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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人的成圣之道:曾国藩》第十章 透明的人生 8.曾国藩的犯罪心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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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江总督马新贻,是洋务派的中坚力量,与曾国藩、李鸿章相善。

但马新贻比曾国藩、李鸿章更聪明,此人从来不挑头做事,是永远的追随者。曾国藩这边辛苦耕耘,马新贻是当仁不让的收获者。曾国藩是开新局之人,马新贻是坐享其成之人。想当初,曾国藩拼了老命,费尽了心机,才把两江总督这个官位搞到手。而马新贻,他不显山不露水,始终跟在曾国藩屁股后面摘桃子,是当时名臣,却从未受到朝政攻讦。

马新贻是官场令人羡慕的典范,却不幸栽在犯罪界人士手中。

这名犯罪界人士,叫张文祥。

张文祥是个不成功的小商人,他投奔了洪秀全的太平军,进去后发现不对劲,急忙又跳槽到了湘军这边。洪秀全被平灭后,他光荣复员转业,回家却发现老婆被人拐走了。那年月没有保护军婚这一说,士兵上前线,老婆丢在家里,谁想拐就拐。拐走张文祥老婆的男人,叫吴柄燮。张文祥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就找官府打官司,把老婆要了回来。

老婆归来,却是一个更大阴谋的开端。她回来之后,趁老公不注意,把家里的金银细软席卷一空,跟情夫吴柄燮逃之夭夭了。

张文祥怒不可遏,就决定杀掉两江总督马新贻,以报拐妻之仇。

那么,拐走老婆的男人是吴柄燮,可张文祥却要杀马新贻,莫非这马新贻与吴柄燮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什么关系也没有!

须知,我们称张文祥为犯罪界人士,那是因为犯罪界人士和正常人的思维是有距离的。在正常人看来,冤有头,债有主,谁拐我老婆,我找谁算账,但犯罪界人士不这么认为。

所谓犯罪界人士,思维是极其诡异的,特点就是模糊性、分辨率低——简单说来就是,犯罪界人士是无法区分不同人的。虽然拐走老婆的是吴柄燮,但恰好张文祥脑子里还有一个马新贻,他没有能力把马新贻和吴柄燮区分开,老觉得这俩人是一回事。所以,吴柄燮把自己老婆拐走了,那就去找马新贻算账,这没什么不对。

但在曾国藩时代,人们对犯罪思维还缺乏认知。尤其是马新贻,他做梦也想不到,有人会把老婆被拐的账算到他头上。结果有一天,他在监督武生考试之后,返回两江总督衙门,途中遇到张文祥。张文祥高声喊冤,凑近马新贻,随后一刀杀之。

老婆被人拐走了,却不惜犯险来杀与此不搭界的另一个人。这事慈禧太后说什么也无法理解,所以她问曾国藩:“马新贻这事岂不甚奇?”

曾国藩回答:“当然奇,这事不奇,世上就没正常事了。”

虽然口中说甚奇,但曾国藩的心里应该是一点也不以之为奇的。现在的曾国藩已经是成了精的老狐狸,对人心人性,洞若观火。尤以他统率湘军,与洪秀全的太平军作战时期,更是高频率地与犯罪界人士打交道,见惯了如张文祥这类是非分不清,恩怨弄不明,连具体人谁是谁都搞不明白的糊涂虫。

而曾国藩能够建功立业,史论皆称其人有大智慧。但智慧再大,又能有多大?只要稍微明白那么一点点事理,与脑子糊涂人士拉开距离,这辈子就足够混的了。

所以曾国藩摇摇摆摆,返回来处理马新贻被刺案件。他到的时候,地方官已经把案子审理得七七八八,诸多细节都已经查问清楚。张文祥其人,确系脑子成问题,他的老婆被吴柄燮拐走了,他不说去找吴柄燮算账,又或是向官府告发吴柄燮,却把账算到两江总督马新贻身上。如果马新贻死后有知,必然会感叹躺着也挨刀。

但张文祥刺马,还有几个具体而微的小细节。他的老婆第二次逃跑之后,他就开了家黑店,专门经营黑道上的生意,可是被马新贻扫黄打黑,给取缔了,这等于是断人活路,所以张文祥要杀马新贻,动机也是合乎情理的。

而张文祥之所以敢于动手,是因为被黑道上的兄弟们给忽悠了。两江黑道,被马新贻压制得抬不起头来,道上兄弟发现张文祥这厮脑筋不够用,就来忽悠他充当人体炸弹,去刺杀马新贻出风头。像张文祥这种人,虽然智商极低,但对于出风头的事,却是渴望之极,只要能够出风头,杀了他爹他都不会犹豫。所以听了江湖道上坏兄弟们的撺掇,果然就出手了。

这就是张文祥刺马的史实经过,但这个史实遭到了广大人民群众的愤怒否决。

尽管曾国藩这里有关此案的人证物证齐全,但再全也禁不住人民群众的逻辑推理。大家一听曾国藩解释此案,啥?张文祥的老婆被谁拐走了?不是马新贻吗?啥?谁叫吴柄燮?胡扯!如果是吴柄燮拐走了张文祥的老婆,那张文祥怎么不说去找吴柄燮算账,却来找马新贻呢?

这不合逻辑!

饶是人民群众智慧无穷,却不晓得犯罪界人士的思维逻辑跟正常人并不在一个频道上。大家按照正常人的思维逻辑来解读张文祥,是无论如何也通不过的。

无法解释,此案必有猫腻!

什么猫腻呢?这就只能靠广大人民群众脑补了,也就是自行添加细节,让整个事件正常化、合理化。

正常化后的新版本,有不止一个,但最流行的,是马新贻杀友霸妻事件。该版本解释说,马新贻这个人不是好东西,当年他手下有几名兄弟,张文祥是其中之一,另有一个兄弟,妻子美貌无比。马新贻觊觎之,杀友夺妻。张文祥怒不可遏,遂杀马新贻为友报仇。

此版本应该是一夜之间就走红大江南北。因为曾国藩刚刚断案而后,就惊讶地在戏台上看到了这个版本的全场演出。当时曾国藩好不惊讶,郁闷地把这事写在日记里:

同治十年三月初五日,闻近日有编造戏文讥讽马帅者

早饭后清理文件。改信稿二件。见客二次,衙门期也。旋围棋二局。核批稿各簿。中饭后阅本日文件。庞省三来一谈,言前年在马谷山厅上同坐,忽梁上落下一大蛇,长约四尺许,似亦不祥。又言近日有编造戏文讥讽马帅者。

曾国藩无法想象的是,此后戏台上由人民群众脑补而后的刺马新版本,就取代了真正的历史。到了近时,还有部电影《投名状》上演,依然是以戏台版本为草稿,把张文祥等人智慧化、武侠化,再次感动了不知几多脑残人士。

没办法,真正的历史是人性化的。人性这东西是不可测、非逻辑的。如果把张文祥的真实际遇拍成电影,会把正常人类看得疯掉。而许多人为了维持大脑的正常运转,就必须保持其逻辑的正常状态,这就无可奈何地偏离了人性,也偏离了曾国藩的智者之路。

除了张文祥刺马诡案之外,曾国藩在他的晚年还遭遇了另一桩人性化的奇案:

陈大帅之肥猪票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