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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穿越指南:长安及各地人民生活手册》“凤凰男”安倍仲满的海外留学之路——赴唐留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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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则轰动全日本的独家消息。

仁明天皇承和三年(836),朝廷下诏,追赠一位已经故去的“遣唐使”为正二位高官,诏曰:

故留学生赠从二品安倍朝臣仲满,身涉鲸波,业成麟角,词峰耸峻,学海扬漪,显位斯升,英声已播,如何不慭,莫遂言归。唯有掞天之章,长传掷地之响。追贲幽壤,既隆于前命,重叙崇班,俾给予命诏。

这位“安倍仲满”之所以能被日本国如此隆重表彰悼念,并不是因为他出身大贵族家庭,也不是因为安倍家和日本第一权臣藤原家族关系密切,甚至也不是因为他“身涉鲸波”成功渡海,真正尽到了一名光荣的遣唐使的职责。

使他得到朝野上下高度重视疯狂追捧的原因是他在大唐“业成麟角,学海扬漪,显位斯升”的惊人成就。

他是海内外大量赴唐进入国子监学习的留学生当中,极少数考中进士的高材生。进士是唐朝科举考试中最高精尖的科目,每届参加科考的几千人中,能考中进士的只有二三十人,就连唐朝本土的学生也很难考上,一介外国留学生想中进士,是被留学指南专家叹之为“难于上青天”的事情。

不仅如此,他还在大唐朝廷中历任门下补阙[112]、卫尉少卿[113]、秘书监[114]、散骑常侍[115]、安南都护[116]等清贵要职。他与唐朝大诗人李白、王维、贺知章等有深厚友情,就连“天可汗”唐朝皇帝都曾经亲笔写诗赐给他,这是何等的无上荣耀!

安倍仲满又被叫作“阿倍仲麻吕”,汉文名“晁衡”。尽管他十九岁就离开了日本,此后一直到七十二岁病逝于长安,再未返回故乡,但他的事迹仍然传遍全日本,引起轰动。

光仁帝宝龟十年,日皇下敕赐给晁衡家人东百匹、白绵三百屯作为慰问。[117]

延历二十二年,追赠晁衡为从二品大臣。

承和三年,日皇又将他的从二官赠官追加为正二品。[118]

他的遣唐团同伴吉备真备学成回国后,创立了日文中的片假名。

在晁衡的努力下,唐高僧鉴真大师东渡日本,将佛教奥义传入海东……

无数日本贵族学校教师,自发地在课堂上向学生们推荐晁衡的事迹;那些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长更是又激动,又羡慕,无不渴望把自己的孩子培养成第二个、第三个晁衡……

本公司将助您穿越成一位与晁衡关系密切,一同留学大唐的日本贵族男子,通过亲身经历,让您零距离认知“凤凰男”安倍仲满的海外留学之路。

当您穿越成功醒来时,发现自己是在一所理论上应该很豪华高贵,但无论以现代人眼光还是以当时唐朝人眼光来看都相当简陋的神社里。

这是唐朝的开元五年(717),日本的养老元年。大几十号人虔诚地在住吉大神前跪伏舞蹈,您耐着性子多耗一会儿,应该就能弄懂,这是遣唐使的使团出发以前,拜祭求神保佑一路平安少死几个人呢。

跳大神有用吗?应该说基本没用。

日本刚开始派遣唐使的时候,一般是走北线,在难波(今日本大阪)登舟,通过濑户内海,从博多(今日本福冈)出发,沿朝鲜半岛西岸北行,再沿辽东半岛南岸西行,跨过渤海,在山东半岛登陆,再由陆路西赴洛阳﹑长安。这条航线大部分是沿海岸航行,比较安全,船只遇难情况较少。

但是后来,日本和半岛上的新罗(今朝鲜祖先)开掐,走北线不安全,于是改取南岛路,即由九州南下,沿南方的种子岛﹑屋久岛﹑奄美诸岛,向西北横跨中国东海,在长江口登陆,再由运河北上。这条航线主要在茫茫东海上航行,难以靠岸,危险较大。自从改走这条航线,除了一次奇迹式的平安出返外,其他遣唐团就没有不沉船不死人的。

