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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绸之路》第十五章库车:传说总是残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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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与哈萨克斯坦接壤的中国边境城市伊宁出发两天后,我们终于抵达库车,重新回到丝绸之路上。按照在路上跑的实际时间计算,从伊宁到巴音布鲁克的贸易站一共用了11个小时,然后又花了9个小时才到达库车。在车上的时间加起来有20个小时。一般情况下,人在连续乘车20个小时后肯定要进医院接受某些治疗了。但是,毫无疑问,这是我们在中国乘坐所有交通工具旅行中所经历的最愉快的20个小时。一路上车辆很少,司机一次也没有鸣过喇叭。而与我们同行的全是维吾尔人和哈萨克人,他们实在是一群多姿多彩又和蔼可亲的人。沿途景色精彩壮观,最后一段经过赤沙山的风景更是如此。对诸如黄山这样的美景奇观,游客肯定要拍照留念,但是赤沙山就像是一块未开垦的处女地,我们所能做的仅仅是坐在车里,看着车窗外的壮丽景色一闪而过。

我们就这样驶进了库车,又一次回到丝绸之路的主线上,因为我们之前在吐鲁番离开了丝绸之路主线沿其支线一路探索了乌鲁木齐和伊宁。丝绸之路主线从吐鲁番向西延伸至库尔勒,然后到达库车。不知道我们没去库尔勒,是否错过了什么。朱迪·博纳维亚在她关于丝绸之路的著作中,曾这样写道:“除了铁门关(铁门关是丝绸之路上最险要的关隘、咽喉,是中国古代26座名关中地势最险峻、战略价值最重要、控制力最强悍的雄关。——编者注),这里没有值得一提的历史遗迹,而铁门关也只剩下一堆砖头而已。”我们期望在库车的发现至少要多于库尔勒的那一堆砖头。

赤沙山

库车是丝绸之路上最古老的城镇之一。具体有多古老,考古学家尚不能确定。公元前2世纪,汉朝开始将自己的影响力扩大至丝绸之路的时候,库车是汉朝到身毒(今印度)之间的丝绸之路上36个王国中最大的王国龟兹国的都城。当时其城墙长达8公里,时至今日,这里仍然有几段汉唐时期建造的城墙可供人们参观。在古老的汉代城墙内,考古学家还发现了新石器时代的遗址,但尚未断定其具体年代。但不管怎么说,三千年前已经有人在库车及其周边地区生活了,误差应该不出几百年。

具体是什么人在这里生活还有待判断。专家们一致认为,这些人应该是印欧语系早期部落居民的一支。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那就是库车人热爱唱歌跳舞,早期到访的汉人对此有着深刻的印象,这种印象是如此深刻,以至于库车音乐成为中国唐代最流行的音乐形式。你能想象中国音乐中假如缺少了琵琶和被称作“箫”的长笛会是什么样子吗?这两样乐器都是由库车引入中国的,与之同时引入中国的还有全新的服饰和舞蹈形式。敦煌和其他丝绸之路沿线的佛教石窟中的奏乐以及舞蹈画面绝大多数以库车的乐舞为模本很好地呈现了当时生活在古代沙漠绿洲上的人民的世俗生活场景。

司机对我们将要换乘的驴车车夫大声吆喝,告诉车夫他跟我们都是老朋友,不要多收我们的钱。然后,我们就乘着驴车前往我们自己的小绿洲——库车宾馆。离我们下车不远的地方有一家新开的豪华宾馆,但是库车宾馆更符合我们的步调。这里安静、朴实,而且还有餐厅;餐厅里不仅备有啤酒,还有中国最好的白兰地,才10块钱一瓶。

库车羊肠小道

我们在享用第一顿热饭菜和精选的冰镇啤酒时遇上了当地外事办公室的头儿,他也是来这儿吃午餐的。一听说我们是经由巴音布鲁克高原来到库车的,他说我们触犯了中国的法律:没有通行证和向导陪同,外国人不能走这条路。我们对他提供的信息表达了谢意,并且发誓再也不会干违法的事,接着又叫了一瓶啤酒。

