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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第7章 且笑且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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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知道,阿旺嘉措对仁增旺姆的感情有多深,他也不需要别人知道,他只需要他们两个人心意相通就行了。他在诗中写道:

情痴急相问,

能否长相依,

伊言除死别,

决不愿生离。(刘希武译)

曾经,他也不确定仁增旺姆的感情有多深,他心中认定了此生非她不娶,但不知她是否非他不嫁。他急急地询问她,希望得到满意的答案。她果然唇齿轻启,冒出令他心动的话来:“除非死亡,我决不会在有生之年离开你。”

这是怎样决绝的誓言!对这样的回答,阿旺嘉措大喜过望。它为他们的爱打下了一个实在的烙印,似乎从此,就可以天荒地老,永伴一生了。

藏地的女孩子有自己的率真,一旦认定了相爱,她们很容易把自己的一生对其托付。她们的情意来得毫不矫造,仿佛爱原本就当是如此的倾心而为。

面对这样生死相许的誓言,阿旺嘉措想到的是父母。当年父亲也就是一个学过经的穷人,但母亲却义无反顾地与他在一起。他们在一起虽然不富裕,却过得如此幸福。只有死亡才能将他们分隔开,可即便如此,他知道,阿妈对阿爸的爱丝毫没有减少。仁增旺姆当真是像阿妈一样美善的女子,她可以做自己一辈子爱怜的妻子。

于是,阿旺嘉措踏踏实实地让仁增旺姆住进自己的心里,成为生活的习惯。有时他觉得,他的命里已经离不开她。他开始悄悄地为未来打起了小算盘。情深不在乎相识时间的长短,只要两个人愿意,从现在开始,就是他们追寻永远的起点。

他想带着仁增旺姆回到他出生的地方去。

想来,每个人都有故乡情结。不管离开多久,走得多远,总有一天会回到原点,去看看记忆中的样貌。小时候自己坐过的石头,是不是还那样光滑;自己爬过的树,是不是还一样的高大;河流里的水草,是不是一样的碧绿。年纪越大,归宿感越强,即使已经老得连家乡话都说不清楚,老得连眼神都开始迷离,也要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这样的情结,放在今天也不难理解。

本来,阿旺嘉措这样的年纪,应该在外打拼。但父母双亡,让他早早地成熟,这种归宿感,让他对家乡更加眷恋。自从母亲离开人世之后,故乡就成了阿旺嘉措的母亲。那里有他美好的童年,有父母的气息在风中盘旋。

再者,门隅本来就是西藏的一块宝地,春天的脚步总是最先降临这里。杜鹃花齐刷刷地开,满山遍野的红色,在装点山峦之余,也给人一种震撼的美。哞哞咩咩的牛羊叫声,青稞田里的浪花阵阵,那山那水那人,都是他梦寐以求的。虽然,家乡没有这里的繁华,但只要有爱在,一切都会和父母的情感一般美好。

他希望在父母亲曾经生活的那所房子里生活。即便没有他们在身边,他亦相信,在佛国里,父母会为他俩祝福。

在阿旺嘉措满怀着欣喜的时候,他却不知世道的变化。此时桑结嘉措正派了和议团去见康熙,希望皇帝能饶过准噶尔部的噶尔丹。

噶尔丹是准噶尔部首领巴图尔珲台吉的兄弟,早年曾经拜师在五世达赖门下,算起来他跟桑结嘉措是同门师兄弟。1670年,因为部落内乱,他还俗参加了权力的争斗。经过多番争斗,他杀掉了自己的侄子,成为了部落的王。1678年,他受五世达赖册封,为“博硕克图汗”,建立了准噶尔汗国。

噶尔丹行事嚣张,野心勃勃。在建立汗国之后的十几年间,他首先出兵南疆,占领叶尔羌汗国,把广大维吾尔族地区置于其统治之下;又率兵越过杭爱山,大举进攻土谢图汗,迫使喀尔喀蒙古诸部南迁;还向漠南喀尔喀蒙古进攻,掳掠人口,抢劫牲畜。这样的举动,激怒了大清王朝。以噶尔丹的嚣张,恐怕有一天,大清都会成为他践踏的对象。康熙决计亲征,他组织左右两路大军,分别出古北口和喜峰口,大战于乌兰布通,噶尔丹大败。那一次,五世达赖派出求和团队,给了噶尔丹一次喘息的机会,使得他乘夜向北溃逃。

那之后,噶尔丹盘踞在科布多地区,集合残部,休养生息。但他旧习不改,不断骚扰边地安宁。1696年,康熙帝再次发兵10万,分三路大举出击。西路军在昭莫多打败噶尔丹军队。本来这件事情没什么稀奇,奇怪的是,正当噶尔丹腹背受敌之时,五世达赖竟然又派出了和议团向康熙求情。这已经是五世达赖第二次介入康熙与噶尔丹的战争,上一次暂且可说是顾念师徒之情,那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对于五世达赖的举动,人们已经有些想不通了。但是想到五世达赖之前的英明行事,这样做应该有他的道理吧!但人们没想到的是,他们口中的五世达赖,早就已经圆寂,发布这次号令的,是第巴桑结嘉措。

当人们在谈论这些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将为西藏带来怎样的变化。桑结嘉措为了自己的私欲,必将有触怒朝廷的一天。一旦第巴无法把控局势,战争也就在所难免。但现在,那似乎仍是发生在遥远草原上的战事,人们除了谈一谈,没有别的可想。

