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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特勒的私家生活:揭露战争狂人鲜为人知的另一面》第9章 战争风云与英语媒体如何评价私家生活中的希特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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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10月末,正当美国人民忐忑不安地密切关注着德军战胜波兰,关注着武装冲突在欧洲到处蔓延的战争局势时,《生活》杂志的读者翻开这本周刊,发现一篇色彩斑斓的有关阿道夫·希特勒绘画作品和山中别墅的特别报道(见图57)。10月30日出版的那期杂志延续了《生活》杂志的一贯做法,把政治报道同比较轻松有人情味的内容前后穿插,既报道德国U型潜艇击沉英国皇家橡树号战舰,也报道极富魅力的得克萨斯牧场女郎精彩的运动神技。这篇报道题目为《阿道夫·希特勒画作:这位政治家渴望成为艺术家,协助设计出自己的山中别墅》,也拘谨地采用了上述那两种穿插式新闻报道方法。虽然希特勒在美国继续拥有自己的支持者,但是如果再以赞同的笔调描绘这位几周前以毁灭性秘密武器威胁欧洲的独裁者,《生活》杂志的大部分读者都不会接受。编辑们在处理报道一位战争贩子热爱艺术及其室内装饰这一棘手问题时,运用了一种新式武器:讽刺。

图571939年10月30日《生活》杂志标题页,刊文报道既是艺术家又是设计师的希特勒才艺。杂志的文章正文版面标题却略有不同——《阿道夫·希特勒画作:这位政治家渴望成为艺术家,协助设计出自己的山中别墅》。

特写文章一开始就引用了希特勒对英国驻德国大使尼维尔·亨德森爵士说过的一番话,表示他要有一天放弃政治,重新开始年轻时对艺术的追求。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生活》周刊的编辑们表示“世界将会失去一位非常精明的政治家,又多了一位非常拙劣的画家”。虽然当年遭到艺术学校的拒绝,但是“希特勒想成为艺术家的抱负从未因为缺少才能而减少分毫”。这位年轻的奥地利人当时“靠画明信片和刷墙为生”,经常出没于慕尼黑咖啡馆,希望引起成名艺术家的注意。文章在解释那些成名的艺术家为何忽视希特勒的原因之后,又转而点评复制在两个完整彩色版面上的希特勒早期画作。文章声称这几幅希特勒画作是从德国偷带出来的,第一次公开发表,然后对希特勒画作的优点和缺点(主要是缺点)进行评价,以飨读者,比如技法粗糙,过于专注“空荡荡的荒凉空间”。一幅名为《维恩号战舰》(此为奥地利战舰,1917年遭鱼雷袭击)的画作招致如下批评:希特勒用一片烟迹隐去了船尾,因为“他太疲劳或太懒惰,没有画完细节”。

文章大体上否定了这位德国领导人的艺术技巧之后,接着又阐述他对德国的艺术创作活动所产生的影响。“作为德国艺术的捍卫者,”文章写道,“他从中清除了现代主义的影响,然后把艺术交与了学者。”文章附带了两张照片,一张是希特勒在戈尔迪·特鲁斯特的陪伴下拍摄的,另一张是纳粹高官当月初在参观伟大德国艺术展时拍摄的。文章还指出纳粹党人喜欢“刻板、非常露骨的裸体画”,为此搭配了一张阿道夫·齐格勒拍摄的油画《四大元素》照片,这幅油画在1937年那届伟大德国艺术展上初次展出就声名狼藉,因其突出了雅利安人的阴毛。文章就这样通过揭露其捍卫者的淫荡好色戳穿了纳粹党自称捍卫德国艺术纯洁性的谎言。

当文章论及希特勒作为顾主和创意者涉足建筑领域时,挖苦讽刺的语气开始减弱。文章认为希特勒的艺术激情主要倾注在建筑上,他常常在山中别墅里挑灯夜战,非常兴奋地“审看建筑师们的设计方案。他亲自批准修建所有重要的公共建筑施工方案”,这些建筑方案“正在凝结成希特勒坚持提倡的体面却又平凡的现代风貌同古典风格融为一体的建筑”。

对贝格霍夫别墅的赞誉之词比较清晰明了,说它是一座“巨大的山中广厦”,并对读者表示,由希特勒协助设计。整整两版彩色照片是大多数美国人见到的第一批贝格霍夫别墅室内装饰照片,以其五光十色的画面展现出不同房间的室内装饰效果。紫红色和翠绿色为主要色彩,把观者目光引向色彩浓郁的入口门厅红色大理石栏杆,引向希特勒书房中给人以温暖之感的抛光实木护墙板。同时代读者已经听过许多有关希特勒“士兵般”简朴审美品位的评论,当他们看到希特勒别墅鲜艳繁复的室内装饰色彩搭配时定会非常意外。

文章先从建筑本身谈起,将“现代木屋与巴伐利亚木屋风格的融合”描述为“笨拙但也有趣”。室内布局“由希特勒积极参与设计装饰”,房间是男士喜欢的舒适类型,呈现简朴、半现代、时而比较夸张的风格。室内陈设很有品位,“由帝国最优秀的工匠采用上等木料和其他优质材料加工制作”。文章还敏锐地注意到在室内陈设中反复巧妙运用了大厅内悬挂的法国哥白林挂毯色彩。由一楼通向楼上的主楼梯受到特别点评,称其为“引人注目,颇有些现代建筑风采”。文章对设计水平赞许点评之后,笔锋一转,继而又对挂在墙上的绘画作品嘲笑一番:“与其他纳粹领导人一样,希特勒也喜欢裸体画和废墟画。”不过文章最后得出这样的结论:“要是在形势更加稳定的德国,希特勒也许会干上室内装饰这一行,而且成就斐然。”编辑们以其讽刺挖苦的赞美之词来暗示:“那位重新规划欧洲版图的人痛失了重新布置家具陈设这个真正适合他的职业。”