不过您不用担心,紧跟着你身边那个清秀斯文的小哥,分享他的主角光环就好。这小哥就是阿倍仲麻吕了,这时候他还不叫晁衡。

你们俩都是留学生,在这个四五百人的大团里,跟你们身份相同的还有十几个青少年贵族。四五百人分乘四条大船,在船上,你们的地位比大部分人高一点儿,比如像知乘船事、船师、船匠、舵师、水手长、水手等航海人员;史生[119]、射手、声音生[120]、杂使、玉生[121]、锻生、铸生、细工生等杂役人员,理论上都是为你们服务的。此外,船上的译语、主神(神官)、医师、阴阳师、画师、卜部[122]、音声长[123]等专业人员,也不如你们身份高。

但是,真正统率管理这四五百人的,有四五级官员,他们才是在海上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人。

这个团的最高团长押使,名叫多治比县守,再过一会儿他将去皇宫,从天皇手中接过节刀。节刀就代表他受日皇命令统理这个遣唐使团,副使以下任何人都可以用这把刀随便砍杀,不用偿命。

押使的下级是大使,你们的大使叫大伴山守。再下一级是副使,叫藤原马养。然后下面还有判官、录事[124]等行政和外交官员,他们都可以在船上发号施令。至于你们这些留学生,还是乖乖听话比较好。

拜过鬼神,拜过国王(日皇还嘱咐了几句“你们到大唐以后要恭恭敬敬的,别惹人家嫌弃啊”),你和阿倍仲麻吕领了朝廷发给的学费和生活费,每人四十匹、一百屯绵、八十端布。你们随身带的仆人也可以各领到一小笔生活费。

四五百号人上船从九州南下,要航行三十天左右,甚至更长时间,才能到达中国大陆。途中几乎肯定要遇到台风、海啸、巨浪、沉船……你死死抓住阿倍,把他当个救生圈就行了。

好不容易漂上岸,你们集齐幸存者,点点人头。还不错,主要官员都在。那些水手工匠是不用上京的,留在本地等着,押使多治比县守带领行政官员和你们这些留学生先去本地官府报备。

这时候,您开始感觉出了您和阿倍仲麻吕之间的差距—他的唐言,也就是中古汉语学说得很好,可以当个译语人用。您呢,虽然在竞争留学生时也学过必修课唐言,但是只能说是哑巴汉语,笔谈还行,张嘴就一股味噌腔,被人笑死了。

好在使团里除了留学生会汉语外,还有专门的译语人,其中很多来自新罗,他们充当海东诸国与大唐之间的语言翻译很久了,也深懂门道。你们团长押使面见唐朝官员以后,一张嘴道:“我大日本天皇有诏……”新罗译语人听完之后对唐人转述,就成了:“东海日本国藩王上奏天朝……”

只要你们懂汉语的留学生闷声不语,双方就皆大欢喜。交换文牒,互赠礼品,当地官府给你们开具了“公验”,说明这一行几十人是过海漂到本地上岸的使团,已经验明身份,并非内地逃奴奸佞,现往长安朝见天子,过路守捉关卡不必留难云云。

你们拿了这道文书,就可以上路往长安走了。同时,当地官府也会派出信使,乘驿骑飞报长安,日本国遣唐使团又来啦!

长安朝廷接到报告以后,一般会先下令,让沿途官府对使团给予照料,别让人家好不容易漂洋过海上了岸,却饿死在前往长安的半路上。遣唐使抵长安后有唐廷内使引马出迎,奉酒肉慰劳,随后上马由内使导入京城,住进四方馆,由监使负责接待。接着遣唐使呈上贡物,唐皇下诏嘉奖,接见日本使臣,并在内殿赐宴,还给使臣授爵赏赐。

这是那些押使、大使的活动,像你和阿倍仲麻吕这样的留学生呢,待遇就没这么好。你们进了京,向负责接待的鸿胪寺说明来大唐求学的目的,鸿胪寺官员顿时就犯了难,摸着胡子告诉你们,这得等等,他们要去问国子监有学生空额没有。

