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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忠贤:帝国阴谋家》24惨绝人寰的大清洗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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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四年(1624)冬,周天寒彻。东林党最后的一线希望也破灭了,他们只能在一片寂静中等待命运裁决。

杨涟等人被驱逐之后,魏忠贤顾盼得意,心情放松了不少。但是他的狐群狗党知道事情不那么简单。东林大臣被逐,只是暂时离开了庙堂,焉知什么时候天心回转,还会卷土重来。这样的事情,以前不是没发生过。

恶人的喽啰,往往比恶人还要恶,这是他们的固宠之道。这时便有人提醒魏忠贤:“不杀杨涟,公公之祸不日将再起!”

然而魏忠贤品味此话,却觉得甚有道理,当下颇感不安,忙与“领导班子”诸人商议,如何能想个万全的法子来消除隐患。

讨论的结果,是定出了两项决策。一是将东林官员尽可能地逐出,空出的位子由本党人士补上,让朝中没有东林党复燃的余地。其二,就是兴起大狱,斩草除根!

自“三大案”以来,天启对东林已经厌恶之极,一度有逐尽东林的想法,但他深知甄别不易,就做罢了。在宣判东林党的特谕里曾经提到:“本当根株尽拔,彻底澄清,念玉石猝未能辨,雷霆万钧讵可骤施?”

他高高在上,当然不知道详情,就连魏忠贤也说不清楚。

但是“小的们”却行。

此后,各大小喽啰们又有黑名单陆续呈上,崔呈秀献《天鉴录》《东林同志录》,王绍徽献《东林点将录》,沈演献《雷平录》,温体仁献《蝇蚋录》,阮大铖献《蝗蝻录》、沈演(或杨维垣)献《杂稗录》,这些黑名单,统称“七录”,供魏忠贤备用。

这些黑名单的原件,都由魏忠贤的男宠李朝钦保管。“领导班子”王体乾等人分别命手下人将名录抄在折子上,藏于袖中,每天看奏折时拿出来参照。

初时,阉党使用这些黑名单时还颇为保密。人们惊异于“圣旨”对东林党人的辨认竟然如此之准,冥冥中似有天助。

大家开始还以为是东厂搞的勾当,后来阉党越来越猖獗,也就不保密了,经常说:某人在某录上有名,故予以处分。人们这才明白真相。

一次魏忠贤在得意之中,将《东林点将录》进呈给天启过目。但天启从小接受的是正规教育,没看过《水浒传》,劈头看到“托塔天王”四字,竟大为不解。

魏忠贤赶忙给他讲了“晁盖隔溪移塔”的故事,并说:“古有能移塔之人,本朝李三才善于蛊惑人心,能使人人归附,正与移塔相似。”

天启本是个好武之人,听了移塔故事觉得回味无穷,忍不住鼓掌大叫:“勇哉!”

魏忠贤一听,知道弄拧了!忙把名录收起。后又叮嘱众喽啰,不能再让皇上看到名录,只能偷着用(见《明宫词》)。

关于兴大狱的问题,阉党“领导班子”费了不少脑筋。他们想把杨涟、左光斗、魏大中、高攀龙、缪昌期这几个死硬派东林党人搞死,可是人家早已经被罢官了。

明代按照惯例,官员犯错误,大不了就是革职为民。而且已经处理过了的,就没有理由再处理二遍。要想把这些在野的家伙再抓进来往死里整,须有两个罪名,一是贪污数额巨大,二是有谋反企图。阉党的思路就朝着这两个方向使劲了。

先考虑的是贪污问题,这个罪名比较好捏造,但是用来对付东林党人也不大容易。东林既然是以清高为标榜,个人私德上就很难挑出毛病。阉党首脑把目标选了又选,最后定在了背景复杂的汪文言身上。

他们考虑,汪文言混迹官场多年,不可能没有请托行贿的猫腻,这家伙又和东林诸大佬多有瓜葛,由他这里突破,再大面积地牵连是最合适的。上一次没治得了他,是因为朝中东林势力太大,现在则不同了,没有人再敢为他说话。穷究下去,必有收获。

天启四年(1624)十二月,御史梁梦环遵照魏忠贤意图,上了一疏,表面上是谈考察官员的事,语言却故意牵涉到汪文言。他的用意,就是要把汪文言重新引入天启的视野。

天启果然注意到了这一线索,便问了问身边的几个太监。大家早都串通好了,异口同声地说这个家伙罪不容诛,上回只挨了一百棍子,让他给溜掉了。

天启又被蒙了,大怒,下诏说:“汪文言花言巧语,迷惑视听,岂是廷杖能了事的?着锦衣卫差官扭解来京穷究,以清祸本!”(《明熹宗实录》)

油滑如泥鳅的汪文言,这次是再也没有老天爷照顾了,逮捕他的诏令当即发出。等他进了诏狱,十八般刑具就在那儿等着他呢!