我们并没有在宾馆餐厅待太久。天色尚早,我们打算去库车的几个景点去看看,虽然这里的景点并不多,但还是挺让人感兴趣的。我们先从离宾馆不远的一个号称“鸽子杀手”的陵墓开始吧。那人名叫莫里那·阿沙丁,他是1300年前来到库车的阿拉伯传教士。一天,阿沙丁杀了一只鸽子,第二天就突然倒毙。不知为何,他的弟子们却认为这是个吉兆,于是为他建了一座陵墓,他的墓穴至今还保留在库车。坟墓位于一座小清真寺旁边。因为没有任何路标,我们问了路人最终才找到地方。

库车大清真寺更容易找得到,但是要比杀手墓远一些。它位于老城的正中心,应该是新疆第二大清真寺。虽然清真寺外表宏伟壮观,但我们对村民的日常生活更感兴趣,于是我们从清真寺前走过,直接来到其后面迷宫一样的小巷子中。库车的大巴扎也值得一看,但只有周五才有,我们到库车那天并非周五,我们只能到处瞎逛。但是除了古城墙遗迹之外,其他真没有什么好看的。于是,我们就回到宾馆,尽情享受着热水澡和一张真正意义上的床。库车也许已经辉煌不再,但仍然不失为一片绿洲。

“鸽子杀手”墓

次日早晨,我们决定再往更远处探索一番。但是我们需要自己雇车,后来发现费用相当贵。在敦煌或者吐鲁番,一辆能坐五个人的小型面包车一天的费用不到200元。但是在库车,通过当地外事办公室斡旋才租到的一辆马上就要散架的吉普车就花了我们350元。我们好像也别无选择,付了钱立刻赶往我们想看的最后一组遗址和佛教石窟。

我们这次的参观活动从游览苏巴什佛寺遗址开始。它位于库车县城西北方大约20公里处的库车河两岸。河水是从附近的克孜尔山中流淌出来的。河的两岸相隔差不多一公里,冬天可以直接走到对岸去。我们到库车的时候是秋天,乘吉普车只能驶入一侧河岸。

苏巴什与其说是一个城市,还不如说是一个佛教中心。河两岸的遗址上散布着几十座残存的佛殿、佛塔、墓塔以及僧人坟墓。这里在12世纪遭到毁坏之前被称作“昭怙厘佛寺”。7世纪玄奘往印度取经的途中曾在此逗留过。当时玄奘曾经记载,本地平民家庭出生的男孩子,其后脑勺都会用一块木板压平。考古学家最近在苏巴什发掘出一座公元4世纪的古墓,结果发现墓主人的颅骨正是如此。不幸的是,该墓及库车其他古墓中的出土物不再对外展出。城中的博物馆已经无限期关闭,原因是某些展品莫名其妙地失踪,然后出现在国外博物馆的展柜和私人收藏品中。

虽然很多展品遗失了,但当年苏巴什的昭怙厘佛寺肯定是个不同凡响的地方,尤其是四世纪下半叶库车最著名的人物——鸠摩罗什在这里生活的时候。早些时候我们在武威和敦煌曾经遇见过这位最伟大的佛教翻译家。走在废墟之上,我们不禁感叹,我们正踏着两位最伟大的佛经翻译家(玄奘和鸠摩罗什)的足迹前行。

库车大清真寺

苏巴什遗址1

苏巴什遗址2

鸠摩罗什的母亲是龟兹(今库车)国国王的妹妹,名叫耆婆。美丽又聪明的她拒绝了所有的求婚者。一天,一位来自罽宾(罽宾,古代西域国名,其具体地理位置史学界尚无定论。西汉至晋初时称“犍陀罗”。——编者注)的年轻的佛僧偶然来到龟兹。看到鸠摩罗炎的第一眼,耆婆就知道找到了自己的梦中情人,便要求哥哥为自己主婚。国王很高兴自己的妹妹最终找到了意中人,便强行命令鸠摩罗炎破戒后与耆婆结婚,次年耆婆即诞下儿子鸠摩罗什。