唐朝的中央大学—国子监,下设六个分院,分别是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和算学。

这其中,四门学、太学和国子学,学习的内容都以儒家经书为主,这三个学院之间的关系大致可以理解为本科、硕士、博士。四门学招收低级官员的子孙和民间优秀人才,最多时学生额有一千三百人;太学招收五品以上官员子孙,最多时学生五百人;国子学招收三品以上官员子孙,最多三百人。

这三个学院的学生都要参加旬考、月考、季考、年考和毕业考。毕业考成绩优秀而又愿意继续学习的,四门学生可以升级为太学生,太学生可以升级为国子学生,国子学生可以……没得升啦,国子学最多让你吃九年闲饭,九年过后踢你去参加科举考试,考上了有官做,考不中踹回原籍饿死活该。

至于其他三个学院,都偏重职业技能教育一点儿。律学院是培养法律人才的,书学训练书法和普通话,算学教你学数学搞经济,这些在当时都被正经读书人看不起,一般留学生也不会去这三个学院就读,最多选修旁听一些课程,所以就不细说了。

作为留学生,在大唐受到一定优待,就是可以直接进入太学读书,不必经过四门学那一级。不过,当然啦,这个前提是你们要通过鸿胪寺、礼部、国子监这几个部门的考察审核,认为你的水平足够直接入学听课。否则连唐言都听不懂的洋鬼子,去蹲着听老夫子们摇头晃脑念经书,那不纯属浪费国家教育资源吗?

有一年新罗国一次来了两百一十六名留学生,最后只有七人拿到了录取通知书,其余两百多全被轰回本国;还有一次渤海国出来十六个学生,刚走到山东那边,就被踹回去十人。你当进入世界最高学府是件容易事?

为什么名额控制得这么严格呢?因为你一旦被录取入学,国子监会给你免费分配宿舍,每天免费供应饮食,仅收取少量的象征性学费(当时叫“束脩”)。入国子学和太学,每人交纳三匹绢,入四门学交二匹绢,非官员子弟还有贫困生减免政策,跟那三个职业学院的学生一样交一匹绢就行了。还要再集资凑些酒肉请老师们吃吃饭,之后短则六年,长则九年,甚至更长时间里,你们就可以一直在国子监里混吃混住了。食堂多做点儿饭还好说,主要是宿舍容量有限制,必须有一批学生毕业搬走了,腾出床位,才能再招收新生,所以人数一定要卡死啦。

你和阿倍的运气很好,碰上这一回太学还有不少空额,于是笔试和面试都相对宽松,主要问了问家世背景,考察一下汉学基础和人品礼仪,见你俩态度诚恳,文化素养较好,就都过了。工作人员带你俩去办了入学手续,分了宿舍,你们把随身行李搬出四方馆,入住太学,就此成为一名光荣的唐朝太学生。

同时,你们也就跟遣唐使团的其他成员分手了。大使他们在长安和内地一般要逗留一年左右,可以到处参观访问和买书购物,充分领略唐朝风土人情。遣唐使归国前照例有饯别仪式,设宴畅饮,赠赐礼物,珍重惜别,由内使监送至沿海,满载而归,上船出海,听天由命。

留下的这些太学生,先来认识一下你们的校长和老师吧。

你们的大学校长,官名是“国子监祭酒”[125],是一位从三品的高官。他手下还有国子监司业、丞、主簿等行政管理人员。至于给你们上课的大学老师,分博士、助教、直讲等多种职称级别,一个老师带三十至七十名学生不等。学院等级越高,老师带的学生越少。

你们在太学九年的学习过程中,主要课本内容是儒学的“九经”,按文字多少分为大经、中经、小经,同时还分为必修课、选修课和专业课。

大经为《礼记》《春秋左传》;中经为《诗经》《周礼》《仪礼》;小经为《周易》《尚书》《春秋公羊传》《春秋榖梁传》。学生可以按规定选择相应的儒经来学习,标准有“二经”(一大经、一小经或二中经)、“三经”(大中小各一经)和“五经”(大经和《诗经》《周易》《尚书》)等层次。《孝经》《论语》则为公共必修科目。对各经还规定了修业年限:《孝经》《论语》共学一年;《春秋公羊传》《春秋榖梁传》各为一年半;《周易》《诗经》《周礼》《仪礼》各为两年;《礼记》《左传》各为三年。

