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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鬼故事》跳街舞的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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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这是一座没有春天的城市。

每次看见被寒风卷到路边蜷缩成死狗模样的败叶,肖瑶的心都会骤然凉掉半截。她坚信,她被骗到了地狱。招生简章把这所学校写得比天堂还美,尤其吸引她的是俯瞰图上那条蜿蜒流淌的小溪。于是,肖瑶不顾爸爸的反对,毅然填报了这所二本还要垫底的学校。

报道当天,肖瑶迫不及待地跑去看那条小溪,然而却看到了一湾散发着奇怪味道的浑浊水流。在水边傻站了几分钟后,她的眼泪就刷刷刷地落了一地。

爸爸轻拍着肖瑶的肩膀,说:“孩子,和爸爸回去吧。”

肖瑶抬起手背在脸上抹了抹,掩饰着呼之欲出的泪水。她扑进爸爸的怀里,有气无力地说:“您自己回吧。”薄薄的下唇咬在齿间,她似乎正在从这被咬得发白的嘴唇中汲取让自己坚定下来的力量。

爸爸又苦口婆心地劝了一会儿,但都没能让肖瑶有丝毫动摇。最后爸爸也发了火儿,一只手提着皮箱,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就朝校门外走。爸爸这种一反常态的过激举动让肖瑶很是诧异,可能是爱女心切吧。肖瑶也管不了那么多,只顾着用力往外抖胳膊,扯着嗓门儿大喊:“我不想再闻家里的血腥味!”抖出的胳膊无力地垂在身侧,满含泪水看着一脸难过的爸爸,她竟着魔一般继续厉声嚷道:“我死也要死在这里!”

就这样,肖瑶留在了这所春天也要捂着棉被的学校。也正因如此,才有了下面关于“跳街舞的死者”……嘘!

电脑那头,谁也不知道你是一只鬼。

虽然违逆父亲的意思留了下来,看着父亲轻微佝偻的落寞背影,肖瑶的心里依然很不是滋味。和同学们闲聊时又总会扯到“你怎么下学期才来报道”类似的问题上来,每次她都艰难地支吾着搪塞过去。她想,如果再被问几次她准会疯掉!

室友中有个叫欣欣的本地女孩,看上去格外友好。肖瑶刚下出租时就和这个女孩有了一面之缘,那会儿女孩正在校门口直愣愣地看着什么。

欣欣带着肖瑶这个“外来客”几乎逛遍了整个城市,还拍了不少照片,几天下来两个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姐妹,当然,要除去上面提到的“怎么下学期才来报道”的话题。欣欣是一个好动的女孩,尤其喜欢街舞。周末晚上中国移动要来学校搞宣传,校内一个叫“hi-ha”的街舞组合会参加演出。肖瑶本不愿看这种乱糟糟的表演,但在欣欣的极力推荐和怂恿下还是去了。

夜晚来临,空气中飘荡起细不可见的青黛色分子,白天勉强提升的一点气温也再次冷却了下来。肖瑶被冻得连打了两个喷嚏,欣欣及时把外套脱下来披给她,低胸小衫让欣欣丰硕的两胸袒露出多半,顿时吸引了不少男生色迷迷的目光。

一段劲爆的音乐过后,闪光灯又在台上交互了几个来回。这时大家就已知道,轮到“hi-ha”登台了。台下的女生们都屏住呼吸,甚至憋得肺腔要炸掉也不愿喘息。欣欣更是夸张,不仅眼睛睁得像鸡蛋那么大,一双手还紧紧扣在肖瑶微瘦的胳膊上,根本不顾肖瑶已经被她抓得面露痛色。肖瑶脑子里不自觉地蹦出两个字:疯了。

闪光灯在铿锵的乐曲中闪烁几个来回过后,又定格在舞台中央。随后,五个穿着肥大衣裤的帅气男生便走进了灯影之中,手脚舞动得如影一般神速,灵活的身形,精美的舞步……肖瑶只觉得身体里仿佛一下子被注入了无数颗躁动分子,似乎身体里的每一条血管都在无节制地充血、膨胀,甚至还不由自主地随着欣欣在舞曲中跳动了起来。肖瑶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骨子里竟然蕴藏着这么多躁动的因子。

她们两个一直等到活动结束才回寝室,因为活动的最后一个节目还是“hi-ha”的街舞秀。

气温随着渐浓的夜色一路飙降,肖瑶把外套还给了欣欣,欣欣也没有推辞,边走边问她几点了。肖瑶把手伸进裤子口袋里,这才发现手机不见了。

很快,操场上的观众已经散干净了。只有几个男生在舞台旁拆卸钢筋架,偶尔会有金属碰撞的叮当声混迹在寂寞的风中。欣欣嘴里不无兴奋地嘀咕了句:“畦,是他们!”手脚麻利地脱下外套,扭身披回肖瑶身上,“我禁冻,你穿吧!”还有意把小衫往下拉了拉,让胸部露得更多一些。

台上收拾东西的正是“hi-ha”他们几个。见她们两个走过去,其中一个客气地问好。肖瑶记得很清楚,这个有小酒窝的男生就是方才的领舞。欣欣抢在肖瑶前面说明来意,向他询问是否捡到过一只手机,她两只小眼睛一直嗳昧地眨着,搞得那个男生多少有些尴尬。确认了手机的外形和号码后,男生竞从随身的冒牌阿迪达斯背包里摸出收拾东西时捡到的手机,双手递到肖瑶面前。欣欣巧妙地把肖瑶挡在身后,笑嘻嘻接在手里,向男生要手机号,被婉言拒绝了。

这是肖瑶第一次和街舞有了接触,此时的她只是惊异于埋藏在自己身体里大量的躁动因子,却万万没有料到,这些有待开采的、不甘继续寂寞的躁动,竟然还可以让另一个人轻易地死掉。

几天后,欣欣传给肖瑶一个名为“有事烧纸”的网络视频。

看着欣欣神秘的笑容,肖瑶好奇地点了播放。出乎意料的是,仅仅几秒的时间,肖瑶的兴奋点就被提升到了最大值,致使她忍不住在心里暗叹:“这东西竞真的有这么大魔力?”