而阿旺嘉措,连这件事也没有听闻,他的心中只装着他的爱人,以及对未来的盘算。

对于继续在寺院深造,阿旺嘉措没有任何想法,他早已为未来画好了蓝图。这几年师父们的教导,他是铭记于心的,父母早已去世,这个世上对他最亲的人,莫过于师尊。他想去往师尊的房间,向他们和盘托出。他想说出他心里每一寸的故事,等待着他们的欣慰和祝福。

阿旺嘉措走到师父的房间,看见师父坐在那里,便通报说:“师父,弟子有事相告。”大师只是摩挲了一下手,也没说什么,阿旺嘉措知道师父是默许了。

阿旺嘉措走进房间坐下,说:“师父,我在山下认识了一个姑娘,她叫做仁增旺姆。她有着菩萨一般的心肠,菩萨一样的面容。我已经被她深深地打动了,我们约定好要一起走过这一生,我要做她的新郎,她要做我的新娘。这么多年的学习我也有不少收获,欠缺的就是将各种知识付之于实践。我想像我父亲那样,做一个在民间传播知识的智者。”说完他眼中流露出一丝悲伤,大师知道,那是他在为自己的父母感到伤心了。

阿旺嘉措接着说:“师父知道,我的父母亲都已经去世了,在这个世界上我最亲的人就是师父了,我们希望能得到师父的祝福。不知师父能否成全弟子的心愿?”

对于阿旺嘉措的离去,大师是不舍的,毕竟像他这样有慧根的弟子不多。考虑到在寺院的学习完全是出于自愿,他也没有任何理由劝他留下,更何况这还是在红教的地方,娶妻生子再正常不过了。

长叹一声之后,师父拿出平日里为新人占卜的器具,为弟子算了一卦,选好了日子。阿旺嘉措拿出一个物件递给师父,这将是他给仁增旺姆的信物。大师握着那物件默默地念了一阵,在上面送上了祝福,再送还到阿旺嘉措手里时,他说:“希望你们能够幸福美满。”

接过信物,阿旺嘉措心中有说不出的兴奋,他恨不得马上告诉仁增旺姆这个消息。他飞奔着去市集,路上见到前方挂着吉祥如意的藏文幔帐在风中飘扬,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竟然遇见了一对新人,这是不是吉兆呢?

热闹的集市上,大喇嘛穿着盛装,手里拿着避邪的吉祥物,嘴里念念有词。他走在迎亲队伍的最前面,后面跟着几个小喇嘛吹着长号。长号吹响的声音,恐怕可以让百里之外的人都知道,今天有一对有情人,将成为令人羡慕的眷属。队伍中间,跟着载歌载舞的一行人,他们唱着跳着,围着新郎和新娘。小两口脸上洋溢出的笑容,感染着周围的每一个人。连有点痴呆的老人眼里,也读得出喜悦。

这情景,不正是阿旺嘉措所期盼的么?阿旺嘉措看得动情,克制不住内心的好奇,亦步亦趋地跟着结婚队伍,到了举行婚礼的主场地。院子里来自各方的人们,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佩戴着各式饰品,围绕着摆在院子中间的美食——青稞酒、酥油茶以及牛羊肉——跳起传统的舞蹈。他们转呀转,跳呀跳,仿佛陷入了幸福的旋涡中,难以自拔。不一会留给客人的座位就已经坐满,正式的结婚仪式就要开始了。

西藏人民的骨血,早就和佛融为一体了。他们的生活没有一样离得开佛,他们认为,只有在佛的庇佑下,才可以获得幸福安康。每年总有一些藏民,不远万里长跪到拉萨,用自己的真诚,祈求佛祖的恩赐。而结婚这样的大事,又怎么能离得了佛的代言人?

婚礼的第一项,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僧人的诵经祝福。一对新人一丝不苟地看着那僧人,仔细斟酌着其中的每一个字眼,咀嚼着佛对他们结合的欢欣和祝福。他们的眼睛,绽放出格桑花一样的美丽光芒;脸上,散发出阳光般的气息。

感激过佛祖,两位新人便拿着一条条洁白的哈达,献给在座的每一位客人和自己的家人。每个接受哈达的人,都沾了两位新人的喜气,乐开了花。院子里的锣鼓声一秒都没有停止过,但新人这会儿根本抽不出时间来加入那欢腾,他们正在一个个地给客人敬酒。阿旺嘉措知道,再经过煨桑,新人就完成了他们的结婚典礼,他们就成了一家人,这多么令人欣慰。

阿旺嘉措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新娘新郎,他看见的,仿佛是他和仁增旺姆。他看着新人接受大师的祝福,看着他俩给客人们献哈达、敬酒,看着他俩的亲人们在庭院中载歌载舞。他心中浮起了期盼,他知道,他的新娘比今天的这位还美。

正在浮想联翩,他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的,那是仁增旺姆。没有预兆的,他们两两相望。不用言语的交流,只要一个眼神,他们就已经明白了彼此的心意,彤云亦浮上了两人的脸庞。

他们避开众人的眼光,牵手而行。阿旺嘉措将师父祝福了的信物交给仁增旺姆,把好消息告诉了她。她的脸上顿时飞上了红霞,再爽朗的女子,也在这甜蜜的瞬间,被融化成娇羞的女孩。他们悄声说笑着,仿佛这天地,就只剩他们二人。

未来的生活在他们心中慢慢成形。可他们不知道,不是死亡要将他们分离,而是命运注定要他们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