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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著名童话全集》噼!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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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拉布莱依

一古怪国王和可爱王子

在蔓草王国里,幸福而天佑的土地上,男人们永远是对的,女人们也从来没有错。很久以前,这里有一个只梦想他的人民幸福的国王,据说他从不厌倦地生活着。他的人民爱不爱他呢?人们是怀疑的。确实的是,大臣们对于他们的国王并不怎么尊敬,给他取了一个古怪国王的绰号。这是在历史上人们所知道的唯一这样的称号,就像在可尊敬的唐。梅尔希斯旦歇。特。芒底拉斯。依。乃斯达神父不朽的评论杰作《王家贵族大事记》里看见过的,虽然这本大事记根本就不存在。

古怪国王在婚后一年就成了鳏夫,他把他的全部爱情,转移到他的儿子——王位的继承人身上。这是个最漂亮的孩子:他的面孔像孟加拉的玫瑰;美丽的栗色头发卷成波浪似的发卷,垂在两肩;再加上一双蓝色透明的眼睛,一个端正的鼻子,一张小小的嘴巴,和一个方正的下巴,你会觉得他简直是一个小天使。在八岁的时候,这个年轻的卓绝的孩子就跳舞跳得使人心醉,骑马骑得像法朗哥尼①,舞剑舞得像加脱夏尔。当他高兴的时候,谁不被他的微笑、他那向过路群众行着礼的完全是王家派头的优美风度所感动,而觉得可爱呢?因此,人民就给他起名为可爱王子。人民的意见从来也不会错,这样,这个名字一直流传下来了。

可爱王子美丽得像太阳;但是据说太阳本身也有黑色,而别的王子们恐怕还难和太阳比拟。这孩子以他的美貌炫耀整个宫廷,但是在他那闪耀着爱情和欲望的眼睛里,却有着难以掩盖的阴影。可爱王子在体育方面的各种动作是柔软、轻快、敏捷的;而思想懒惰,什么也没有学过,却自以为已经懂得了一切。真的,保姆、侍臣和仆人们总是不停地对他说;学习是不适合于国王们的,一个王子就是不学习,“也总是会知道得很多。当国王的只要用一只放荡而傲慢的手,把人民心甘情愿地献给他的钱丢一点给诗人们、作家们、艺术家们,他们便会为他效劳了。

这些格言使骄傲的可爱王子很高兴;因此到了十二岁,这可爱的孩子带着一种早熟的固执,拒绝张嘴去念那些字母。国王在最有耐心和最有能力的人们当中挑选了三个教师:一个神父,一个哲学家,一个军官。他们一个一个试图降服这固执的年轻人。但结果呢,神父的说教毫无用处,哲学家的策略并不奏效,军官的拉丁文呢,也没有能灌输到可爱王子的头脑中去。可爱王子战胜了他们,成了自己唯一的主宰,一任他的偏好行事,没有束缚,没有法则地生活着。他像一头母驴般地固执,像一只火鸡般地易怒,像一只猫般地嘴馋,像一条水蛇般地懒惰,归根结底,真是一个十足的王子。虽然如此,他仍然是美丽的蔓草王国的光荣,也是只重风采和美貌的人民所寄予希望和爱情的人。

二巴惹小姐

①意大利著名的骑手,曾久居法国。

古怪国王虽然是在宫廷里长大的,但他是一个明事理的人;可爱王子的无知并不使他高兴。他常常忧虑地想,他的王国落在一个很容易受最下等的阿谀逢迎所欺骗的王子手里,将成为什么样子呢。但是,怎么办?用什么办法来对付他呢?这个孩子,是他宠爱的妻子临死时所遗留下的。与其看见儿子哭,他宁愿把王冠给他;温情的慈爱使他放弃了一切可行的办法。虽然诗人们那么说,爱情并不是盲目的;唉!要是真能那样迷迷糊糊地爱着,也就太幸福了,沉醉在爱里的人,虽然对孩子的前途感到担心和苦痛,终于还是心甘情愿地成了他所爱着的忘恩负义的人的奴隶和随从。

每天晚上,在朝廷议事以后,古怪国王总到果斯多洛侯爵夫人家里去过完他的一天。从前,这位侯爵夫人曾把国王抱在她的膝上教他跳舞,她是唯一能够使国王回忆起他美好的童年和青年时代的人。有人说,她很丑陋而且有点怪癖;但是,这世上的人心是这么奸诈险恶,毁谤一类的话最多只能相信一半。侯爵夫人有着高大的个子和银白的头发;很容易看出,在从前她曾经是美丽的。

有一天,可爱王子比平时更胡闹,国王带着忧虑的神色到了侯爵夫人家里。他习惯地坐到一张准备好了的牌桌边,拿起纸牌,开始玩七巧图。那是他用来平静自己的思想,在几小时中忘掉王国事务的忧虑和烦恼的办法。他刚刚把十六张纸牌摆成整齐的一个方块,便叹了长长的一口气。

“侯爵夫人,”他喊着,“您看我这个最不幸的父亲和最不幸的国王。

可爱王子虽然天性可爱,却变得一天天愈来愈任性,愈来愈放纵了。天呵!

我难道应该把这样一个继承人留在我身后,把我的人民的幸福托付给一个戴王冠的傻子0

“大自然的法则就是如此!”侯爵夫人回答说,“它总是往一边发展,懒散和美丽伴着走,才智和丑陋不分离。在我家里就有一个例子。几天以前,人家给我送来了一个曾侄孙女,她只有我一个亲人了。这孩子黑得像一只蛤蟆,瘦得像一只蜘蛛,再加上调皮得像一只猴子,可是还不到十岁,却博学得像一本书。陛下,请您自己判断判断吧。喏,我的小怪物来给您行礼了。”

古怪国王转过头来,看见一个孩子,她的各方面正如侯爵夫人所说的那样。圆圆的额角,黑而野性的眼睛,蓬蓬松松的盘得像中国式样的头发,粗而黝黑的皮肤,大而洁白的牙齿,一双红红的手装在那长长的臂上,这当然不像一个仙女。但是,蝴蝶都是从蛹里出来的。如果让孩子张开她的翅翼,长大起来,你会看到这个丑陋的十岁小女孩,会变成怎样美好的妇人呵!

小怪物走近国王,对他行了这么一个严肃的礼,使得本来并不想笑的国王忍不住笑起来了。

“你叫什么名字?”国王抚着孩子的下巴说。

“陛下,”她庄严地回答说,“我是多那。多洛莱斯——洛若里奥——龚夏——巴尔达拉——梅尔希奥拉——加斯巴拉。依。托多桑托小姐,父亲是高贵的唐。巴斯居拉尔一一巴托洛梅奥——法朗斯哥。特。阿细斯依……”

“够了,”国王说,“我不想问你家谱,我们在这里既不是举行你的洗礼,也不是举行你的婚礼。人们平常怎样叫你的?”

“陛下,”她说,“人家叫我巴惹①。”

①意大利语,意思是疯子。据说在蔓草王国里,人们说着混杂的语言。——原注。

“为什么人家叫你巴惹呢?”

“因为这不是我自己的名字,陛下。”

“这倒是奇怪的。”国王说。

“不,陛下,”孩子回答说,“这很自然。我的曾姑母认为我疯疯癫癫,因此没有一位圣者愿意收我做他的教女;这就是她给我取这个不会冒犯天堂里任何圣者的名字的原因。”

“回答得好,我的孩子,我看你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讨好天堂里的所有圣者的,既然你知道得这么多,你能告诉我怎样的人才算是一个学者么?”

“可以,陛下。一个学者就是这样一个人:说的时候知道他所说的是什么,做的时候知道他所做的是什么。”

“呵!呵!”国王说,“我的学者们要是能像你所想象的那样,我要把学士院变成国家的国务院,我会把王国交给他治理。那么,一个无知的人又是怎样的呢?”

“陛下”,巴惹说,“无知的人有三种类型:一种是什么也不知道的人,一种是他说着自己也不明白的事情的人,一种是什么也不去学习的人。这三种人统统都应该烧死或者吊死。”

“你对我讲的是一个格言。你可知道:人们是怎样给格言下定义的?”

“知道,陛下。人们称之为民族的智慧。”

“为什么这样说呢?”

“因为格言的意思没有标准。”巴惹说,“它们有的说白,有的说黑,世上有各种各样的颜色,适合于人们各种各样的爱好。格言就好像一口钟,依照着听它歌唱的人的脾气,它回答是或否。”

这么说着,巴惹忽然双脚跳起来,去抓一只飞旋在国王鼻子上的苍蝇。接着,又撇下完全莫名其妙的国王,走去拿了她的玩偶,坐在地上,把玩偶抱在手臂里摇着。

“怎么样,陛下,”侯爵夫人说,“对这个女孩子,您怎么想?”

