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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存在的骑士(我们的祖先1)》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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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托里斯蒙多是如何到达那里的呢?原来在阿季卢尔福从法国到英国,从英国到非洲,又从非洲回到布列塔尼的这段时间里,这位科尔诺瓦利亚公爵府的被推定为合法的后裔从南到北、由东至西地横穿直越,踏遍了所有基督教国家的森林,寻找圣杯骑士们的秘密宿营地。由于圣团习惯于每年换一次住地,从不在世俗人前露面,托里斯蒙多在他的旅途中很久没有发现任何可供依循的迹象。他便任意流浪,以驱除心中的失落感。在他看来,落寞的感觉是与没找到圣杯骑士团相关的。他是在寻找虔诚骑士团,还是更多地追忆在苏格兰的荒地上度过的童年呢?有时,一条长满落叶松的苍黛色的山谷豁然出现,或者一道灰色岩石峭壁横空而出,它下面涌出一条泛着白色泡沫的溪水,它们使他感到一阵难以名状的激动,他认为这是一种预示。“对,他们可能在这里,就在附近。”如果在那个地区远远地响起低沉的号角声,那么托里斯蒙多就确信不疑了。他一步一步地搜索每条沟壑,找寻骑士们的足迹。但只是偶尔遇见一个惊呆的猎人或一个赶着羊群的牧民。
    他来到偏僻的库瓦尔迪亚的地方,在一个村庄停步,向村民讨些鲜奶酪和黑面包。
    “给您,很乐意送给您这些东西,少爷。”一个牧羊人说,“可是您看看我、我的妻子和孩子们,我们瘦成骷髅一般了!我们必须交纳给骑士的捐献太多了!这座树林里住满了您的同行,他们只穿戴得同您不一样。他们是整整一支军队,您可知道,一切供给全落到我们身上!”
    “住在森林里的骑士吗?他们穿什么衣服?”
    “披风是白色的,头盔是金子做的,插着两根白色的天鹅羽毛。”
    “他们很虔诚吗?”
    “哼,他们假装很虔诚。金钱当然不会弄脏他们的手,因为他们身无分文。但是他们有欲望,让我们来满足他们的种种要求!如今发生饥荒,我们都饿成柴火棍了。下次他们再来,我们拿什么给他们呀?”
    年轻人已向森林奔跑而去。
    一条溪水静静地流过草地,一群天鹅缓缓地顺水游动。托里斯蒙多紧跟着天鹅沿水边走。从树木的枝叶里传出竖琴声:“丁咚,丁咚,丁咚!”在枝叶疏朗之处出现一个人的形象。他是一个戴着插白色羽毛的头盔的武士,他手里拿着一杆长矛,还有一把小小的竖琴,他正一下一下地试拨那根和弦:“丁咚,丁咚,丁咚”他不说话,他的眼光并不回避托里斯蒙多,但是只从他的头顶上掠过。他仿佛不理睬他,又好像在陪伴着他。当树干和灌木丛将他们隔开时,武士就用他那“丁咚”的琴声呼唤他,引导他继续往前走。托里斯蒙多很想同他说话,向他打听,然而他只是默默地。小心谨慎地跟着这个武士走。
    他们钻进了一块林中空地。四周尽是手持长矛、身穿金甲、披白色斗篷的武士,他们直挺挺地站立着,一动不动,眼睛向空中凝视着。一位武士用玉米粒儿喂一只天鹅,眼睛却望着别处。弹琴的武士奏起一支新曲子,一位骑马的武士吹起号角应答,发出一声长长的呼唤。当号声停息时,全体武士走动起来,每人朝各自的方向前进几步,然后重新站立不动。
    “骑士们……”托里斯蒙多鼓足勇气开口说道,“请原谅,也许我弄错了,你们是不是圣杯骑士……”
    “永远不许说出这个名字!”一个声音从他背后插进来打断他的话。一位骑士,满头银发,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你打搅了我们的静默还嫌不够吗?”
    “啊,请宽恕我吧!"年轻人转脸向他,“同你们在一起我是这样的幸福!你们可知道我找了多久哇!”
    “为什么?”
    “因为……”想说出心中的隐秘的冲动超过了对渎圣罪的顾虑,“……因为我是你们的儿子!”