转年来到天启五年(1625),阉党对东林党的大清洗开始发动。

一张“追缴赃私”的大网缓缓撒下,网住了谁,就要让谁活不了啦!

正月里,左都御史乔应甲开始发癫,连上十道疏,论李三才、赵南星、高攀龙、孙玮、魏大中等人之罪;并指赋闲已久的“托塔天王”李三才,曾经托汪文言拿钱买路,图谋起复。

不过,乔应甲素以“癫狂”著称,这样的连珠炮效果并不大。他不大明白天启的意思:整人,也得要有像样的借口。

二月初四,阉党方面终于甩出重磅炸弹。刚被魏忠贤启用不久的大理寺丞徐大化,精心撰写了一道奏疏,把左光斗、杨涟与熊廷弼、孙承宗、汪文言设法牵连在一起,要算一笔历史总账了!

这个徐大化,在魏忠贤的血腥镇压中,他出过大力,曾经推举过邵辅忠、姚宗文、陆卿荣、郭巩等13人,给魏忠贤当爪牙。

他擅长文墨。这次他的讨东林檄文又是一篇杰作——杨涟、左光斗勾结王安,逼李选侍移宫,使其仓皇出奔,先帝在天之灵必会不安(皇上你那时候就是个傻),杨涟反而扬言于朝,自居其功。且结成邪党,使天下事皆出其手,以此谋取功名富贵。又国家不幸丧师失地,人臣正该秉公追究,彼辈却聚党营救熊廷弼,将执正议者排挤而去,实只知有贿赂而不知有法纪(把我的帽子借给你戴戴)。

汪文言不过一罪犯而已,何人受贿而保举他为中书舍人(叶阁老你也不要装啦)?他究竟有何通神役鬼之才,能昼夜出入于尚书、都宪、侍郎、科道之家,为人求官、如探囊取物?

孙承宗身为手握重兵之辅臣,何以呼之即来,不奉召而至京畿(吓着俺们了)?党人之力,至此极矣(这不是要搞政变么)!

幸今日群邪已退,众正渐登,但亦应小心,以防邪党暗中滋长。——这奏疏文字不多,却包藏祸心。几百字把万历以来的旧账统统理清。里面开列的罪名,有逼宫、有卖官、有结党、有专权、有兵变,哪一条都够喝一壶的。

天启看罢徐大化的奇文,有如三伏天饮冰,甚为嘉许。他好像得了白痴健忘症,当日老母被李选侍殴死、自己被李选侍胁迫的苦处全忘了,只觉得这奏疏把东林党批得好!

当然,他的白痴症还没到晚期,对叶向高、孙承宗还是不疑有他,下诏说“欺君植党辈盘踞要津,招权纳贿,杨涟、左光斗其尤。待汪文言逮至,一并审明追赃!”

当了皇帝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免去讲理的逻辑。杨涟、左光斗虽然卷入党争,但绝无贪污受贿劣迹,若走正常的法律程序,这个罪名怕不易扣上,但是皇帝说有,那就是有!

一场血淋淋的大冤狱,看来,就要从汪文言的嘴里撬开突破口了。

天启五年(1625)的三月,阴霾逼近。十二日,天启趁着听课(经筵讲读)的机会,对陪读的内阁成员说:“近来百官结党徇私,朕已分别处分了,你们再传与他们,以后改过自新,姑不深究。”(《明熹宗实录》)

这是皇帝在向东林残余势力及中间势力“打招呼”,叫他们不要乱说乱动。圣旨传达下去后,百官知道事态严重,同情东林或者不愿意附阉的,都更加沉默。部分经不起高压的中间派,开始撇清自己,明确投向了阉党。

三月十六日,汪文言被押解至京,天启按魏忠贤的意思,批了“拿送镇抚司,好生打着问。”明朝皇帝的这类指令,是很有讲究的。凡进了诏狱的犯人,分三等:情节一般的,批的是“打着问”;较重的,是“好生打着问”;情节非常严重的,要批“好生着实打着问”;其中用刑力度大不一样。

