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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千山万水的离歌》相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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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乱中的分离,一日抵得上一年,所谓的“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大抵就是如此吧。

荷西要和磷矿公司同人一起撤退,危急情势下,三毛只得一人先飞往西属大加那利岛等待丈夫的消息。

可等待是那么熬人的事情,三毛身在岛屿,心在沙漠,她担心荷西的安危,况且她打听不到一点儿关于荷西的消息。

那段时间三毛心劳成疾,每日要抽掉三包烟,以消解心中的焦虑。她就静静坐在那里,等待她的丈夫回来,等他把自己紧紧搂在怀里。

可是荷西,你在哪里呢。给沙漠打电话打不通,给荷西发电报也没有信息。

每一个航班下来的人,三毛都会跑过去挨个儿看清楚,仍旧是没有荷西的消息。

阿雍那时已经是人人自危的境地,在血洗的沙漠里,要安全地出来哪有这么容易。

天佑荷西,当他奇迹般地站在三毛眼前时,三毛竟欣喜到泣不成声。

更令三毛欣喜的是,不仅仅是荷西回来了,他把家里的家当都悉数带了出来。当时荷西独自逃到海边等船来,睡了两夜露天,军舰来了,却不肯带荷西走。命运就是如此,偏偏这时候有一条船被卡住,非潜水夫不能开。荷西说:“我下水去替你们弄,你们不但要带我走,我所有满满一车的东西也要带上。”

于是荷西就把三毛在沙漠的家整个都搬了出来。

三毛忍不住重逢的喜悦,一九七五年十一月一日给远在台湾的父母写信报平安:

先向你们报告好消息,荷西与我今天下午5点已经再度会合,我二十二日离开撒哈拉,荷西今天在最最危险,几乎是不可能的情形下,坐军舰离开,我十日无食无睡的焦虑完全放下。这十日来,完全没有荷西的消息,我打了快20个电话,接不进沙漠,没有信。我去机场等,等不到人,我向每一个下飞机的人问荷西的下落,无人知道,我打电话,无回音,我人近乎疯掉。

结果今天下午他来了。爹爹、姆妈,你们的女婿是世界上最最了不起的青年,他不但人来了,车来了,连我的鸟、花、筷子、你们的信(我存了一大箱)、刀、叉、碗、抹布、洗发水、药、皮包、瓶子、电视、照片、连骆驼头骨、化石、肉松、海苔、冬菇,全部运出来,我连一条床单都没有损失。家具他居然卖得掉,卖一万二千元。

那具日后被三毛带回的整副骆驼头骨,是当初荷西冒着生命危险从沙漠里救出来的,那个善良勇敢的男人,不肯让妻子伤一丝一毫的心,却不知妻子为了等他早已肝肠寸断。

这一次的劫后重逢,更加深了三毛与荷西的感情,他们发誓再也不要分开了。

荷西与三毛在海边租了一幢面朝大海的美丽洋房,有大厅,一间卧室、一件小客房、一间浴室,家具用品也是一应俱全,而且食物的价格仅仅是沙漠的一半。

三毛为这样的新环境感到欣喜,舒适的居住与适宜的环境让三毛紧张的心渐渐舒缓下来,之前离别的忧虑得到了平复。

加纳利群岛,位于非洲西北部的大西洋上。群岛分为东、西两个岛群。由大加那利岛、特内里费岛、拉帕尔马岛、戈梅拉岛、耶罗岛、兰萨罗特岛、富埃特文图拉岛等七座岛屿和若干小岛组成。这里物产丰富,环境宜人,三毛与荷西决定在此居住一段时间。

动乱后重逢的荷西与三毛不得不再次面临分离的境况,荷西失去了工作,两人的积蓄慢慢也用光。于是荷西又回到了之前的公司,为了这个家,为了让爱人过上好的生活,荷西每日在战乱与动荡中往返,只有周末的时间才可以返回家里与三毛团聚。