    老骑士听后仍然面无表情。“这里不认父子,”他在沉默片刻之后说,“加入圣团的人弃绝尘世间的一切亲属。”
    托里斯蒙多觉得自己被遗弃了,感到很失望,他原来甚至考虑到可能从他的那些道貌岸然的父亲那里得到一个恼羞成怒的否认,而他可以提出证据加以反驳,并动之以骨肉亲情。可是这个答复是如此之平静,并不否认事实的可能性,却不容有任何讨论这个问题的余地,他泄气了。
    “我只想被这个圣团承认为儿子,并无其他奢望。”他试图坚持自己的意见,“我对它怀着无限的崇敬!”
    “既然你很崇敬我们的团队,”老者说道,“想必你不会没有被它吸收为成员的愿望。”
    “您是说,这也是可能的吗?”托里斯蒙多惊呼,他立刻受到这个新前景的诱惑。“如果你合格的话。”“应当做些什么?”“逐渐涤除一切情欲,让圣杯的仁爱主宰自己。”“哟,您不是说到它,它的名字了吗?”“我们骑士是可以的,你们凡夫俗子不能。”“请告诉我,为什么在这里大家都不说话,惟有您说话呢?”“同世俗人打交道的事情归我管。由于言语经常是不洁的,如果不是圣杯通过他们之口有话要说,骑士们宁愿戒除。”
    “请告诉我,从头开始我应当做什么?”
    “你看见那片枫树叶子了吗?一滴露水落在它上面了,你站着,不要动,眼睛盯住叶子上的那滴露水,忘掉世界上的万事万物,把自己与那滴露水化为一体,直至你感到失去了你的自我,而充满了圣杯的无穷力量为止。”
    于是他像一棵树似的立在那里。托里斯蒙多直愣愣地看着露珠,看着看着,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心事。他看见一只蜘蛛落在枫叶上,他望望蜘蛛,再看看露水,挪动一只站得发麻的脚。唉!他厌烦了。在他身边骑士们从树林里进进出出,他们脚步缓慢,口张目睁,与天鹅相伴而行,不时抚摩天鹅柔软的羽毛。他们当中有一人突然张开双臂,向前奔跑几步,发出一声充满向往的叫喊。
    “那边的那些人,”托里斯蒙多忍不住向又出现在他身边的老者发问,“他们在做什么?”
    “神游。”老者说道,“如果你这样心猿意马和好奇心重,你将永远不能进入这种境界。那些兄弟终于达到了与万物相通之功。,,
    “而另外那些人呢?”年轻人问道。一些骑士一边走一边扭动腰肢,仿佛浑身都在轻轻抖动,而且嘴里嘿嘿直笑。
    “他们还处于中间阶段。在感到自己与太阳和星星化为一体之前,初学者只感到附近的东西进入了自己的身体里,然而这感觉是很强烈的。这对于年轻人有一定的特殊功效。你看见的我们这些兄弟,溪水的流动,树枝的摇动,蘑菇在地下生长,都传给他们一种愉快且轻微的挠痒的感觉。”
    “时间长了,他们不累吗?”
    “他们慢慢进入高级阶段,那时他们不仅仅感觉到周围的振动,而且天体的伟大呼吸也输人体内,久而久之就失去了自我感觉。”“大家都能这样吗?”
    “只有少数人。在我们当中只有一个人能修成圆满之功,他就是特选者,圣杯王。”
    他们来到一块空地上。一大批骑士在那里演练兵器,在他们前面摆设着一把带有华盖的椅子。在华盖之下好像是什么人坐着,或者说蟋缩着更恰当一些。他毫不动弹,不大像个人,更像是一具木乃伊池穿着圣杯骑士的军服,但更加奢华。在他那枯皱得像一粒于栗子似的脸上,睁开着一双眼睛,甚至是圆圆鼓鼓地瞪着。
    “他还活着吗?”年轻人问。
    “他活着,但已被圣杯的爱占据,他不再需要吃喝,不需要运动,没有任何需求,几乎不再呼吸。他看不见也听不见。没有人了解他的思想。那些思维一定反映了遥远的行星的运转。”
    “既然他看不见,为什么还让他阅兵呢?”
    “这是圣杯骑士团规定的礼仪。”
    骑士们演习击剑。他们眼睛朝天,一步一跳地挥动长剑,他们出步沉重而突然,仿佛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然而他们的一招一势却没有出错。
    “他们带着那么一副半醒半睡的神态怎么能打仗呀?”
    “圣杯附在我们身上挥动我们的宝剑,宇宙之爱能变成强烈的愤怒,推动我们欣然刺死敌人。我们的团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正是因为我们打仗时既不用力气又不看对手,而是让神圣的愤怒在我们身上发作。”
    “总是很见效吗?”