“她太聪明了,”国王回答说,“她活不长的。”

“呀!陛下,”女孩子喊起来,“您说这些话对曾姑母是不好的,她最多活不过十年了。”

“闭嘴!小波希米亚人!”老夫人微笑着说,“难道要你来教训国王么?”

“侯爵夫人,”古怪国王说,“我起了这么个奇怪的念头,甚至不大敢对您说,可是我实在想照这个念头去做呢!我对我的儿子已经无能为力,理智说服不了这个固执的人。谁知道疯癫会不会能更成功一点呢?我想让巴惹做王子的教师。这不听话的孩子拒绝了他的一切教师,而对于一个女孩也许不会拒绝的。唯一的障碍,是怕没有一个人会同意我的意见,所有的人都会反对我。”

“不管它!”侯爵夫人说,“所有的人都是这么傻,这就有理由不要和这些人一般见识。”

三第一课

就这样,巴惹担负起教育年轻王子的职责,没有一点正式的名义,在朝廷的公报上也没有提到这件事,只是说国王以他通常的智慧一眼就找到了意 外的天才,把他孩子的心和智慧托给巴惹,并从下一天起,就把可爱王子送到侯爵夫人家里,准许他和巴惹在一起玩。

剩下了巴惹和王子两个人,默默地互相看着。巴惹比较大胆,先说话了。

“你叫什么?”她对她的新同伴说。

“那些不认识我的人叫我殿下,”可爱王子用着一种带刺的口吻回答,“那些认识我的人简单地叫我亲王,大家都对我称‘您’,礼节就是这样的。”

“什么是礼节?”巴惹说。

“我不知道。”可爱王子回答说,“当我跳,当我喊,当我要滚在地上的时候,人家对我说,这是不符合于礼节的:于是,我就安静下来,可是我却厌倦了:喏,这就是礼节。”

“既然我们在这里是为了玩的,”巴惹说,“那就没有什么礼节。好像我就是你的姐妹,你就是我的兄弟一样,我就不叫你亲王了。”

“但是你并不认识我。”

“这有什么关系?”巴惹说,“我会爱你,这不更好么!人家说你跳舞跳得绝妙;教我跳舞吧,你愿意么?”

僵局打开了。可爱王子搀着女孩,不到半小时,就教给了她这时候正流行的波尔加舞。

“你跳得多好呵!”他对她说,“你一下就掌握了步子的节奏。”

“这因为你是一位好教师,”她对他说,“现在轮到我来教给你一点什么了。”

她拿了一本有图画的书,指给他看好些建筑物、鱼、伟人、鹦鹉、学者以及奇怪的野兽和形形色色的花朵,这各种各样都使可爱王子欢喜的东西。

“你看,”巴惹说,“每张图画上都有说明的。我们读吧。”

“我不会读。”可爱王子说。

“我教你。我来做你的小先生。”

“不!”固执的王子回答说,“我不愿意念书。我的教师们使我厌倦。”

“这很好,但我不是一个教师。呀!这里是一个A字,是一个好看的A.念:A.”

“不,”可爱王子皱着眉头说,“我永远也不念A.”

“为了使我高兴,念吧!”

“不,永远不!好了,这已经够了,我不欢喜别人不同意我的意见。”

“先生,”巴惹说,“一个高尚的男子绝不会拒绝妇女们的任何要求。”

“我拒绝的是那些穿裙子的恶魔。”年轻的王子干脆他说,“让我安静些,我不再爱你了。从此,你得称我亲王。”

“可爱亲王或者是我可爱的亲王,”巴惹回答说,因动怒而气得脸都红了,“您必须念,或者说明为什么不念。”

“我就是不念。”

“不念?您再说,一次、两次、三次?”

“不!不!不!”

巴惹举起了手,噼:啪!于是国王的儿子被打了两个巴掌。

有人曾经对巴惹说过。她那么聪明,甚至连她的手指都是聪明的,她竟信以为真,可见永远不应该和孩子们开玩笑的。

得到巴惹这第一次教训的时候,可爱王子全身发抖了,面孔涨得通红,大颗的泪珠挂在眼睛上,他那种愤怒地看着他的青年女教师的神气,竟使巴 惹十分害怕。接着,可爱王子突然以最大的力量重新控制了自己,用一个稍带感动的声音说:“巴惹,喏!A.”

于是,就在这天,这个房间里,他学会了二十四个字母,一星期之后,他已经能够熟练地拼读单词了;不到一个月,他已经不需要预习就能读各种书本了。

谁觉得幸福呢?那是古怪国王。他不停地吻着巴惹的双颊,他老是要她和他的儿子或者和他自己呆在一起。他把这个女孩子当成他的朋友和他的参谋,这对于所有侍臣们是个极大的轻蔑。

可爱王子一直是忧郁而沉默地学习着他年轻的教师教给他的所有一切;不久,他回到从前的教师那里,他的聪明和他的温柔使他们大为惊诧。他的文法复述得这么好,使神父有一天偶然也想到了,他从来也没有懂得的这些定义,却原来是有一点意义的。可爱王子的学问同样也使哲学家很感到惊奇,每天晚上,哲学家总是教给他和神父在早晨教给他的相反的东西。在这些教师中,他感到最少厌恶的是那个军官。说实在的,刺刀(这是那军官的名字)将军是一个能干的战略家,他会像一个古人那么说话,只是带着一种轻微的文字上的差别:“我是男子,有关残杀可怜的人类的艺术对我并不是陌生的。”

是他把护腿上的纽扣和军服上镶边滚条的秘密告诉了可爱王子。也是他教给学生说,对于一个王子,最重要的功课是在步兵学校;至于政治,那就是为了战争而检阅,检阅是为了战争。

古怪国王所了解的治理国家的艺术,“或者不完全是这一种办法。但是,除了对将来他还不能预知外,他是为了可爱王子的进步而感到那么地幸福,他丝毫也不愿意扰乱这种了不起的教学成就;而这种教育,过去长期以来曾经是那样地使人绝望。

“我的儿子,”他常常对可爱王子说,“不要忘记巴惹给你的帮助。”

当国王这么说着时,快乐得涨红了脸的巴惹,温柔地望着王子。虽然她有那么多才智,她竟还是傻子般地爱上了他。而可爱王子却冷淡地回答说,感恩是王子们的美德,总有一天已惹会懂得她的学生是把这一切都记在心上的。

四巴惹的婚礼

当可爱王子到了十七岁的时候,有一天早晨,他去看古怪国王。国王的身体已经非常衰弱,渴望在死以前能够看到他儿子结婚。

“我的父亲,”可爱王子对国王说,“您那些贤明的话,我思索了很久,您给了我生命,但是巴惹在唤醒我的智慧和心灵的时候,给我的更多。我觉得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表达我的心愿,就是娶那个使我成为这样的人的女人。我是来要求您允许我向巴惹求婚的。”

“我亲爱的孩子,”古怪国王说,“这真是一个使你显得高贵的举动。巴惹不是王族血统;在另一种情况下,我不会挑选像她这样的女人给你做妻子的。但是,当我想到她的美德,她的功绩,特别是她替我们所做的事情,我抛掉了这些无用的成见。巴惹有着王后的灵魂,愿你和她一同登上宝座。在蔓草王国里,人民那么地热爱才智和仁慈,因此他们会原谅你这被孩子们称为不适当的结合,而我认为这门亲事还是适当的。挑选一个聪明的女人,这个女人能够懂得他,爱他,这是幸福的!明天就替你们举行订婚仪式,在两年内我让你们结婚。”

结婚比国三预先打算的还要早些。在这可纪念的谈话十五个月之后,古怪国王在衰弱和老近中去世了。他曾经把国王这个职业看得很认真,王国的辛劳事务使他身心交瘁以致于死。老候爵夫人和巴惹痛哭着她们的朋友和恩人;但哭的也只有她们两人。可爱王子虽然不是一个坏儿子,但他被王国的大事分了心;至于整个朝廷呢,正等待着新的国王就位,再也想不到已经死去的老国王了。

用隆重的丧仪安葬他的父亲以后,年轻的王子从此完全沉浸在爱情里了。庆祝亲王的结婚,是如此热闹,蔓草王国里的善良人民都为此兴高采烈。

捐税的征收增加了一倍。但是谁会吝啬这些如此高贵地使用了的钱呢?方圆几百里的居民都来观看新国王;大家也赞赏已惹,她的青春美貌和善良的神情打动着所有的心,婚礼宴席的时间拖得很长,比宴席还要长的是贺辞,还有比贺辞更令人厌倦的颂诗。

一句话,这是一个无可比拟的节日;直到六个月后,人们还常常谈着这件大事。

夜降临了,可爱王子搀着他可爱的妻子的手,她比年轻的爱伯①还要羞怯和妩媚。他以一种彬彬有礼的态度领她经过长长的走廊,一直来到王宫后面的一座小楼。在进去的时候,巴惹发现这是一间有着铁窗、铜锁和极粗的木棍的黑暗的小房间,因而害怕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呵?”她说,“这像是一座监狱。”

“是的,”可爱国王用可怕的眼光望着王后说,“这是监狱,因此除非你到坟墓里去时,再不会出来了!”

