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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告别的聚会》第四天(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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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听到他那可爱的小号发出的第一个清脆的乐音,克利马便觉得他是独自站在台上,使整个大厅充满了声音。他感到强大有力,不可战胜。茹泽娜正坐在兔费赠送的那排座位上,靠着巴特里弗(这看来也象是一个意外的好兆头),一切都在发出令人振奋的嗡嗡颤动声。听众正热切地听着,他们明显的赞许增强了克利马的乐观情绪。在第一阵鼓掌声中,克利马以一个高雅的姿势让着斯克雷托医生,由于某种原因,这个晚上他对于他变得越来越亲切。医生站起来,鞠了一躬。
    但是,在第二个节目的过程中,克利马看了一眼听众,他注意到茹泽娜的座位空了,这扰乱了他的心情。从那时起,他一边不安地吹奏着,一边扫视着大厅里一排排座位,但都没有发现她。这使他想到她可能是故意离开,以便避免同他进一步交谈,决心不去流产事务委员会露面。音乐会以后他到哪里去找她?如果找不到她又怎么办?
    他感到他的演奏拙劣呆板,心不在焉,然而,他那毫无生气的演奏并没有被听众所注意,他们全都十分满意,在每一支曲子后都不断发出更响的掌声。
    他想她可能只是去厕所了,试图以此安慰自己。也许她有点不适,就象怀孕妇女常有的那样。当她大约已有半小时没露面时,他对自己说,她可能回家拿东西去了,过一刻还会在她的座位上重新露面的。但是,休息时间到了,又过去了,音乐会已近尾声,她的座位仍然空着。也许她在节目中间不敢进入大厅?下一阵鼓掌声后,她会出现吗?
    但是,掌声已经平息,哪里都看不见茹泽娜。克利马变得绝望了。听众们站起来为他鼓掌,高呼着再来几个。克利马转向斯克雷托医生,摇摇头表示他不想再演奏了。但他遇到的是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渴望着继续敲鼓,一直敲下去,敲他个通宵。
    听众们把克利马的拒绝表示看作是一个明星惯常的作态,他们越发热烈地鼓掌。就在这时,一个美丽的年轻女人挤到前排。当克利马看到她到时,他觉得自己快要昏厥过去了。她对他微笑,说道(他听不见她的声音,而是从她的嘴唇上读出了这样的话):"继续下去,演呀!请演呀!"
    克利马举起小号,表明他将再演一个节目,听众顿时静下来。
    克利马的两个伙伴露着笑容,重新开始演奏。克利马感到他仿佛是在一个出殡的乐队里吹奏,行进在他自己的灵柩后面。他吹奏,他明白一切都完了,除了闭上他的眼睛,把手臂交叉放在胸前,让命运的轮子从他身上碾过外,已经没有遗下任何事可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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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巴特里弗的酒柜顶上,排列着许多饰有华丽的外国商标的酒瓶。茹泽娜不熟悉这样的奢华,她要了威士忌,只是因为她想起来的就这个词。
    同时,她试图想弄清笼罩住她的迷乱,了解眼前的处境。她己问了他几次,当他实际上几乎不认识她时,是什么使他把她找出来。"我想要知道,我想要知道,"她不断地重复说,"你为什么突然决定来看我。"
    "我很久以来一直想要这样做。"巴特里弗回答,凝视着她的眼睛。
    "但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因为任何事都有它自己的合适时间,而我们的时间今天来了。"
    这番话听起来很神秘,但是茹泽娜觉得它们的口气是真实的,她的处境的无望今天的确已变得太无法忍受,以至于必须发生点什么事。
    "是的,"她忧郁地说,"今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
    "你一定会同意,我来得恰是时候。"巴特里弗用一种温和的声调说。
    茹泽娜感到一种模糊的、十分愉悦的轻松感。如果巴特里弗刚好在恰当的时候出现,这准是意味着所发生的一切归根结底都是由于外界的指引,她可以放松了,把自己置于这个更强有力的手中。
    "这是实话,你的确来得恰是时候。"
    "我知道。"
    但她还有一点不明白:"但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
    这话说得很轻,但却好象充满了房间。
    她也压低声音说:"你爱我?"
