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南北战争三百年:中国4—6世纪的军事与政权 » 南北战争三百年:中国4—6世纪的军事与政权全文在线阅读

《南北战争三百年:中国4—6世纪的军事与政权》第六章 古代步兵军阵的战术特征与发展历程

关灯直达底部

步兵是出现最早、存在时间最长、战术形式也最稳定的兵种。但可惜的是,中国史书对步兵的具体作战方式记载极少。明代的王士祯在给戚继光《纪效新书》作序时曾抱怨:汉武帝南平瓯越、北扫匈奴,战功赫奕,但司马迁所作《史记》中,居然没有任何对战役过程的详细描写;各家传世兵书撰写者如孙子、吴起、司马穰苴、韩信、诸葛亮等,又都侧重于战略思想,极少关注兵种构成和战术运用,也使王士祯感叹:真正的军人看了这些书也不能懂,文士能看懂却也无法用于实战。[1]这也正是戚继光将自己的练兵和实战经验编写成《纪效新书》的动机:“纪效”指侧重使用效验,“所以明非口耳空言”;“新书”则指它的现实性、实用性与以往兵法书都不相同,“所以明其出于法而不泥于法,合时措之宜也”[2]。

在戚继光之前,个别兵法著作中也有对兵种战术的讨论。较早的是战国兵书《六韬》,但此书对步兵军阵的讨论较少,主要侧重车、骑兵的运用;《大唐卫公李靖兵法》则与《六韬》相反,几乎都是讨论步兵的编组、训练和作战理论,基本未涉及骑兵。本书主要依据《大唐卫公李靖兵法》《六韬》和《纪效新书》,结合史书战例及考古材料,研讨中国冷兵器时代的步兵战术问题。对于中国古代的步兵战术,现代研究成果也比较少。雷海宗1938年的《中国文化与中国的兵》成书较早,[3]其主要内容为兵制史,对具体战术少有论述。蓝永蔚《春秋时期的步兵》一书,[4]是研究中国古代步兵战术的开创性专著,下面就在蓝书基础上进行深入讨论。

第一节 古代步兵军阵的队列特征

关于步兵军阵队列密度的讨论

蓝永蔚《春秋时期的步兵》认为,春秋时步兵军阵队列的特点是:五名士兵为一“伍”,在战阵中纵列站立;每名士兵前后间距1.8米;相邻的每个“伍”之间,间距也是1.8米。[5]由此,整个军阵中每一名士兵与前、后、左、右的士兵之间都是1.8米间距。但蓝永蔚先生的这个判断缺乏有力的史料支持,多有流于臆测之处,如:

(一)蓝认为“伍”在军阵中是纵向而非横列,但没有给出这种推论的依据。

(二)关于每名士兵前后间距1.8米,蓝的推论过程是:每个“伍”的五名士兵使用的是不同的五种兵器,其中柄最长的是矛和殳,长度为三寻(24尺);五名士兵从前往后,使用的兵器依次变长,所以第四名士兵应当持三寻长的矛殳(第五名持远射的弓箭),而且矛殳必须能长及最前面的士兵,以便“隔人助杀”,即帮助最前的士兵一起作战。所以第一到第四名士兵的距离应是三寻长,由此每一名士兵之间距离为一寻(1.84米)。但蓝关于一个伍的五个士兵必须使用不同兵器的说法,在中国古代文献和考古材料中也找不到任何支持。秦兵先生《五兵说质疑》反驳了蓝永蔚“五兵”说,他根据文献和考古材料指出,古人对冷兵器的习惯划分只有长兵(戈矛)、短兵(刀剑)和强弩三种,《周礼·司兵》中的“五兵”只是习惯性泛称,而将其坐实为五种具体兵器,只是郑玄等汉代注疏家为求严整而强做解释,且各家说法也不一致。[6]

(三)士兵左右间距,为什么和前后间距一样,必须也是1.8米?蓝永蔚没有给出任何解释。

为了证明军阵中士兵之间的距离必须较大,蓝永蔚多次引用了《司马法·定爵》篇中的一句:“凡阵,行惟疏”[7]。但《司马法·定爵》篇中原文是“凡阵,行惟疏,战惟密”[8],蓝永蔚不惜割裂文句、断章取义以论证自己的观点,是不足取的。本书认为,冷兵器时代步兵军阵的特征是队列严密而非疏散。至于军阵中的队列具体如何组成,队列中每名士兵之间的距离多大,史料中缺乏详细记载,现根据能搜寻到的有限材料进行论证。