不错,欣欣传来的是一段街舞视频。和“hi-ha”他们不同,视频里的四男一女都穿着紧身的皮衣皮裤,闪光灯打在上面会熠熠发光。唯一的女生还戴着宽沿帽,遮住大半张脸,露在外面的削尖小下巴让肖瑶感觉似乎很熟悉。视频窗口下面是这个街舞组合的介绍——“有事烧纸——来自地狱的神秘组合。擅于各种不入流舞步,行踪诡异。承接大型演出,Q联队长,小鲍。”后面是一个六位数的QQ号。

肖瑶毫不犹豫地加上了那个号码,需要回答提示问题——怎么联系我?肖瑶利落地敲上两个字——烧纸!

通过验证,加为好友。

QQ资料上没有任何信息,空间也没有开通。只有那个名字孤零零地挂在上面——有事烧纸。

电脑上响起QQ滴滴的叫声,是“有事烧纸”在打招呼。

有事烧纸:“何人何事何居心?”

肖瑶:“无聊人无聊事无聊居心。”

就这样,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聊了两句,就算是相识了。

大一课程表排得离奇得满,整个楼层一整天都难得有人走动。肖瑶闷在寝室里疯狂地搜索与街舞有关的视频,浏览了几十上百个,都觉得索然无味。正在肖瑶无聊到抓狂的时候,“有事烧纸”发上来了一个新的链接,让她过去支持。他是这样说的:“新街舞片段上传,请各路鬼神支持!”显然,不是特意对她说的,只是复制粘贴一个组合键而已。

肖瑶还是客气地回复:“一定。”

视频很短,三分钟都不到,可是肖瑶却被它紧紧地吸引住了,看得她异常激动,这种激动决不亚于自己在闪光灯下手舞足蹈。肖瑶一口气把这段视频看了五六遍,依然是意犹未尽。

肖瑶对这个“有事烧纸”的组合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点开QQ问道:“有事烧纸是你的Q名还是你们的组合名?”那边很快回复,“都是。”简练的回答。

“有事烧纸——来自地狱的神秘组合。擅于各种不入流舞步,行踪诡异。承接大型演出,Q联队长,小鲍。”

肖瑶把这些内容截图给他,附加一句,“不是叫小鲍么?”

那边还是很快回答,“Yesl这样写方便和各路妖魔鬼怪联系,陰陽两界便于沟通。”

肖瑶很淡地笑了下,她自己也说不好这笑里带的是哪一种情绪。感觉“有事烧纸”这个Q名有些恐怖的成分,改了备注:小鲍。

肖瑶向他请教了一些街舞的基本步法后,那边突然发来信息:“做我老婆好不?”

肖瑶被这个不算熟识的网友的话给电了下,心跳到了嗓子眼儿里,就硬生生卡在那儿,出不来也下不去,以至于气喘得越来越粗。肖瑶看着写字台上的镜子,镜中的自己大眼晴,尖下巴,披肩发,中等个子,偏瘦。怎么也不算难看的人,可就是没有男生向她表白过,真是邪门。

肖瑶的手悬在键盘上方微微颤抖,抖了好一会儿才慌乱地敲出两个字。看着屏幕上刚敲出的那两个字。她都不敢相信那两个字是她自己敲出来了,她只是感觉到一股力量在摆布着她的手在键盘上敲了几下,似平方才那一瞬间她不曾存在。

这两个字是:老公。

肖瑶的脸红得险些燃烧起来。

似乎只是一句玩笑,肖瑶却不能自控般陷入其中了,现在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她——疯狂。疯狂地迷上了“有事烧纸”组合劲爆而激速的舞步,疯狂地陷入和小鲍的网恋之中。另外,肖瑶感觉欣欣和另两个室友之间的关系很微妙,不知道她来之前的半年,在她们之间都发生过什么。她不想去过多地揣测,那样毫无意义。因为现在,她找到了一个安全的倾述对象,就是小鲍。她告诉他所有心事,甚至把为什么晚半年才来这里这个秘密以故事的形式讲给他听。小鲍总喜欢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比如现在,他说:“我来自陰间,你身在陽世。在陰陽之间的缝隙里,我们相爱了,那么亲爱的,你说,我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的?”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肖瑶只能无奈地打了一行省略号给他。

肖瑶告诉了欣欣她在网恋。欣欣刚上完民俗学的选修课回来,引用民俗学老师的观点说,谈恋爱这事儿吧,要讲究天地人和,最好是去找个算命先生算一算,万一碰到的是个恶鬼…… 假如现在,离你最近的一个男人,是鬼……

算命先生一点点扭曲的痛苦表情让肖瑶的心里不免有些打鼓,难不成还真有什么说法?欣欣示意肖瑶把50元的钞票放到算命先生身前的八卦图上。只见算命先生嘴角向两侧抽动了好一阵儿,终于沙哑地说了句“不妙”。

两个姑娘把身子微微向前探了点。先生用含混的声音乌拉乌拉地问了句话,她们两个费了好大劲才听明白,肖瑶点头答话:“对,他姓鲍,我姓肖,没错。”然后又恢复到竖耳倾听的状态。

先生瘦如干柴的身子剧烈晃动了几下,硕亮的青蛙眼猛地睁成皮球那么大,一字一顿地吐出话来:“知道‘报销’是什么意思么?”两个女生互相看了彼此一眼,都被搞得晕头转向。先生又缓缓张开毫无血色的嘴唇,从里面滑出几个字:“就是死!”

虽说两女生都算不上迷信的人,但还是被算命先生的话吓了一大跳。

回来的路上,肖瑶还一再地安慰自己,说这是迷信。欣欣在一旁惴惴不安地走着,说民俗学老师讲过,算命这不能说是迷信,很多事用科学的方法也能得到验证,更何况很多事根本就科学不了。她劝肖瑶还是赶紧和那个小鲍断绝关系吧。欣欣一脸忧心肖瑶的样子,心里却暗自嘀咕,吓死你算了。

回到学校后,肖瑶的脑子里一直回荡着那个算命先生的声音。她在电脑前傻坐了很久,心里面一直被什么东西堵着,想什么也想不进去,大脑却依然处于高速运转的状态,像是被什么超能力给控制住了。

小鲍又发信息过来,这次传来的竟是一个文件。肖瑶正在考虑是不是要接收,那头已经在催了。强大的好奇心促使肖瑶点了接收,点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张照片,照片里肖瑶依偎在小鲍的怀里,两个人很幸福的样子。

肖瑶从没有和小鲍见过面,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小鲍回复说:“我是地狱里的鬼魂,可以随心所欲地去任何想去的地方,留下和任何人在一起时的影像。比如此时,我就站在你的身后!”