“我的朋友,你使我害怕。”巴惹微笑着说,“我可不知道我是犯了什么罪;我什么地方使得你不愉快,而要用监狱威胁我呢?”

“你真健忘!”可爱国王回答说,“那个侮辱别人的人把它写在沙地上,那个接受侮辱的人却把它铭刻在大理石和铜柱上了。”

“呵,国王,”被恐惧占领了的可怜的女孩说,“您背诵的这个句子是使我那样讨厌的演说中的一句话。今天您没有更好的话对我说了么!”

“倒霉的女人!”国王喊道,“你不再记得从前你给我的两个巴掌了么?

但是我呢,却一点也没有忘记。告诉你吧,我之所以要你做妻子,就是为了掌握你的命运,使你仟悔自己的叛逆之罪0

“我的朋友,”年轻的妻子带着一种倔强的神色说,“您的样子真像蓝胡子①,但是您吓不住我。我认识您了,可爱国王。我预先告诉您,如果您不停止这场恶作剧,以后在我和您同房之前,我要给您不是一个,而是三个巴掌!快点放我出来吧,要不然,我赌咒要实现我的话。”

“那么,赌咒吧,夫人!”国王喊道,为着这个牺牲者并不害怕自己而发怒了,“我接受你的誓言。在我这方面,我也赌咒你永远不能进洞房去,除非我懦弱到再有三次受到这种只有用鲜血才能洗净的耻辱。看哪个笑到最后吧!阿香布,这里来!”

①希腊神话中的青春女神。

①法国作家贝洛特一篇故事中的主人公,是一个残杀妻子的凶恶人物。

随即,一个长着胡子面带威胁的看监人走进房子里来,只一下,他把王后推倒在一张破床上。然后,为了使这个最无辜的人害怕,钥匙、门闩也发出丁丁当当的声音,门关上了。

如果说巴惹哭泣了,那也是轻得一个人也听不到的,听听没有动静,可爱国王不耐烦地走了。他心里愤怒着,决定用最严厉的手段来粉碎这向他挑战的女人的傲慢。人们说,报复就是国王们的快乐。

两小时后,侯爵夫人从一只可靠的手里收到一张小纸条,告诉了她的曾侄孙女的不幸遭遇。这纸条是怎么送出来的呢?我知道里面的情形,但是我不愿泄露给任何人。也许当时碰巧有一个仁慈的看监人,那是应当要爱惜的。这样善良的人是稀有的,而且现在每天都在减少。

五可怕的事故

第二天,朝廷公报宣告说,王后在结婚的当晚得了精神病,很少有希望得救。的确,多数的大臣们都注意到了,昨天晚上王后的神色很紧张,因而她的病并不使任何人吃惊。每个人都可怜国王,他则带着忧郁和不自然的表情接受人家给予他的关怀。这无疑是苦痛在折磨着他;但是在果斯多洛侯爵夫人的拜访之后,这苦痛好像大大地减轻了。

善良的夫人非常悲哀,她很想去看看她那可怜的女孩子。但她是这么年迈、这么衰弱和这么容易激动,她恳求国王让她避免这伤心的一幕。她倒在可爱国王的怀里,他也带着温柔的态度拥抱她。她告辞的时候,说她把希望和信任寄托在国王的爱情和朝廷首席医生的本领上了。

她刚出去,医生就凑在可爱国王的耳朵边说了两个字,这两个字立刻引起了国王脸上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侯爵夫人已经被排斥在事情之外,再没有什么可以担心了,报复一定会成功。

维埃维尔是一位伟大医生。他出生在梦幻王国,为了寻找幸运,很年轻时就离开了家乡到蔓草王国里来。这是一个非常能干的人,他遇到的任何幸运都不能从他的手掌里溜掉。他在著名的里什奴贝大学读过五年书,那时候,医学的理论曾经改变了二十五次。靠了这么扎实的教育,他在原则上具有一种什么也不能动摇的坚定性,他常说,他有着一个士兵的直率和粗暴;特别有时在一些太太们面前,他竟也会赌咒起誓。这种粗暴,使他常常总是赞成强者一面的意见,而实在却并没有什么自己的主张。可怜的王后就是落在他那一双不受贿赂的手里了。

巴惹被禁锢已有三天了,城里的人们也已开始谈论别的事情。这天早晨,阿香布头乱蓬蓬地突然跑迸国王的房间里,颤抖着跪倒在国王的脚跟前。

“陛下,”他战战兢兢他说,“臣该万死,王后在昨夜不见了。”

“你说什么?”国王脸色苍白他说,“这是不可能的,监狱里到处都是铁栅。”

“您说得是,”看监人说,“这是不可能的,肯定是不可能的。铁栅是在原来的位置上,墙也没有毁坏,锁和门闩都没有动。但是世上有一些女巫,她们可以不移动一块石头地穿过墙壁,谁知道这个女人是不是属于这一类人呵?谁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呀?”

国王派人去把医生找来。这是一个有坚定思想的人。完全不相信巫术。他查看墙壁:摇动铁栅,盘问看监人,但一切都是徒然;又差人到整个城里去搜寻,侦察侯爵夫人的动静,因为医生很怀疑她。直到八天之后,才放弃了这一切努力。阿香布失去了看监人的职位,但是他知道国王的秘密,国王还需要他,兼之看监人也很想报复,国王就派他作王宫的守门人。阿香布为他的不幸愤怒着,他带着那么多的嫉妒情绪来执行监视,以至在不到三天之内他把维埃维尔医生扣留了六次,因而使医生对他消除了所。有怀疑。

一星期后,有几个渔夫来到朝廷上,献上王后的衣服和大衣;那是在渔船恰巧停靠着的海滩上拾到的,死者的遗物上沾满了沙子和海水沫。看来,这可怜的巴惹是淹死了。当大家看到国王痛苦的神情和侯爵夫人的眼泪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对这件事怀疑了。国王成了鳏夫,为了人民的利益,为了使王室安定,他们请求国王缩短悲痛的服丧时间,提早一点再婚。这个决定,由朝廷首席医生兼国会主席维埃维尔交给国王。维埃维尔作了一篇使人那么感动的演说,使得整个朝廷的大臣们都哭了,可爱国王倒在医生的怀里,称他为残酷的朋友。

不需要叙述用怎样隆重的丧礼来纪念那位令人哀悼的王后了。总之,整个蔓草王国都沉浸在这场丧礼仪式中。这是一种奇异的铺张;但是,最奇异的还是朝廷里宫女们的举止。她们一个个都望着可爱国王,觉得他的丧服使他显得更加美丽了。她们一只眼睛为了怀念王后而哭着,另一只眼睛为了引诱国王而媚笑着。啊!要是那时已经发明了照相术,会留给我们以怎样的古人像片,给画家们留下怎样的范本呵!在这些善良的人们身上,有着被热情、爱情、憎恨、愤怒所激动着的生动的面孔。而今天,大家都是非常地有道德,非常地聪明,穿着同样的衣服,戴着同样的帽子,甚至表情也差不多。文明象征着道德的胜利,艺术的消亡。

按照传统,朝廷公报用六行的篇幅记载了丧事,并规定大丧期间穿蓝色丧服,小丧期间穿玫瑰色丧服,蓝色和玫瑰色是蔓草王国里的两种表示哀伤的颜色。朝廷举行了三个星期沉痛的大丧。

帝接着的三个星期小丧,才慢慢地减轻了些悲哀;但是小丧期间恰恰逢到狂欢节;国家为了保护商业,因此决定在王宫里举行一个化装跳舞会,立刻,男装裁缝和女装裁缝们忙起来了;大人物和小人物都设法得到邀请,人们用尽阴谋诡计互相暗算着,好像这是关系着整个王国命运的大事。

人们就是用这样庄严热烈的方式来哀悼巴惹的。

六化装跳舞会

终于,被焦急地等待着的这个伟大尸子到来了。这六个星期来,蔓草王国里的善良人民心情那样地激动着。人们不再讲起什么大臣们、议员们、将军们、公主们、伯爵夫人们和平民们;在周围几十里内,只有比哀洛们、阿勒庚们①、女滑稽角色们、波希米亚女人们。情妇们和女诙谐者们。政府对此保持着缄默,或者不如说,国家分成了两大派:保守派到跳舞会去,反对派不去。

如果人们相信正式的公报,节日的豪华是空前绝后的。舞厅安排在花园中间,在一个装饰得非常华美的台上。穿过一条被一些隐约的白色的灯光照耀着的迷宫般长长的小道,仿佛突然来到了一座金碧辉煌、翠绿环绕、花香