    "是的,我爱你。"
    弗朗特和克利马都用过"爱"这个字眼,但是直到现在,当它出乎意料,不期而至,毫无掩饰地到来时,她才真正地听见了它的召唤。它奇迹般地走进房间,它完全是不可理喻的,然唯其如此,它才好象对她越发真实,因为生活中最基本东西的存在是无法解释,没有原因的,它们的原因包含在它们自身内部。
    "真的?"她问。她的声音平常相当刺耳,这时听起来象一个耳语。
    "真的。""可我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姑娘。"
    "不,你不是。"
    "不,我是。"
    "你很漂亮。"
    "不,我不漂亮。"
    "你文雅。"
    "不。"她摇着头。
    "你看上去善良谦和。"
    "不,不,不。"她一个劲地摇头。
    "我了解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你知道得更清楚。"
    "你不了解我。"
    "不,我了解。"
    巴特里弗眼中流露出的信任,象一贴奇特的止痛药膏,茹泽娜渴望尽可能沉浸和偎依在这个爱的目光中。
    "我真的是那样一个人吗?"
    "是的,你是,我了解。"
    达到眩晕的程度是美好的,在他的目光中,她感到自己象一个王后那样美丽文雅、纯洁高贵。她感到自己充满甜蜜和芳香。她本来是可以很容易爱上自己的。(上帝,她过去从来没有感觉到这一点,对她自己如此十分满意!)
    "可是,你几乎还不认识我!"她继续反对说。
    "我认识你很久了,很长时间我一直在观察你,可你从来没有察觉到,我知道你的心,"他的指尖抚摸着她的脸,"你的鼻子,你的笑容——这样轻轻地一动,你的头发……"
    他开始脱她的衣服,她没有抵抗。她继续盯着他的眼睛,盯着他那象一个甜蜜、清晰的梦浸浴着她的目光。她面朝他坐着,她那裸露的胸脯在他的目光下高高隆起,渴望被看见,被赞美。她整个身躯都转向他的眼睛,就象一朵葵花转向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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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坐在雅库布的房间里。奥尔加在谈着一些事,雅库布不断提醒自己,还有时间行动:他可以再次去马克思楼,如果她不在那里,他可以去隔壁房间看看巴特里弗,打听一下他是否知道她在何处。
    奥尔加不断地在说话,与此同时,他在预想着如果找到那个护士,接下来会发生的棘手情景——咕哝着,结结巴巴地说,道歉,试图让她归还那片药。突然、仿佛被这些他已与之格斗了几个钟头的幻想弄得精疲力尽了,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漠然攫住了他。
    这不是仅仅产生于疲劳的漠然,这是一个自觉的、挑衅的冷漠。雅库布渐渐感到他并不在乎这个金发的造物是活还是死。如果他试图救她,那实际上只是虚伪和不适宜的模仿。他实际上将欺骗那个考验他的人,因为那个考验他的人(不存在的上帝)希望知道雅库布真正的样子,而不是他假装出来的样子。雅库布决定诚实地面对他的审查者,他是什么样就什么样。
    他们坐在扶手椅里,隔着一张小桌子互相对视。雅库布看见奥尔加从桌子对面俯向他,他听见她的声音:"我想要吻你,我们认识这么久,但怎么会从来没有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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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脸上浮着不自然的笑容,显得不安和紧张,这就是克利马夫人挤到舞台休息室去看她丈夫的样子。她一想到会看见他情妇事实上的脸就感到恐惧,但是,她并没有看到什么情妇。两三个年轻的姑娘簇拥在克利马周围,请求他签名,但她立即看出(她的眼睛能象鹰眼一样锐利)她们中没有人熟悉他本人。
    尽管如此,她还是确信一个情人就在附近。她从克利马苍白烦乱的脸上,从他那象她一样勉强的笑容中,知道了这一点。
    斯克雷托医生,那个药剂师,还有其他几个人,大概是医生们和他们的妻子,都向她问候,并做了自我介绍。有人提议大家一齐到街对面唯一还开着的酒吧去。克利马反对说他太累了,这使克利马夫人想到他的情人或许正等在酒吧间,因此她丈夫反对这样做。由于灾难总象一个磁铁吸引她,所以她恳求他,为了她的缘故,改变他的主意。