肖瑶猛地转过头,什么也没有看见。QQ“滴滴滴”的声音又迅速把她的视线牵回来,小鲍又说:“你左耳上的耳钉真漂亮。”

肖瑶愣愣地伸过右手摸了摸左边的耳朵,这是逛街时欣欣买给她的。照片上的自己没有戴。他怎么知道?她慌乱地摘下来,把耳朵弄得生疼。她似乎感到身边有双眼睛正盯着她,心不禁怦怦乱跳起来,于是她慌乱地关掉了电脑。起身冲出了寝室。

她想让自己清醒起来,冲到水房,把脑袋伸到水龙头下面,任冰凉刺骨的冷水浇在脑袋上。裤子口袋里响起短信提示,是小鲍的,他们交换了手机号码。“转过身来,让我抱抱你!”肖瑶不敢转身,甚至不敢抬头。冷风从水池左侧的窗口灌进来,吹在她湿了水的后背上冷飕飕的。肖瑶就这样低着头站在镶满洗漱镜的水房里。手机再一次响起,还是小鲍的:“快啊,再不转身我就死在你的背后。”肖瑶听见背后传来磨牙的咯吱声,声音在水房的四壁间撞来撞去。猛咽了几口唾液,眯紧眼,缓缓抬起头,深呼吸了几下,再猛地睁开。她仿佛看见小鲍正站在对面水池后,通过镜子冲她微笑,吓得她马上抱头蹲在了地上。此时她的心,像是在被刀子一片片割着,只是感觉不到一丝的疼痛。

水房里的另一个女生被她的举动吓了一大跳,瞪着眼睛看着她。

说了“抱歉”后,肖瑶顶着一头湿漉漉的乱发很不爽地往寝室走,边走边发短信给小鲍:我们分手了!然后就从通讯簿里删掉了他的号码。回到寝室后,把手机卡卸了下来,感觉头有点疼,爬到床上睡了一觉。

接下来的几天里,肖瑶不使用手机,也不碰电脑。但每天都会收到一束花,第一天收到的是红玫瑰,第二天收到的还是红玫瑰。这时肖瑶还只是简单地以为有人在追求她。可到了第三天,她就感觉到这事并不是这么简单,而是有些让人不寒而栗了,第三天她收到的却是殡葬时才会用到的那种特殊的纸花。门卫大妈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她问是谁送的,大妈说没看见人,去厕所回来就看见花已经躺在门卫室的窗台上了,上面标着肖瑶的名字。

肖瑶的头脑里立刻反应出了小鲍的名字。一旁的欣欣还试探着说:“不会是什么不好的预兆吧?”说得肖瑶心里一紧一紧的。

回到寝室,装好手机卡,开了电脑。小鲍发来的短信和QQ留言都是相同的内容——给你三天时间,不改变主意我就死给你看,决不食言。

此时的肖瑶非常气愤,在QQ上回复道:“去死吧!”仅仅这三个字。对方立即回复了她的话:好!——仅仅这一个字!

谁也想不到,悲剧就这样酿成了。吃过晚饭,肖瑶看见食堂门口公示板前围了好几层人,懒得关心那些乱七八糟的新闻,可欣欣却钻进人群去看热闹了,只好站在台阶上等她。不一会儿,欣欣从里面钻出来,面如土色,眼睛左右顾盼着,把肖瑶拉到一旁。肖瑶被她搞得很糊涂,欣欣神秘兮兮地说:“他死了,真的死了!”

肖瑶问:“谁啊?”

欣欣又用眼角朝周围瞄了瞄,低声说:“那个小鲍。”肖瑶足足愣了有半分钟,眼睛像死鱼一样盯着欣欣充满惊惧的表情,拔起腿冲进了人群。学校安全处大大的告示贴在那里,雪白的公告纸上端躺着醒目的血红色标题——“‘鲍跳跳’给我们的启示”,目光顺着标题转向下面的正文:“今天下午,某校发生大学生自杀式坠楼事件。死者是一名网名为‘有事烧纸’的鲍姓男生,据说该生是由于情感受到重挫,其过激举动可归类为殉情自杀行为。有网友打趣道,这是继‘范跑跑、姚抄抄’之后的又一网络牛人。此新闻发布网络仅数分钟,这位网络牛人便被众网友追封为‘鲍跳跳’……此新闻来源于网络。希望我校同学引以为戒,切莫一时冲动。”云云。

肖瑶赶忙冲回寝室上网。

在搜索引擎里输入相关词条后,大量的报道铺满了整个屏幕。几个大型门户网站新闻版都上了头条,里面还附有大幅的现场图片。肖瑶把它放到浏览器里调到最佳的视觉状态。脑子“嗡”的响了一声。

是他,的确是他!

强烈的罪恶感笼罩在肖瑶的心头,被压抑得喘不过气来。欣欣战战兢兢地嘀咕:“那算命的真说准了,说准了。”上下嘴唇抖个不停。

肖瑶的目光在屋子里无助地扫视着,掠过垃圾篓里的纸花,又逆着掠回来。死死盯在上面,眼珠子上很快就盯出血丝来。

肖瑶坐在电脑前,打开小鲍发来的那张他们俩的合照。照片上小鲍开朗地笑着,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紧身的黑色套装,胸前画着一个白色的骷髅,肌肉在紧身衣的勒束下显出劲美的线条。再把新闻上的那张照片调进来,小鲍死时身上的衣裤恰是在合照上穿的那套,肖瑶怎么也想不到,这张照片竟然成了遗照。她更想不到,这样一个陽光男孩,竟然因为她的一句话就选择了自杀。那么她是不是就是杀人凶手了呢?

内疚与恐惧煎熬,肖瑶有些心力交瘁,她终于趴在电脑桌上混混沌沌地睡着了。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肖瑶被手机铃声吵醒。抬起昏昏沉沉的头,看见屏幕上显示的手机号。肖瑶天生对数字就很敏感,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号码是小鲍的。可是小鲍不是死了么?