    “是的,对于失去一切个人意志、只让圣杯的力量来控制他的每一细微动作的人来说,是有效的。”
    “每一个细微动作吗?您现在的行走也是吗?”
    老者像患梦游症的人一般向前行:‘当然。不是我在迈动我的脚,我让脚被推动着走。你试一试。大家都是从腿上开始练的。”
    托里斯蒙多开始尝试,可是,首先他没有办法让腿动弹,其次他没有体验到任何感觉。这里是一座郁郁葱葱的森林,到处都有鸟的咽嗽声和翅膀扇动声,他喜欢在这里轻松地奔跑,愉快地寻找野味,以他自身、他的力量、他的劳动、他的勇气去反抗那黑暗,反抗那神秘,反抗那外在的自然界。他适得其反,不得不站在那里,浑身战战兢兢的,像一个麻痹症患者。
    “你要放松,”老者告诫他,“让周围的一切占有你。”
    “可是我,说实话,”托里斯蒙多忍不住说了出来,“喜欢的是我去占有,不是被占有。”
    老者举起两条胳臂交叉挡在脸上,以便将眼睛和耳朵一起堵住:‘小伙子,你要走的路还长着哩。”
    托里斯蒙多留在圣杯骑士团的营地里。他努力学习和模仿他的父亲们或兄弟们(他不知道怎么称呼他们),尽量克制他认为大个人化的心理冲动,力图将自己融进那无边的圣杯之爱中。他留心在自己身上体验将那些骑士送进神游状态的每一细微的征兆,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而他的净化没有任何进展。一切使他们喜欢的东西,都令他厌恶用那些叫喊声、那些音乐。那些准备随时发作的颤抖。尤其是同会友们不断接近后,他看见他们半裸着身子穿胸甲,肌肤白惨惨的,有些人略呈老态,年轻人显得娇嫩;了解到他们爱发脾气,好冲动,个个都是见俚吝人;觉得他们越来越令他反感了。他们借口是圣杯让他们行动,放纵任性,不守规矩,却一贯以纯洁自诩。
    他眼望空中,不去注意别人的所作所为,很快就忘却了自我,这样的精神状态出现使他觉得难以忍受。
    征收贡献物的日子到了。森林周围所有的村庄必须定期向圣杯骑士们交纳一定数量的物品:一块块奶酪,一筐筐胡萝卜,一袋袋大麦,一只只羔羊。
    一位村民代表走上前:“我们想说,在整个库瓦尔迪亚地区,年成不好。我们不知道怎样养活自己的孩子。灾荒使富人同穷人一样遭到打击。虔诚的骑士们,我们哀求你们,免除这次捐贡。”
    圣杯王坐在华盖之下,一如既往地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在某个时刻,他慢慢地松开原先交叉放在腹部上的双手,朝天举起(他的指甲特别长),嘴里嘘出:“噫噫噫……”
    听到这声音,骑士们一齐将矛头对准贫苦的库瓦尔迪亚人,朝他们逼近。“救命!我们要自卫!”人们怒吼,“我们去拿斧头和镰刀武装自己!”他们向四面逃散。
    当天夜里,骑士们在号角和呐喊声中,两眼朝天,冲向库瓦尔迪亚的各个村庄。从一垄垄的啤酒花地里和篱笆里跳出手持干草叉子和整枝剪刀的乡民,他们奋力阻止骑士的进军。但只是少数人能够抵挡住骑士们那无情的长矛。自卫者的几条防线被摧垮,骑士们骑着沉重的战马冲向用石头、稻草和泥巴筑成的茅屋,用铁蹄的践踏将它们摧毁,对妇女、儿童的悲泣和牛犊的哀哞充耳不闻。另一些骑士举起熊熊火把,点燃房顶、干草棚、马厩、空粮仓,使村庄变成了一片片火海,不断传出撕裂人心的惨叫声。
    托里斯蒙多在骑士的队伍中被推来搡去,他感到十分惊惧,“您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叼?”他大声质问跟在他身后的老骑士,他作为惟一能够听他说话的人,一直跟在他身后,“这么说,你们对万物充满爱不是真的!喂,小心,你们撞倒了那位老妇人!你们如何忍心施虐于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快抢救呀,火就要烧到那只摇篮了!你们这是在干些什么呀?”
    “你不要探问圣杯的意图,见习生!”老者警告他,“不是我们在这么干,是圣杯,它附在我们身上操纵我们的行动!在它这疯狂的爱中寻找乐趣吧!”