①比哀咯、阿勒庚:意大利戏剧中的滑稽角色,17世纪以后成为欧洲戏剧中的滑稽角色。

扑鼻、光彩夺目的宫殿。一支乐队半陷在树叶中,奏着时而激昂时而轻捷的音乐,再加上服装的富丽、金刚钻的闪光、假面具的动人、阴谋诡计的有趣,除非是一个心冷如冰的老禁欲主义者,才能抵制这种快乐的陶醉。

但是,可爱国王并不快乐。

他穿着一件蓝色的跳舞衣,面孔完全藏在假面具里,他向着那些最快乐最美丽的女舞伴们走去,尽力地表示他的智慧和温雅,然而却到处遭受着漠然和冷淡。她们不大愿意听他的话,回答他的时候打着呵欠,她们急于要离开他。舞厅里、大家的视线、大家的殷勤都向着一个穿黑色舞衣、戴玫瑰色领结的人,他懒洋洋地在舞厅里走来走去,像一个土耳其总督似地接受着大家的恭维和微笑。这个穿黑色舞衣的人是维埃维尔医生,国王的知心朋友,然而他更加关心的却是他自身的快乐。那天早晨,他在无意的偶然间,只是对两位太太泄漏了秘密,说在舞会里国王将穿黑色的舞衣,戴玫瑰色的领结。

如果是因为太太们饶舌,或者是国王变换了衣服,难道这是他的过错么?

医生玩得很快乐,虽然这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胜利,而可爱国王坐在舞厅的一角,面颊掩藏在两只手里,他孤零零地在人群和喧闹声中幻想着,巴惹的影子出现在他面前。他对自己并没有埋怨,报复是正当的。但他不知为什么感觉到有些懊悔:可怜的巴惹!无疑地她曾经是有罪的,但是至少,她是爱他的!她了解他,她听他讲话时眼睛里总是闪着快乐。她同所有这些女傻爪是多么的不同,这些女傻瓜们从开头起,在脑子里就没有猜测到这位穿着蓝色舞衣的是一位国王!

他突然站起来,想离开舞厅。这时候,瞥见在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戴假面具的人,也躲在舞厅一边,好像在思索。这个化装的人的袍子里隐约露出一件波希米亚女人的衣服,用扣子扣着的鞋子里藏着比灰姑娘①还小的脚。

国王走近这个陌生的女子,透过丝绒的假面具看到了两只黑黑的大眼睛,那忧郁的眼神使国王吃惊而沉醉。

“美丽的假面,”国王对她说,“你的位置不应该在这里。你的位置是在这些勇敢而好奇的人群中,她们正在找寻国王,为了争夺国王的微笑和欢心,那里,谁成功了,就可以得到一个桂冠。你不知道这件事么?”

“我一点也不向往这些,”假面女人用庄严而温柔的声音回答说,“玩弄这种碰运气的把戏,那是冒着把一个侍臣当做国王的危险的。我的心太骄傲,不愿去追求这种运气。”

“但是,如果我把国王指给你看呢?”

“我对他说些什么呢?”陌生的女人说,“我既没有权利辱骂斥责他,也没有权利阿谀恭维他。”

“那么,你觉得国王很坏。”

“不。我想到他的坏处只有一点,他的好处有很多。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说了这些话以后,假面女人打开她的扇子,重又沉入在她的幻想中去了。

这种冷淡使可爱国王感到惊诧。他热烈地和她说话,她却冷漠地回答他;他催促、恳求、激动,她终于只得耐心地听他讲着。不过谈话不是在舞厅里,因为舞厅里的热气越来越沉闷,并且常常遇到好奇者的无礼举动,而是在棒树林,棒树林里只有稀少的几个散步的人,在那里享受着静谧和新鲜空气。

①17世纪法国作家贝洛特一篇童话中的女主人公,倍受后母压迫。

夜深了。化装的波希米亚女人已经好几次提出来要告辞,这对国王是很大的遗憾,他几次请求她拿掉假面具,结果都是徒然。陌生的女人没有回答。

“夫人,您真使我失望!”国王喊着,对于这神秘的假面,他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尊敬和情趣。“你为什么这样残酷地沉默着呵?”

“这是因为我认出您来了,陛下。”陌生的女人带着感动的口吻回答说,“这动人心弦的声音,这语气,这温雅,清楚他说出了您是谁。让我走吧,可爱的陛下。”

“不,夫人,”国王喊着,他被她这种聪慧所吸引住了。“只有您一个人猜中了我,只有您一个人理解我,我的心和我的王冠应该属于您。把这使我嫉妒的假面具拿下来吧!我们立刻回到舞厅里去,我要在这群无知的人们面前介绍您,我很幸福没有使您感到讨厌。您只要说一个字,我所有的人民都得向您恳求。”

“陛下,”陌生的女人忧郁地回答说,“请允许我拒绝这个使我荣幸的建议,我将永远把它留在记忆里。我承认,我是向往显贵的。本来,我会因为能分享您的王位和名誉而觉得骄傲。但是,我首先是一个女人,我把我全部的幸福寄托在爱情里。我绝不愿接受一颗分散的、不专一的心,哪怕这已是过去的事情,我也是同样嫉妒的。”

“我从来没有爱过一个人,”国王带着一种使陌生人战栗的兴奋,喊着说,“我的结婚,有一个只能对我妻子诉说的秘密原因。但是我可以对您起誓,我从来没有把我的心交给过谁,我现在是第一次恋爱。”

“把您的手给我看,”波希米亚女人说着,靠近到这盏灯边来,“我来看看您说的是不是真话。”

可爱国王但然地伸出了手。波希米亚女人看着手上一条一条所有的掌纹,叹着气说:“您说的是真话,陛下,您从来没有爱人。但是这并不能消除我的嫉妒,在我之前,另一个女人爱过您。死并没有把这些神圣的关系断绝,王后还爱着您。您是属于她的!对我来说,接受您这颗不能自主的心,将是亵读神明的,这是一种罪恶。永别了。”

“夫人!”国王用着略带犹疑的声调说,“您不知道您使我多么痛苦,有些事情我本想埋葬在永远的沉默中,而您却迫使我讲出来。王后从来没有爱过我,她的行动是被野心所支配的。”

“不是这样的!”陌生的女人说着,推开了国王的手臂。“王后爱着您。”

“不,夫人!”可爱国王说,“在这一切事情里面有一个可怕的阴谋,而我的父亲和我都是牺牲者。”

“够了!”陌生的女人说,两只手颤动着,手指异样地痉挛着。“对死者尊重些吧,不要污蔑他们。”

“夫人!”国王大声喊起来,“我对您确确实实他说,没有一个人曾经怀疑过我的话,王后从来没有爱过我,这是一个凶恶的女人。”

“啊!”假面女人声调有些颤抖。

“她任性、粗鲁、嫉妒!”

“如果她嫉妒,那是因为她爱您。”假面女人打断他说,“您应当找出一个至少有点像样的证据来。请不要误解一颗完全属于您的心。”

“她并不怎么爱我,”国王十分激动他说,在结婚的晚上,她竟敢当着我的面说,她嫁给我只不过为了我的王冠。“

“不是这样的,”化装的波希米亚女人说着,伸起了手,“不是这样的。”

“夫人,”可爱国王说,“我起誓。”

“您说谎!”陌生女人大声喊起来。

僻!啪!两个巴掌把国王打得晕头转向,而陌生的女人乘机逃跑了。

愤怒的国王,退了两步,伸手去摸他的剑。但是,参加舞会并不是上战场,国王只找到一个领结作为武器,他追赶他的敌人,但是她到哪里去了呢?在这片迷宫一般错综的榛树林里,可爱国王迷失了二十次。他只碰到一对一对平静地散着步的化装舞伴,他们没有因为他经过而感到不安。可爱国王喘着气,狂乱、绝望地回到舞厅里去;他想,这陌生的女人无疑是在这个地方躲着,但是怎样去发现她呢?

一个聪明的念头穿过国王的心灵,如果他能够使所有的假面具都拿下来,那么他无疑会发现那个波希米亚女人的。当她因为国王的出现而惊惶失措,就会被她自己的激动暴露出来。可爱国王立刻跳到一张椅子上,用一个响彻整个舞厅的声音说:“夫人们和先生们,天快亮了,玩得也已经有些腻了,我们换一个新的花样来使节日重新热闹起来吧:把假面具都拿下来!我带头,谁爱戴我,谁就跟我做!”