并非所有《生活》杂志的读者都很开心。在11月20日当期杂志中,大量来信雪片般飞向编辑部,为希特勒的艺术品位抱打不平。俄亥俄州坎顿市的一批读者严厉斥责《生活》杂志自以为是的态度:“不要把个人看法同艺术批评混为一谈。”针对希特勒“太疲劳或太懒惰”所以没有画完维恩号战舰尾部这一评论,他们反驳说其余部分画得很好。文章所批评的“烟迹”表明“当时思考得很多,下了不少功夫”。密歇根州庞蒂亚克市有位希弗莱德夫人来信说:“阿道夫在房屋装饰方面肯定比罗斯福总统家人更胜一筹。也许罗斯福家里女人太多了。”希弗莱德夫人认为白宫被专横的女人搞得乌七八糟(矛头直指总统那位心直口快的夫人埃莉诺,还有他的母亲萨拉),这一评论肯定让单身汉阿道夫暗自喜欢。有位芝加哥读者最后申辩说:“爱好裸体画和废墟画那是男人的正常浪漫情怀……爱好建筑,无论精美建筑还是简洁建筑,只不过体现出正常创作愿望,正常的展示与拥有愿望。”在那位读者看来,《生活》杂志力图通过艺术品位和装饰品位对希特勒进行心理分析,其结果如何实在无所谓,没人关心。

其他读者将《生活》杂志所做的分析更向前推进一步。在仔细审看了希特勒画作之后,还有几位读者一致认为“希特勒画作中的所有线条明显向右倾斜”。这意味着他的思想意识同他的画笔之间存在一定联系。俄勒冈州波特兰市有位读者认为,在观察贝格霍夫别墅的基础上,弗洛伊德“不仅可以诊断出幽闭恐惧症,还可以诊断出希特勒厌恶同别人进行任何亲密接触,甚至到了用餐桌把密集摆放的椅子隔开的程度”。还有一些读者不经意地揭示出已在美国本土深深扎根的忧虑情绪,因为他们相信在画作《维恩号战舰》上的一个模糊不清的微小细节处看到了美国自由女神像。因此在这幅几十年前就完成的画作中他们看到了希特勒想要入侵纽约港的不祥之兆。希特勒书房照片并没有打消他们的担心。编辑们在照片说明文字中把读者的注意引向了摆放在写字台明显位置上的一本世界地图册,上面有一个放大镜,随时供查阅地图册使用。

《生活》杂志在报道希特勒私家生活空间时采用批评甚至是带有恶意的语气,开始背离英语主流媒体于20世纪30年代中期显现的正面评价倾向(这种倾向最后体现在数月前《家居与园艺》杂志和《纽约时报》刊发的奉承赞赏式报道中)。这种表示赞赏的报道文章在希特勒的艺术实践活动中看到的是这位业余爱好者的人格魅力和艺术才华,而在有些人眼里同样的艺术实践活动却使他们看到一位无才无能、妄自尊大的半吊子涉猎者令人难堪的癖好。然而语气的变化并没有且完全排除赞赏之情,只不过表达得更加勉强,而且幽默机智中带有一些防范意味。照片是《生活》杂志新闻报道的重中之重,读者已习以为常。《生活》杂志刊发这样表示赞赏的希特勒别墅的彩色照片也必须被视为一种表达善意之举。表述文字也许嘲笑过不在场的别墅主人,但是精美雅致的室内装饰替代了他,展现出他的品位修养。

《生活》杂志对希特勒的艺术装饰品位进行了轻微的嘲讽,但是《纽约时报》则采用了比较中立的语气。1941年3月中旬,《纽约时报》在周日版刊发了一篇占用两个版面带有插图的特别报道,旨在使读者了解希特勒贝格霍夫别墅内幕。文章作者是杂志记者C.布鲁克斯·彼得斯。这篇题为《在希特勒的小木屋里》的文章要向读者解说一种新式混合型建筑的运作情况:一座住宅兼做工作场所——在这种情况下用作军事中心。彼得斯又拾起了由奥托·托里舒斯于1937年开启,后来又被该刊放弃的新闻报道线索。大多数早期报道均把贝格霍夫别墅描述为希特勒躲避政治生活喧嚣吵闹的退避静居之地,彼得斯则使《纽约时报》读者注意到一个悄悄发生的深刻变化:“因为在曾经沉睡的巴伐利亚村庄附近一个山坡小木屋里,不断召开一些公开会议和秘密会议,这些会议可能对欧洲以及世界未来政治格局产生深刻影响。”

彼得斯似乎担心他同时代的人由于习惯了民主与开放形式的政治话语,也许不易理解在那座僻静的山中小木屋里所发生的事情究竟有何意义。“但是未来的历史学家在记录这个时代的历史事件时会毫无疑问地仔细研究在贝希特斯加登、上萨尔茨堡以及贝格霍夫别墅来来往往的那些人;那里是希特勒的私人领地,远离战争前线,远离帝国首都的外交喧嚣;他在那里带着三只牧羊犬漫步在庄严的山间小路上,或者与最亲密的顾问们坐在炉火前研究要事,一直到深夜。”因此彼得斯是把政治活动明确地写进别墅画卷的第一人,并没有简单地将其看作是元首在午餐之前处理的事情。

彼得斯在文章一开头即展现出诱人的新闻线索——贝格霍夫别墅的双重生活,爱犬与将军成为那里的日常场景——彼得斯后来又放下这一线索,以便于叙述报道别墅的情况。他首先利用希特勒的新闻秘书奥托·迪特里希于1934年透露的情况,简略回顾了瓦氏小木屋的历史。然后他又阐述了小木屋的改造扩建工程(说成是由希特勒负责设计),描述了扩建后的贝格霍夫别墅室内装饰。继而彼得斯又把报道笔触从住宅空间转向了住宅的居住者。值得关注的是他并没有描写希特勒本人。我们从中了解的是希特勒喜欢陪伴在身边的年轻男副官和年轻女秘书。他还向我们介绍了希特勒的大管家亚瑟·卡农伯格,这是一位英俊活泼的人物,到了晚上又拉手风琴又唱歌,使元首非常高兴。文章最后列出了贝格霍夫别墅常客名单,包括海因里希·霍夫曼(希特勒的御用摄影师)、阿尔伯特·施佩尔、西奥多·莫莱尔和卡尔·布兰特(元首的御用医生)。文章结尾处没有给出任何结论,但是读者可以自己就“真正”私家生活的缺失得出自己的结论:希特勒的别墅到处是宠物、官员和雇员。