镇抚司就是专管诏狱的,之所以叫“诏狱”,就是以皇帝作为原告,专门审理皇帝亲自下旨查办的案子。

有了皇帝发话,掌镇抚司的阉党打手许显纯就有了底气,汪文言一进来,就给他上了大刑伺候。

诏狱的酷刑,无异于鬼门关。里边的十八套刑具,据内部人士讲:“即一、二可死,何待十八种尽用哉!”(《万历野获编》)

汪文言这人倒还有些骨气,知道他被逮,是阉党要他攀扯出东林党同仁来。他牙关一咬,就是不诬攀。但肉体怎抗得住铁木,受刑不过,他招了甘肃巡抚李若星是花了五千两银,买得此官职的。

供词报到了皇上那儿,这个倒霉的李若星立刻被削职为民,抓了起来追赃。

魏忠贤眼巴巴等着有大家伙出来,指示许显纯加大审讯力度。

许显纯受恩于魏公公,当然要拼死卖力以报恩。他便明明白白地诱供,要汪牵出东林大佬来。但汪文言也不是吃素的,死也不肯说了。

许显纯无奈,就建议魏忠贤以“移宫案”为突破口,直接把杨涟、左光斗抓来算了。

徐大化却不同意,他说:移宫一事,无赃可言(有赃的是你魏公公),你凭什么杀人家?莫不如说他们受了熊廷弼的贿,则封疆事重,杀之就有据了!

魏忠贤觉得这主意好,就下了死命令,务必严刑逼迫汪文言,让他说出杨涟等人受过熊廷弼的贿。

顿时诏狱里又是一片忙乱,审讯行刑,昼夜不停。

施用的刑罚有多可怕?据亲眼所见者说,比较常用的有镣、棍、桚、夹棍、械五种,都是专门夹、抽打、敲打手脚这些神经敏感部位的,把人折磨得生不如死,却又不能马上死掉。

据记载,有一种最厉害的,“名曰琶,每上,百骨尽折,汗下如水,死而复生,如是者二三,荼酷之下,何狱不成?”(《明书·刑法志》)具体怎么行刑,不详,估计是拿铁家伙把浑身骨头一根一根敲断。

汪文言承受的压力超过了极限,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地说:“我之口终不合你意,你想要我招供什么,我认就是。”

许显纯见有门儿,便扳着指头一个个数:东林党人某某,受贿多少、贪污多少。汪文言已濒临崩溃,许说一个,他应一声:“是。”

说着说着,许显纯又按下一个手指头:“杨涟……”

不等他说完,汪文言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然坐起,凄声大呼:“世上岂有贪赃杨大洪(杨涟别号)哉!”(《明史》)

妈的,老子不认了!随后,他坚决否认了许显纯刚才的胡编,抵死不肯诬陷东林诸人。

许显纯束手无策,徒唤奈何:第一个骨头就啃不下来,这怎么交差?

他只好硬起头皮,编造了一套假供词,将赵南星、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缪昌期等20余人牵进,分别加上罪名,说他们这批人逼选侍移宫是为升官、整顿吏治是为揽权、为熊廷弼说情是为求贿。

三月二十九日,假供词报到了天启那里。按照惯例,镇抚司审理完毕,案件要交给刑部再审并定罪。

许显纯也按这个程序,报请将汪文言移送至刑部,他就算交差了——这个姓汪的可把人搞得筋疲力尽!

但是魏忠贤比他想得远:要想全面剿灭东林党,从汪文言身上牵出的人越多越好!所以,这块骨头还得继续啃!

四月初,汪文言意识到许显纯已经在编造假供词,知道关系重大,搞不好东林诸人要因此全军覆没,他便对许显纯嗔目呼道:“休得妄书,我就是死,亦要与你面质!”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许显纯。此案搞得这么大,免不了将来要在什么公开场合审理,如果出现对质的情况,他造假的事就会露马脚。到时候责任都是他许显纯的,魏公公不会替他承担。而且连个汪文言都没有制伏,魏公公也会瞧扁了他。

许显纯想,反正假证已经做出来了,总算牵连出一批人,不如趁机就把汪打死,来个死无对证。拷掠致死,这是镇抚司常有的事,魏公公也不会因此而责怪他。于是,没过几天,许显纯就安排人把汪文言秘密害死了。