人命危浅,朝不保夕。

而那个在家中等待荷西的爱人,她每日端着心,夜夜祈盼丈夫的康健与安全。

战乱之中,生命变得薄如蝉翼。于是荷西的每一次回家,对三毛而言就像过一个盛大的节日。

坠入爱河的人,以思念与倾慕为养料,以拥抱和亲吻为饵,以郁郁寡欢和缠绵悱恻为垫脚石,以日月星光为媒,以相守为衣。

他们是一分一秒都不愿意再分开了,但生活却总是不能如愿,它过分得遥不可及又横眉冷目,它从不宽待、不包容、不侠胆义肠。

直到三毛出了车祸,荷西终于辞工回来照顾妻子。这虽不是生活好的征端,却终究可以在一起了。

车祸后三毛的身体状况愈加恶劣,加之她的妇科宿疾又发作,三毛决心回台就医。可惜台北没有适合荷西的工作,他们只能再次忍受分离,三毛只身赴台。

此时三毛已成名成家,再度回台,全然与过去不同了。

她的深棕肤色与粗亮长发,她的波西米亚穿着与被爱情滋润的气色,让三毛整个人看起来都增加了无穷的活力。这时的三毛是最美丽的,自信又年轻,脱俗清丽又风情万种。加上她与众不同的生活经历与独特的文艺气息,在中国已经掀起了一股天翻地覆的“三毛热”。

回台湾后,三毛参加了很多文艺活动,结识了台湾文艺圈的诸多友人,像余光中、叶维廉、郑愁予等等。

也是在这个时期,三毛创作了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橄榄树》,这首历经了沙漠洗礼与岁月历练的歌曲,歌词苍凉又扣人心弦,成为一九七九年卖座电影《欢颜》的主题曲。

同时,《橄榄树》成为台湾最热门的唱片,就连过去对流行歌曲嗤之以鼻的大学生,也欣喜地接纳了这一新风格的音乐。

宿疾得医,三毛返回大加纳利岛,重新回到爱人荷西的身边。

而与三毛的走红与成功不同的是,荷西的工作并不乐观,他和人合作承包工程,结果入不敷出。后来又经朋友介绍谋到一份差事,到尼日利亚为德国一家小规模的潜水工程公司在港口打捞沉船。

最初的应诺是每月2000美金,还有400元的伙食费,并且可以有一个小的家属宿舍,这样的待遇很是难得,荷西每天工作十六小时,工作了八个月,结果却上了当,护照和职业潜水执照被扣,不但失去人身自由,薪水也没有发下来。

荷西是习惯忍耐的人,这与三毛的爱出风头很不同,所以即便工作如此辛苦,他也仍旧选择忍耐。

三毛知道此事后大为光火,跑去荷西公司找老板大闹两次,竟然要回了三个月的薪水。

夫妻两人失望地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

这一年冬天,荷西与三毛搬到了丹娜丽芙岛十字港。

三毛仍旧靠着写作来赚些生活费,荷西也找到了好的差事,在丹娜丽芙岛参与修建一个未来的海边景观。

荷西在海边租了一个小公寓,有阳台,还有一间宽敞的卧室。平日荷西在水下作业,三毛就在阳台守望。海天一色,空气怡人,生活宁静安稳,三毛感到非常幸福。

加之三毛的稿费有所提高,荷西的工作收入也比较稳定,两人不用再饱受分离的痛苦,在丹娜丽芙岛的日子,他们的生活变得宽裕平稳。

临海的房子可以看到月亮,临着窗,灿灿的黄,日子又一天天地饱满起来,多喜人。

阅历与磨难让三毛成为知足感恩的人,她不再是弱冠年华,心地亦慢慢丰盛。她开始露出柔软脆弱的自己,接受关怀。荷西愿意做这样的守护人,三毛也乐意接受,于是渐渐少了独自的秘密、不从言说的伤怀,以及困囿。情爱如三毛亲手画梦,亦许短暂,亦许未知,却都懂得珍惜忍让,便足矣。