肖瑶把手机丢在桌子上,可铃声还是依然响个不停。按掉后,又响了起来。反复几次后,还是决定接听了。

电话颤抖着靠近肖瑶的听觉,听筒里传来小鲍沙哑的嗓音,她确认,这就是小鲍的声音,语音聊天时听过,是一种沙哑的声音,像是筋疲力尽的旅者独有的嗓音,黄沙一样的沙哑,带有一种绕耳不消的尾音。

“我在楼下,你下来。”

肖瑶倒吸了一口冷气,手机顺着掌心滑了下去。

此时,一个疑问直逼到肖瑶眼前:他是人还是……

肖瑶迟疑了一会儿,缓步走近陽台,目光平行着棱角分明的水泥墙面向下探看。

此时的天色淤青,没有风,一切都静默着。

肖瑶的目光终于鼓足勇气地向楼下一个孤孤单单的身影望去。

他像是提前就有预谋似地仰头看向肖瑶这里。那张脸上竟挂满了一道道血迹,眼睛像灯泡一样硕大而明亮,嘴巴和鼻子颠倒了位置,还冲着她咧开大嘴巴傻笑,露出横七竖八胡乱支起的獠牙……肖瑶惊叫一声,双手蒙住了眼睛。

床上的三个室友都被她的叫声给吵醒。欣欣这一夜都没睡踏实,方才肖瑶接的电话她隐约听见了。从这气氛中就能感觉到很怪异,虽然这会儿已经完全清醒,还是有意翻了个身,把脸掉向墙的一面,把被子往上抻了抻,装作睡得很死。另两个室友纷纷按完了床头灯,仰起身问肖瑶怎么了,见她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惊吓,赶忙爬下梯子过来照看。其中一个关心地问她怎么了,另一个向楼下看去,见一个男生朝着这里摆了摆手,转头对肖瑶说:“找你的吧?”

“鬼啊鬼啊!”肖瑶把双手狠狠蒙在自己的眼睛上,不住地摇头。欣欣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头,还尽量把耳朵露在外面。两个女生纷纷向下面看去,男生冲这边爽朗而友好地笑笑。其中一个笑着对肖瑶说:“你太激动了吧?是个帅哥而已。”两人又耐心地劝了几句后,肖瑶才把手指在眼前微微分开,视线从指缝间射出去。楼下的人是小鲍,和合照上一致的模样,也是那身装束,脸上却干干净净的,还带着陽关般的微笑。小鲍张开双臂向她这边大幅度地挥了挥,露着一口整齐白净的牙齿。

“你男朋友啊?”李巧笑着问。肖瑶直愣愣地看着楼下的小鲍,没有回话。陈姗又关心地问了句:“追你的吧?”肖瑶还是方才的状态,依然没有回话。两个女生对视了一眼,又都狐疑地看着一脸恐慌的肖瑶。

肖瑶终于缓过神来。或许是自己把神经绷得太紧了吧,又或许这里面真的存在误会呢?向楼下的小鲍看去,的的确确站在那里,没有错啊。又用余光瞄了瞄两个室友讶然的神态,再回想起这些天自己一惊一乍的表现,不由得自我发问:难道不一样的是我?心里面凛然哆嗦了一下,又迟疑了几秒,还是转身跑下楼。

然而肖瑶到寝室楼外时,方才小鲍站的地方竟然什么也没有!

肖瑶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妙,目光紧张地注视着眼前的每一寸空气。突然,路灯因为电压不稳闪动了几下,就在这时,身后有人拍了下她的肩膀。她立即转过头,什么也没有看见,原地转了两圈,还是什么也没有。

刚要拔起腿向楼门里跑去,从左侧向外敞开的铁门后面闪过来一个巨大的黑色身影挡在肖瑶面前。抬头一看,是小鲍,正含情脉脉地看着她。

几百上千根或粗或细的血管贲张到极致,把血液用极快的速度传输到脑袋上,肖瑶双耳只听见锐利的“嗡”一声,差点儿昏死过去。小鲍轻轻摇了摇她的胳膊:“喂喂,你没事吧?”

肖瑶从呆若木鸡的神情中缓过来一些,上身由于某种过度激烈的情绪而微微后仰,脚下也退着碎小且凌乱的步子,伸出指头指着小鲍的鼻头,半响没说出话来,只听见嗓子里咕噜咕噜唾沫下咽的闷声。

小鲍要向她靠近,肖瑶双手乱摇,费了好大力气才从干涩的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字——“停!”惊恐地瞪着小鲍,一眨不眨。小鲍想要说什么,被肖瑶磕磕巴巴地阻止:“你……你不是……不是……死……”话刚说到这个“死”字,就被小鲍打断,笑嘻嘻地解释:“误会误会。”

肖瑶的眉间皱出一个不小的“?”来,配合着不无恐惧的辨察眼神,微微仰着头静静等待着他的回答。小鲍倒好,丝毫没有紧张,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一点异样,反倒轻松得不得了,面带微笑:“咱们找个好一点的环境说话吧,怎么样?”

校园里的饮品吧里。小鲍要了杯热咖啡,给肖瑶点了一杯橙汁。

喝了两口暖暖的橙汁,肖瑶听着小鲍解释:“那张相片啊,我是从你QQ相册里粘贴过来的,然后PS的……”正当肖瑶精神百倍紧张地听他解释的时候,肖瑶的电话响了。

来电的是一个男生,并且是陌生号码。即使通过电话也能够听得出声音中匿饰不掉的羞涩,那声音似乎正在五线谱上跳跃,颤颤巍巍的:“花收到了么?”肖瑶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心情再次惴惴不安起来,那一束供奉给死人用的花在脑子里转来转去……

肖瑶的注意力完全被电话那头的声音给霸占去了,气得耳朵眼儿都在呼呼喘气,暗暗地愤恨:“你是谁?”由于声音不自觉地被她抬高,致使小鲍诧异地看向她。肖瑶看了一眼小鲍,走到店外去接电话。

趁肖瑶不在,小鲍暗暗把一小包白色粉末倒进肖瑶的杯子里,用小勺子轻轻搅匀。

又等了十几秒,肖瑶气呼呼地进来,似乎还有点恐惧,因为她的手在很轻微很轻微地发抖。握紧杯子,一口气喝掉了杯子里的所有橙汁。杯子刚刚放回桌子上,就感觉头脑一下子被一只肮脏的大手给掏空了,那种感觉类似于脑袋朝下向万丈深渊坠身而下,自然也无法看清小鲍陰险且得意的笑。

鬼套着人的皮囊,你认得么?

肖瑶醒来时,正偎依在男生温暖且柔和的怀抱里。仰头一看,是小鲍。出租车司机提醒歪头睡熟的小鲍:“小伙子,你媳妇醒啦!”小鲍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很温柔地问肖瑶:“醒啦?”

肖瑶向车窗两侧张望了下,一栋栋高大的楼房正在向后飞快地飘移,这是一座陌生的城市。她慌张地问:“这是哪儿?我怎么在这儿?”