    但是到了酒吧,仍然没有发觉任何她可以怀疑与他有关系的女人。他们在一张大桌前坐下。斯克雷托医生喋喋不休,把小号手捧到天上。那个药剂师充满了羞怯的说不出的快活。克利马夫人试图显得亲切妩媚,"你简直是太绝了,医生,"她对斯克雷托说,"你也是,亲爱的药剂师,整个气氛真挚、热烈、无忧无虑——比首都的音乐会快乐一千倍。"
    她并不直接看着他,但她始终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她感到他试图很困难地掩盖住他的紧张。他不时发表一些看法,只是为了掩饰他的心不在焉。她很清楚,她的到来扰乱了他的某个计划,而且并非一个不重要的计划。如果这只是一个普通的艳遇(克利马总是对她发誓,他决不会爱上另一个女人),这种情况肯定不会引起这样强烈的心烦意乱。她没有看见他的情人,但是她肯定看到他正在迷恋中(一种痛苦、绝望的迷恋),这种情形也许恰恰更加令人痛苦。
    "你怎么啦,克利马先生?"药剂师忽然叫起来。他举止安静,因而十分温和敏感。
    "没什么,完全没什么,"小号手口答,"我只是有点头疼。"
    "要不要一片止痛药?"药剂师问。
    "不,不,谢谢你,"克利马摇摇头,"但是,我们还是得先走一步了,我实在很疲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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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最后怎样找到勇气这样做的?
    当她在饭馆里一见到雅库布时,他就显得有点异样。他说话简短但仍令人愉快,心烦意乱但仍注意倾听,他心不在焉,但还是随她所欲。正是他的心神不定(她把这归于他的即将启程),让她感到愉快:她对着他茫然的脸说话,就象在对着一个听不见她声音的真空说话。因而,她能够这样说出以前她从没对他说过的话。
    现在,当她要他吻一下时,她觉得她打扰了他,吓住了他。但是,这并没有阻止她。相反,这甚至很愉快:她终于感到自己象她一直渴望成为的那种大胆、挑逗的女人,一个控制情势,调动情势,好奇地瞧着她的搭档,并使他困窘的女人。
    她继续坚决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带着笑容说:"但不是这儿,俯在桌上接吻会是很滑稽的。过来吧。"
    她拉着他的手,引他到沙发上,一边欣赏着自己言谈举止的机敏、优雅和沉着自信。她怀着一种过去从不知道的激情吻他,这不是那种不能自己的、本能的、肉体的激情,这是精神的、自觉的、受意志支配的激情。她想要拉开雅库布的父亲角色的帷幕,使他震动,同时目睹他的慌乱,使自己愉快。她想要引诱他,想要瞧瞧施展诱惑力的自己。她想要知道他舌头的滋味,感觉到他那父性的手渐渐敢于探究她的身体。
    她解开他的甲克衫纽扣,坚决地猛然一拉,把它脱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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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整个音乐会中,他的眼睛一直紧盯着他。后来,他随着那些热情地要求签名的人们挤到台上,但是茹泽娜不在那里。于是他又跟在一群簇拥着小号手去本地酒馆的人后面,随着他们走进去。他确信茹泽娜正在那里等待这个乐手,但是他错了。他再次走到街上去,在酒馆门口巡查了很久。
    他忽然感到一阵剧痛:小号手从酒吧里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紧紧偎着他,他完全相信这就是茹泽娜。但结果却是另一个人。
    他跟着他们走到里士满楼,克利马和那个不认识的女人消失在里面。
    他迅速穿过公园去马克思楼。还没有关门。他问着门人茹泽娜是不是已经回来了,但他说她还没有回来。
    他跑回里士满楼,担心在这期间茹泽娜可能已在那里和克利马相会了。他沿着公园的路走来走去,注视着大门。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种种想法闪过他的脑子,但是,他决定把精神集中在一件事上:密切注视着,一直守到有个人出现。
    为什么?这种监视是为了什么目的?他难道宁愿不回家唾觉吗?