荷西工作的时候,三毛也常去逛街,那段日子她一直是扎辫子的。全十字港的店铺大半认得三毛,那一带的中国人是极少的。

有一天三毛发现店铺里有卖台湾产的划船女娃,店员小姐也见着三毛,便说:“喂,你看,这个娃娃也绑辫子吔。跟你好像。”三毛是没有剩余的钱将这个自己的“妹妹”带走的,等到她回到家跟先生荷西讲这个娃娃的时候,讲得绘声绘色,讲完也不说什么就自顾去床上看书了,她仿佛只是需要有那么一个人听她讲讲她那隐晦的乡愁。

那段时间日子温柔如水,离开了恶劣的沙漠环境,三毛也开始用心经营自己的爱好,学起了烘焙蛋糕。可是又怕自己吃胖,于是每天烤一个出来,也不吃,就放在桌子上等荷西回来吃。蛋糕的样子都不相同,荷西非常喜欢吃,每次都吃个精光。

就在三毛讲完了那个划船女娃以后的几天,她自己早就把这件事忘了个精光,她在下午时候和往常一样去开烤箱,准备给荷西烘焙蛋糕,可是当她打开烤箱的时候,却看到了那条船稳稳地坐在烤箱里。三毛抓起来一看,那个娃娃的脚底给画上了圆点点,小船边是荷西工工整整的字迹,写着——一九七八—ECHO号。

这段相处的日子,就像一本轻松的情景戏。把爱情谈得接地气,会让演的人和看故事的人都舒适。只是接地气的爱情不好演,那意味着它得深刻、温暖、诚实、尽心尽力。

所以说,荷西也好,三毛也好,都是多么优秀的爱情“演员”。

后来三毛去邻居比利时老太太家去,借了一个鱼形图案的模子来,她做了一个大大的鱼形蛋糕。

等荷西下班回来时,三毛也不说什么,只是低头去穿鞋子,说要一个人去散步,就像一个恶作剧的小女孩,提着诡异多端的小心思,不想当面被人戳破,又希望得到惊喜。

于是那个饭桌上,留着一条好大的鱼形蛋糕,旁边的ECHO号静静地泊着。

等三毛从图书馆借了书再走回家时,荷西睁大了眼睛对她说:“了不得,这艘小船,钓上来好大一条甜鱼,里面还存着新鲜奶油呢。”

时光如此往复有多好。

人造海滩的修建工程,历时一年,返程大加纳利前,正赶上除夕夜。

在丹娜丽芙岛的除夕夜,荷西带三毛来到人造海滩上,子夜钟声敲十二响的时候,荷西将三毛抱在手臂里,说:“快许十二个愿望。”

三毛心里重复着十二句同样的话:“但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

相爱的两个人,在跨过年岁的时候,恨不得把自己揉进对方的身体里,他们在影影绰绰的灯光下十指相扣,轻轻地亲吻。三毛被这样甜蜜的幸福所负,竟生出一丝悲伤,她能够记得新年愿望的下一句,“千里共婵娟”,这不是好的征象,却又没有说出口,只是牢牢地牵着荷西的手,恨不得一生一世都这样走下去。

而三毛那颗赤诚浓烈的心,却在一个新年刚刚来临的第一个时辰里,因为幸福满溢,而怕得有一些悲伤。

如果爱一个人的境界,永远都停在望梅止渴时,不亲近、不接纳、不熟知,就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惧怕分离与磨难,曾经觉得爱是肆无忌惮,此时此刻也才明白,爱是肆无忌惮后再徒增出的感伤。

荷西与三毛回到大加那利岛,第二天荷西就去到拉芭玛岛报道,开始了他的新工作。这一次他没有留下三毛一个人,他让三毛过去同他一起,哪怕生活拮据一些,租不到昂贵的房子,可两个人至少是在一起的,这比什么都紧要。

也是这段旅程,从一开始的时候,三毛就又有了征象。

说事后补的后话是假的,说不科学也是假的,像“珍妮”,像“死果”,像拉芭玛岛的灰蓝色火山,三毛总是能先知先觉地触到一些类似于灵异的东西,我们姑且不去解释,有些或者根本解释不通,然而那些事情在当初却是真真切切地存在于三毛的生活中,也是从这之后,三毛的心境大有转变,她知道有大事要发生了。