小鲍解释说这是他学校所在的城市,肖瑶由于精神过度紧张睡久了点儿,他带她来玩玩,没有恶意。

出租车在“××大学”的虹门前停下来,看着镶在石质虹门上的四个鎏金大字,肖瑶的心终于有充足的理由安稳下来了。伫立在眼前的是一所远近闻名的重点大学,并且里面有自己高中时的闺中密友——阿巴。

陽光斜射下来,投在鎏金大字上,泛起层层金光。小鲍笑着问:“还可以吧?”

肖瑶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点着头:“你在这儿上学?”显然,对小鲍的戒备,已经削减掉了多半。

肖瑶感觉很疲乏,小鲍建议先去他们寝室歇歇,顺便给她几张街舞光盘,然后再带她参观学校。肖瑶自然也没有拒绝。

绕了好几条卵石路才来到一栋粉刷一新的宿舍楼前,其间小鲍接了一通电话,没等那边说完就挂掉了,甚至还关了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肖瑶也懒得多嘴,边走边发了条短信给阿巴:“我来你们学校了,和一个叫小鲍的男生,晚些找你玩哦!”

宿舍楼整体被覆盖上一层艳黄色涂料,由于施工手法的粗糙,折角等细微处依然可见如记忆般灰黑的底色。小鲍的寝室在水房对面,和其他寝室比起来,光线稍微明亮一点儿。

“到了。”小鲍摸出钥匙往锁孔里插。肖瑶站在他左侧,看见寝室右侧有两个男生在。一个坐在书桌前写字,另一个正蜷在椅子里剪指甲。“啪啦”一声过后,门“吱呀”一声开了,小鲍嘴里小声暗骂了句“什么破门!Fuck!”光线随着门板的开启铺洒在寝室地面上,小鲍礼貌地让她进去,再“吱呀”一声把门关严,光线像是闯进森林的精灵又被冰凉凉的吱呀声给拦在了门外。

左侧的两个床位呈现在了面前,椅子上空着。肖瑶向另两个在寝的男生看去,都是“有事烧纸”的成员。肖瑶摆起惨淡的笑容准备迎接他们的热情招呼。让她失望的是,那两个男生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个的存在。肖瑶刚刚摆起的表情顿时松弛掉,气氛似乎变得有些尴尬,回头看了小鲍一眼。小鲍拉过椅子让她坐下,说那俩人就那德行,别理他们。肖瑶的目光在寝室里游逛着,突然,锁孔处传来钥匙插进去的轻微声音,门板微微颤抖了一下后,一个黑衣黑裤的高个子男生走了进来。虽然小鲍嘴里给肖瑶介绍:“我寝老三。”但男生依然只是径直朝着自己的床走去,另两个男生几乎同时转过头来,问候着:“回来啦?”接着三个人就闲扯了起来。

这让肖瑶感觉很纳闷,抬头看了眼小鲍,真搞不懂这堂堂“队长”混得竟然这么糟糕。小鲍尴尬地微微一笑,说要去厕所方便一下,让她先坐会儿。还特意告诉肖瑶:别害怕,我会一直围绕在你身边的。

顺着门缝,肖瑶看见小鲍转身进了水房内侧的洗手间。走廊里有风吹进来,凉丝丝的。肖瑶的体质一直都不太好,再加上昨晚睡得迷迷糊糊的,导致现在嗓子里有点儿难受,忍不住打了两个大喷嚏。

那个老三突然转过头来,用发现新大陆一样的目光看着她:“你是……”另两个男生也把手上的活儿停下来,一起转向肖瑶这边。肖瑶奇怪的目光在这三个大男人脸上打量了一圈又一圈,看他们三个的样子,似乎刚刚意识到肖瑶的到来。

看书的男生用诧异的口吻问道:“美女你找谁?”脸上似乎还带着对不敲门就闯进来的不速之客的谴责。可是肖瑶明明看见小鲍开门,门还吱呀响了两次。

没等肖瑶做出回答,新进来的那个老三用手指指了指她,又指了指门口,磕巴了好一会儿才说出完整的话来:“你……你是什、什、什么……时候来的?”

肖瑶尽量露出友好的微笑:“我是小鲍的朋友,他带我来的啊!”肖瑶说完把笑容摆得更大一些,随后随着他们三个脸上写着“匪夷所思”四个字的神情一点点僵硬掉。

抠脚丫子男生用那手在脖子上抓了两下,“他?小鲍?”眉头攒出好几道褶子。

肖瑶木讷地点点头,注意观察着三个男生的表情变化以及行为举止。三个男生脸上的表情一点点绷紧,男生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过后,老三转身去了陽台,把窗子拉开,指着下面说:“小……小鲍昨天才、才、才从这里跳下去!”目光锁定在肖瑶的脸上,肖瑶虽说摆出一副“别逗了”的神色,却还是能轻易被看出自己的心慌。

外面起了风,风从陽台的窗口吹进来,肖瑶身后的门板“嘭”地一声关严。肖瑶应声别过头,门板还在惊恐地微微抖动,应和着肖瑶渐渐激烈的心跳。

空气在他们四个之间凝固了将近一分钟,老三突然指向肖瑶身后:“那……那就是小鲍生前……睡、睡过的床。”

肖瑶感觉脊背突然一阵冰凉,一个小箭步跑到他们三个中间,偷偷看着那张空荡荡的床板,不要说行李了,就连草垫子也被拿走了,书架上同样是空无一物。

水房传来哗啦啦的冲水声。肖瑶赶忙拉开门冲到水房,一个大胖子一边紧着腰带一边从里面走出来,差点儿没和冒冒失失闯进来的女生撞个满怀,嘴里骂了“变态”。肖瑶也顾不得这些,冲进洗手间把隔断的木门一张张拉开,结果全是空的。

肖瑶的小衫已经被冷汗紧紧贴在身体上,似乎已经长成了一体。

难道那人……不……那个不是人?

肖瑶感觉到某个恐怖的东西正如这贴在身上的小衫一样近,在追着她的灵魂,穷追不舍。还有那句“别害怕,我会一直围绕在你身边的”就像二重唱一样在耳边纠缠不断,她拔开双腿就向楼下跑去,一直冲出校门前拦了一辆出租车跳上去。

路上,肖瑶正要发短信给小巴问这事。刚拿出手机就看见小巴回复给她的短信:他死了!