    他决心一定要彻底弄清真相。
    但是,他真的想要知道真相吗?他真的愿意确切无疑地知道茹泽娜在同克利马睡觉吗?或者,他不希望发现茹泽娜清白的一些证据吗?但处在多疑的心情中,他会相信这样的证据吗?
    他确实不知道他在等待什么。他只知道他准备等很长时间,如果必要就等一个通宵,甚至等许多个晚上。一个妒忌的人会觉得时间流逝得飞快。妒忌往往比最吸引人的精神工作都更加完全地占据内心,没有一秒钟是空闲的,妒忌的受害者决不知道厌倦。
    弗朗特继续巡视着她的这段路程,它只有一百步长,从这里可以看见里士满楼的大门。他打算在这条路上来回走一个通宵,当别的所有人都入睡时,他命定要不断地走下去,一直走到天亮,一直走到下一轮的开始。
    他干嘛不至少坐下来?面对里士满楼有一排长椅。
    他不能一动不动地坐着,妒忌就象很厉害的牙痛,不让你做任何事,甚至不让你坐着不动,只能走下去,来来回回,来来回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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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循着巴特里弗和茹泽娜、雅库布和奥尔加刚才走过的路线:上楼梯到了二楼,然后沿着红色毛绒地毯走到过道尽头。巴特里弗房间的门在对面,右边是雅库布的房间。
    斯克雷托医生给克利马安排的房间在左边。他打开门,拧亮灯,感觉到凯米蕾的目光迅速地扫视了一遍房间,他知道这种目光:她在寻找一个女人的痕迹。他非常了解她,他知道她正在对他表现出来的爱并不真诚,她是来暗中监视他的,她想装作是来使他感到惊喜。他知道对她来说,她很清楚他心情不好,并且确信她破坏了他的某个私通活动。
    "亲爱的,你真的不介意我来吗?"她说。
    "我为什么要介意呢?"
    "我想你在这里可能会寂寞。"
    "没有你是有点寂寞,看见你出现在听众中我很高兴,这使我感到振奋。"
    "你看上去有点累了,或许有什么事叫你烦恼?"
    "不,没有什么在烦扰我,我只是感到疲劳,没有别的。"
    "你感到烦躁,因为你被一帮男人包围住,这总是使你消沉。不过,现在你是和一个美丽的女人在一起了,你认为我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吗?"
    "是的,我当然这样认为。"克利马回答。这是今天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诚恳话。凯米蕾非凡的美,这样的美却面临着极大的危险,这使克利马十分痛苦。然而,这个美丽的化身此刻却在嘲笑他,开始脱去衣服。他凝视着她裸露的身躯,仿佛他就要对它说永别了。那对Rx房,那对美丽纯洁、完美无缺的Rx房,那细细的腰肢,那刚脱去紧身短衬裤的光滑的臀部。他悲哀地注视着她,似乎她是一个回忆,似乎她远远地隔着玻璃。她的裸体好象离他太远,以致他感不到最轻微的兴奋。但他还是用眼睛贪婪地盯着她看。他饮着她的裸体,象一个被判死刑的人饮尽他最后一杯酒。他饮着她的裸体,象一个人饮着他失去的过去,他失去的生活。
    她靠近他,"怎么啦?你不想把你的衣服脱掉?"