他脱下他的化装舞衣,丢掉他的假面具,露出了一身西班牙便服,从来没有一个国王穿得像他那样高雅和阔绰。

于是,舞厅里响起了一阵喊叫声。人们的眼睛最初是向着国王看,接着立刻转向那个穿黑舞衣打玫瑰色领结的人。那人带着无比的羞惭,匆匆地离开舞厅。每个人都去掉了假面具,所有的女人都走近国王。而人们发觉国王最欢喜那种刺目的波希米亚人服装,不论年轻的还是年老的波希米亚女人都受到他的敬意,他拉着她们的手,用那种使别人看了羡慕的眼神看着她们。接着,突然间,他向乐队做了一个手势,跳舞重新开始,国王走出了舞厅。

他跑到榛树林去,好像在那里他就能找到凌辱他的那个叛逆的女人。什么原因使他到榛树林里来呢?无疑地是复仇心。血在他的血管里沸腾,他信步走去,突然间又停住了。他望着,他听着,他侦察着。在透过树叶丛的微弱灯光下,他好像一个疯子那样奔跑着,又是哭又是笑,仿佛失去了理智。

在一条林间小路的拐角,他碰到了阿香布正向他走来,只见他一脸惊慌的神色,两手颤抖着。

“陛下,”他用一种神秘的语调,轻轻他说,“陛下看见她了么?”

“谁?”国王问道。

“那个鬼,陛下,她从我旁边经过的。我完了。明天,我就要死了!”

“什么鬼?”可爱国王说,“你这傻爪和我说些什么呵?”

“一个幽灵,一个穿着化装舞衣的幽灵,眼睛像灯一样亮。她叫我跪下来,还打了我两个巴掌。”

“就是她!”国王喊了起来,“就是她!为什么你放她走了?”

“陛下,我没有带武器。但是万一我再看见她,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我一定要抓住她。”

“你好好留心!”国王说,“万一她再来,你不要惊动她,你跟着她,看看她躲在什么地方。只是,现在她在哪里呢?她跑到哪”里去了呢?领我去。如果你能找到她,就,赏你一笔财产。“

“陛下,”忠心的守门人望着月亮说,“要说幽灵是在什么地方的话,她就在高空中。我确实看见了她,好像现在我看见您一样,她消失在云雾里了。但是她在飞走以前,说了两句要我转告陛下的话。”

“快说。”

“陛下,这两句话是可怕的。我永远不敢在陛下面前重复它们。”

“她说什么呢?我要知道,我命令你讲。”

“陛下,幽灵带着一个令人毛骨惊然的声音说:”你去对国王说,如果他想另娶一个女子,他就得死。亲爱的王后要回来的。‘“

“呵,”国王说,眼睛里闪着一种异样的光,“把我这钱包拿去吧。从今以后,你就做我的亲随,我任命你做我的内廷总管。我相信你的忠心和谨慎。这个秘密永远只许我们两个人知道。”

“这是第二个秘密。”阿香布轻轻他说。接着,他以坚定的步子走开了,就像一个既不会被害怕所吓倒,也不会被名利所诱惑的人。这是一个意志坚强的人!

第二天,朝廷公报的非官方公文栏里,出现了下边这几行没有署名和地址的真实的消息:据传说国王拟在最近续娶。国王深知他对人民所负之责任,他将永远为全国人民之幸福而献身。然而蔓草王国之人民深深体会到国王新近之痛苦,为之耿耿于怀。目前国王仍一心哀念已故之王后,认为现在不是续娶以求得慰藉之时。

这段新闻震动了整个朝廷和全城居民。年轻女子们觉得国王未免过于谨慎。不少做母亲的耸着肩膀,说国王有一种小市民的成见。到了晚上,在所有和睦的家庭里都吵起架来。没有一个出身稍为高贵一点的女人不和她那不大相配的丈夫吵嘴,而且逼着丈夫承认,在整个王国里只有一颗真正懂得爱情的心,只有一个真正忠实的丈夫:那就是可爱国王。

七两次诊断

在那么多的扰乱之后,国王被一种厌烦所苦恼。为了消遣,他尝试着一切娱乐。他打猎,主持国务会议,观看话剧和歌剧,接见各国使节和他们的夫人,读一本迦太基①的小说。翻阅十来种杂志,可是,这些都没有一点用处。一个残酷的回忆,一个清晰的影子,一直在他面前,不让他休息,也不让他停止思想,那个化装的波希米亚女人一直追随到他的梦里。他看见了她,他对她说话,她也听着他说。但是不知道是由于什么原因,假面具一落下,出现的总是巴惹那苍白而悲伤的面孔。

医生是可爱国王可以倾诉他的悔恨的唯一知心人。但是,只要一说到悔恨,维埃维尔就大笑起来。

“这是习惯的作用!”他说,“陛下,慢慢地只要时间一久,各种新的印象增加些,这一切都会磨灭的。”

为了给国王找些刺激,为了驱掉这种神经质的痛苦,医生天天晚上和国王面对面在一起吃晚饭,给他拚命地灌酒,使得他酩酊大醉,糊里糊涂。维埃维尔自己也不少喝,但是酒并没有影响这个结实的头脑。医生竟可以向巴

①迦太基:古代非洲北部的一个城市。

虚②和西莱纳③挑战。可爱国王时而叫嚷,时而沉默,一阵狂喜,一阵悲伤,总是激动着,却永不幸福;而维埃维尔倒是镇静地微笑着,操纵着国王的思想,并且纯粹出于内心的善意,他让自己担负起了国王所有的辛劳和忧虑。

已经有三种职权:警察、司法、财政,落到了他的手里。医生很懂得集权愈多愈有好处。他管理税收的办法使他个人再也不需要担心将来的生活。

法院打击了那些叫喊得大厉害的不本分的人。警察让那些低声叽咕的人闭上了嘴。然而,不管这些政治机构配合得多么巧妙,这些永远是忘恩负义的人民,并不太珍视他们的幸福。蔓草王国里善良的居民爱发牢骚,快乐宠坏了他们。古怪国王的名字留在全体人民的心里,人人怀念着那个可以在屋顶上叫喊着“我没有讲话自由”的黄金时代。

医生怀着野心,他以为他生来就应该是宰相。每天早晨,他的一些新的法令使人民感觉到国王是无关紧要的,宰相才是一切。只有可爱国王一点也没有感觉到自己是一无所能的人,深居在他的王宫里,被厌倦困惑着,唯一的伴侣只有一个由宰相安排在身边的侍臣,他是阿香布举荐来的。维埃维尔熟谙人情世故,所以一点也不拒绝国王的内廷总管阿香布的举荐。董都(那就是这个孩子的名字)生来顽皮、多话、冒失,并且精通音乐,纸牌也玩得很好,他用他的各种技能娱乐着国王。宰相对他的欢喜也不少于国王,这是因为他还有另外的一些优点。为了忠心于他的恩人,可爱国王的侍臣把国王的一切话都汇报给他;这其实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因为国王总是幻想着,什么也不说。

靠权力得到益处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但是胃口总是越吃越大,越有权力就越要权力,即使对于宰相们也不例外。充满野心的医生,他多么需要国王的荣誉和光彩。把可爱国王废去王位,这位国王最要好的朋友的脑子里还没有这个思想,他觉得人民有时还有愚蠢的偏见,还有古老的习惯。但是,再没有比吓唬一个生病的国王,把他送到远方去长期疗养更好的办法了。在国王不在的时候,自然就由他来替国王摄政。

可爱国王是年轻的,他对生活还充满了信心,再说他怎么能拒绝好心的医生这种无微不至的关怀呢?一个晚上,在王宫里聚集了三位医学院最好的医生来会诊:大个子脱依斯当、胖子叶贡底斯和矮子季依哀。三个都是著名人物,三个都是发了财的学者,每个医生部有各自的生财之道,这就表明他们的医术并不高明。

他们把国王询问、观察了一番;又按脉,听诊,翻过来转过去地搞了一通。之后,脱依斯当用着一个粗鲁的声音说:“陛下,您应当像一个农民那样去治疗,什么事也不做地生活着。您的病是一种贫血症,一种体质虚弱症。只有到清水湖去旅行才能治好您的玻

快点动身去吧,不然您就会死去。这就是我的意见。“

“陛下,”胖子叶贡底斯说,“我完全同意我同行的值得赞赏的意见。

您的病是因为您太健康了。您的病是一种体质的多血症。喝了清水湖的水,您就会好起来的。快点动身去吧,不然您就会死去,这就是我的意见。“

“陛下,”矮子季依哀说,“我只能赞赏刚才两位大师的诊断。在他们的学识之前,我甘拜下风。像他们一样,我相信您是被一种烦躁的感情所苦

②巴虚:古罗马人所信奉的酒神。

③西菜纳:古罗马人所信奉的讽刺之神,巴虚的养父。 恼。您的病是一种体质上的神经玻去喝些清水湖的水吧。快点动身去吧。不然,您就会死去。这就是我的意见。“

这样,他们起草了一份完全一致的诊断书,马上由董都送到朝廷公报去。接着,三位医生立起来,向宰相行礼,向国王致敬,伸手要了诊费,一边争吵一边嘻笑地走下王宫的楼梯去了。至于是王宫的哪一架楼梯,我也不知道。编年史的原文恰好在那地方有一堆黑水迹,使人不能确定。

