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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罗门之犬》第四章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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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之后,京也是怎么打算的呢?”
   
    秋内感到一种急剧的疲劳感,他两条腿叉开,伸到榻榻米上。
   
    “大学是事情要处理,宽子的事情也要处理。唉,他自己说要从大学退学,然后和宽子分手……”
   
    “啊,对了,关于卷坂同学的事情,我有些事情要问你,可以告诉我吗?”
   
    间宫转向秋内。
   
    “欧比刚才冲她大叫。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吗?比如你们在外面见面的时候。”
   
    “没有,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之前我们在渔港见面的时候,欧比就没有对她叫过。”
   
    “啊,是这样啊……”
   
    间宫的视线落到榻榻米上。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遗憾。
   
    “这又怎么了?”
   
    “没什么……我想,她可能是以前就知道了京也君和椎崎老师的关系了吧。”
   
    “啊?为什么 呢?”
   
    秋内把伸到榻榻米上的腿收了回来,面朝间宫盘腿而坐。
   
    “我知道‘负强化’这种现象吗?”
   
    “不知道,头一回听所。”
   
    “我在课上可是讲过的哦。”
   
    “可能我当时没有听讲吧。”
   
    间宫的脑袋沮丧地垂了下去,但马上又抬了起来。
   
    “那我就再给你讲一回。”
   
    他一本正经地开始解释道:“比如说,有一只狗,平时不怎么叫,但只要邮政快递员一来,它就会大叫一来。对于这个现象你怎么看?”
   
    秋内默默地摇了摇头。
   
    “邮政快递员在接受了配送的货物之后,马上就会离开。当然了,这本来就是快递员的工作。但是对狗来说,它偶尔会出于保护地盘的本能叫上几声,这个时候,邮递员的行为就会让它产生误解,以为那个家伙是被自己的叫声赶出去的。狗尝到了这种满足感。所以,每当快递员来的时候,狗就会为了追求满足感而大叫起来。另外一方面,快递员必然会在狗叫完之后离开。这样一来,狗就会愈发地对自己的力量产生误解。这种现象就叫做‘负强化’。让狗记住哪些行为可以从主人那里得到奖赏,这种叫做‘正强化’,与之相对的,便叫做‘负强化’。”
   
    “ 哦……”
   
    “即使是在自己地盘之外遇到同样的对象,狗不会叫的。也就是说,刚才那只狗,就算它在散步的时候遇到那个快递员,也是不会叫的。”
   
    “不会叫的啊……”
   
    “所以我才会这么想,对于欧比来说,卷坂同学并不是邮政邮递员……”
   
    “邮政快递员……”
   
    秋内完全听不明白间宫的对话。这种不解的感情或许从他的脸上表露了出来,间宫立刻解释道:“按照顺序来说的话——首先,友江君来到椎崎老师家和她见面,他把自己的车放到哪里了呢?他放到栅栏内侧了,一个从外卖呢看不到的地方。悟先生在那里看到了他的自行车,带着满脑子的疑虑走进家门。因为椎崎老师的家离大学很近,有的学生说不定会从她家门前路过,所以,友江君的自行车要是被他们看到就糟了。”
   
    京也的“标致”牌自行车的车型十分少见,认识京也地学生会立刻认出这是他的东西。
   
    “刚才友江君解释说,他去椎崎老师家的时候,和卷坂同学说自己是‘去看牙科’。”
   
    “嗯,他是这么说的。”
   
    “那么,我们从这里想象一下吧——我觉得,一开始,卷坂同学肯定相信他的话。不过某个时候,她突然产生了疑虑。于是就开始思考,他到底去了哪里。这个时候,她首先想到的是京也还是别的女人。”
   
    “是这样吗?”
   
    “我想是这样的吧。”
   
    间宫继续说道:“卷坂同学就开始想了,那个别的女人到底是谁?于是她在无意之中想到,难道是椎崎老师吗?——这种事情嘛,或许就是所谓的‘女人的第六感’吧。她可能从友江君平时的言行里面无意之中想到了椎崎老师。于是,在某一天,当友江君离开大学,说自己去看眼科的时候,卷坂同学便去了椎崎老师家。她的心里充满了不安。”
   
    或许是因为说的过于投入,不知不觉之中,间宫那种完全是臆测的口气,竟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卷坂同学来到椎崎老师的家,想要看看院门里面有没有友江君的自行车。于是,她就从正门甬道往门里偷看。那里正好是欧比的狗屋。欧比看到卷坂同学,出于保护地盘的本能交了起来。卷坂同学吃了一惊,就走开了。这让欧比误以为自己用叫声保护了地盘,于是它便产生了一种满足感。卷坂同学还是发现了友江君的心猿意马。因此,每当友江君说自己去看眼科的时候,她便会去椎崎老师家,确认一下他的自行车在不在那里。欧比一叫,卷坂同学就立刻离开,然后欧比就会感到满足。于是,这种事情便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下去……”
   
    “啊,于是,宽子就变成‘邮政快递员’了?”
   