彼得斯的叙述报道并不特别生动,也没有讲出多少其他记者尚未披露的内容。对希特勒本人及其私宅极力美化的照片以前也都被反复采用过。早在1937年,托里舒斯在《纽约时代杂志》上就已经披露过贝格霍夫别墅四周的秘密。1941年那里的情况只能更糟。彼得斯的报道枯燥无味,与其说掌握的情况有限,还不如说一心要避免公开称赞或批评希特勒。描写贝格霍夫别墅的文字尽管笔调愉快,却也字斟句酌,比较谨慎。报道描写元首身边的人而不是别墅主人,也许是为了取得中立效果而采取的一种策略,避免托里舒斯报道中明显体现出的诱惑危险。结果报道语气比《生活》杂志更为毕恭毕敬,却远不如两年前海德维希·莫厄·辛普森在《纽约时报》上发表的那篇赞扬报道色彩斑斓。彼得斯是否担心冒犯读者或者冒犯那位德国领导人,目前尚不清楚。文章间接提及了纳粹党人对外国记者所发电讯稿的审查制度,他们有可能因得罪纳粹政府而遭到报复。但是彼得斯在一张展现半山腰处贝格霍夫别墅的照片文字说明中略微表露了自己的真情实感:“闪电战的宁静诞生地”。

《生活》杂志温和的讽刺报道及《纽约时报》克制的中立立场反映出新闻界明白在1939年战争爆发后谈论希特勒的私家生活就是在处理一个变化无常的题材。美国新闻界继续刊发这类报道,尽管数量比以前大为减少,反映出编辑们仍然认为读者会对了解希特勒私家生活感兴趣。但是编辑们对于这类报道引发的读者反应却没有多少把握。《生活》杂志上发表的读者来信明显地体现出读者反应的广泛程度。尤其是新闻界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小心翼翼地通过报道希特勒的私家生活把希特勒描绘得更加人性化,或常把希特勒的战争机器描绘得正常一些,不那么疯狂可怕。

处理这个新闻题材的第三个方法是采用开放式写法,让观察敏锐的读者形成自己的批判观点。《华盛顿邮报》分别于1940年12月和1941年1月刊登了由4部分组成的系列报道,以第一手采访素材近距离报道两个敌对阵营的战争领导人:温斯顿·丘吉尔和阿道夫·希特勒。这些系列报道分别描述了每个领导人一天的生活情况,同时也披露一些有关他们个性和私家生活习惯的鲜为人知的细节。头两篇报道由美联社驻伦敦战事记者休·瓦格农撰写,专门报道担任英国首相只有7个月的丘吉尔的个人情况。第一篇报道的标题是《丘吉尔每天把17个小时用在他唯一的爱好——战争——上面》,为系列报道确立了格调。瓦格农描述了这位“精力充沛的66岁首相”如何把他“异于常人的精力”和漫长的日子都用在战争动员上,密切注视一切动向。“他喜欢了解所发生的一切。”虽然在和平时期他是“一位如饥似渴的读者”,现在他只读新闻报道。他“几乎没有时间顾及普通家庭生活,但是每天都与丘吉尔夫人见面,并‘尽可能地’和其他家庭成员见面。他们一家常在一起吃饭”。他的锻炼活动就是“在白厅附近漫步,或者徒步巡视战斗部队、防守区域以及遭到轰炸的地方”。由于工作他甚至还减少了吸烟数量,不过他还是“每天吸六支哈瓦那长雪茄”。晚上他喜欢吃“老英格兰烤牛肉”,或者“半熟的厚牛排”。

在树立起这位英国领导人强壮有力的阳刚形象之后,第二篇报道开始描述他那具有男子气概的强大心理世界。比如读者们从文中了解到由于他强烈反对妇女解放,两次遭到“手持打狗鞭的愤怒选民们”的袭击。虽然坚持提倡传统的男女地位,他似乎非常欣赏有自知之明的女性,声称他取得的“最辉煌成就”就是说服他的夫人嫁给他。文章再次描述丘吉尔的形体外貌时写道,这位首相喜欢“吸大号雪茄烟,常常非常惬意地撑开手掌把它夹在指间”。他“身体强壮”,“两肩宽厚高耸”,“一颗大头往前倾着,走起路来好像往前快跑的足球队员”。文章换了一下比喻手法,接下来又说道,当丘吉尔“意志坚定牙关紧咬时”,他看上去就像一只英国斗牛犬。在伦敦这位首相喜欢穿“有褶皱的礼服,领带斜系”。但是他对衣装自有见解,并且还设计了几顶自己喜爱的礼帽。如果这能引起对丘吉尔男子汉气概的任何怀疑的话,读者们还了解到“在他很少现身的乡村,他有可能穿上工作服,亲自动手砌砖”。他的特有幽默更突出了他那斗牛犬式的强悍气势。他的特有幽默“属于那类给人当头一棒的政治幽默”。几周前他向下议院做报告时曾俏皮地说道,他不喜欢将阿道夫·希特勒与拿破仑相比,因为“我不喜欢侮辱死者。”

美联社驻柏林战事记者普莱斯顿·戈洛佛撰写了后两篇有关希特勒的报道文章。第一篇的题目是《希特勒过着不眠斯巴达人的生活》。这位德国领导人的日子“排满一堆堆难干的工作”,不过希特勒是一位没入军事编制的巴伐利亚人,不喜欢普鲁士人的纪律。在宫殿般富丽堂皇的新总理府里,希特勒住在“朴实无华的”私人房间里,每天晚上在“军用床”上睡4~6个小时。他一早起来就开始快速浏览报纸,“连体育栏目和歌剧栏目也不放过”。相反在他的山中静居之地,“如果不受紧急情况所迫,他便放松自己,一睡方休”。希特勒吃东西不挑剔,但是既不吃肉也不喝酒。他喜欢小动物,不想看到它们被杀害,他一上台掌权就下令阻止活体解剖。同其他传闻相反,戈洛佛告诉读者希特勒“极为善于倾听别人讲话,记忆力超群”。晚上他研究1000多年前的战役地图和有关书籍。他喜欢歌剧和电影,但是不亲自参加任何体育活动。他的锻炼活动仅限于走路,或者在工作中消耗能量。戈洛佛在报道中指出,希特勒的同事们一再坚持说希特勒喜欢儿童,即使他从未结婚。“他经常在‘宣传照片’中同孩子们摆好姿势拍照,显得呆板不自在。”