三个医生走后,维埃维尔把诊断书细细看了一遍,长久地思索着,然后又看着国王。这一晚,可爱国王在晚餐时比平时多喝了一些酒,他醉眼朦胧地根本没有听清医生们的话。

“陛下,”他说,“这些医生们一致的意见,认为如果您愿意把病治好,就应该到清水湖去,放弃您的国家事务。这在我看起来,对国王陛下是不大适合的。一位伟大的国王应当为他的人民献身,并且……”

“够了,”国王说,“别让我听这些陈旧的道德教训吧。说出你的意见来吧,你想要我立刻动身,我的好朋友,你那么地渴望着;当然,我知道这是从我的利益出发的。快起草一份我委托你摄政的法令吧,……我来签字。”

“陛下,法令在那里,在公文包里。一个好的宰相应当常常有准备好的适合于任何情况的法令草案。难能预料到随时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可爱国王拿起笔,也没有读,就随随便便地在法令上签了字。他把法令递给微笑着走近他的宰相,突然又心血来潮地把它收了回来,他读了一遍。

“怎么!”国王说,“没有说明原因?怎么能保证我的人民也能像我这样对待你呢?医生,你太谦虚了。明天在公报上将附加一份你的主人也是你的朋友亲手写的对这个法令的说明。再见吧!这些先生们真使我疲乏了。”

医生昂着头,眼睛闪着光,踏着轻快的脚步走出去了。他比平时更傲慢,更盛气凌人。可爱国王又坠入了胡思乱想之中。他想,不管怎么样,他还不能算是国王中最不幸的国王,因为老天爷给了他一个朋友。

突然间,并没有人通报,一个在王宫里从来没有看见过的、十分出奇地矮小的医生走进了国王的房间。他戴着卷曲的垂到肩上的白色假发,雪白的胡须落到胸口,他还有着那么活泼而年轻的眼睛,这双眼睛仿佛比他身体的其他部分晚生了六十年。

“这些混帐的家伙到哪里去了?”他一边用尖细的声音喊着,一边用手杖在地上敲着,“他们哪里去了,这些白痴,这些学究,这些没有礼貌的人,他们竟不等一等我。哦!”他对呆住了的国王说:“您就是病人,这很好。快点伸出舌头来给我看,我还忙着哩。”

“你是谁?”国王说。

“真理医生,世界上最大的医生。您不久就会明白的,尽管我貌不惊人。请您问我的学生维埃维尔,是他从梦幻王国里把我请来的。我能医治一切疾病,就是那些不是病的病也治得好。把您的舌头伸出来给我看。好!诊断书在哪里?很好。贫血症!多血症!神经病!喝清水湖的水!您可知道您的病是什么?是比忧郁症更严重的玻”

“您诊断得出来么?”国王惊恐他说。

“是的,我的孩子,这都写在您的舌头上,但是,我会把您医治好的。到明天中午,您就痊愈了。”

“明天?”国王说,“但是我的全部财产……”

“不要出声,我的孩子。这个皮包是谁的?是宰相的吗?好,给我,请在这三张纸上签字。”

“这些是没有写着法令的白纸。”国王说,“您要它们做什么用呢?”

“这就是我的处方。您签字吧。好,我的孩子,听从我的话吧,明天中午,您将快乐得像一只金丝雀。头一道处方:我裁减六个团的军队。第二道处方:农民口袋里的一个苏①比国王库里的二十个还有价值;我削减三分之一的赋税。第三道处方:自由像太阳一样,是穷人的幸福和财产,让自由像阳光一样普照大地;我要打开政治犯的监狱,我要拆毁债务犯的监狱,您笑了,我的孩子,当一个病人对他的医生笑的时候,这是一个好兆头。”

“是的。”可爱国王说,“我想着明天维埃维尔在朝廷公报上读到这些处方时的神色,我就要笑。滑稽的医生,玩笑开够了,把这些法令纸还给我。

我们结束这疯狂节的滑稽戏吧。“

“这是什么?”矮小的医生拿着国王已经签了字的摄政令说,“上帝宽恕我,这是一张让位书!可爱国王,你是怎么想的?怎么!你祖先的遗业,上帝委托给你的这些人民,你的荣誉,你的名字,你把这些统统丢在一个冒险家的脚下吗?你就让一个背信弃义的人捉弄和夺去王位吗?这是不可能的,我是不能答应。我反对,你听到了吗?”

“哪来的野蛮无礼的人,敢对国王‘你我’称呼?”

“请你不要介意这些。”医生说,“我是圭哥儿新教徒,也是和平之友。

礼貌不在于言辞。可爱国王,你疯了么?还是在做梦?难道在你心里,什么主见也没有了吗?“

“这太不像话啦!”国王喊着,“滚出去,可恶的家伙。要不,我就把你从窗口丢出去。”

“滚出去?”矮医生用他那极尖利的声音喊道,“不!在我毁灭掉这张愚蠢透顶的法令之前,我决不出去。你的让位书,我要撕掉它,我要把它踩在脚底下。”

可爱国王一边抓住这个狂怒的人,一边呼喊着卫队,但是没有一个人回答。这矮老头儿一会儿威胁,一会儿恳求,他用一种使人难以相信的力气挣扎着。突然,他一脚踢翻了灯,但是国王没有被黑暗吓住,还是紧抓着这个聪明人,而他挣扎的力气也愈来愈小了。

“放开我!”陌生人低声说,“看在上帝面上,放开我吧。您不知道您自己所做的事,您要弄断我的手臂了。”

好话和恳求都是徒然。突然间,“噼!啪!”“噼!啪!”一阵泼辣的巴掌从一只大胆的手上,打到国王的脸上。可爱国王受了惊,手一松,就把敌人放跑了,他冒冒失失地在暗中朝已经看不见的敌人扑去,但是,他只扑了一个空,摔了一跤。他大喊呼救,然而迟迟不见有人来。的确,类似的事情决不会落到一个大臣头上的。国王们总是保卫得最不周到的。

八梦幻的终结

终于,门开了。阿香布按照宫中的规定,进来替国王脱衣服。这忠心的仆人发现国王在黑暗中沿着墙脚摸索着走,显得非常担忧。

“这恶魔医生,他在哪里?”可爱国王发怒地问。

①法国铜币名,合五个生丁,等于一法郎的二十分之一。

“陛下,”内廷总管说,“宰相离开王宫有一小时多了。”

“谁问你维埃维尔?”国王喊着,“刚刚侮辱了我的那个罪犯跑到哪里去了?”

阿香布带着无可奈何的神情看着国王,然后两只眼睛望着天,叹了口气。

“有一个男人刚从你看守的那扇门走出去了,”可爱国王说,“他怎么进来的?又从哪里逃走了?”

“陛下,”阿香布说,“我一步也没有离开我的岗位,我什么人也没有看见。”

“我跟你说,刚才有一个男人在我这房间里。”

“陛下,国王陛下永远也不会弄错。如果刚才有一个男人在这个房间里,那么他除非是飞来的,或者是您在梦里见到的。”

“三倍的傻瓜!我难道像一个做梦的人的神气么?这盏灯难道是我把它踢倒在地上的?这些文件难道是我把它们撕了的?”

“陛下,”阿香布说,“我只不过是一个仆人,上帝不许我反驳我的国王。国王陛下出钱用我,不是为的要我使他不高兴。但是在今年,流行着一种做怪梦的传染玻谁知道在睡着的时候,会遇上什么令人痛苦的事情。就在刚刚不久,我糊里糊涂地睡着了,我竟不知道是不是确实做了梦,只觉得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给了我两个巴掌,使我惊醒过来了。”

“两个巴掌!”国王说,“就是那个幽灵!”

“国王陛下,您说得千真万确,我只不过是一个傻瓜。”阿香布喊着,“就是那个幽灵!”