许显纯这么搞,是歪打正着。这么一来,在杨涟等人到京后,就已无“首告”可以对质。这个假案,也就此“锻炼”成了铁案。

天启同意逮捕六人后,锦衣卫“缇骑”立刻离京四出,分赴杨涟等六人的家乡逮人。

这一批逮的六人,就是天启惨案中赫赫有名的“六君子”。

“六君子”在各自的家乡深得民望,缇骑到时,乡里一片骚动。

咱们明朝的百姓,不懂孔孟之基本原理、不懂君为臣纲的世界观。但是哪个官儿清白,哪个官儿无耻,还是分得出一二三的。逮人的消息传到杨涟家乡后,郡县百姓大恸,有数千“勇士”涌入公署,欲砍断官旗,衙役们紧闭内院大门方才得免。缇骑到达宣读圣旨之时,又有各乡数万百姓汇集城外,哄声响彻云天。

杨涟被逮走时,百姓夹道号哭。一路上,州县村舍,到处有人焚香迎送,设醮祈祷生还。路过郑州时,情况也是一样,前去送杨涟渡黄河的人络绎于道。

此一去,易水萧萧!

只恨那浩浩苍天,今日竟如聋如盲。

一人被逮,万民悲戚,这就是好官!

一人被逮,炮竹满城,这就是民贼!

什么是检验官员的唯一标准?这就是!

当日缇骑来抓杨涟时,杨涟正在家中奉母教子,整日闭门不出。一日,有家人来报,说应山县城来了缇骑,不知是为何事。

杨涟一听,心里明白了八九分:锦衣卫此来,必是抓自己无疑,于是,就请出八旬老母、50多岁的老伴及三个儿子,向母亲从容说道:“此番进京,断无生还之理。儿死不足惜,然养育之恩未报,九泉之下不得瞑目。儿死之后,望不必悲伤,知儿为国尽忠,虽死犹荣就是。”

八十老母闻言,泣不成声!

杨涟又叮嘱夫人,一定要替自己尽孝:“吾九泉之下当深感夫人大恩!”说罢,向夫人深深跪拜。

杨夫人大恸,连忙相向跪下,劝慰杨涟道,此去也许苍天有眼,可保全老爷性命。

杨涟叹道:“但愿如夫人所言!”

随后又叮嘱三子:“为父官居三品,但未有积蓄,只传给你们‘清白忠直’四字。我死后,汝辈自食其力,切勿鸡鸣狗盗、有损家声!”

此时,应山县令已经来到家门,请杨涟到驿馆去接旨。

驿馆外,围观百姓早已人山人海。堂前,香案已摆好,锦衣卫官员站立堂上,准备宣读诏旨和驾帖(逮捕令),校尉诸人手持械具,准备执行逮捕。

读旨毕,众校尉如狼似虎般扑上,将杨涟套上械具,拥入后堂。

围观百姓大哗,一拥而上!

校尉心慌,连忙叫关上大门,驱散闲人。但百姓继续鼓噪,仍不散去。

驿馆内,府县两级的官员,慌忙凑了些银两,打点锦衣卫官员与校尉,请求把杨大人的械具放宽松一点。

那锦衣卫的官兵骄悍惯了,众官凑起来的区区一点银子,他们不屑一顾。只说是魏公公有严令,谁也不敢徇私。府县官员无法,又叫杨涟的儿子赶快回家筹集。但杨家三个公子都是读书人,哪里有现成的大把银两在手?

在场的有几位乡绅富户,实在看不下去,纷纷解囊,锦衣卫的狗官这才“高抬”了一下贵手。

从应山押解启程时,百姓又闻讯围了上来,险些暴动。锦衣卫狗官吓得脸色惨白,逼府县官员赶紧弹压。可是,民意哪里是几句话就能制止得住的?

杨涟见事情至此,只有自己出头了,便向众乡亲说:“如我拒不进京,就是违抗圣旨,不仅我全家有死罪,还要连累府县大人和乡亲。所以请乡亲暂回,待我进京面圣!”

众人喧哗道:“如是圣旨,倒也罢了。这分明是魏阉矫诏害你,如何要去!”

杨涟答曰:“杨涟为官,上可对天地社稷,下可对黎民万姓,自信不犯王法,何惧面圣?若乡亲阻拦不能成行,岂不显得胆怯?各位不要误我!”

府县官员也在一旁劝说道:“杨公刚正,进京后必能剖白冤情,不日将归。若因拦阻误了行期,岂不加重了杨公的罪过,反不为美!”

众人闻言,才勉强让开一条通道。

前面,杨涟的老母、妻儿早在那里等候。见杨涟枷锁缠身,都一齐放声大哭!