三毛落地拉芭玛岛的时候,看到那里的灰蓝色火山,她当即察觉到有一些不对劲儿,却又讲不出是哪里出了错。即使站在空旷的大厦里,她也能感觉到自己被无边无际的惊慌与惧怕淹没上来。有时候又感觉到周围的人很多,却不能与他们交谈,这里面没有荷西,三毛只觉得这些人是来送别自己的,后来甚至好似有声音传过来,它说:“你要上路了。”可是周围依旧是死一般的沉寂,三毛怕极了,可是叫不出声,每一个步子都是空的,那些周遭的影子正在渐渐往后退,慢慢地飘着,慢慢地散去。

这一次,三毛预感到的,是死亡。

她悄悄地找到当地法院,立下了自己的遗嘱。

而这些,荷西全然不知。

他只知道他的妻子温柔又勤劳,中午买了点心和新鲜的水果,来到海边等待自己,等到一上岸,三毛就走过来,轻轻吻一下荷西。午饭吃完了,两人再深深一吻,荷西潜入水下作业,三毛就坐在岸边看着海水,久久不肯离去。

岛上的日子岁月悠长,时间也如白驹,悄然而过。

后来码头上的人都认识了三毛,她骑着自行车进去的时候,总是有人喊:“今天在那边,再往下骑……”三毛的车子还没骑完偌大的工地,那边岸上助手就拉信号,等三毛车一停,水里的人浮了起来,三毛跪在堤防边向荷西伸手,荷西早已跳了上来。

岸边的助手总会望着这一对痴情的恋人,后来他好奇地问三毛:“你们结婚几年了?”可三毛却紧张地看着海水,荷西已经渐渐不见了,这让三毛感到心慌,她慢了几拍,答道:“再一个月就六年了。”

“好得这个样子,谁看了你们也是不懂!”助手答得干脆,满脸都是欣羡的神情。

幸福总是多生事端,如此被欣羡着,才更多了惧怕出来,太过美好幸福,就怕如何努力如何拼命,都会抓不住。而这份漏空,这份离别,哪里是三毛能够承受的。那段日子,她什么也不做,每天听到荷西下工回来的急促脚步声就觉得欢喜,明明上一秒还是在一起,明明好好地做着夫妻,竟然也会在一分钟的分别后就魂牵梦绕起来。

六年了,回家的荷西仍旧是跑着回来的,那么心急见到在家里等待他的妻子。三毛说:“不能慢慢地走吗?”六年一瞬,结婚好似是昨天的事情,而两人已共过了多少悲欢岁月。

是六年了,分别后六年,又重新在一起的六年。

时间是如此乖戾又多情的眼睛,每分每秒都走得如此恋恋不舍。

六年结婚纪念的那一天,荷西没有按时回家,三毛担心坏了,下楼找荷西的时候却见着荷西回来。他递给三毛一个红绒盒子,三毛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只罗马字的老式女用手表。

三毛端倪表的时候,正想开口,荷西就喊了起来:“你先别生气问价钱,是加班来的外快……”

结婚六年之后,终于有了一只手表。而这只表,是三毛的荷西多下了那么多小时的水,辛辛苦苦挣钱买来的。

“以后的一分一秒你都不能忘掉我,让它来替你数。”荷西走过来,双手在三毛身后环住她。

又是这样不祥的句子,让人心惊。

那一夜三毛迟迟不能睡下,她想起过去的往事,竟然情难自禁,推醒了荷西,说:“荷西,我爱你!”