“可是,我竟没有认出她来!”可爱国王说,“但确实是她的声音和她的动作。这是什么意思呢?这是又一次侮辱么?这是上帝的一个暗示么?还是有什么危险威胁着我呢?不管怎样,我要留在我的王国里。我的朋友,这一切你不要讲出一个字去。把这钱包拿去吧,替我保守秘密。”

“这是第三个秘密啦!”忠心的阿香布轻轻他说。说完这句话,他带着一种虔诚,用那么灵巧的动作替国王脱衣服,好几次竟使得国王微笑了。

这一次又一次的风波,把国王的瞌睡赶跑了。当国王入睡的时候,已经快天亮,而醒来则是大白天了。当可爱国王陵陇未醒的时刻,似乎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钟声,炮声,夹杂着三四支军乐队各自奏着一支乐曲。他没有听错,这是一种热烈的喧闹。国王按铃,阿香布进来了,手里拿着一束花。

“陛下,”他说,“愿国王陛下允许您最卑微的仆人第一个向您报告普天下的欢乐。您的人民是沉醉在感激和爱情里了。捐税减轻了,犯人释放了,军队缩减了!陛下,您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国王。地球上从来没有见过像您这样的国王。您到阳台上去吧。去回答这些‘国王万岁,的呼声吧。向祝福您的人民微笑吧。”

阿香布没有说完,眼泪咽住了他的声音。他想擦眼泪,但是他拿出来的不是手帕,而是朝廷公报,于是,他像疯了似地吻着。它。

可爱国王拿起公报,在阿香布正帮他穿衣服的时候,他想集中思想把事情弄个明白,但是没有成功。这些无理取闹的法令,由于什么偶然的机会,会登在公报上?谁把它们发出的?怎么维埃维尔一点也不出面呢?国王思索着,想去调查和询问一番。但是人民在哪旱?在窗子底下。人民,这是另一个国王,可爱国王是不能让他们久久等待着的。

国王一出现在阳台上,人民就以热情的欢呼向他致敬,这一切不能不使 国王的心激动了。男人们向空中抛着他们的帽子;女人们挥着她们的手帕;母亲们从她们的臂里举起自己的孩子,要他们向天空伸着无邪的手并呼喊着:“国王万岁!”王宫卫队们的枪尖上装上了花束;鼓手们敲起鼓来;军官们的宝剑在太阳光下闪闪发光。这是真正的狂欢。全民的激动感染了可爱国王,他自己也不很知道为什么开始流泪了。这时候,正午的钟响了,那个幽灵讲得很对,国王的病痊愈了。

在群众之后,全体国家官员由各部大臣们率领着,他们祝贺并感谢国王能这般清楚地了解忠诚的臣子们的愿望。只有一个人没有出现在这个节日里,那就是维埃维尔,他到哪里去发泄他的恼怒和郁愤了呢,没有人知道。当天早晨,他接到一张神秘的条子,于是他决定逃跑了;虽然,这张条子上只有几个简单的字:“国王已统统知道!”这张该死的条子是谁写的呢?显然,并不是国王写的;在王宫里只有国王一个人想念着宰相,并且因为没有见到他在自己旁边而觉得惊讶。

突然间,董都脸色苍白地跑进来。他奔到国王跟前,把一封用火漆封好的信递给他,那是由一个军官马不停蹄地送来的。外省总督刺刀将军奏禀国王一个可怕的消息:维埃维尔率领那已被解散的六个团的军队举行叛变。叛乱分子宣称国王腐败无能,他们指控国王犯了滔天大罪,特别是指控了国王对王后的谋害。他们人数众多,指挥得体,已接近了由某些不很可靠和有着不满情绪的军队守防着的城市。刺刀将军恳求国王立刻赶去指挥作战,再迟一小时,就什么都完了。

国王由董都和阿香布带路,后面跟随着几个军官,秘密地出了王宫。在城墙上、街头上,张贴了布告,布告上说,那些坏人的谣传是一点也没有根据的,军队是前所未有地忠诚和坚定。当时,全体人民十分惊慌,股票价格在半小时内跌了四法郎;只是后来得到了一个非正式的消息说,国王受到司令部隆重的接待,股票价格才又回升上去。

九对症下药

消息是假的,事实上国王受到的接待非常冷淡。这是他自己的过错。可爱国王伤心、懊恼、心神不定,看见士兵说不出一句玩笑话,看见军官们也没有一句真心话可讲。他走进将军的营帐。叹着气,倒在一张椅子上。董都也不比国王愉快。

“陛下,”刺刀将军说,“请允许我像一个士兵那样爽直、一个老朋友那样随便地和您谈话。部队怨怒,军心动摇;应当坚定军心,不然我们就完了。敌人和我们对峙着,我们打吧。有时候,五分钟就可以决定王国的命运,我们现在就处在这样的紧急关头。决不要坐失时机。”

“好吧,”国王说,“命令士兵上马,一会儿我就来。”

剩下国王单独和阿香布、董都在一起时,国王带着一种绝望的声调说:“我的好朋友们,离开一个对你们毫无用处的主人吧。我不会苟且偷生地向我的敌人求饶。友谊出卖了我,背信弃义的人暗害了我。在我不幸的时刻,我想到了那打击我的上帝的手。这是对我罪恶的惩罚。由于我的愚蠢的报复心,我谋害了王后。现在,忏悔我犯下的罪过的时刻到了:我已经准备好了!”

“陛下,”董都说,想笑而又笑不出来,“摆脱这些可怕的思想吧。如 果王后在这里,她一定会叫您保卫自己。您可以相信我,”他一边捻着他那新长出来的胡子,接着说,“我懂得女人。是的,我懂得!即使她们死了,她们还是想着报仇的。何况您又没有杀死王后;也许她并没有像您所想象的那么死了呢。”

“孩子,你在说些什么?”国王喊着,“你发昏了。”

“我是说有些女人为了使她们的丈夫痛苦,故意装作死了,那么,为了使她们的丈夫更加痛苦为什么不能复活过来呢?让这些死人去吧,还是想想那些爱着您的活人。您是国王,就要像国王那样地战斗着;如果需要牺牲,也要像国王那样地去牺牲吧。”“陛下,”刺刀将军手里握着剑,一边走进来一边说着,“时间紧迫。”

“将军,命令吹号,”董都喊着,“我们马上出发。”

可爱国王等将军出去了,望着董都说:“不,我不出发。我不知道我有种什么感觉。我厌恶我自己。我并不怕死,我要自杀;但是我害怕,我不想去作战。”

“陛下,”董都说,“看在上帝面上,勇敢些吧。上马!应该上马。天呵!”他一边喊叫着,一边绞着双手,“如果不听从我的话,我们就要完蛋!”

“走吧,”他一边说,一边拉着国王的大衣,“站起来,陛下,上马,不幸的人!可爱国王,去拯救您的王国,拯救您的人民,拯救一切爱您的人。胆小鬼!看着我!虽然我只是一个孩子,我也要为您去死。不要侮辱了你自己,去战斗吧。如果你不站起来,我——你的仆人,也要侮辱你了,你是一个胆小鬼,你听到了么,一个胆小鬼!”

于是,噼!啪!这个野蛮的侍臣打了国王两个巴掌。

“你这个该死的,下地狱的!”国王一边抽出他的剑来,一边喊着,“在我死以前,我将先杀死你这个可恶的人来让我高兴一番!”

但是这个可恶的人已经跑出了营帐。他一纵身跳上了马,手里拿着剑,直奔敌人,口里还喊着:“国王来了!我的朋友们!国王来了!号手们,吹吧,冲锋!冲锋!”

可爱国王气得发了疯一般,骑着马去追赶侍臣。好像一头公牛看见一面张开的红旗,他低着头不顾危险不顾死亡地向前跑着,刺刀将军跟在国王后面,军队踉在将军后面,这是在历史上从未见过的最雄壮的骑兵冲锋。

万马奔腾的声音使得大地也为之颤动。毫无准备的敌人,几乎来不及应战。但是有一个人认出了国王,这就是丧尽廉耻的维埃维尔。而可爱国王单枪匹马,一心想着雪耻,只盯住被他追赶着的侍臣。叛贼手挥马刀直扑国王。这时,只见董都用马刺在他的马肚子上一刺,使马的后脚举起,然后冲向维埃维尔。如果没有董都的这种忠诚勇敢,国王肯定被刺着了。侍臣替国王挨了这一刀,他大喊一声,“张开双臂,跌下马来。但是,国王给他报了仇。国王把剑刺进叛逆的医生的喉咙里,深到只露出剑柄;然后带着某种混合着快乐和厌恶的复杂心情,拔出血淋淋的剑来。人,确确实实是最残忍的野兽。

叛贼的死,对战斗具有决定的意义。王国的军队被国王的英勇行为所鼓舞,接着轻松愉快地打了好几个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的胜仗。叛军觉得没有了希望,只得请求赦罪。这个请求立刻被幸运而仁慈的国王接受了。

一小时后,可爱国王以胜利者的姿态,率领了一支战胜者和战败者的混杂队伍,回到那间他曾经起过死的念头的营帐。战胜者拼命欢呼,战败者欢呼得更响。再没有比一次小小的叛变更能激起人们的忠心了。

十人不可以貌相。董都原来不是董都

国王走进营帐,想休息一会儿。看见阿香布,使他想起了董都。

“侍臣死了么?”他问。

“没有死,陛下。”阿香布回答说,“他真不幸,还活着呢!但他注定是完了。我把他送到他的姑母果斯多洛侯爵夫人家里去了,离这里只有几步路。”

“他是侯爵夫人的侄儿?”国王说,“人们从来没有说起过。”

“也许国王陛下把他忘掉了,”内廷总管平静地回答说,“那可怜的孩子肩上负了重伤,他再也恢复不了健康啦。在死以前,如果能够见到国王陛下一眼,对于他将是一个莫大的幸福。”