    “是这样的,事情就是这么回事。卷坂同学只是去椎崎老师家看看有没有友江君的自行车,但欧比却误以为自己成功地守护了自己的地盘。于是,我们回到最开始的话题——现在欧比的地盘就是这个屋子。刚才卷坂同学站在门口的时候,欧比虽然叫了起来,但她往后退了几步之后,它便冷静了下来。这说明了一个问题:欧比不是讨厌她,也并没有把她当作敌人。因此,欧比对她吠叫的原因很可能只是单纯的条件反射而已。秋内君和友江君走进来的时候,欧比一点也没有叫。所以我才会想,这个条件反射的‘条件’,只是卷坂同学个人而已。”
   
    “啊……原来如此。”
   
    秋内总算听明白了。
   
    “所以,宽子应该早就知道京也和椎崎老师的关系了。”
   
    “算是吧,虽说可能有点不太确切。”
   
    虽然听明白了,但秋内的心情还是无法释怀。
   
    他的胸口依然很沉闷。
   
    秋内觉得考虑那些复杂的东西过于麻烦他再次把腿伸到了榻榻米上,双手支在屁股后面,看了看墙,瞥了一下正在睡觉的欧比,随后把视线移回到间宫身上。间宫一言不发,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可能是说累了吧。秋内突然觉得撑在榻榻米上的手掌 有些不对劲,拿起来一看,只见上面突然长出来一颗黑痣。可能是脏东西吧。他身边没有垃圾桶,所以就把这个东西放到了茶几上。
   
    “那个东西,是圆形的步行虫吗?”
   
    “不是,是西瓜籽。”
   
    “哦,那次掉出去的啊……”
   
    今早的晨报随意摆在茶几上面,房子最上面的正好是电视预告栏。
   
    “哎?”
   
    秋内把脸凑到报纸前面,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彻底比较·危险家犬排行榜》
   
    在一个八卦节目的内容介绍里这么写到:
   
    “这可能说的是阳介君的那起事故吧。”
   
    “电视台还是那个样子,报道的焦点总是会错位。”
   
    间宫的话里夹杂着叹息。看起来,他对这个节目多少有些不满意。
   
    “你想看看吗?”
   
    “那……就稍微看看吧。”
   
    间宫打开一台旧式的小型电视机。画面中间,几个演员、嘉宾和“专家”正围坐在“倒U型”的桌子旁,不负责任地讨论着什么。不过,这中间并没有出现阳介和欧比的名字。
   
    “实际上啊,短腿猎狗的这种狗有的时候会很凶猛。因为这种狗本来就是一种猎兔狗。”
   
    “噢?是这样吗?那种狗看起来挺老实的啊”
   
    “可别被它的外表骗了。那种狗真的很凶猛。”
   
    “哎呀,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对了,教授,柴犬这种狗怎么样呢?这种狗也很凶猛吗?”
   
    “柴犬是一种很忠诚于主人的狗。要是有人想袭击它的主人,它就会保护……可……呢。我们举个例子吧。”
   
    可能是信号不好的缘故,画面上不时地出现雪花,声音也时断时续。
   
    “话虽如此,为了故去的少年,我们也应该尽早查明真相……才是啊。”
   
    “您说的是啊。为了死者的家属们,再这……岂不是无地自容了吗?”
   
    媒体们或许还不知道镜子自杀的事情吧。否则,他们或许不敢去触碰这个话题。
   
    这个时候,画面切换了过来,一个无比低沉的解说声响了起来。
   
    “事故突然发生——”
   
    解说简单地说明了一下事故发生的情况。画面十分忙碌地切来切去,一会儿是尼古拉斯前面的马路,一会儿是人行道上的花束。最后的画面上,一条面目狰狞的狗疯狂地叫着。这个画面被处理得很模糊,虽然下面写着“参考录像”的注释,但他们想让观众参考什么呢?
   