肖瑶清晰感觉到,这事很怪。

快到自己学校时,肖瑶给欣欣打了电话,低声说她遇到怪事了。欣欣的心情好像不太好,气嘟嘟地让她回寝室再说,另外,她恰好也有事要和肖瑶讲。现在已经是晌午,校园里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只有肖瑶一个人奋力往前紧迈步子,酷似一个穿着外套的游魂一心一意地走向无边无际的黑暗,走向魂飞魄散。

嘿,别乱动,把鬼碰疼了。

其实在饮品吧接到那个男生电话时,肖瑶在潜意识里已经隐约感觉到那纸花的事中间有人搞鬼。打电话的男生就是当初拾到她手机的那个,周海生。周海生在电话里问肖瑶是否收到了他送的花,又相对含蓄地表达了对她的一见钟情。

然而肖瑶此刻满脑子都是小鲍和他的那句:“别害怕,我会一直围绕在你身边的……别害怕、别害怕……在你身边……身边……”一路上战战兢兢着回到寝室,进门后赶忙把门关严,身子死死靠在冰凉的铁门上,呼呼喘着粗气,就好像后面真的有人在追她。而现在的她,就和要搞死她的恶魔只有一门之隔。

“铃铃铃铃铃……”寝室座机响了,来这里半个月的时间,这还是第一次听见座机响。肖瑶的目光迅速而慌乱地搜索了一番,赶忙跑过去接听,当她的手刚刚碰到听筒的那一瞬,铃声却戛然而止了。

她颤抖着缓缓放下电话,却在心里偷偷暗示自己千万不要怕,不要怕。但无论怎么努力还是没有一点效果。

然而话筒刚接触话机的一刹那,“铃铃铃铃铃……”电话铃再次响了起来。肖瑶愣了一下,赶忙伸手去抓电话,动作之快很难让人承认那个话筒不是活物。这次听筒刚刚贴在耳朵上,就听见里面“嘟嘟嘟嘟”的忙音。

放下电话后,肖瑶的心更是忐忑不安了。她想迅速离开。可是,她刚刚迈出一步半,第二步还悬在空中的时候,电话再次响了起来。肖瑶没有像前两次那样急着去接,而是继续走向门口,走了两三步的时候,电话并没有如前两次那样安静下来。肖瑶忽然冲回来抄起电话,及时大喊了个:“喂喂!”

电话那头先是传来粗重的呼吸,呼吸过后,就是夹杂在低沉中尖细的“嘿嘿嘿嘿”空灵的笑,这声音绝对比用指甲划玻璃更容易让人恼火,肖瑶甚至认为这声音就是来自于地狱|

肖瑶又慌乱地“喂喂”了两声,可是回复给她的还是这样的笑声,不同的是声音更加尖细刺耳了。肖瑶深呼吸了几次,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肖瑶忽然抬头看看窗外,她总觉得,像是有什么在监视着自己一样。她坐在了窗边的凳子上,一直呆呆地盯着那明亮的玻璃窗。窗外除了几个急匆匆走路的学生,只有风刮着树梢,和着斑驳的影子。

她太专注,以至于没有察觉,门,已经无声地开了。

肖瑶蓦地感到有温热的鼻息吹在她的脖颈上,像是有什么活物在一点点靠近,随时会咬破她的血管。她从对面桌子上的小梳妆镜看得见,一片黑乎乎的毛发正向她脑袋上方缓缓移动过来,肖瑶“嗷”的鬼叫一声,一双手抓住了后面那片毛发,用尽全身力气撕扯,闭着眼,来回摆动着手臂。直到听见女生痛苦的叫喊声,她这才睁眼看见眼前疼得满脸发红的欣欣。

“哎呀,干吗你?咱姐俩有这么大仇吗?”欣欣揉着头皮咧嘴抱怨,“头皮都扯下来啦!”气呼呼在心里暗自补充了句,“妈的,騷货!”

肖瑶呆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满脸歉疚着给欣欣揉头皮。

肖瑶想告诉欣欣她遇到鬼了,欣欣的电话却不适时地响起,看了眼号码,挑起眼皮意味深长地瞄了肖瑶一眼,快速出了寝室。

欣欣到走廊一个陰暗的角落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听着电话那头男生愤怒的训斥:“替我向肖瑶解释清楚,不然你就不要再来街舞班上课了。”欣欣要解释:“我……”被那头给挂断了。欣欣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

肖瑶这是第一次意识到真正的孤独,她眼前很乱,似乎看见了半年前躺在血泊里的妈妈,还有那绽放在苍白笑容中的一对迷人的酒窝。她用力摇了摇头,她想把今天发生的事连同半年前血泊中的妈妈都从记忆中狠狠地剜去,剜得干干净净,一点儿也不剩!也只有这样才对得起爸爸,才对得起自己。

坐到电脑前,肖瑶到QQ相册去找那张被小鲍复制走的照片,她可不想自己的相片和一个鬼魂的相片拼在一起。一个个相册翻找过去,当屏幕上清晰无误地显示出“最后一张”四个字的时候,肖瑶顿时傻了眼。到回收站里把那张合照调出来,再和相册里的每一张相片一一对照,足足对照了三遍。结果是自己没有这张照片,的确没有。

肖瑶越来越觉得这事没有办法解释了。用一只手把照片上小鲍的身子挡掉,仔细看着那张照片,是刚来时和欣欣逛街时候拍的。记得欣欣传给过她,被她给不小心删除了。如果说被小鲍PS过的话,那么这张丢失的照片又是怎么到他手里的?那么另一种情况就是没有经过PS,这样的话……拍照时身边有个那么大的人的话是不可能不知道的,只是、或许、或许……他根本就不是人,一直都不是!

想着想着肖瑶打了一个激灵。

给爸爸发了个短信,她要和爸爸视频。或许此时,也只有爸爸能给她一点儿温暖了。很快,爸爸的样子出现在了视频窗口里,家里的电脑摆在卧室里,爸爸身后的位置就是半年前妈妈对他们最后一次微笑的地方。肖瑶出现了幻觉,看见妈妈正在爸爸的身后,冲她微笑,嘴角沾满了黏稠的血液,肖瑶甚至闻到了腻腻的血腥……

接下来的两天,肖瑶一直处于矛盾之中,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自从来到这儿发生的离奇事儿讲出来。偷偷去听了两节心理咨询讲座,她甚至怀疑这些事是不是她自己假想出来的。要是说出来,她会不会坐牢?虽然“去死吧”那三个字已经被她删得不留痕迹,但毕竟小鲍的死和她有一定的关系。如果这事说出去,保不准会被关起来,虽然自己解脱了,那么爸爸怎么办?矛盾了很久,肖瑶还是下定了决心,让它死在自己的心底吧!

