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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世界观》论科学从业者遭受的羞辱给“意大利科学促进会”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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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因斯坦的这篇文章是寄给1950年10月在意大利卢卡(Lucca)举行的“意大利科学促进会”(Società Italiana per il Progresse de la Scienze)第42届年会的,发表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期刊《科学和技术的影响》(Impact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1950年秋季号上。1953年德文版《我的世界观》中没有收录第一段以及第二段开头的话。

首先请允许我诚挚地感谢你们邀请我参加“意大利科学促进会”的会议。如果健康状况允许,我会很乐意接受邀请。但是在现在的情况下,我只能远隔重洋从家里写一封简短的贺信。我这样做,并非幻想自己有多少真知灼见,能增强你们的洞察力和理解力。但是,生活在一个外在和内在如此严重的不安全时期,又如此缺乏明确的目标,单是承认我们的信念也都是有意义的,即使这些信念像所有价值判断一样,不能通过合理的推论来证明。

马上就会产生这样一个问题:[1]我们是否应该考虑将寻求真理——或者谦虚地说,通过构造性的逻辑思维来理解可知的宇宙——作为我们工作的一个独立目标。或者,我们是否应该让追求真理服从于其他一些目的,比如说“实际的”考虑。这个问题不能根据逻辑来做决定。但是,如果这个决定是由不可动摇的信念产生的,它将会对我们的思想和道德判断产生相当大的影响。所以我承认:对我自己来说,对知识的追求是那些独立的目标之一,如果没有这些目标,一个有思想的人就不可能有一种自觉的、积极的生活态度。

我们为获得洞察力所做出的努力,其本质就在于:一方面,试图涵盖经验的多样性;另一方面,寻求基本假设的简单和经济性。鉴于我们的研究仍处于原始状态,相信这两个目标可以并存就是一个信仰问题。如果没有这样的信仰,我就不可能对知识的独立价值有如此强大和不可动摇的信念。

从事科学研究的人[2]这种对待真理的所谓宗教态度,会影响到他们的整个人格。除了累积的经验和逻辑思维规则所提供的知识以外,对于科学家来说,原则上不存在任何权威可以把自己的决定和言论宣布为“真理”。这就导致了一个矛盾的情况:一个全身心投入客观事物中的人,从社会的角度来看,会发展成一个极端的个人主义者,至少在原则上,这种人除了自己的判断外,其他什么都不信。因此可以断言,智力活动中的个人主义与对科学的追求在历史上是同时出现的,到现在仍密不可分。

有人可能会认为,这里描绘的“从事科学的人”只不过是一种单纯的抽象,并未真正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就像古典经济学中的“经济人”那样。但是,在我看来,要是在许多个世纪里没有许多这样“从事科学的人”,那么,我们今天的科学就不可能出现,也不可能保持活力。

当然,并不是每个学过使用那些直接或间接地看起来像是“科学的”工具和方法的人,在我心目中都能算得上是科学家。当我谈到“从事科学的人”时,我只是指那些真正具有科学心态的人。

那么,今天“从事科学的人”作为社会成员的立场又是如何呢?显然,使他感到自豪的事实是,他们的工作几乎完全消除了体力劳动,从根本上改变了人的经济生活。但让他感到沮丧的是,他的科学研究成果已经落入到了无视道义地行使政治权力的人手中,对人类造成了威胁。他意识到,以自己工作为基础的技术方法已经导致经济和政治权力集中在少数人手中,这些少数人完全主宰了越来越无组织的人民群众的生活。但更糟糕的是,经济和政治权力的集中不仅使得科学人在外在物质方面依赖于人,也威胁到他内在精神的独立;几个时代内,它通过各种精神的和情绪的狡诈手段,阻止(从事科学研究的)后继者们独立人格的发展。

因此,正如我们亲眼所见,从事科学的人遭受了一场真正悲惨的命运。当他通过纯粹的超乎常人的努力,为了获得清晰性和内在的独立性,没想到却制造出了不仅从物质上使他成为奴隶,而且从内心摧毁他的工具。他逃不出手握政治权力的人让他保持缄默的命运。作为一名士兵,他被迫牺牲自己的生命,并摧毁他人的生命,即使他相信这种牺牲是荒诞不经的。他充分意识到,由于历史发展导致所有经济、政治和军事权力集中在民族国家手中,大范围的破坏是不可避免的。他还意识到,只有建立起一个以法律为基础的超国家制度,取代赤裸裸的暴力手段,人类才能得救。然而,他却节节败退,竟然接受了国家对他施加的奴役,认为这是他不可避免的命运。他甚至不惜贬低自己,乖乖地献出自己的才智,去帮助完善那些全面毁灭人类的工具。

从事科学的人真的没有办法逃脱这种命运吗?他真的应该容忍所有这些屈辱吗?那个他以内在自由、思考与研究的独立,从而提升和丰富人类生活的时代真的一去不复返了吗?在一场纯粹的智力追求过程中,难道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责任和尊严?我的回答是:虽然一个内心自由而有良知的人确实可能会被摧毁,但绝不会甘受奴役,或作为盲目的工具。

如果我们这个时代从事科学的人能够找到时间和勇气去认真和批判性地思考自己的处境和面临的任务,并采取相应的行动,那么为目前这个危机四伏的国际形势找到合理和满意的解决方案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增加。

[1] 以上内容在德文版中不存在,据英文版《观念与见解》第346页补译。——编译者注

[2] 原文为der wissenschaftliche Mensch,指的是除科学家外,其他从事与科学有关的活动的人,范围比科学家要广。英译本或其他语译本均简化为科学家。——编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