荷西也醒了,他被三毛的话惊住了,渗出了眼泪。

那句荷西等了十二年的话,三毛终于说出口了。

这种恐怖的预告让三毛分分秒秒都惧怕自己会离开荷西,她预言了自己的死亡,预言了自己的身体抱恙,甚至告知荷西,如果自己走了,定要娶一个温柔的女子。

只是荷西不明白,他不懂得三毛的忧虑和无缘由的恐惧,只是给出了他的承诺:“要是你死了,我一把火把家烧掉,然后上船去飘到老死。”

而此后,这份爱情的一分一秒都是恐惧、都是不舍、都是牵挂,噩梦从不曾离去,它悄悄地潜进三毛的梦,然后等待命运的揭示。

荷西不再说什么,只是说这美丽的岛对我们不适合,快快做完第一期工程,回家去的好。

只有三毛明白,是有大苦难要来了。

那一年,他们没有过完秋天。

后来台湾《读书人》杂志向三毛发来约稿:《假如你只有三个月可活,你要怎么办?》,三毛没有理会,只顾着揉面给荷西包饺子,荷西却一个劲儿追问。

到了最后荷西突然环住三毛的腰,整个眼睛都充满了泪水,他说:“你不死,你不死,你不死……”三毛被荷西的话怔住了,又实在心疼他的眼泪,就停下手里的事,转过身跟他说话。

“那么我们怎么样才死?”三毛问荷西。

“要到你很老我也很老,两个人都走不动也扶不动了,穿上干干净净的衣服,一齐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说:好吧,一齐去吧。”

不能同生,但求同死,一齐赴同一处墓穴,与山川日月为伴,与草木枯荣为伴,生生世世都不分离。

后来三毛的父母来欧洲旅行,绕道到西班牙来看望三毛夫妇。

在与三毛父母见面之前,荷西的心情非常紧张。在此之前三毛教了荷西很久如何喊出“爸爸”“妈妈”这两个名词,荷西一直苦练也说不清楚。可去机场接机时,他见到三毛父母竟然流畅地喊出了“爸爸!妈妈!”,这让三毛惊讶不已,感动地捂住脸恸哭。

有一天的在餐桌上,荷西用很生涩的中文同三毛的父亲说:“爹爹,你跟ECHO说我买摩托车好不好?”三毛被荷西喊得爹爹再一次惊住了,这是她在家里时候喊父亲的名词,如今却从荷西嘴里喊了出来,一个西班牙人,英语尚且说得不通畅,却能够喊出这么流利的中文词汇,三毛又一次哭了,她为荷西与自己父母不断增进的情意所感动。

荷西与三毛父母相处的一个月,让他尝到了浓厚的家庭氛围,他喜欢这样团聚热闹的日子,这样的氛围是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于是跟三毛提议要一个孩子。三毛拒绝了荷西的提议,一来自己的身体状况实在是不好,二来现在的经济条件也不足够。

只是三毛并没有想到,这竟然成了她一辈子的遗恨。

三毛父母离开的时候,荷西恋恋不舍与他们道别。三毛陪同父母辗转去欧洲旅行,荷西一个人留在家中。

走的那一天,荷西迟迟不肯离去,那是一架小型的螺旋桨飞机,荷西就站在外面的花丛里拼命跟三毛招手。旁边坐着一个太太,她问三毛,那是你的丈夫吗?三毛说是。太太很礼貌地递给三毛一张名片,上面却写着“某某的未亡人”。

三毛怔住了,她的手颤抖起来,这张名片的字刺痛了她的眼睛,心里莫名地难过起来。

她想起来她的恐惧,她的梦,她的征象,想到这些三毛疯了一样看向窗外,她要寻找她的丈夫。

爱而生惧,惧而生怖,离而生苦,苦海无边。

正是因为懂得了彼此的意义,知道了爱情的珍贵,面对每一次分别才会更加歇斯底里、深刻、饱含回忆。那么想来,在一起和分开都成了符合逻辑的、必须的过程,就好像三毛事先就知道了会在一起,也早就料到会分离。

然而她没有料到的是,两天之后,自己也成了名片上写的那样的“未亡人”。

两日后,一九七九年九月三十日,伦敦时间半夜一点钟。

敲门声急促地响了起来,三毛心里有很不好的预兆,觉得是荷西出了事。来通知她的英国太太极力想让三毛保持冷静。

可是怎么能冷静下来,三毛的天塌了,她听不到周围的人在讲些什么,脑子里嗡嗡地响,然后她听到那句刺耳的:“他们正在寻找荷西的尸体”。

就是这样,一次分别竟然成了万劫不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