    他除了脱衣服别无选择,他感到非常悲伤。
    "疲劳决不是理由,先生。我打老远来到这里,正是要和你在一起,我想要爱。"
    他知道这不是真话,他知道凯米蕾根本不想做爱,她勉强自己做出挑逗的行为,只是因为她看出了他的忧郁,并把这归于对另一个女人的爱受到阻挠。他了解(上帝,他太了解她了!)她的引诱行为,只是为了试探他移往别处的兴趣有多强烈,并且用他的冷淡来折磨她自己。
    "我实在是精疲力尽了。"他说。
    她搂住他,然后引他到床上。"你会看见我将怎样快地使你感到好一点。"她说,开始抚弄他赤裸的身躯。
    他摊开四肢躺在床上,仿佛这是一张手术台。他明白妻子的全部努力都将证明是徒劳的。他蜷缩成一团,凯米蕾湿润的嘴唇在他全身上下滑动。他知道她想要折磨自己,同时也折磨他,他恨她。他怀着全部强烈的爱恨她:这都是她的过错,正是由于她的嫉妒,她的监视,她的怀疑,她的突然到来,把所有的事都弄糟了,这使他们的婚姻要遭到一个陌生女人子宫里的爆炸物的危害。这个爆炸物将于七个月后爆炸,它会把一切都炸成碎片。正是她。是她对爱愚蠢之极的忧虑,毁灭了这一切。
    她把嘴移到他的下部,他感到在她的爱抚下,他的器官在退缩,在逃离她,在变小和发抖。他知道凯米蕾把他对她身体的抵制看作是他迷恋另一个女人的标志。他知道她正在遭受巨大的痛苦:知道她越是痛苦,她那湿润的嘴唇越是会继续折磨他的无能的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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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对这个姑娘做爱。他希望使她幸福,用温情围绕她,但是,这种温情丝毫不同于肉体的爱,事实上它排斥性欲的要求,因为它渴望纯洁,利他,与任何享乐无关。
    但是,他现在该怎么办?为了继续保持他善行义事的纯洁,他应当拒绝奥尔加吗?他明白这会变糟的,他的拒绝会伤害奥尔加,可能给她留下永久的创伤。他意识到他必须把这杯温情之酒饮到底。
    然后,突然地,她赤裸着站在了他面前。他对自己说,她的脸是高贵而温柔的。但是,当他一看到这张脸和身体的其余部分在一起时,这一点鼓励就没有什么意思了。她的身躯看上去象一支长长的细茎,顶上是一朵过分大的、毛茸茸的花球。
    但是,不管她看上去象什么,雅库布意识到没有退路。而且,他感到他的身躯(那个盲从的身躯)再次挺起了它乐于助人的长矛。然而,他觉得这种兴奋好象是发生在别人身上,远远地,在他的自身外部,仿佛他自身并没有参与他的兴奋,而是默默地在蔑视这一切。他的灵魂远离了他的身躯,注视着一个陌生人手提包里的毒药,只是朦胧地感觉到身躯对其浅薄趣味可悲、盲目和自私的追求。
    他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回忆:在他十岁左右,他第一次知道了孩子是怎么来到世上的,随着对女人的身体渐渐有了更详细具体的了解,他就越来越摆脱不了对生殖过程的想象。他常常试图想象他自己的出生。他想象他那小小的身躯滑过一条狭窄潮湿的隧道,他的鼻子和嘴巴满是粘液,这些粘液弄污了他,给他留下痕迹。的确,这种女性分泌物深深渗透了雅库布的一生,对他发挥它的秘密力量,任意召唤他,控制他身体的各种神秘机制。他总是感到对这种羞辱的厌恶。他抗拒它,至少到了他决不把自己心灵交给女人的程度。他维护他的自由和孤独,他把"粘液的统治"限制在生活中一定的有限时刻。是的,这也许是他之所以这样喜欢奥尔加的原因:对他来说,她是一个完全超出性别范围的人,她的身体决不会使他想起他那出生的羞辱方式。
    他极力把这些思想赶走,因为在此同时,沙发上的情势在迅速地进展。他就要渗透她,但当这种厌恶的想法占据头脑时,他不愿意这样做。他提醒自己,这个展露给他的女人,是他曾奉献出一生中唯一纯洁的爱的人,他现在和她做爱的唯一目的,是使她幸福,使她愉快,使她高兴和自信。