一连几天,肖瑶的生活保持得很平静。她正在为自己庆幸的时候,几个女生的课间闲谈引起了她的注意。

“校内网上有一个街舞组合特别火,和咱们学校的hi-ha有得一拼!关键是人家每天都保持更新呢!”

“叫什么叫什么?”

“有事烧纸,多有个性的名字啊!回头我把视频分享给你!”

“喂喂,那组合几个人?”

“……”

后面的话被老教授喊出来的“上课”两个字给拦截掉了。肖瑶在自己的心底默默念叨了句“究竟几个人?”

你看不见鬼,除非,把心挖出来,哼哼。

冲回寝室,丢下背包就开了电脑。很快,一个视频窗口出现在了眼前。窗口下端显示着广告的倒计时:

10秒、9秒、8秒、7秒……

肖瑶的心紊乱而剧烈地跳动着,不,是蹦跳,像是、像是在跳街舞。读秒和心跳似乎在努力着做出合拍的效果,却一直未能如愿。肖瑶的眼睛死死盯在屏幕上,心脏跳得一刻比一刻厉害,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从嗓子眼儿里蹦到桌面上。

6秒、5秒、4秒、3秒……

“砰砰砰……”肖瑶不自觉地咽了两口唾液,她感觉嗓子里很干,很难受,轻咳了两声。

2秒、1秒……

“砰砰砰砰砰……”此时的心跳已经毫无节律可言,眼睛已经瞪得如鸡蛋那么大,头部也一点点向屏幕上挪动。

随着读秒的结束,肖瑶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视频窗口上来,眼睛已经盯得微微作痛,恐惧的目光中倒是有几分明朗的期待,或许她是想尽快让自己心安吧。又过了一小段的缓冲,屏幕渐渐清晰了起来。

劲爆的舞曲,凌厉潇洒的舞步。镜头有些晃动,肖瑶也顾不上其他的,聚集目光寻找小鲍的身影。因为之前小鲍站在领舞的位置,肖瑶的目光自然最先聚集在领舞身上,可领舞的却不是小鲍,而是戴着宽沿帽的女生,虽然遮着脸,这女生的身形举止还是让肖瑶感觉很熟悉。随着舞姿的变换,女生微微拾起头,那一瞬间,肖瑶看见了她鼻头上的一小块疤痕。回放了一遍,没错,就是阿巴。原来阿巴是小鲍他们乐队的!

现在也顾不上去想他们之间的关系,在组合里仔细数了三遍,是五个人没错。每个人都戴着和阿巴一样的宽沿帽,根本认不出谁是谁。那么究竟里面有没有小鲍呢?

这时,同学们都陆陆续续地回了寝室,欣欣看样子又不怎么高兴,听她打电话和外地同学念叨好像是“hi-ha”那里不教她街舞了。肖瑶暂停在一个相对清晰完整的画面,喊欣欣过来帮忙辨认一下,欣欣颇为无奈地躬下身来,在肖瑶指给她的人上瞄了一眼:“哪儿有人?”

肖瑶又把手指精确到那个像小鲍的人脸上,连说了两个“这个、这个!”

欣欣凑上去仔细看了下,摇摇头:“没有人啊!”

听欣欣这么说,肖瑶的手指在屏幕上定住了两秒,随后用手指把五个人圈起来,问欣欣在这里一共看见了几个人。欣欣伸着食指数了一遍,迅速回答:“4个啊!”

听到欣欣理所当然的语气,肖瑶用力揉了几下眼睛,凑上去一看,还是5个啊!

明明那么一个大活人,舞姿还那么帅,怎么欣欣就看不见呢?她把问题归结在欣欣身上,而此时欣欣正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似乎有点儿吓人!

欣欣在脸上摆出艰难的笑容,自作主张地按掉肖瑶的电脑:“别自己吓唬自己啦!咱姐俩去公园散散心,免得憋出病来f”肖瑶还要说什么,被欣欣架着胳膊出了门。

这座城市只有一个公园,虽然早就对外免费开放了,但还是冷清得要命。

肖瑶的耳边还在回响小鲍的那句“别害怕,我会一直围绕在你身边的”。她感觉这声音来自另一个世界,一个没有晴天,没有白云的世界。她不敢再放任自己继续想下去,迷迷糊糊地问欣欣干吗选择去那儿?欣欣嘴里说那里清静,心里却暗骂着:“还不是因为你个小騷货!奶奶的!”

欣欣对肖瑶的态度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时冷时热的,让肖瑶摸不着头脑。这种情况自从肖瑶收到第一束花的时候就开始了。肖瑶心想总不能直截了当地问欣欣吧,可能是受小鲍的事影响吧。尽可能保持平和的态度,问道:“你不喜欢这里?”

欣欣似乎是说顺口了,厌恶地吐了口气,“谁会喜欢这种鬼地方?切!”

肖瑶正要问她那为什么还要来这里,话刚说到一半,就看见前面破旧的古亭里向她招手的男生,周海生。

欣欣用下巴向周海生那边努了努:“他张罗的,过去吧。”脸上却不再有任何表情。

肖瑶感觉自己已经开始忌讳“街舞”这两个字了,以及一切和街舞有关联的东西与人。而这个周海生第一次就是以一个街舞者的身份出现在她的视线里,要不是他就不会有这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况且他送的三束花中最后一束还是……当然,此时说什么都没有实际意义了。肖瑶也不愿再去想这些,出于礼貌还是向亭子里走去。

看周海生神清气爽的样子,一看便知是提前仔细打扮了。衣服虽说都是明显的地摊货,但穿起来却异常地干净利落。

肖瑶走到周海生跟前,礼貌地打了招呼。周海生略有羞涩地冲她点了点头,从背后拿出一束花来递给肖瑶。本来是很浪漫的情节,可是他手里的花却是黄白相间的菊花。肖瑶还清晰地记得,半年前,每天夜幕降临的时候她和爸爸都会拿一束这样的菊花到妈妈的墓碑前讲述一天来发生的事。这种花和之前送给她的纸花一样,都是送给死人的。

周海生见肖瑶正在发愣,拿着花在她眼前晃了晃,鼓足勇气说了句:“我喜欢你!”肖瑶抬头看着周海生的脸,从那表情看得出肯定不是在开玩笑,指着花问他:“这是送给死人的,知道么?”语气不由得冰冷了起来。

周海生木讷地摇了摇头,把手里的花扔掉,连说几个对不起,紧忙又问:“我之前送你那三束不是吧?”