第二篇报道一开始就亮出醒目标题《军阀希特勒业余设计银质餐具》。普莱斯顿承认很难把“给欧洲大动痛苦换脸手术之人”的形象同花费时间潜心设计银质餐具的形象连在一起。即使这位独裁者的心腹密友们(普莱斯顿称其为消息来源)也吃惊地发现,“阿道夫·希特勒在闲暇之时静静地坐在餐桌旁,称量那些他准备送作结婚礼物的刀叉汤匙重量”。普莱斯顿还认为希特勒为贝格霍夫别墅和柏林总理府设计了一些银器。尽管文章这样过于关注设计细节,读者们从文中还了解到希特勒并不太在意日常琐事,在帝国总理府他的下属那种“普鲁士人的守时习惯”让他大感不快。

文章接着以一定篇幅描述了希特勒官邸和私邸居所,包括他在慕尼黑长期占有的那套公寓以及大酒店里为他专留的豪华套房。读者们从文中了解到慕尼黑有好几个地方为他专留了常客餐桌。希特勒的心腹密友称,他是一个“善于交结朋友的人,而且很擅长讲故事”。虽然希特勒可以是一个很可爱的同伴,但他还是更喜欢和他那些心腹密友在一起。希特勒的同事们还经常讲到他私生活的那些典型的善良慷慨行为,“很多人发现这很难同那位为采取进一步军事行动就可以下令毁掉整个城市的人联系在一起”。戈洛佛最后提到了希特勒早期发表的一篇战争演讲词,希特勒在其中说道“他能像一块巨大磁铁一样影响广大民众,吸引他们做出最大努力”。

乍看起来,这样近距离报道希特勒并没有任何明显贬低之意,相反却显得非常包容大方,好像写出来为了取悦戈培尔的新闻审查。在上述系列报道发表时,德军已入侵半个欧洲,轰炸城市,所过之处数十万人丧生或无家可归。报道希特勒的“种种善举”和招待活动肯定会使一些读者认为这是在新闻客观性上做过了头。

如果同报道丘吉尔的文章对照阅读,并且注意由此而产生的细微差别,就会另有所获。首先鼓励读者想象一下丘吉尔身穿工作服动手砌砖的情形,也许他还抽着一支雪茄烟;与此同时希特勒则在其富丽堂皇的总理府里仔细称量着一个银叉的重量。这并不是说细节不准确,而是要质疑文章究竟要传达什么信息。例如希特勒和丘吉尔都是业余画家,但是上述系列报道却有意回避他们之间的相似性。相反却让读者看到一个爱吃半生不熟的牛排,而另一个食素,非常喜欢小动物;一个爱吸雪茄烟,另一个根本不吸烟;一个是不可战胜的英国人,另一个是未入军队编制的巴伐利亚人;一个是爱家的男人,另一个是尴尬的单身汉。两组报道看上去不露声色,保持中立,只要细读就会发现同丘吉尔相比希特勒显得行为古怪,带有女人气。这一组系列报道采用了对比手法,鼓励读者以这种方式去评价那两位敌对的领导人,从文章中搜寻线索,看一看哪一位领导人“具备相应的条件”最后胜出:是英国斗牛犬,还是那位斯巴达人?

如果我们要根据上述新闻做出判断的话,美国读者尽管在打另一场欧洲战争方面意见有分歧,他们也不愿放弃给人以安慰、喜爱优雅家居环境的德国领导人形象,似乎高雅的设计品位能够对抗野蛮行径。如果认为这样的品位能使希特勒疏于备战,那再好不过了。相反,1939年之后英国人也不必在报道中含糊其词,或者谨小慎微,尽管在战前英国记者也曾像他们的美国同行一样通过描绘希特勒的私家生活形象错误地粉饰希特勒。德国战机轰炸英国以后,英国人很快对希特勒先生如何饮茶失去了兴趣。随着英德敌对关系的确立,英国报刊上那些赞扬希特勒绅士般私家生活品位和个人追求的报道文章销声匿迹。然而对希特勒本人及其室内装饰的关注并没有消失。元首作为优雅乡村庄园的创建人重新出现在政治漫画当中,不过身份有所降低——“刷墙匠希特勒”“糊墙纸工匠希特勒”。

1940年10月4日,英国讽刺杂志《笨拙》刊登一幅漫画(作者欧内斯特·霍华德·谢帕德),标题是《糊白墙纸的人》(见图58)。这幅漫画描绘希特勒身穿罩衫在墙上糊着白纸,纸上写着“美国阴谋”“波兰”;破损的墙面上涂写有“盖世太保野蛮行径”“德国战争暴行”“谋杀”“纳粹残酷行径”等字样。墙上还可以看到血迹斑斑的手印。戈培尔在漫画中给希特勒帮忙,把胶水抹在墙壁纸上。漫画寓意直指德国在入侵波兰之后发表的一系列白皮书,把战争的责任推到波兰、法国和英国头上。1940年3月末纳粹党扩大了战争指责范围,矛头指向美国驻英国大使(约瑟夫·P.肯尼迪)、美国驻法国大使(威廉·C.布里特),还有漫画中提到的“美国阴谋”。英美两国政府一致谴责这些白皮书,认为是戈培尔授意炮制之作,旨在掩盖纳粹在波兰所犯下的种种罪行。这一指责由漫画家通过“糊墙纸工匠希特勒”这一形象生动地表现出来。

1941年8月6日,《每日快讯报》漫画家乔治·巴特沃斯在英国曼彻斯特发表一幅漫画,描绘希特勒坐在艺术装饰风格的扶手椅上点评着他周围的“作品”:四面墙壁代表着他领导的纳粹政权残酷征服的国家,画满纳粹党徽图案的墙壁纸用“新秩序糨糊”和“盖世太保胶水”仓促用力地粘在了墙上(见图59)。漫画标题《拙劣的室内装饰》暗示,希特勒建造的房屋不会屹立不倒,因为不同于从平地往上盖房的建筑师,这位糊墙纸工匠的作品只是粘贴在墙体表面,没有根基。