“好吧,”国王说,“领我到这个垂死的人跟前去。”

在国王到达侯爵府的时候,侯爵夫人迎了出来,她把他领到一间只有从窗帘里透进一些微弱光线的房间里。床上睡着那个侍臣,脸色苍白,伤口还流着血。然而,他仍然挣扎着抬起头来向国王敬礼。

“这是什么呀?”可爱国王喊着,“这是我一生中所见过的最奇怪的伤口:这个侍臣只有半边胡须。”

“陛下,”侯爵夫人说,“另一边的胡子可能是被刺刀划过时脱掉了。再没有比刀伤更奇怪的啦,谁都知道这点。”

“多么奇怪的事呵!”国王说,“脸的一边是董都,我的侍臣,这个坏蛋;脸的另一边是……不,我没有弄错!这是你,我的天使,我的救星;这是你,我可怜的巴惹。”

于是,国王双膝跪下,抓住她伸给他的手。

“陛下,”巴惹说,“我活不久了,但是在我死以前……”

“不,不,巴惹,你不会死的!”国王喊着,流着泪。

“在死以前,”她闭上眼睛接着说,“我请求国王宽恕我给您的那个巴掌;今天早晨,由于一阵激动而失礼了……”

“别讲了,”国王说,“我宽恕你。总之,为了我的王位和我的荣誉,挨几个巴掌也是值得的……”

“唉!”巴惹说,“还不止这一件事呢。”

“怎么?”国王说,“还有什么?”

“陛下,”侯爵夫人喊着,“您干的什么呀?我的孩子都快要死了。”

“醒来,巴惹!”国王喊着,“说吧,不论你做了什么,我都宽恕你。嗯?你不是需要宽恕么……”

“陛下,那位医生,那位矮小的医生,曾经给过陛下您……”

“是你派来的吗?”国王皱着眉头说。

“不,陛下,那就是我自己。唉!为了救我的国王,我什么事不会做呢?是我,为了把陛下从一个叛贼的陷阱中拉出来,我竟用了……”

“别讲了。”可爱国王说,“我宽恕你,虽然这样的教训未免太过火了点。”

“唉!还不止这两件事呢。”巴惹说。

“还有!”国王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

一呀!我的姑母,我要晕过去了。“可怜的巴惹说。

但是,由于小心护理,她醒过来了,她把无神的眼睛转向非常激动的国王。

“陛下,”她说,“那化装跳舞会里的波希米亚女人,她曾经”那是你吗,巴惹?“可爱国王说,”哦,至于那几个巴掌,我也宽恕你,那是我活该受的。我过去,竟怀疑你真诚的感情!但是我想起来了,“国王喊着,”你记得我们结婚的那个晚上,你对我起的这大胆的誓言么?狡猾的人,你实现了你的誓言。现在该我来实现我的了。巴惹,快点把伤养好,快点回到宫里去。自从你走后,幸福就跟着你一同离开了王宫。“

“我还要最后请求陛下您赐给我一个恩典,”巴惹说,“阿香布看见了今天早晨的事情,我现在还因此感到难为情,应该不能让大家知道这件事。我求您好好看待这个忠心的仆人。”

“阿香布,”国王说,“把这钱包拿去,并且给我们保守秘密。”

阿香布一条腿跪在王后的床前,吻着王后的手。

“王后,”他轻轻他说,“这是第四个秘密,第四个……”

接着,他站起来,高兴他说:“上帝保佑那赐福给我的手!”

在这动人的场面之后,巴惹睡着了。总是担心着的国王和侯爵夫人在谈着话。

“我的姑母,”他说,“您想她能好起来吗?”

“呀;”老夫人说,“快乐会把那些伤得最厉害的女人从坟墓门口拉回来。要不然,什么是幸福呢?孩子,吻吻您的王后吧,这比您所有的医生对她更有用处。”

国王俯向睡着了的王后,吻着她的前额。一个天使般的微笑,也许是一个幸福的梦,闪过她这张苍白的脸。于是,国王哭了,哭得像一个小孩子一样。

十一事实证明妻子应当服从丈夫

侯爵夫人说对了(过了六十岁的女人总不会有错)。十五天的幸福日子,使巴惹恢复了健康,并使她能够伴随她的丈夫——可爱国王去参加一次凯旋的入宫仪式。她的苍白的脸和那吊在绷带上的手臂更增添了她的温雅和美丽。可爱国王的眼睛片刻不离地瞧着王后,而人民也和他们的国王一样。

到达王宫有一小时多的路程。蔓草王国首都的市政当局至少搭了三座凯旋门,好像三座威武的城堡;每座门前守侯着三十六名议员,手里拿着三十六份演说词。第一座凯旋门是用竹竿搭成的,装饰着鲜花和绿叶。上面写着:

献给最温柔最忠实的丈夫周围有五六千个穿着白色衣服戴玫瑰色领带的少女围护着,这些天真纯洁的安滇儿在低声唱着歌。真好像是一年中的春天,充满了未来的希望,在赞美着光荣和美德。

第二座凯旋门是用木板建成的,外面用毛毯装饰着,气势更加庄重。顶上立着正义之神,他眼睛斜视着头上的飘带,手中托着一架天平,神像下面写着:

献给人民之你献给最善良最英明的国王穿着各种颜色衣服的神父、行政官、司法官站在那里,象征着宗教、智慧和道德;至少,这些可敬和谨慎的永远不会失德的人们,企图向国王表明 上述的意思。

最后一座凯旋门,其大无比;它是用大炮搭成的,算得上是一座真正的凯旋纪念碑。上面的题词是:

献给英勇无敌的国王

军队正在那里等待着他们的统帅,一百门大炮和二百个铜鼓发出威严的声音向王后致敬。在这个庄严声音之下,人类的一切辞令都为之减色,而把最美好的字让给它了。

请允许我略过不提那次没有个完结的宴会和三十六篇演说词。这些演说词,在朝廷公报上已登载过两三次,并存入了档案,供后代使用。

再没有比幸福更单调无味的了,对于这些在宴会上歌颂着幸福的人,应当宽恕他们。在那种情景里,最聪明的人是说得最少的人。

这无止尽的晚宴终于结束了。国王对人们毫不吝啬他的最可爱的微笑,即使是那些他从心底里感到厌恶的人。

在半夜的时候,可爱国王领着王后,不是到监狱而是到洞房去。那里,有一个意外的安排正等待着巴惹。在洞房深处,有一张被亮光照着的衬格纸,上面写着一首十分蹩脚的诗,只有一个国王才能写出这样的诗来。这首诗在朝廷公报上并没有刊载,但是有一位生性好奇的人替我们保存了下来;这些人专门搜集历史的零碎,从不让一件过去的蠢事埋没。

当心巴掌!不听话的懒汉,

悠闲正使你灵魂发霉!

当心巴掌!逢迎者,卑鄙的人,

道貌岸然的外表掩藏不住

你的狂妄和你的贪婪!

装模作样的医生,

胡言乱语的女巫,

巧舌如簧的骗子,

正嘲讽着我们的无能,

——当心巴掌!

你们,忘恩负义的丈夫们,

自以为精明能干。

轻视爱情和善良;

更多地听从妻子的唠叨

更少地放任自己的骄傲,

——当心巴掌!

“陛下,”巴惹说,“这首谜语般的诗表示什么意思?

“这是我对自己公正的评价。”国王说,“我什么都得自于你,亲爱的巴惹!我所以能有今天,我的一切,我的思想都得自于你。当你不在我身旁的时候,我只不过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体,我只会做出些糊涂事情来。”

“陛下,”巴惹说,“国王陛下,请允许我表示反对。”

“我的天哪,”国王说,“我并不是假装谦逊。我很懂得,我是我的国家里最强有力的人:大臣们都这样承认,他们永远赞同我的意见。但即使是这样,你那小小的手指却比国王的脑子还要聪明。因此,我打定了主意。我的朝廷、我的人民都在赞颂我的智慧、我的善良。甚至我的英勇,这当然也好,我接受这些尊崇。你是唯一有权利讪笑这些的人,而你又决不会背弃我。 所以,从今天起,我要把我的权力让给你。亲爱的巴惹,国王将只是你的第一个仆人,是执行你的意志的最忠心的臣子。你作曲,我来弹。按照习惯,人们仍然会向我鼓掌,我就用我热烈的爱情来报答你。”

“我的朋友,不要这么说。”

“我知道我所应该说的话。”国王激动他说,“我要你来领导,我认为在我的王国里就像在一个家庭里,什么事都应该由你决定。我是主人,我是国王,我要那样,我命令你那样做。”

“陛下,”巴惹说,“我是您的妻子,您的仆人,我的义务就是服从您的命令。”

这以后,据编年史记载说:他们活得很长寿,生活得幸福而快乐,他们相亲相爱,儿孙满堂。

最好的童话都是这样教导人的,最好的故事都是这样结束的。

(陈学昭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