,固相师之道也。”

【译】 音乐师冕来见面。走近了台阶,孔子说:“这是台阶。”走近了座席,孔子说:“这是座席。”都坐定了,孔子告诉他说:“某某人在这里,某某人在这里。”

乐师走出后,子张问道:“同音乐师讲的是礼制吗?”孔子说:“对,这本来就是帮助盲人的礼制。”

【注】 《康注》:圣人矜无告而哀困穷,非作意而为之,自然尽其道而已。

《集释》《释文》引郑注:相,扶也。

【记】 “道”也可译作“规则”、“道德”等等,这“道”即“礼”,亦“仁”,合乎道理,切于人情,亦今日对待残疾人的人道主义,足见“礼”与“仁”同,非常形象,至今适用。“仁”由“礼”出是从历史来源说;“礼”由“仁”出,是从后世个体说。所以并不矛盾。由此可结合孟、荀,同归孔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