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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人的成圣之道:曾国藩》第二章 书生只是爱杀人 4.曾国藩二次创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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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麟书是很清楚的,儿子这一劫,是逃不过去的。

洪秀全以一介乡塾先生,转瞬间席卷山河,这是清帝国危亡之际。这时候的士人,没一个能逃得过去,但凡有点才干,迟早都会卷入战乱中。如曾国藩这般满心惊恐、拼命逃避的大有人在,但别人或许可能逃得过去,曾国藩却是绝无可能。

谁让曾国藩上疏狠骂咸丰帝,而咸丰帝却又未予追究呢?

欺君之罪可恕,为国效死难逃,这可不是曾国藩宣称和朝廷断绝关系就能解决得了的。

曾国藩已经陷入了本能的逃避之中,瞪两眼胡说书生从军是大节有亏。他读书多,大家瞎掰不过他,但士人墨绖从戎,这事跟大节扯不上关系,任谁都看得明明白白。

怎么办呢?

曾麟书左思右想,一狠心一咬牙,推开案头发黄的古书,从他的书斋中走了出来,敲锣打鼓召集人手:“乡亲们呐,集合了,我告诉你们,大祸就要临头了。你们听说长毛发逆了没有?现今发逆已经入湘,正围攻长沙城。若然发逆打来,大家统统都是个死,所以呢,我们必须要组织起来,保护乡里。”

年迈的曾麟书“突然躁动”,亲率乡人修治团练,戒弟子,讲阵法,习技击。吓破胆的曾国藩躲在门后,看着胡子花白的老笨爹操着锄头教导乡民技击——这活曾老头也不熟悉,完全是闭着眼睛胡来一气。

亲爹亲自出来组建团练了,曾国藩再怎么胡扯,也不好意思说自己的父亲大节有亏。实际上曾国藩心里很清楚,父亲这是为了他,在替他干活。曾麟书不惜自己衰朽残年,拎着锄头跟年轻人比狠劲,只是为了告诉儿子,这事不难,真的不难,只要你硬起头皮,强赶鸭子硬上架,慢慢就会练顺手的。

曾国藩躲在屋子里偷看了两天,发现情形确实是这样,虽说操持团练千头万绪,把个笨爹忙得颠三倒四,但如果慢慢研究起来,也不是入不了门。

何况,人家江忠源在接到朝廷征招之后,就立即训练了五百楚勇,上前线与太平军厮杀,这事江忠源干得了,年迈的笨爹干得了,自己说不定也干得了。

这样一想,曾国藩心里的恐惧稍去,马上伏案给朋友写信。书信中,他严厉批判了某些人声称墨绖从戎是士人大节有亏的歪理邪说,高屋建瓴地指出,帮办团练没什么为难之处,不过是训练武艺、催收捐项两样活。只不过,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搞得不好,恐怕收不到十分之一二的成效,却会带来十分之八九的麻烦。

曾国藩一生嗜写书信,这表明他有可能是一个通过书信来进行思考的人。

这世上,人人都认得思考二字,并深信自己懂得思考。但实际上,绝大多数人根本不会思考,一生从未进行过思考,他们只是本能地按照习惯和个性,顺应环境而随波逐流,如同没有意识的玩偶,全然没有丝毫的自我意识。只有极少数人才有思考的能力。而且在这些有思考能力的人群之中,还有占绝对比例的,必须要通过书写的形式来思考——只读而不书写,这类型的人通常会走向食古不化,成为可气又可怜的腐儒。

曾国藩嗜写书信,哪怕是在战争最紧张的情况下,也每天要写几封信,信中所言多与战事无关——这只因为,他必须要借助写书信的形式,刺激自己的大脑,强制自己进入思考状态。是思考让他获得了智慧,战胜了对手,并最终赢得了千秋之名。

从声称是大节有亏,到他开始考虑操持团练,如果他不以书信的形式写下来,他就无法通过思考否定以前的自己。

正在他给朋友写书信的时候,又收到了两封信。

这两封信,是巡抚张亮基派人送来的,信中告诉曾国藩两件事。

头一件,太平军围攻长沙未果,已经绕道北上。

第二件,太平军绕来绕去,竟然攻下了武汉三镇,那位曾经为曾国藩母亲吊丧的湖北巡抚常大淳,已经死难。

当时的战况就是这样,太平军攻入武昌,将武昌三十万居民尽数裹走,武昌的男子被作为士兵推上战场,而女人则沦为洪氏军事集团上层人物的性奴与人质。倘男人不战死沙场,他们的女眷就会遭受可怕的报复。洪秀全本人在攻下武昌之后,挑选了六十六名美少女,以供自己幸御,号为王娘。

曾国藩并不知道太平军在武昌城中的所行所为,但得知太平军已经放弃长沙,顿时精神一振,脑子清醒了许多。

推究起来,曾国藩抵死不肯墨绖从戎,多半是因为感受到太平军逼近,死亡的威胁让他陷入恐惧,因而心神大乱,丧失了思考能力。现在得知太平军远走,死亡的恐惧不再,曾国藩终于可以在无人之处,偷偷地反思自己神智错乱的根由了。

巡抚张亮基不唯在书信上要求曾国藩快点出山帮办团练,同时还派来了一个信使——翰林院庶吉士郭嵩焘。

郭嵩焘这个人,是曾国藩在北京城结交的朋友,此人在智商上,比之于曾国藩只高不低——但只是吃尽了情商太低的亏。后来曾国藩崛起,咸丰帝欣慰之余,就转手栽培郭嵩焘,想把郭嵩焘打造成北方的曾国藩,奈何郭嵩焘情商太低,死活摆弄不明白,让咸丰帝郁闷已极。

郭嵩焘此来,就是劝曾国藩终止脑壳错乱,赶紧出山帮办团练。

郭嵩焘说:“小曾,你本来就有着干大事业的野心,现在机会终于来了,你怎么却缩手缩脚,不敢出场了呢?还扯什么墨绖从戎是大节有亏,你挺大个老爷们儿,就这么满嘴胡说八道,也不害臊……”

参与这场交谈的,还有曾国藩的笨爹曾麟书。老爷子担纲了现场书记员的职务,他把郭嵩焘的话,书写成了文言文:“公本有澄清天下之志,今不乘时而出,拘守古礼,何益于君父?且墨绖从戎,古之制也。”

曾国藩被郭嵩焘骂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就转向笨爹:“爹,你看他骂我……”

曾麟书说:“骂得好,你活该挨骂。你四十多岁的人了,遇到事吓得跟龟孙子一样躲起来,让我替你上校场和年轻人比拼力气,你说你还算人吗?”

骂毕,曾麟书把自己的话翻译成文言文:“竹亭先生曰,‘以嵩焘之言为正’。”

“好!”曾国藩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豁出去了,就大干一场……对了,先得给咸丰皇帝写封信,就说前面的绝交信有错别字,要统统收回!”

以遵父命为由,以保桑梓为名,收回所具疏,定计赴省,成败利钝,付之不问!

四十二岁的曾国藩,告别父亲,踏上赴省城长沙之路,从此开始了他人生的二次创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