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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史讲义》第七节 明代讲学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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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太古无征,自周以来,教在六经,传授六经者为孔氏。秦火以后,掇拾废坠,卒用儒术,原本六经,以为国本。其后,传经派别,有考据、义理两宗,考据近乎科学,义理类乎宗教。世之治也,两派相辅而行;及其衰也,两派互相非毁。考据家病义理为空疏,义理家薄考据为玩物丧志。明、清两朝士大夫大抵尊重儒学,尤尊宋儒之义理,至清中叶始偏重汉学。明则始终未有此变,故气节操守,终明之世不衰,政教分合之故,读史者不可忽也。

元时卑视汉人、南人,汉人、南人之为学,自为风气,亦不乐与蒙古、色目为伍。南方为宋故都,儒学特盛,元一代学者承其流风,至人明犹有范祖干、谢应芳、汪克宽、梁寅、赵汸、陈谟诸儒,皆为心性之学,而措之躬行。《明史·儒林传》具载事实。当太祖时,儒者用世,若刘基、宋濂等皆粹然儒者,学以孔、孟为归。太祖尤乐闻儒术之言。《明史》列传二十三陈遇等《传》、二十四陶安等《传》、二十五刘三吾等《传》,其人纯驳不同,要其所陈皆不越孔门规范。太祖建国金陵,宫殿落成,不用前代画壁等美观之法,令遍书《大学衍义》以供出人省览。范祖干被召,即持《大学》以进。太祖问治道何先?对曰:“不出是书。”太祖令剖陈其义,祖干谓帝王之道,自修身齐家以至治国平天下,必上下四旁,均齐方正,使万物各得其所,而后可以言治。太祖曰:“圣人之道所以为万世法。吾自起兵以来,号令赏罚,一有不平,何以服众?夫武定祸乱,文致太平,悉是道也。”深加礼貌。当是时,太祖以不学之人,而天资独高,能追上理,一以孔氏之遗书身体力行,为天下先,可云政教合一之日。迨成祖则好尚已不如是归一,犹知选用儒臣,辅导太子太孙,纯谨之风,在士林未甚漓丧。仁宗享国日浅。宣宗自命文字甚高,然不解吾儒笃实之学,陈祚以《大学衍义》劝令儒臣讲说,无得间断。帝大怒,谓:“竖儒薄朕未读《大学》。”囚系祚合家,终其世不赦,致其父瘐死狱中。试较太祖时之壁上遍书,愿时时省览之意,令人叹不学者独尊正学,杂学者竟以务习圣学为藐己。政与教不得不分,正学既不为君心所悦服,而上自公卿,下至士庶,犹知受教于纯儒,使孔、孟之道未坠于地,则不能不推讲学之功矣。明帝王之不知正学,自宣宗始,而讲学之风,亦始宣德时。明儒绍宋儒之学,史家皆言自月川先生曹正夫始。正夫,名端,以举人中会试乙科,为霍州学正,卒于宣德九年。其后即有薛文清公暄,其名绩已多在英宗之世。今于宣宗以前,述月川学派,以明理学在明代之所自始。

《儒林·曹端传》:“五岁见《河图》、《洛书》,即画地以质之父。及长,专心性理,其学务躬行实践,而以静存为要。读宋儒《太极图》、《通书》、《西铭》,叹曰:‘道在是矣。’笃志研究,坐下着足处,两砖皆穿。尝曰:‘天下无性外之物,而性无不在焉。性即理也,理之别名曰太极、曰至诚、曰至善、曰大德、曰大中,名不同而道则一。’”《传》又言端作《川月交映图》拟太极,学者称月川先生。

按宋儒言太极,朱、陆间已有违言,明儒言太极者甚多,往往为人讪笑。据月川之说,以性理为太极,即所谓喜怒哀乐之未发也;静存之说,即所谓静中观喜怒哀乐也。人之性情不得其正,皆缘喜怒哀乐发不中节。儒者之心理学,乃从喜怒哀乐未发时先下功夫。人未有喜怒哀乐之先,性本得中,长保此中,不使一遇可喜、可怒、可哀、可乐而与之俱偏,然后可以应事接物。我有应完之性分,凡事凡物,不足移我性中之定理。此是儒家真本领,言之太涉玄妙,反招讪笑,则亦儒者托体太高,致人神秘之域,使人不可解说耳。《川月交映图》拟太极,即是静中所涵喜怒哀乐未发之景象。

《史窃·道学曹端传》:“知府郭晟造焉,问政,端曰:‘其公廉乎!古人有言:“吏不畏吾严而畏吾廉;民不畏吾能而畏吾公。”公则民不敢慢,廉则吏不敢欺。’晟拜手受教。”《本传》亦传此事,而语较简。其语极有味,故取其详者。上官问政,得其答语,拜手受教,讲学之风成。士大夫能折节向道,此教与政分而人知受教,所以维世道人心而不遽敞也。

《明通鉴》叙端事,有樵者拾金钗,以还其主。人以为异。樵曰:“第不欲愧曹先生耳。”有高文质者,往观剧,中道而返,曰:“此行岂可使曹先生知也!”此则教化被于途人,非真以身教不能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