最早描述希特勒的新闻报道甚至追溯到他在慕尼黑啤酒馆里充当政治鼓动者的那些日子,先后描写他以前曾经干过的各种职业:签约画家、石匠、建筑工匠、机械修理工、糊墙纸工匠和刷墙匠。有时同时描写他干过的这些职业。希特勒在1925年出版的自传《我的奋斗》中有意掩盖了一些事情。关于他作为一个年轻人和有抱负的建筑师在维也纳度过的那段时间,他写道他在建筑工地上干些粗活养活自己。由于缺乏证据,历史学家认为这种说法并不可靠。无论真实与否,希特勒作为一个诚实劳动者的形象符合纳粹宣传机构的宣传目的,他们要把他描述为人民大众中的一员,进一步宣传这种说法。

图581940年4月10日英国《笨拙》杂志391页刊登的社论漫画《糊白墙纸的工匠》。

作者:欧内斯特·霍华德·谢帕德

图591941年8月6日《每日快讯报》上刊登的社论漫画《拙劣的室内装饰》。

作者:乔治·巴特沃斯

20世纪30年代初期,正当希特勒开始在政治仕途中向总理府一步步走去时,他的对手们重新亮出了希特勒自以为是的商人形象,以煽动德国文化阶层和统治阶层的社会偏见。1932年4月8日,左翼自由派《维也纳周日周一时报》刊发了轰动一时的曝光文章,揭露希特勒的过去,受到国际关注,纷纷加以转载报道,甚至成为《纽约时报》的头版新闻。文章报道说,派往阿道夫·希特勒的出生地北奥地利布劳瑙的记者从教区登记档案中查明,如果当时身为海关职员的希特勒父亲没有因继承遗产的缘故而改变了姓名的话,希特勒的追随者们就要改口高喊:“你好!舒克尔格鲁巴!”文章还透露:“希特勒先生在布劳瑙一所不知名的学校干过一段时间之后,又去维也纳做糊墙纸工匠和刷墙匠的工作。1914年2月,他前去应召入伍遭到拒绝,因为他‘身体太弱,不适合扛枪打仗’。”这篇含有羞辱之意的报道在希特勒参加德国总统大选的前两天见诸报端,以破坏这位纳粹党新打造的“个人”希特勒形象。

随着希特勒作为一名政治家的地位在20世纪30年代中期稳步上升,外国主流媒体中把希特勒称为糊墙纸工匠、刷墙匠,或冠以其他藐视性称呼的做法明显减少了。但是一些流亡海外的德国作家,比如贝尔托·布莱希特,以及希特勒的外国评论者还在使用上述称呼。1937年,芝加哥罗马天主教大主教卡迪纳尔·蒙德雷恩在对500名高级教士和牧师发表演讲时,谴责纳粹党针对德国天主教会采取恶意行动,散布恶意言论,称希特勒为“奥地利糊墙纸工匠,而且还是个拙劣的工匠”。这位主教的言论激怒了纳粹政权,使纳粹同梵蒂冈的关系进一步恶化。纳粹政权对侮辱元首的这种行为表示抗议,而美国刷墙匠、室内装饰工与糊墙纸工匠兄弟会则对侮辱他们职业的行为表示抗议:“那位自私自大反对劳工的独裁者也许曾经糊过墙纸,但是那并不证明他很有资格享有‘糊墙纸工匠’这一光荣称号……希特勒在近十年中唯一糊过的就是德国人民的自由。”

在蒙德雷恩的话语引起国际争论之后,美国漫画家找到了许多途径把“糊墙纸工匠希特勒”形象呈现在他们对当前时事的批评之中。例如,1938年3月初,正当奥地利总理库尔特·冯·舒施尼格奋力抗击纳粹入侵时,《洛杉矶时报》刊登了一幅漫画,题为《糊墙纸工匠回来了》,刻画了身穿工作服的希特勒正在往代表奥地利的墙上粘糊纳粹党徽图案。德军在1941年6月入侵苏联以后伤亡人数急剧增加,一些美国漫画家把希特勒想象成令人恐惧的糊墙纸工匠,用长长的伤亡名单装饰着他的帝国墙壁。1942年2月,一篇流传甚广的新闻报道为漫画家们提供了新的灵感。本尼·努斯鲍姆是一位移居纽约的糊墙纸工匠,他说他认识希特勒,当年希特勒名叫不起眼的舒克尔格鲁巴,干的是糊墙纸的活。努斯鲍姆评论说:“他不仅性格古怪,连墙纸也糊不整齐。他的活干得很糟糕。我用一只手都比那家伙干得好。怪不得他放弃了。”当年晚些时候,纽约人表达了他们对努斯鲍姆所说的以前那位同事的感情,在约克威尔一个路灯柱上“挂上了希特勒身穿糊墙纸工匠服装的怪异画像,脸部抹上了糨糊,衣服上别着一些糊墙纸皮,右手里塞着一面美国国旗”。约克威尔是曼哈顿一个区,那里住着许多德国移民、中欧移民和犹太移民。

也许并非巧合,努斯鲍姆讲上面那番话时军事形势已开始不利于希特勒。1941年年末,由于遇到了事先没有防范的恶劣天气情况,德军对苏联的进攻开始呈现败势。当年12月11日,希特勒进一步扩大战火,对美国宣战。由努斯鲍姆披露的无能糊墙纸工匠形象已成为成熟的漫画素材。1942年,美国报纸上突然冒出一大批漫画,描写苦恼万分的希特勒从一个战线急匆匆跑向另一个战线,试图抓住在他身边开始崩溃解体的纸糊帝国(见图60)。德军在围攻斯大林格勒遭到惨败以后,1943年冒出的又一批美国漫画设想那位绝望的首相千方百计要重操旧业,再干糊墙纸老本行。1944年1月,随着德军在东线迅速撤退,盟军已经感觉到敌国士气低落。威廉·希拉报道说,德国民众谴责希特勒在苏联造成了重大灾难,悲观情绪甚至也出现在纳粹最高决策层。据希拉披露,连戈培尔都开始动摇了。几周之后发表的一幅漫画描写戈培尔站在希特勒画像下,轻声对戈林说道:“我私下里跟你说,赫尔曼,我现在开始怀疑他是否连糊墙纸都干不好。”