    然而,他不免有点惊异:他发现自己漂浮在她身上,仿佛已被幸福的浪潮带走。他感到愉快,他的灵魂谦卑地与他身体的动作认同,仿佛做爱只是对另一个人的仁慈、纯洁的感情的一种肉体表达方式。所有的障碍都消失了,没有什么好象是不真实的。他们互相紧紧抱住,他们的呼吸混在一起。
    这是很长的、美妙的几分钟,然后,奥尔加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一句猥亵的话。她悄声说了一次,接着又说了一次,为自己的大胆感到兴奋。
    幸福的浪潮顿时退去了,雅库布和姑娘发现他们一下子被困在了一处沙漠里。
    这对雅库布来说是一个异常的反应。通常,当他做爱时他并不反对放荡的谈话,事实上,这会激发起他的肉欲欢情,在女人对他的身体愉快地感到称心如意时,安全地使她和自己的灵魂疏远。但是,这句粗俗的话出自奥尔加的口中,却完全破坏了他的幻觉,这使他从梦中苏醒,温情的薄雾消失了,顿时,在他怀里的姑娘就象他起初看到的那样显露出来:一个细瘦颤动的花茎般的身躯,顶上一朵大花球似的脑袋。这个可怜的造物表现得象个妓女一样地挑逗,不断地显出可鄙,以致她那猥亵的话听起来显得可笑而可悲。
    但是,雅库布知道他决不能流露出有什么不对头来,他必须继续玩这个游戏,他必须继续饮完这杯温情的苦酒,因为这个荒谬愚蠢的搂抱是他的一桩善行,是他赎罪的唯一表示(他片刻也没有忘记那片毒药),是他唯一的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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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特里弗的豪华寓所象一个灰色牡蛎壳中闪光的大珍珠,嵌在安排给雅库布和克利马的朴素简单的住所之间。那两个房间已经安静下来很久了,茹泽娜还在巴特里弗的怀抱里乐极呻吟,幸福地喘不过气来。
    然后,她静静地躺在他身旁,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过了一阵,她突然迸出眼泪,她哭了很久,把她的头埋在他的胸膛里。
    巴特里弗把她象一个小姑娘搂在怀里,她真的感到自己就象一个孩子。尽管以前从未这样小过(她以前从未试图在一个人的怀里失去自我),但也从未这样大过(她以前从未感到过这样大的快活)。她的每一声呜咽都是以前从未体验过的新的极乐之感。
    克利马此时在何处?弗朗特此时在何处?他们在某个遥远的雾中,轻若羽毛的身影向地平线飘么。她摆脱一个人,俘获另一个人的顽强愿望在何处?她的愤怒,她整天把自己裹得象一个茧似的那种忿恨不平的沉默又在何处?
    她的啜泣渐渐平息下来,他继续抚摸着她的脸。他吩咐她入睡,他自己在邻室有一张床。茹泽娜睁开眼睛望着他:巴特里弗赤裸着到洗澡间去(她能听见冲水的声音),然后他返回来,打开衣橱,抽出一床毯子,轻轻地盖在她身上。
    茹泽娜看着他青筋毕露的小腿。当他弯下身子时,她注意到他的灰色卷发很稀疏,头皮已经露了出来。的确,巴特里弗已经五十多岁了,而且有点发福。但是,茹泽娜并不在乎,相反,他的年龄让她放心。在一个新的显赫人物前显示出她的青春,这使她不再感到阴郁和茫然,而是充满了一种活力,一种她的生命旅程刚刚开始的感觉。在他面前,此刻她意识到她的青春在未来很长时间里都不会消退,没有必要着急,没有必要担心时光的流逝。巴特里弗重新在她身旁坐下,搂住她,她感到她不仅安全地偎依在他那让人镇静的手臂中,而且偎依在他那令人安慰的年龄中。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了,她把自己抛进一个混乱飘浮的梦幻中。后来她醒过来,觉得整个房间都浸浴在一个奇特的蓝光里。她以前从未见过这样一种奇怪的光。这是什么?裹着一圈蓝光的月亮来到人间了吗?或者她是在睁着眼睛做梦?
    巴特里弗仍在朝她微笑,抚摸着她的脸
    终于,她闭上眼睛,沉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