    过了一会儿,画面切到一个远景的静止镜头。纵长的房子,红色三角形的屋顶。
   
    “在那个屋子里,幸福地生活着……”
   
    “二楼离我们最近的那个窗户……”
   
    “玄关旁边有一个狗屋……”
   
    “就像一栋房子等比例缩小了一样……”
   
    “木原先生,取鱼刺有什么窍门吗?”
   
    间宫突然换了台。
   
    “还是料理电视节目有用啊。”
   
    “说的是啊……”
   
    电视画面上,秋内母亲最喜欢的“眼镜木原某某”正在演示怎么做鱼。他短粗的身体上围着围裙,十分麻利地把三条竹荚鱼放到切菜板上。
   
    ……
   
    秋内听到一声呻吟。
   
    他回头朝屋子里的角落望去。只见刚才一直老老实实的欧比从毛毯上站了起来。它对着电视机,尾巴直直地竖了起来,脑袋扬得高高的,呲着牙……
   
    “老师,欧比它——”
   
    秋内的话还没说完,欧比便开始蹬了一下榻榻米,朝电视冲了过去。
   
    “嘿!”
   
    在撞到画面之前,间宫将欧比的身体抱住。被间宫抱在怀里的欧比,四条腿乱蹬乱踹,还发出了尖锐的叫声。
   
    “干什么啊,喂,你怎么了欧比——”
   
    “老师,危险!脸,您的脸,要被它踢到了!”
   
    但是——
   
    欧比突然安静了下来。它顿时呆住了,两只眼睛盯着电视机,脸上露出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秋内和间宫相互看了看,随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把视线移向电视画面。
   
    “然后,就在这种状态下放进烤箱。”
   
    “哎?!就这么放进去吗?”
   
    “是啊,把竹荚鱼仔细勾上芡,要勾好,不要留下空隙,然后我们选择一个比较低的温度,慢慢烧。”
   
    只是一个毫无新意的料理节目。
   
    “老师,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间宫没有回答。
   
    “老师?”
   
    间宫抱着欧比,注视着电视画面。他看了很长时间。直到欧比在他怀里痛苦地扭动着身体的时候,间宫才回过神来,把欧比放到榻榻米上。
   
    这时,秋内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秋内看了一眼手机的屏幕。是智佳打来的。对了,她说过要打电话过来的。秋内做了几次深呼吸,然后把手机放到耳旁。
   
    “喂,您好!”
   
    “静君吗?我现在正在公寓外面。”
   
    “啊,哪个公寓外面?”
   
    “在我的公寓外面。宽子在我房间里。我对她说去买饮料,走了出来。”
   
    智佳的声音很僵硬。
   
    据智佳说,从那之后,她一直在酒馆的停车场安慰痛哭流涕的宽子,然后把她带回了自己的公寓。宽子到了智佳的公寓之后,仍然在哭个不停。
   
    “我问宽子,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
   
    “啊,宽子……她怎么说的?”
   
    秋内胆战心惊地问道。
   
    智佳把宽子告诉她的时期告诉了秋内。宽子果然在间宫的房间门口偷听到了他们之间的谈话。
   
    “宽子说,她一开始虽然不敢确信,但却早就注意到了椎崎老师。大概在一年之前,没课的时候,京也会不时地离开大学。他好像就跟宽子说自己去医院,但是,有一次,宽子对此起了疑心——”
   
    那天,京也离开大学的时候,宽子决定去镜子家看个究竟。她想去确认下,京也的自行车有没有停在那里。宽子站在镜子家的院门前,偷偷地朝院门内侧张望。她看了一眼,发现京也的自行车果然停在那里。但是,这时候欧比叫了起来,她只好当场离开。后来,京也只要在没课的时候离开校园,宽子就会去镜子家看看有没有他的自行车。有的时候,她能看到京也的自行车。当然了,也有看不到自行车的时候。
   
    也就是说——
   
    让人惊讶的是,间宫的“臆测”竟然相当正确。
   
    得知事实真相后,宽子很生气,但她又不愿意和京也分手,所以,宽子一直把这件事情憋在心里,跟谁也没有说。
   
    “因为这件事,和京也君在一起的时候,宽子经常会把我叫上。和京也君独处的时候,宽子怕自己抑制不住,向他追问椎崎老师的事情。她怕自己把那些话说出来,所以才会把我也叫上。”
   
    说到最后的时候,智佳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那或许是对京也的愤怒吧。
   
    “可是,这种貌合神离、一边敷衍一边交往的恋情——”
   
    果然忍耐还是有极限的。于是,前几天,在尼古拉斯吃午饭的时候,宽子终于忍不住了,向京也追问起来。然后便发生了在那里的那段对话。
   
    “京也君现在还在吗?”
   