图60 《芝加哥每日新闻》上刊登的社论漫画《忙个不停的糊墙纸工匠》(1942年5月10日转载于《纽约时报》)。

作者:沃斯·舒马克

随着战线向德国推进,贝格霍夫别墅形象开始出现在英美社论漫画中。当希特勒首次成为德国总理时,成千上万德国人潮水般涌向贝格霍夫别墅进行朝拜。随着盟国轰炸强度不断增加,人们再次涌向贝希特斯加登小镇,但此次是作为德国被毁城中撤离的难民,迫使纳粹当局发布公告,禁止民众靠近这一区域。1943年8月27日,伦敦漫画家大卫·劳以上述禁令为素材创作了一幅漫画,描写希特勒脚下撒满有关被炸城市的新闻报道,他面带忧虑地向外看着那些透过世界最著名巨窗窥视他的无家可归人的脸(见图61)。1943年,莱格·曼宁在《亚利桑那共和报》刊物上发表了一幅漫画,描绘偏僻的山峰上坐落着一处带有希特勒面孔的阴森城堡,四周围站着一些幽灵般的人物(见图62)。标题非常简短:《最闹鬼的凶宅》。

图611943年8月27日发表的社论漫画《窗外的窥视面孔》(据德国新闻报道,严禁遭轰炸地区的难民接近贝希特斯加登小镇)。

作者:大卫·劳

曼宁漫画中描绘鬼屋处于极端孤立当中,紧密贴近希特勒受害者们的鬼魂,而不是贴近德国民众,这恰恰形象地捕捉到了英语新闻界突出希特勒山中别墅孤独处境的报道新焦点。在战争最后岁月里出现的这种报道视角上的变化,标志着英语新闻界明显地(尽管迟缓一些)脱离了德国官方媒体报道贝格霍夫别墅的思路。因为希特勒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上萨尔茨堡度过的,所以纳粹宣传机构下大力气要消除同此山有关的孤独联想。他们发扬以往的浪漫主义传统,使此山成为德国和德国思想意识的象征。当希特勒退到此山之时,德国宣传机构认为,他同民族精靠得更近了。希特勒即使在山上同样贴近他的民众,这一思想也由于崇拜者们前往别墅朝拜而得到了强化。纳粹宣传机构先是鼓励崇拜者登山朝拜,继而利用这种现象证明希特勒平易近人。希特勒的山中静居之地就这样被树立为德国领袖与民众之间的斡旋调停之地,体现出人民与领袖之间更加“真实”的沟通交流形式,胜过此前的魏玛共和国民主体制。

图621943年《亚利桑那共和报》上刊登的社论漫画《最闹鬼的凶宅》。

作者:莱格·曼宁

20世纪30年代大部分时期,英语主流新闻界沆瀣一气,共同延续了贝格霍夫别墅作为团结民众与元首之地的神话。菲茨杰拉德把希特勒吹捧为生活在佃户中间的乡绅时,他是在以英国读者熟悉的语言重写纳粹故事。当战争爆发以后,特别是在战争最后岁月里,有关贝格霍夫别墅的报道从突出别墅主人与同胞们心心相印,转变为突出他们之间的隔阂距离,这倒也符合德国流亡作家一贯表述的见解。1942年在发表于《纽约时代杂志》上的一篇评述希特勒人格和政治时运的文章中,华盛顿新闻记者沃尔特·布朗引导读者关注希特勒“暴发户式”大讲排场的私人生活方式,以及他对于“华丽铺张,常常几乎是病态奢华生活环境”的喜爱。他把希特勒在建筑和装饰上的奢华品位同凡尔赛宫进行比较,一针见血道出了纳粹政权颓废和必遭灭亡的命运。这篇文章的漫画描绘希特勒在贝格霍夫别墅巨窗前面用血淋淋的利爪紧紧抓住地球仪,而室外一群衣衫褴褛的受害者正在向他走近。除了被视为财富分水岭以外,希特勒的山中别墅日益被描写为希特勒同德国民众身心相离的象征,描述为他一心要躲避同胞、躲避盟军敌人的处所。“藏身之地”“堡垒宫殿”“城堡”“山中堡垒”等词语常见于对贝格霍夫别墅的报道描写当中。贝格霍夫别墅曾经被誉为见证亲切友好之地,后来被重新想象为孤立盘算之地。

同贝格霍夫别墅相比,战争爆发后“鹰巢”在外国观察者看来更能体现出这位独裁者在建筑方面的愚蠢。这座阁楼式建筑位于距贝格霍夫别墅数英里的鹰巢峰上,由马丁·鲍曼承建,罗德里克·菲克设计,是纳粹党的形象工程,据说也是献给元首五十大寿的礼物。鹰巢内部造价昂贵,采用石料和木材装饰,拥有一间宽敞的八角形接待大厅,里面设有意大利风格大理石壁炉(据说此为本尼托·墨索里尼赠送的生日礼物),一间餐厅能容纳30人;面积较小的休息室内安装有可伸缩的全景窗户,设有希特勒专用书房,一间厨房和警卫室。此外还修建一个室外露天阳台,用于晒太阳、散步。整个施工过程得到德国和奥地利最优秀工程师的指导,数千人在各种天气条件下昼夜施工,耗时一年多一点时间全部竣工。此外,还为鹰巢特地修建了一条多隧道危险山路,开凿坚硬岩石数百英尺,修建了一个直达鹰巢的电梯井。鹰巢坐落在裸露突出的山岩上,海拔6000多英尺。这个建筑项目吹嘘纳粹政权驾驭征服了大自然最为奇险坚固的高山地段。鹰巢耗费巨额资金,又搭十名工人性命才告竣工。据我们掌握的情况,希特勒总共使用那座楼阁式建筑仅仅14次,1940年陪同意大利王妃马利亚·约瑟最后一次游览鹰巢,从此再也没有来过。这个奢侈浪费的建筑项目修建于物质匮乏、经济紧缩时期,在德国没有进行对外宣传报道,知情者不多。1939年1月,有关它的报道文章开始出现在境外报刊上,其信息来源主要是1938年受希特勒邀请参观游览鹰巢的几位外国人所写的新闻报道。

