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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水》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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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错,我准备在这小旅馆中住上三天,然后再想前去的办法。
  我想到孟先生焦急的样子,想到他发怒的样子,那种古怪的臭味,也变得好闻了,我居然睡了一觉,然后,又被各种各样的声音吵醒。
  我仍然养著神,到中午,才出去,吃了一点东西,然后再回来。
  我刚进这家旅馆的时候,在外表上看起来,或者还不是十分像码头上的流浪者。但是在那样的旅馆中住了三天之后,我看来已没有甚么不同了,我不但神情憔悴,而且也已不觉得那家小旅馆有甚么臭味,因为我自己的身上,也已散发著同样的臭味了。
  在这三天之中,我曾仔细观察过码头上各种船只上货落货的情形,我也定下了方法。
  第三天,天亮之前,细雨蒙蒙,我离开了旅店,住这种简陋的小旅馆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论你在甚么时候出去,绝不会有人理你的。
  我出了旅馆,来到了码头上,然后,趁人不觉,跳到了停成一排的小舢舨上。走过了几艘舢舨,我攀上了一艘木头船。
  船上的人全在睡觉,那是一艘运载香蕉的船,我看到它载运的香蕉,到午夜才卸完货,船员都已经疲惫不堪了,而这艘船,在天亮就会驶走。
  我到了船上,立时钻进了货舱中,拣了一个角落,拉了一大捆破麻袋,遮住了我的身子,躲了起来。
  货舱中是那么闷热,我躲了不到十分钟,全身都已被汗湿透了,幸而我早有准备,我带了一大壶水,和一些乾粮,我估计船要航行一天才能靠岸,在那一天中,我需要水更甚于需要食物。
  我缩在货舱的一角,不多久,我就听得甲板上有人走动声,接著,船上的人可能全醒来了,突然间,机器声响了起来,达达达地,震耳欲聋。
  我感到船身在震动,这种船,早已超过它应该退休的年龄不知多少年了,虽然我知道航程很短,但是我也著实担心它是不是能驶得回去。
  我略伸了伸身子,这时我只希望船快点开始航行,我倒并不担心我会被人发现,因为我知道,不会有人到一个已被搬空了的货舱来的。而且,从来只有人躲在船中逃出来,像我那样,躲在船中混回去的人,可能还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哩!
  船终于航行了,由于货舱几乎是封闭的,所以一样是那么闷热。
  我打开壶盖,喝著水,然后,尽可能使我自己,进入休息状态。
  但是在那样的环境下,实在是没有法子睡得著的,比起来,那污秽、臭气冲天的小旅馆,简直是天堂了。
  我默默地数著时间,我从货舱盖上的隙缝中望著那一格条一格条的天空,希望判断出时间来。我作各种各样的幻想,来打发时间,那可能是我一生以来,最难捱的一天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货舱之中,已变成了一片漆黑,甚么也看不到,我可以肯定天色已黑下来时,我知道:船已快靠岸了。
  因为我听到了许多嘈杂已极的声音,而船的速度,也在迅速减慢下来,我长长地吁一口气,第一步,总算是成功的,接下来,该是如何想办法上岸了!我听得船停定之后,有许多人在叫喊著,接著,船身一阵动摇,好是有许多人,来到了船上,接著,便是一个因为叫喊过多,而嘶哑了的声音,叫道:“让我们一起来学习!”
  有一个人道:“我们才泊岸,还有很多事要做!”
  那人的话才一出口,就有好几十人,一起愤怒地叫了起来,其中有一个人叫得最响:“他竟敢反对学习,将他抓起来,抓回去审问,他一定是反动分子!”
  接著,便是纷争声、脚步声,还有那个刚才讲还有事要做的人的尖叫声。
  可是那人的尖叫声,已在渐渐远去,显然他已落了下风,被人抓下船去了。
  接著,便有人带头叫道:“最高指示:我们要──”
  那个人叫著,其余的人就跟著喃喃地念著,那种情形,使我联想到一批不愿出家的和尚在念经。
  那种嚣嚷声,足足持续了半小时有多,才听得一阵脚步声,很多人下船去,有一个人问道:“我们的那个船员,他……”
  那人的话还没有讲完,立即就有一个尖锐的声音道:“他是反动分子,你为甚么对反动分子那么关心?”
  那人道:“我是船长,如果我的船员有问题,要向上级报告的!”
  那尖锐的声音(显然是一个女孩子)叫道:“国家大事都交给了我们,我们会教育他,审问他!”
  接著,又是许多人一起叫嚷了起来,我爬上了破麻袋包,抑起头,自船舱盖的隙缝中向外望去,只见许多十五六岁的少年,衣衫破烂,手臂上都缠著一个红布臂章,手上摇著袖珍开本的书,在呐喊著,船员却缩在一角,一声不敢出。
  那个少年人呐喊了一阵子,才带著胜利的姿态,摇著手臂,叫嚷著,跳到了另一艘船上,我看到船员也陆续上了岸。
  我又等了一会,慢慢地顶起一块舱板来,看看甲板上没有人,我撑著身子,到了甲板上。
  一到了甲板上,我迅速地上了另一艘船,然后,又经过了几艘船,到了岸上。
  岸上一样全是同样的少年人,有两个少年人,提著石灰水,在地上写著标语,码头附近,全是成众结队的人,全是年轻人,他们将一张一张的纸,贴在所有可以贴上去的地方,同时,振臂高呼著。他们将许多招牌拆下来,用力踏著。
  他们的精力看来是无穷的,好像有一股魔法在牵制著他们,将他们的精力,完全发泄在叫嚷和破坏上。
  我自然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全世界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