    智佳问道,她的口气听起来像是在质问秋内。秋内拿起手机,下意思的摇了摇头。
   
    “那个家伙,从那之后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手机也打不通。”
   
    “这样啊……”
   
    智佳沉默了片刻。
   
    秋内现在 也不好把从间宫那里听来的话告诉智佳——“京也和镜子的关系其实并不是智佳和宽子想象的那样。”可是,就算说了,情况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对悟先生来说是如此,对宽子来说肯定也是如此。京也和镜子的关系只能是不伦之恋,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能。
   
    “你们和京也君谈过椎崎老师自杀的事情了吗?”
   
    “啊,嗯,谈过了。”
   
    “那件事——和京也君有关系吗?”
   
    “没,那件事和京也君似乎没有关系。我想,正因为如此,那个家伙才会把他和椎崎老师的关系对我们挑明吧。也就是说,在那之后,我很可能会从别人那里得知他和椎崎老师的关系,于是就会认为他和椎崎老师的自杀有关。所以啊,那个家伙就抢在前面跟我说清楚——他可能是觉得,自己率先跟我解释清楚了,我以后就不会这样那样地乱猜乱想了吧。”
   
    “那么,椎崎老师的自杀,果然还是因为阳介的事故给她的打击太大了,是吗?”
   
    “可能是吧,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智佳再一次沉默了。这一次,她沉默的时间实在有些长,这让秋内有些不高兴。难道说,智佳因为阳介的事故,突然想起了什么别的事情不成,比如,他们前天谈过的那个话题。
   
    “羽住同学,难道说……”
   
    秋内下定决心。
   
    “你还在想着前天狗链的那件事吗?”
   
    智佳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一言不发。但是此时此刻,她的沉默胜于雄辩。
   
    “在尼古拉斯的时候,我不是说过了吗?那件事,绝对不是羽住同学的错。”
   
    秋内使劲握住手机,铿锵有力地说道。
   
    “阳介君之所以会把狗链缠到手上,是因为欧比赖在人行道上不肯动。”
   
    “嗯,谢谢。”
   
    秋内觉得她的回答听起来不像是在表示赞同。
   
    智佳说,不能让宽子一个人独自待太久,说完便把手机挂上了。秋内深深地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回口袋里。
   
    ——那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宽子的情绪有没有恢复?京也去了哪里?对于阳介的事故,智佳会一直牵肠挂肚下去吗?她会不时地自责吗?秋内往旁边看了一眼,突然发现间宫的那张脸就在自己的身边,这让他下意思地往后退了一步。
   
    “狗链是什么意思?”
   
    “啊……哎?”
   
    “你刚才说,欧比在人行道上怎么了?”
   
    间宫的表情十分 严肃,严肃得让人害怕。他凝然的盯着秋内,眼球几乎就要要迸出眼眶似的。
   
    “没,没什么,羽住同学,她觉得阳介的事故是因她而起的——不过我却不那么看。”
   
    “再说详细点。”
   
    “嗯……总而言之呢——”
   
    他为什么那么想知道呢?秋内尽管很吃惊,但是是照他的要求,把详细情况讲了一遍。在渔港的出口附近,智佳曾经提醒过阳介,要他注意攥紧狗链。她一直认为,这可能是引发事故的原因。秋内否定了她的看法,并向她解释,阳介之所以会把狗链缠到手上,是因为欧比赖在人行道上不愿意动弹。
   
    “也就是说,事故发生之前,欧比一直坐在人行道上,是吗?”
   
    间宫的脸又向秋内靠近了一步。
   
    “然后它还打哈欠了?”
   
    “是啊,可是——”
   
    间宫猛地坐回到榻榻米上,双手抱着头发蓬乱的脑袋。随后,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站了起来,转向秋内。
   
    “我要向你确认一件事。阳介君遭遇事故的时候,友江君在尼古拉斯楼梯的平台上,举起了钓竿箱,做出来一个用步枪瞄准的姿势,把麻雀吓跑了,是吗?”
   
    “啊,是啊。”
   
    “那个时候,他说,那排麻雀‘再看他’,是吗?”
   
    “是啊,他这么说过。”
   
    间宫再次一屁股做到榻榻米上。他的视线盯着虚无的半空,一动不动,似乎正在拼命地思考着什么。
   
    “那个……老师,您怎么了?”
   
    那个时候,秋内还不知道间宫思考的内容是多么重要。
   
    对于整个事件来说。
   
    对于他自己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