苏巴什的古城墙是丝绸之路上除吐鲁番郊外的高昌故城和交河故城之外最壮观的遗址,也是人们最容易接近的地方,但我们还是需要乘吉普车才能到达这里。既然我们租了一整天的车,我们便接着往前开。离开苏巴什,我们的下一站是位于库车县城西北的一座孤寂的烽火台,从台上可以俯瞰另外一条河。与库车河不同,这条河是一条干涸的、由结晶盐形成的河流。暴雨将附近山中的结晶盐冲刷下来,带到了河床中。烽火台建于3世纪,目的是扼守通往山中的路,也就是我们头一天进城走的那条路。烽火台有15米高,支撑顶部瞭望台的木柱子仍在原地。土墙脚下的一个牌子上标有此处的名字——克孜尔尕哈土塔。维吾尔语中,“克孜尔尕哈”有“女儿不要死”之意。

传说,曾经有一位暴君统治库车地区,他十分宠爱自己的女儿。有一天,一个巫师告诉国王,如果他的女儿在百日内与人类有任何接触,她就会死去。为了避祸,国王让公主搬到这个烽火台里居住,每天的食物和水都用滑轮吊上去。到了第99天,国王为女儿送了一个苹果,这是她最喜欢吃的水果。但咬苹果的时候,一只蝎子从苹果中爬出来,狠狠地蜇了她,公主当场毙命。悲痛欲绝的国王匍匐在烽火台下,大声哭喊着:“女儿不要死。” 他从中也悟到:不管一个人有多大的权势,悲剧随时可能降临到自己头上。自此以后,当地人就管这个地方叫做“女儿不要死烽火台”。

克孜尔尕哈土塔

看完烽火台,我们继续前进,计划到一度使库车在艺术方面与敦煌齐名的佛教石窟探索一番。第一组石窟并不远,位于库车咸水沟干涸河床对面的一组崖壁之间,它们被称为“克孜喀拉罕石窟”,共有四十多个洞窟。管理人员接待了我们,并为我们一个一个地打开了钢制的大门。我不知道当局花费巨资建造钢门的原因,因为这里可看的东西并不多,只有几片斑驳的绘画,偶尔可见几尊眼睛被凿掉的佛像。

我们又晚到了一个世纪。这次又是德国的考古学家冯·勒柯克抢先把这里的壁画偷走运到柏林。对此,一位失落的俄罗斯人将同样的失望情绪写在一个石窟里光秃秃的墙面上。我们无法读懂他所写的内容,但落款日期是1939年11月6日,正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开始后不久。

我们回到吉普车上沿西北方向继续往前开,一个小时后到达一组坐沙于悬崖峭壁之上的佛教石窟——克孜尔千佛洞。“克孜尔”在维吾尔语中的意思是“红色”,因横亘于库车与高原之间的山脉而得名。停好车之后,我们在看管员那里办理了登记手续,然后沿着新建的钢质阶梯往上走,去上面参观那几十个幸存的洞窟。冯·勒柯克没有把佛洞中的宝藏席卷而空,其中有一些洞窟因当时山体滑坡而被掩盖起来。实际上,他在此逗留期间曾经两次差点被砸成肉酱。时至今日,到这里的游客还会被提醒注意落石。

沿阶梯向上攀行的过程中,向导告诉我们说,直到最近这里才有汽车到来,以前丝绸之路上的旅行者更喜欢沿河而行,这也是僧人们选择在克孜尔河边上的悬崖峭壁上凿洞的原因:有人来此施舍供佛,有人来此祈祷一路平安。克孜尔河从洞窟前面流过以后在不远处就并入库车河,然后先是向东继而向南在克孜尔山脉中穿行,最后汇入塔里木河,沿着塔克拉玛干沙漠北缘继续向东,最终消失在罗布泊沙漠之中。假如旅行者选择在这些河流的盛水期出行,抵达敦煌之前他们在一周之内都有水可用。一旦过了敦煌,河西走廊中的供水就相对稳定了。