面对这么个白痴,肖瑶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深呼吸了下,说:“那纸花难道你不是从殡葬用品店买的?”说完自己站在那里气呼呼地磨了几下牙齿。

“纸花?”周海生一脸的迷茫,问道,“什么纸花?三束不都是新鲜的红玫瑰么?在学校外的鲜花店买的啊!”

肖瑶问半信半疑地问:“确定都是红玫瑰?没有给死人那种纸花?”周海生孩子似地摇了摇头,随后又恍然大悟一般:“怪不得那天早上给你打电话,你气呼呼地说什么我盼你早点死……”转而又说,“难道被她换了?”

肖瑶及时问道:“她是谁?”

男生似乎认为肖瑶知道这个人,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欣欣啊,我让她帮忙把花拿给你的啊!”又指着地上散乱的菊花,“这花是她替我准备……”说到这儿停了下来,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似乎同时意识到了气氛的不对。

欣欣呢?

欣欣不见了。打手机也关了,肖瑶还记得来时在车上欣欣还在发短信,这会儿怎么就关掉了?

虽然没有正儿八经的恋爱经历,但言情剧倒是没少看。肖瑶已经猜到,没准儿欣欣是将她视作了情敌。而在言情剧中,有了情敌,往往就会有情杀。当然,肖瑶更愿意相信是这一系列稀奇古怪的事让自己变得太过敏感了,但是她此时的感觉真的很糟糕。

两人大声喊着欣欣的名字,回答他们的只是空荡荡的回音。

周海生约小鲍到城郊去谈合作的事,说是怕被那家签他们的公司骗,有些细节要和小鲍私下谈一下。为了保持神秘感,并且想借着当初的‘鲍跳跳事件’炒作,新闻发布会小鲍没有参加,但是他一直和阿巴呆在市中心的旅店里。接到周海生的邀请,小鲍为了表示诚意,就提前到了约定地点,是在城郊防护林的一处,算是很偏僻的地方吧,听见两个人的说话声,小鲍躲在树后看着,看见了周海生和一个中年男人。小鲍听见,周海生手里捏着电话,要挟那个中年男人说:“据我所知,您亲手杀了自己的老婆。更主要的是,您的那个老婆,是您从别人家里骗来的,您破坏人家的家庭,那个女人为了跟你,把自己刚刚出生的孩子丢给丈夫了,您难道不觉得可耻么?这样一个女人,您却杀了她!哼哼我只要按下拨号键,就可以告诉你的宝贝女儿,肖瑶一旦知道这件事,我看您怎么面对她。”说完周海生就举着手机,用威胁的眼神看着他。中年男人好像表现得很沉静,说道:“你提前好几天把我约来,究竟想干什么?”周海生笑着说:“帮我杀一个人!”中年男人似乎要劝他,周海生却向他晃了晃手里的电话,男人也就不说话了,“说吧,谁?”周海生说:“和我一起追您宝贝女儿的一个混蛋,他叫小鲍。一会儿他会来……”小鲍听到这些,赶忙拨了肖瑶的电话,正说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吓得他再也说不出话了。

中年男人,也就是肖瑶的父亲,猛地扑上去,双手扣在周海生的脖子上,把他活生生地给掐死了。

肖瑶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了起来,她知道,爸爸又杀人了。

警察问道:“周海生的手机离尸体并不远,上面也没有发现其他人的指纹,但是我们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关机了。根据电池的热度分析,关机状态已经达到3个小时以上。你说他想打给肖瑶7”说完警察用质问的目光看着小鲍。

小鲍无力地笑着说:“或许他根本就不想打给肖瑶,只是用此来威胁那个人而已。”小巴在一旁叹着气说:“周海生可能是太爱肖瑶了吧。”

肖瑶听得有点发怔,她心里翻江倒海,暗暗地念着:“周海生,你这个疯子……”

就在这时,肖瑶的电话响了。是爸爸。肖瑶要出去接,警察没有允许。肖瑶父亲在电话里说:“瑶瑶,爸爸要去自首,我杀了那个叫周海生的男生,还有你妈妈的事,我再也承受不住了。原谅爸爸。”

肖瑶的内心之中一直潜藏着巨大的痛苦,她终于再也扛不住那个要炸裂她内心的隐秘了,趴在桌子上放声大哭了起来。她向大家徐徐讲了起来,更像是在自言自语。肖瑶出生时妈妈就难产去世了,父亲非常可怜她,希望能有母亲来爱她,于是娶了一个外地女人,那个女人最初对肖瑶很好。但是长期以来,肖瑶父亲都沉浸在对前妻的怀念之中,肖瑶养母的精神状况便一日不如一日,肖瑶几次看见她躲在屋子里面低声哭泣。起初肖瑶还是很同情她,后来她开始虐待肖瑶,用棍棒打她、掐她,用针刺她。肖瑶一直都忍着,也不去告诉爸爸。她知道,这个女人的命很苦。就在临近中考的一个晚上,那个女人正在狠命地打肖瑶,肖瑶连手都没有还,这时,肖瑶的爸爸进了屋。肖瑶再也忍不住心里的委屈,把所有事都讲给了爸爸。爸爸拿起凳子就朝着那个女人的脑袋用力击打,猩红的血液从她的脑袋上喷溅而出。就这样,女人死了。

不知道为什么,肖瑶突然对身边的一切有了一种厌恶感,父亲、小鲍、欣欣……都仿佛是戴着面具的恶魔,她只想远远地逃开。

和警方说清楚之后,肖瑶离开了公安局。她刚刚钻进出租车,手机里蹦出了一条短信,是欣欣发来的:

“一个女孩,找了二十年,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可是就在那个晚上,这个女孩却亲眼看见,她失散多年的母亲被一个臭男人用凳子活活杀死,你说她会不会恨?哈哈哈哈。”

紧接着,肖瑶又收到了第二条短信:

“他毁了我的家,让我一生也走不出这个噩梦!我不会放过他,也不会放过他最爱的人!无论何时、何地,我将——不、择、手、段……”

肖瑶倒吸一口凉气,似乎感觉有什么紧随车后。她摇开出租车的车窗向后望去,一股冷风灌进来,将她呛得猛咳。

清晨的大雾将整个世界笼罩,分不清天与地,仿佛原本便这样神秘、朦胧。

肖瑶不经意地抬头,竟然看见后视镜中,司机的嘴角微微翘起,似在向她微笑。

那笑,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