杨老太哽咽几不能言,泣道:“自幼教导你成人,只望你为国尽忠,却不料你做了忠臣,却要我白发人送你入狱。如此,当初就不该让你读书!儿啊,为娘害了你呀……”说罢,当场哭晕。

杨涟任是铁汉一条,此时也忍不住热泪滂沱!

待要硬起心肠上路时,三个儿子又苦苦牵衣不放,号啕不止,都要随父进京。

杨涟叹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汝辈在家恐尚且不免,岂能随我去送死?”他随即向众人深鞠一躬,昂然而行。

壮士赴阙日,生离死别时。

百姓号泣之声,顿时震天动地!

那几个铁石心肠的锦衣卫官校,在此气氛中也为之动容,早收起了虎狼之态,并且不等百姓再请,就主动把杨涟的械具又松了一松。

北上的一路,杨涟见到处处有百姓扶老携幼,为他设香祈祷,不禁热泪盈眶:“天下至公者,民心也!”

再说左光斗。缇骑到了他的老家桐城,他得知消息后,神色坦然,只是悄悄对他的子弟叹道:“父母老矣,如何道别!”

妻儿知道大难临头,都环绕在他身边哭泣,他似无所见,只是叮嘱平时跟随他学习的子弟,要以读书为善。

左光斗为人慷慨大度,乐善好施。本城的贫苦百姓,多有赖他接济才得以存活的。当地百姓奉其为父母。

弱势群体也不是永远弱势。一听说缇骑要逮左大人,立时群情耸动,举邑若狂!市民在四个城门插上旗帜,相约要到京城去上告。还有数千“暴民”闻风而动,祭祀神灵之后,围住了押解队伍,攘臂要痛打缇骑。

左大人极力劝阻道:“如此徒然给逆党提供口实,非但不能救我,反连累诸位同死,何益!”说罢自上槛车而去。

魏大中被逮时的情景,亦同样是感天动地。四月初,汪文言被逮的消息传至浙江嘉善,正在家中的魏大中即知自不可免,便暗中做好准备,于四月十一日为次子学濂完婚。十天后,缇骑到达郡中,魏大中才叫出家人,讲明了原委,叮嘱家人不必悲伤。

四月二十四日,缇骑来到乡里,将魏大中叫出,宣旨后逮捕。这一拨锦衣卫狗官也想趁人之危、敲诈一笔钱。他们以防自杀为名,把大中双手各套上一个竹筒,使其百事不能自理。大中家人苦苦哀求,均不允。大中之子学洢、学濂只得当尽家产,送了他们银两,才得勉强去掉竹筒。

魏大中考上进士以前,是在乡间做塾师,其道德学问无人不晓。百姓听说消息,都纷纷赶来送行,又募集银两给大中作为路途之资。

北上路过苏州时,吏部员外郎周顺昌正巧愤于权阉当道,在家休假。他不顾众人劝阻,特地来到押解舟中,与魏大中相会。

虎狼当道,怕事者避之惟恐不及,但却有周顺昌这样的好汉,敢向刀丛而行。他与魏大中见面后,相扶而哭,并把大中接到家中,款待三天,同卧同起。其间,周顺昌激励魏大中说:“大丈夫视死如归,幸勿为儿女牵怀,使千秋之下,知有继杨继盛(嘉靖时怒斥奸相严嵩而被害)而起,乃魏某人,亦不负读书一场!”(《明季北略》)

押解官员多次催促启程,周顺昌怒道:“你等不知世间有不畏死男子耶?归去请告忠贤,我故吏部郎周顺昌也!”(《明史》)

说完此话,他攘臂叫着魏忠贤的名字,骂不绝口。

魏大中向他嘱托家中之事,他一口应承。大中最不放心的是孙子在今后的安危,周顺昌立即答应,把女儿许配给大中之孙。

临行时,周顺昌对魏大中道:“联姻之语,小弟决不食言。周顺昌是个好男子,老先生请自放心!”(《明季北略》)

孤帆远去,满目的春色何其惨然。

惟人间正气,不随残花凋零。

正所谓,壮士一诺,泰山亦轻!丑类虽狂,奈何赤心!

此次壮别,缇骑回京后,当然一五一十汇报给了魏忠贤。这事,也成了周顺昌后来遭难的直接原因。

说来,这周顺昌与东林并无关系,完全是为东林党人的忠义所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冤狱将至,自是有忠贞之士慨然就戮,他们选择的就是“好死”。古今百代,退缩者苟活之愉快,正是壮士唾弃之腐鼠。

——惟有忠义,才是人心中不倒的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