等我们的注意力由河水转回到洞窟的时候,向导提醒我们说,自从政府接管后,已经发掘出两百多个洞窟,其中1/3的洞窟中仍有精彩程度不一的壁画被保留下来。库车地区有整个丝绸之路上最好的艺术家,较之中原的石窟艺术风格,他们的作品更多地受到大夏国以及印度西北诸王国希腊艺术的影响。

我们进入的第一个洞窟里搭满了脚手架,一个学艺术的中国学生正躺在上面临摹洞顶上的壁画。他临摹的画面表现的主题是佛陀在某一次转生遭遇一只饥饿母虎的故事。这是丝绸之路艺术家最喜欢描绘的场景之一。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位名叫摩诃萨埵的印度王子,有一天,他与两位哥哥摩诃提婆、摩诃波罗在皇家园林中散步时碰上一只刚刚生下虎仔的母虎。仔细观察后,三个王子一致认为,母虎身体太虚弱,无法继续外出狩猎,为免饿死,不久后它肯定会吃掉自己的幼崽。

摩诃萨埵想得更深。他自己站在一边暗自琢磨:一直以来我都在服侍自己的这身皮囊,而它注定是要坏掉的。如果按照自己的意愿从纷乱的凡人世界摆脱出来,同时让自己永葆青春,那该有多好啊!身体不会永久存在的。今天,我要让它有个更庄严的归宿,让它像船一样载我渡过生死之海,到达神圣极乐世界的彼岸。

想到这里,摩诃萨埵让他的两个哥哥先走,自己要和母虎单独待一会儿。然后,他脱掉身上的衣服,躺在了母虎面前。但是母虎没有动,它太虚弱了。但是摩诃萨埵不想这样轻易地被拒绝,他站起来走开了,几分钟后又回到母虎面前,手里拿着一只尖利的竹子。他重新躺到母虎面前,用竹子刺穿自己的喉咙,血涌如注的场面刺激了母虎,它开始采取行动,吃掉了摩诃萨埵,也就是佛陀的前生之身。

一直以来,这个故事以语言或艺术的形式被无数次地重新讲述。同时,它也不断地提醒着信徒们:慈悲心是最伟大的美德;奉献越多,得到的就越多。

在一个小时的游览过程中,向导带我们参观了几十个洞窟,但她告诉我们“其实最好的壁画在山的后面”。遗憾的是,只有专家或付得起大价钱的游客才被允许到那里参观。那些洞窟当年因为滑坡而免遭洋鬼子艺术收藏家的洗劫,静静地埋藏了数个世纪,直到最近才被重新发现。

对于像我俩这样的普通游客,景区只开放有限的几个洞窟,芬恩和我对此耿耿于怀,但是我们最终还是没舍得掏钱。接下来我们把注意力转向下面的小河,河水在峡谷中流过,将石窟群分为东西两区。我们沿着小河走了不到一公里,便来到千泪泉,并在这里听到一则与石窟来历有关的故事。

传说,库车的某位国王有一位女儿,即美丽的昭尔罕公主。有一天,昭尔罕遇到一位英俊的石匠,两人坠入爱河,石匠要求国王把公主嫁给他。但是国王不愿意把可爱的女儿嫁给一个普通的石匠。于是国王提出要求:“既然你是石匠,就为我在峡谷中的悬崖峭壁上开凿一千座石窟吧。只有开凿完毕,我才同意这桩婚事。”石匠立即投入工作。但这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三年过去了,公主来到峡谷,只见到了石匠干枯的尸体,她的眼泪顺着悬崖上情人凿好的山洞流下来,一直流到今天。

这真是一个令人伤心的爱情故事。我们也很伤心,伤心的是没有看到更多的东西。我们向导游表达了谢意,然后回到了库车,感觉该看的东西都看过了。当时刚过中午,但我们不想在库车再待一个晚上,于是决定立刻赶往阿克苏。

峡谷中的克孜尔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