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北京的夜晚已经现出了些许凉意。集中供暖还早,林满江打开空调暖风,让办公室变得温暖起来。京州中福也是冷风习习,纪委书记田园的跳楼身亡,引得网上传言四起,说啥的都有。想想也是,抑郁症不知从啥时起成了今天这个焦虑时代的标配,抑郁自杀就像伤风感冒一样遍及域内,让人惊疑不止,似乎每一起自杀后面都有故事。
林满江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夜首都的万家灯火陷入沉思——
田园可是京州中福的纪委书记啊,在这个节点上跳楼自杀,负面影响不小。了解情况的,知道他早在三年前就得了抑郁症,不了解情况的,就要胡乱猜测了。况且,十几天前田园和陆建设还寄了份材料过来,举报京州能源总经理牛俊杰。林满江让张继英和纪检组了解了一下,大致把情况搞清楚了:牛俊杰违纪是事实,但有客观原因:京州能源公司非常困难,债务负担很重,讨债鬼上门,不应付不行。纪检组正要就这事和田园通气,没想到田园跳楼自杀了。张继英很敏感,马上提醒林满江:鉴于京州中福目前这种状况,新董事长、党委书记要尽快到位,以免夜长梦多。二人心里都清楚,京州中福这位新董事长、党委书记就是齐本安。这个任命在上个月的党组会上就决定了。
虽说任命已成定局,林满江却留中未发。理由倒也充分:齐本安是文宣部总监,要搞集团八十周年大庆,大庆以后再调动。其实,林满江内心很纠结:他和齐本安、石红杏早年都是京州矿山机械厂劳模程端阳的徒弟,现在的京州中福总经理是他的师妹石红杏,再去个齐本安,不让人骂林家铺子吗?当然了,师弟、师妹并非亲兄妹,在干部人事上无须回避。但是人言可畏啊!再说了,对齐本安,他也不太放心,这位师弟书生气重,太较真了,到京州会不会不听他招呼?不听招呼的事过去发生过,气得他吐血,直接拎回来打屁股,坐冷板凳。
田园一跳楼,由不得林满江再拖延了。张继英是上届董事长朱道奇提起来的干部,齐本安也做过朱道奇的秘书。张继英在这个节骨眼上点出齐本安,代表了暗中一股强大势力,他得把齐本安派下去了。
当天下午,他和齐本安进行了任职谈话。说完京州中福的情况,林满江就语重心长地告诉齐本安,这次下去,别再书生气了。谁都不欠你一个完美的世界,领导者的责任,就是去解决和处理各种麻烦和问题,而不是抱怨同事、责怪别人,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等等。
齐本安恳切而安分,甚至有些卑微:林董,我知道,我谁都不抱怨!不过,我和你的关系人所共知啊,你说,我去京州中福做了董事长、党委书记,会不会让人家瞎议论呢?当然了,也许是我多虑了。
林满江叹息说:不是多虑,肯定有议论,也许现在已经满城风雨了!升不上去的人肯定会骂我开林家铺子,我能见人就解释,说你是张书记推荐的吗?不能吧?所以,决策者要有担当,要经得起误解!
齐本安心里明白着呢:可是,我也知道,你大师兄一直不太放心我!对我的这个任命,听说被你留中不发,起码有大半个月了吧?
林满江掏心掏肺地说:也不是不放心,更没什么留中不发!对你的任命研究后,我第二天就出国了,特殊情况!不过,本安啊,我也有些怕你书生意气,碰到事太较真!请你给我记住: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况且我们是搞企业的,说到底在做生意,水至清则无鱼啊!
齐本安道:我知道,在你身边磨炼了几年,我也得成熟点了……
这次任职谈话亲切而愉快。齐本安还说了个情况:他家老范刚把儿子弄到北京上学,想在北京买房定居了,他一回京州,老范不是太高兴。林满江说:那你回京州还有困难啊?你要真不能去,我可以另行安排!齐本安道:别,别,你别理老范就是!林满江说:好!但你也别勉强,别闹得家里鸡飞狗跳的!齐本安道:不会,不会,我想干事啊!林满江意味深长:是啊,你想做一把手嘛,我能不知道你?没说错吧?齐本安一副生逢知己的样子:大师兄,知我者就是你了……
齐本安去京州中福做一把手,石红杏会怎么想呢?这个要强的师妹能摆正位置,配合齐本安的工作吗?林满江觉得,有必要和石红杏谈一谈,敲打一下,提个醒。正这么想着,石红杏的电话先打了过来。得知齐本安的任职信息,她连夜打飞的过来了,径直闯进了他办公室。
石红杏来到时,夜已深,整个中福大厦就他办公室还亮着灯。林满江看着风尘仆仆的小师妹一时无语,心中升起久远的温馨。石红杏还像过去一样,娇憨中带着任性,说来就来了,闯他办公室就像进自己的家门。林满江注意到,她圆润的脸庞上已刻下几道掩饰不住的皱纹,小师妹不再年轻。这次升迁没她啥事,林满江真心觉得歉疚。
石红杏进门后,往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一坐就大发牢骚,说是把齐本安派到京州,肯定要让大家说闲话。林满江也就交了底,口吻亲切平和,潜含着歉意:他也不想让谁说闲话,原来倒是考虑过在京州班子里顺序安排,让她做董事长、党委书记,让陆建设做总经理,但考察不太理想。所以党组慎重研究之后,最终定了齐本安。
石红杏委屈道:什么党组研究,大师兄,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嘛!
林满江严肃地说:胡说八道!我一句话的事?我一言堂啊?不要民主集中制了?红杏,你呀,也是被我惯坏了!这么多年来党政一肩挑,强势惯了,连你建议提拔的副手陆建设都容不下,更何况是外人?
石红杏讷讷道:所以,大师兄,你才派了齐本安过来?是吧?
就是啊,齐本安毕竟是你二师兄嘛,估计你不会有大脾气吧?
石红杏哭丧着脸:在你和二师兄面前,我……我敢有脾气吗?
林满江似乎很欣慰:我知道你会听我的!一定要摆正位置啊!
石红杏一脸嘲讽:那是肯定的了,党员干部嘛,组织原则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再不服气,也得捏着鼻子在齐本安面前装孙子了……
林满江不高兴了:你这个心态就不对!能给我省点心吧?啊?
石红杏道:好,好!给你省心。不给你省心,我都不来见你!
林满江苦笑不已:在中福集团敢这么和我说话的,也就是你了!
石红杏一昂脑袋:林董,对你这么忠心耿耿的,也就是我了……
这话没错,石红杏对他的忠诚没话说,在中福集团恐怕找不到第二个。齐本安要是也能像石红杏这么忠诚就好了,京州中福就能让他放心了。但是,既往的事实证明,齐本安不太靠得住,这位同志情商太低,和原教旨主义的朱道奇是一路货色。京州不让人省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