除了这些儒家经典以外,你们如果想去旁听学习律学、书学、算学的课程,也是允许的。你的同学里有一个叫吉备真备的,就花了很多时间精力在律学和书学方面,后来他回国创立了日本的法律和片假名等。

至于阿倍仲麻吕,你注意到,他除了刻苦读儒经以外,还很喜欢参加公开问难活动。

唐朝太学的教学方法,主要有讲论、问难、诵读等。讲论和诵读都是老师带着学生学习,问难则有点儿像辩论会,师生多人围绕着一个议题各抒己见,反复辩诘。如果参加问难的人风度好、口才佳、学识精,往往能吸引大批围观者,他的名气也会迅速传扬开来。

长安国子监本来就是一个人员流动频繁、消息传播很快的地方,阿倍在公开场合出过几次风头以后,“有一日本国太学生……”就成了长安上流社会人士茶余饭后闲谈的话题,其性质跟“听说林邑国进贡了一头大象……”差不太多。

阿倍出名以后,时不时被邀请参加名流的宴集聚会,吟诗作赋,也由此跟李白、王维等著名诗人结识。既然挤进了那个圈子,一群文人相互吹捧,知名度越来越高,这样当你们太学修习期满,参加科举考试的时候,包括你在内的大部分学生都名落孙山,阿倍却被主考官青睐有加(当时审卷子不糊名,判分的人都知道自己在给谁打分),高高地中了一名进士。

一个来自海东偏僻小国的蛮夷居然进士登科,这个消息轰动朝野,很多诗人写诗大赞阿倍是“上才生下国”“野情偏得礼”[126]。你听说,在含元殿面试时,连唐朝皇帝都觉得这个一口清脆金陵洛下音的老外怪有意思的,亲自赐他一个汉名叫“晁衡”,还委任了他一个非常好的出身—“太子宫左春坊司经局校书郎”。

这个职务的正经工作,是在东宫的图书馆校对、整理图书,品级是正九品下阶。你可别看不起这个九品芝麻官,这个又悠闲又有品位有文化的位子作为当官的起点,是一个人人羡慕、恍如登仙的美职呢。

而苦逼落榜者如你,已经在太学混够了日子,学校辅导员们毫不客气地挥舞大扫帚轰你出门。好在你和阿倍—现在叫晁校书了—交情深厚,可以暂住他那里。如果你实在找不到谋生的门路,等日本下一团遣唐使过来,跟他们回国就是。以你大唐太学生毕业的履历,回国抖抖海龟威风,当个大学教授、公共知识分子绰绰有余。

你回国以后,与中土消息不通,很多年没有晁衡的音信。直到几十年后,又一批遣唐使和留学僧人回国,你才辗转听说晁老同学历任大唐门下省左补阙、仪王友、卫尉少卿、秘书监兼卫尉卿等职务,官运亨通,飞黄腾达。他曾经起意回国探亲,并且获得了唐皇的批准,但上船以后就遇台风,一直被吹到安南(唐属地,今属越南),差一点儿就被当地土人砍死。他的好友李白等人都以为他死了,很是伤心,纷纷写诗悼念。

当这些悼诗传遍天下以后,晁衡又从唐领土安南奄奄一息地爬回长安,又黑又瘦地露个脸,表示不是故意欺骗大家感情的。不过这回历险也有好处,安史之乱爆发几年后,唐朝廷兵荒马乱到处抓人当差,因为晁衡到过中南半岛,于是被任命为“左散骑常侍兼安南都护”,名义上成了今越南地区的最高负责人,一跃进入三品高官行列。当然,他应该没去实地上任过。

一直到死,晁衡都没再回故乡。倒是你俩那个叫吉备真备的同学,回日本创出了一番光辉事业,相形之下,你也就是落个平安终老罢了。不过至少你在家乡酒后还能跟人吹吹牛:“老子当年在大唐留学的时候……”

至于日本人对这些留学生的历史评价,用他们做的汉文诗结尾吧。

礼乐传来启我民,当年最重入唐人。[127]

本篇参考文献&深度了解推荐:

唐群.唐代教育研究.西安:西安出版社,2009

张白影.阿倍仲麻吕研究.广州:广州师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99,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