战前英美新闻报道非常欣赏而且痴迷于被其称为“鹰巢”的那座楼阁式建筑。1939年1月,为《华盛顿邮报》撰稿的拉尔夫·巴纳斯把鹰巢比作德国神话或《一千零一夜》中的神奇建筑。巴纳斯写道:希特勒“在那里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眺望皑皑雪峰的壮丽景色,或者俯视家乡奥地利的远处山谷”。由于没有照片可供参照,新闻记者描述的一些细节并不准确。例如,鹰巢楼阁式建筑被说成是采用钢材和玻璃修建的,实际上它是比较传统的砖石结构,外面砌着坚固的花岗岩。也许因为没有照片可供参照,在记者笔下充满敬畏的文字描绘中晶莹明亮的鹰巢秘居高耸于云端之上,每天阳光朗照,青铜巨门直对着深山幽谷,电梯在山岩中穿行。所有这一切均激发起读者生动的想象力,仿佛使他们看到了一处巧夺天工、魅力无穷的建筑杰作。

德国人入侵波兰以后,那些赋予鹰巢的童话般特点开始黯然失色。1939年12月,法国政府发表黄皮书,其中包含记述着自《慕尼黑协定》出台到战争爆发时期法国同德国的外交关系状况的文件。另外还有法国驻德国大使安德烈·弗朗索瓦-庞赛特提交的一些报告,一份有关他于1938年10月18日前往鹰巢之行的冗长记述材料。当时希特勒邀请他在那里研究《慕尼黑协定》结果,然后他就动身前往罗马担任新的外交职务。弗朗索瓦-庞赛特以颇具文学才情的笔触对作为希特勒之谜组成部分的鹰巢建筑展开了如下分析:

来访客人简直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做梦,必须掐一下自己,以确信不是幻觉。

这是圣杯骑士们当年住过的蒙沙瓦特城堡,还是为修道士们沉思冥想而修建的圣山修道院?抑或是在阿拉斯山中耸立的安迪尼亚宫殿?这难道是维克多·雨果用来装饰波格拉夫《百万富翁的梦想》手稿页边空白处的漂亮图画变成了现实,抑或仅仅是强盗土匪藏身休息、积累财富的巢穴?这是正常人的劳动成果,抑或是修建它的人心里一直忐忑不安,一定要愚蠢地大讲排场,念念不忘既要统御他人,又要独居幽处?或者他仅仅是一个受到恐惧折磨的人?

美联社刊发的一篇文章以说不上雄辩,但以更加简洁的语言总结概括了弗朗索瓦-庞赛特给别人的印象:“这位特使拜访希特勒的鹰巢之行肯定使他感到既紧张又害怕。”如果希特勒读到弗朗索瓦-庞赛特的报告,他也许后悔当初不应该那么热情好客。但是他更有可能高兴地看到自己的愿望和行动继续使对手们感到迷惑不解。

几年之后,外国记者对鹰巢的象征意义不再存有任何疑问。弗雷德里克·奥施纳在1942年写给《纽约时报》的一篇文章中称希特勒是“目前在世的最危险、最精明的政治恶棍”。奥施纳具备了解真实情况的条件,因为他曾经担任美合众社驻柏林记者站站长。他在德国被拘押六个月后刚刚回到美国。奥施纳认为,所谓鹰巢体现着希特勒“极端的自私自利”与“荒诞的奇异冲动”。他写道:“在那高高的静居处所里召开过具有重要历史意义的会议,发生过创造历史的争论,也发生过浪漫的自杀事件;希特勒偶尔在那里狂欢作乐,使那里看上去好像是一个疲惫的商人在第一排欣赏滑稽歌舞杂剧表演时看到的场面。”奥施纳对于在鹰巢发生过的事情所做的耸人听闻(带有很大夸张成分)的描述重点强调它是一个堕落的地方,是道德妖魔的巢穴。另外,他还表示那也是一个危险的地方,是一个配备有“强大无线电发射机和接收机的堡垒”,里面还设有保护“纳粹最高级秘密”的保险库,设有“装满炸药的密室”,一旦引爆,任何人都无法到达山顶。奥施纳警告说,“邪恶天才”希特勒正是在鹰巢那里制订出目前正在实施的各种计划,企图让全世界都屈服于他的“优等民族”。1944年6月,发表在《每日邮报》上的一篇文章重点强调鹰巢是纳粹最后的堡垒这一看法,并举例报道说开来了“装满货物的大卡车”,车上所载货物多得“足以”使希特勒坚守多年。这样的传言除了增加人们对纳粹坚守能力的恐惧以外,还迷惑人们对于贝格霍夫别墅同鹰巢之间关系的认识。这种关系似乎已经使鹰巢融入了一种奇异的体系之中(前面讲过的曼宁漫画已经暗示出这种组合体系,只不过漫画是对元首别墅的象征描绘,而非准确描绘)。

到1944年,新闻媒体对“鹰巢”的描述已经变成《纽约时报》所说的“大魔头巢穴”,一个“妖魔童话故事”里才有的地方,希特勒在那里“既看不到烧焦的废墟,也看不到由他造成的遍布欧洲的尸堆”。这个人与其说是真人,还不如说是《格林童话》里的人物,“让自己站立在高山之巅,凌驾于世界,凌驾于人类,把自己摆在缔造国家和平与国际和平的法律规章和种种限制措施之上”。这篇文章写于盟军在法国北部开始进攻数周之前,有意识地让美国读者看到鹰巢对于把欧洲大陆从希特勒控制下解放出来这一巨大任务意味着什么:“在向他的堡垒发起猛攻之前的这一段紧张时刻里,最好把这个我们与之奋战的罪恶势力象征同我们为毁坏它所冒的危险联系在一起。”对于已经临近的善恶大决战而言,鹰巢已经成为整个战争的象征。