    但是,托里斯蒙多跳下马鞍,箭一般地快步跑去帮助一位母亲,将摔倒在地上的孩子送回她的怀抱。
    “不行,你们不能拿走我的全部粮食!我花费了多少血汗哪!”一个老头子怒吼着。
    托里斯蒙多正站在老头的身旁。“放下口袋!强盗!”他向那位骑土扑过去,夺下他的不义之财。
    “愿天主赐福于你!你站在我们一边!”一些穷人对他说。他们以一堵墙做掩护,仍然用剪刀、刀子、斧子坚持自卫。
    “你们排成半圆形,我们一齐向他们冲过去厂托里斯蒙多对他们大声喊道,他率领起库瓦尔迪亚的民兵。
    他很快将骑士们从房屋里驱赶出来。迎面遇见老骑士和另外两名拿着火把的骑士。“他是叛徒,你们抓住他!”
    一场大规模的激战开始。库瓦尔迪亚人用烤肉叉迎战,妇女和孩子们投掷石头。突然响起号角声。“撤退!”面对库瓦尔迪亚人的造反,骑士们从各处撤退,一直退出村庄。
    那一伙紧逼着托里斯蒙多的人也退却了。“走吧,兄弟们!”老骑士大声喊,“让我们去圣杯带领我们去的地方吧!”
    “圣杯胜利了!”其余的人齐声呼喊,掉转缰绳。
    “万岁!你救了我们!”村民们围到托里斯蒙多身边。
    “你是骑士,却见义勇为!终于有了这样一位骑士!你留在我们这里吧!你说要什么,我们一定给你!”
    “现在……我所要的……我不知道是什么了……”托里斯蒙多结结巴巴地说道。
    “在这场战斗之前,我们什么也不懂,不懂得自己是人……现在我们认为我们能够……我们需要……我们应当做一切……无论多么艰苦……”他们转而悼念起死难者。
    “我不能留在你们这里……我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再见……”他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你回来!”当地的居民们大声呼唤他,但是托里斯蒙多已经离开村庄,离开圣杯骑士的森林,离开库瓦尔迪亚而远去了。
    他重新开始在各国流浪。自从他把圣杯骑士团作为惟一的理想来怀念之后,他曾对一切荣誉、一切享乐不屑一顾。现在理想破灭了,他将替自己不安的灵魂找一个什么样的追求目标呢?
    他在森林中摘野果充饥,在海边捉岩石上的刺海胆果腹,有时遇到一座修道院,就能喝上一碗豆粥了。在布列塔尼的海滩上,当他进人一个岩洞捉海胆时,发现一位正在熟睡之中的女子。
    她那长长的黑色睫毛垂覆在苍白而丰满的面颊上,柔软的身体舒展着,手放在隆起的胸脯上,柔软的望发,朱唇,丰臀,脚趾,呼吸均匀。霎时,他觉得那种推动他走遍世界,走遍一处处覆盖着一层柔软的植被、风儿贴着地面低低吹过的地方,度过一个个不出太阳也晴朗的日子的愿望得到了满足。
    他俯身向她,当索弗罗妮亚睁开眼睛时,他正凝视着她。“请您不要伤害我,”她软绵绵地说,“您在这荒芜的礁石上寻找什么?”
    “我一直在寻找我所缺少的东西,只是在我看见了您的此刻,我才明白它是什么。您如何来到这海岸边的?”
    “我是一个修女,被迫嫁给一个穆罕默德的信徒,但是婚礼并没有完成,因为我是他的第三百六十五个新娘,幸遇一位基督徒拔剑相助,后来在我们返回的途中,船只触礁沉没,我被安置在此洞内,像是被凶恶的海盗掳掠而来。”
    “我明白了。您是孤身一人吗?”
    “据我的理解,那位救命恩人去皇帝那里办事了。”
    “我愿意用我的宝剑为您提供保护,但是我担心您在我身上点燃的感情过分强烈,可能使您觉得我的动机不纯。”
    ‘懊,您不必顾虑,您要知道,我已经遭遇过几次危险了。然而,每次,正在关键时刻,那位救命恩人就跳出来了,总是他。”
    “这次他也会来吗?”
    “那,说不准。”
    “您叫什么名字?”
    “阿齐拉,或者是帕尔米拉修女。这要看是在苏丹的后宫里还是在修道院里了。”
    “阿齐拉,我好像早就一直爱着您……好像已经为您神魂颠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