在德国,随着战争爆发,希特勒的形象也发生了变化。霍夫曼继续再版发行他拍摄的影集(如《大山深处的希特勒》),再现希特勒欣赏自然风光,在担任总理的初期在家里同邻居和朋友们聊天休息时的情景;与此同时,有关这位元首的最新式宣传活动则突出强调他作为国家军事领导人所担当的角色。在德国军人跨出国门打着一场不义之战,留守在国内战线的人们担负着更大重担的时候,表现希特勒享受私家生活的照片就会传递错误信息,使人怀疑希特勒是否愿意做出自我牺牲。希特勒也不会急于强调他在远离德国首都的上萨尔茨堡度过了多长时间。

也许为了减少这样的疑虑,在20世纪40年代希特勒为德国新闻纪录片在贝格霍夫别墅数次拍摄录像资料。把希特勒的高山别墅拍成新闻纪录供大众欣赏,这样的做法实属罕见。1940年至1945年,由乌发电影公司每周摄制的黑白新闻纪录片是“二战”期间广泛发行的宣传片,德国的公共影院在放映每部影片之前必须放映这种带有宣传性质的黑白新闻纪录片。纪录片中展现贝格霍夫别墅的内容一般持续一两分钟,从中可以看到希特勒身穿军装的工作镜头:同戈林交换意见;接受日本驻德大使大岛浩递交的国书;同将军们研究地图;会见友好国家元首,包括克罗地亚法西斯分子安特·帕韦利奇和意大利首相墨索里尼。观众看到的贝格霍夫别墅部分是室外大门入口,来访客人首先到达那里,有时还能受到希特勒接见。其次观众看到的是大厅内部,那是希特勒召开会议的地方。黑色大型奔驰轿车的到来使气氛更加隆重热烈;仪仗队员立正而站,但闻鼓乐齐鸣,一派欢庆气象;客人与元首在别墅里时进时出;军装与勋章魅力四射;在大厅巨窗的光影里,窗外便是壮丽雄伟的阿尔卑斯山景色。别墅后面的露天平台在影片中只闪现一次,当时帕维里奇正在把腓特烈大帝在“七年战争”中使用的一面旗帜和腓特烈大帝使用的一套棋子交到希特勒手里。两件文物均取自设在萨格勒布的克罗地亚国家博物馆。这两件礼物明显有运筹帷幄和旗开得胜之意。在这种战争宣传中,贝格霍夫别墅被描绘为庄重而充满活力的外交之地和政府办公场所,明显不同于霍夫曼早期拍摄的影集对山中别墅中的希特勒所做的宣传描绘。

虽然纳粹当局不再认为向德国公众展示希特勒更加“温和”纯朴的一面还具有重要意义,但是他们仍然相信这类宣传对其他国家公众可以继续产生影响。1941年摄影集《领袖与人民》的出版表明,纳粹当局及其支持者可以自欺欺人地无视希特勒个人魅力的局限性。这本影集特为法国读者编辑制作,几乎可以肯定由德国人提供出版资金。影集的编辑制作者们认为,他们可以说服被征服的民族欣赏崇拜外来征服者。在战前岁月里,为促进德法睦邻友好关系所做的努力,以及德国人对法国新闻媒体的直接干预(在任何情况下均倾向右翼),为同情描述希特勒和纳粹文化打下了基础。对于狂热的合作者来说,德国于1940年入侵法国并没有否定希特勒的一片好意,也没有说明这两个国家不能维持良好关系。他们就像戈培尔和霍夫曼在德国那样继续宣传希特勒的“善良”形象。他们认为可以说服法国同胞,使他们相信德国的占领有益于法国。

狂热的亲纳粹法国作者阿方斯·德·夏多布里昂在其为《领袖与人民》撰写的前言中解释说,这本影集“让法国人民亲眼看一看元首阿道夫·希特勒在与人民亲密接触时表现出的人格魅力”。他还说这本影集还要纠正希特勒的对手们针对他散布的可恨的“歪曲诽谤”言论。希特勒的对手们包括未能领会其旨意的以往统治阶级、妒火中烧的希特勒败军,以及在希特勒所取得的巨大成就面前畏缩不前的一些国家。夏多布里昂表示,影集中的照片均为精心挑选之作,以唤起读者的“兴趣、理解和明智的同情”。夏多布里昂将希特勒尊崇为新一代领导人的“典范”,其重要意义并不仅限于德国民众。他利用在他指导下的亲纳粹法国新闻周刊报《麦捆》版面鼓吹同法国占领者进行合作。当他受邀为《领袖与人民》一书撰写前言时,他“自然”地同意了。

那些为法国读者“精心”挑选的照片,实际上就是把霍夫曼多年来一直向德国和外国读者兜售的老照片重新利用一下而已。然而由于缺乏创新才于此处显得更有意义,说明影集的编辑制作者认为在和平时期非常有效的宣传手段在战争时期也同样有效。影集中的大多数照片再现了希特勒在国内同德国人相互交流的情景;有时他还以捷克斯洛伐克境内的少数德国人“解放者”和奥地利人民“解放者”的形象出现在照片中。只有少数照片再现了希特勒在法国时的情景,而且配有他赞扬法国人“英勇”的引语。夏多布里昂声称,影集中的照片展现出以希特勒为代表的新型领导人形象。因此与国籍相比,照片中所体现的领袖与人民之间的关系性质更为重要。夏多布里昂正是着眼于这一发展动力才鼓励法国读者认真品读这些照片。

在这本着力探寻同支持者拥有亲密精神关系的新型领导人形象的影集当中,贝格霍夫别墅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影集中一开始看到的那些照片展现出贝格霍夫别墅内外的不同景观,其中有一张照片再现“数千名来访者每天到达贝格霍夫别墅的情景,他们要拜见的主人对于民众而言不仅仅是国家元首”。在后面看到的照片中,希特勒或者同上萨尔茨堡的邻居们悠闲聊天,在贝格霍夫别墅和儿童们相互交流,或者在大山背景中陷入沉思。换句话说,这些都是在战前时期被有效用来诱惑德国读者和外国读者的老一套手法。即使在一个被德国占领者搞得四分五裂的国家里,希特勒的宣传机构也认为他们可以利用来自贝希特斯加登的那个人的照片赢得民心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