在公元前11世纪,周武王灭商的牧野之战,周人共集中了“戎车三百乘,虎贲三千人,甲士四万五千人”[9],《尚书》中的《牧誓》即武王对将士的临战演说,现场感很强,可能有真实的史料依据。其开端是:

嗟!我友邦冢君御事,司徒、司邓、司空,亚旅、师氏,千夫长、百夫长,及庸,蜀、羌、髳、微、卢、彭、濮人。称尔戈,比尔干,立尔矛,予其誓![10]

武王先历数自己的部下军官及同盟军,要求他们列成临阵战斗队形,其中值得注意的是“比尔干”一句。据经学家注释,“干”是盾牌,“比”是连接之意。[11]士兵作战靠盾牌提供保护,所以盾牌之间要尽量紧密不留缝隙。商纣王有叔名“比干”[12],说明这种战术动作在当时很普遍,并非周人或周武王的独创。

秦代军阵的队列,可以从秦陵兵马俑军阵中获得较具体的认识。一号俑坑以步兵为主,军阵宽57米,最前排每行68人,平均每人占宽度近0.9米。兵马俑形体比真人略大,则实战中每名士兵占据的宽度在0.8—0.9米之间。[13]但出于俑坑地宫形制的局限,兵马俑坑并不能完全代表真正军阵。因为俑阵中要留出夯土隔墙的空间,以便架设顶层棚木。这样,十道隔墙把军阵主体分割为十一个纵队(除了最前端三横列弩兵)。每个纵队宽度为一辆战车,或四名士兵。这与中国古代步兵以伍(5人)、什(10人)为基本编制单位的习惯不符。这可能是工程制约了对真实军阵的再现:战车的宽度决定了地宫纵队的最大宽度,如果再要加宽,就需要顶层的棚木更长,这无疑增加了成本和施工难度。秦俑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方阵中没有盾牌的遗存。江陵睡虎地出土的秦律中盾和甲都是违法者缴纳罚款的计量单位,说明秦军中不应缺乏盾牌。但秦俑中为何没有装备盾牌,却不太容易解释。

从战国到汉代的兵书中也多有强调步阵必须密集、严整的原则。《司马法·定爵》篇云“凡陈,行惟疏,战惟密”[14],即指出军阵作战时队列一定要密集。但此处的“行”需做一辨析:“行”主要由两个含义,一是指军阵的行列;一是动词“行进”之意。此处“行”与“战”对称,则应当是行进之意。意思是当军阵移动时,为了机动迅速,战士行列应当疏散一些,但对敌作战时,则必须密集。《尉缭子·兵令上篇》亦云:“阵以密则固,锋以疏则达”[15]。即战阵密集是为了坚固,使敌军不易突破。但“锋”宜稀疏,此“锋”与阵相对举,其意义不甚明确,可能是指起先锋作用的骑兵、战车部队,类似秦陵兵马俑中由车、骑兵组成的二号坑方阵,他们冲锋时要靠马匹奔驰的速度,所以在进攻中不能太密集。《六韬·战步》篇在讨论步兵遭遇到敌车、骑兵的突然攻击时,认为必须“坚阵疾战”[16],即靠坚固的步兵行列抵挡敌军进攻。

汉代到隋代的数百年中关于步兵战阵的兵书理论较少。但从这一时期的军事实践看,步兵仍沿袭以外围盾牌为掩护,组成紧密军阵的传统。为对抗这种步阵,必须从其最外围队列打开缺口。在南朝刘宋元嘉末的内战中,沈法系对抗太子邵一方的进攻,他命士兵砍伐堑壕外的大树,将树干纵向倒放。敌步兵前来进攻时,队列被倒地的树干、树枝分开,盾牌行列出现了缺口:“贼劭来攻,缘树以进,彭棑多开隙”(彭棑即盾牌)。沈法系乘机命令弓箭手射击,射死大量敌军。[17]刘宋后废帝时,桂阳王刘休范起兵进攻建康,萧道成指挥反击,双方展开一场数百人规模的战斗。萧道成部下的“三齐射手七百人,引强命中”,战斗力很强,休范军展开进攻时“皆推楯而前”。萧道成则指挥射手迂回到敌侧面,“分兵横射”,绕开了敌盾牌防护的正面,射死、伤敌百余人,迫使其撤退。[18]这和商纣之际“比干”的步兵队列方式完全一致。

到唐初的《大唐卫公李靖兵法》,则提出了一种比较稀疏的步阵排列方式,军阵基本单位为50人队,每队占据十步见方的空间,队之间左右间距也是十步。队间空隙之后二十步,则是后排的预备队(驻队):

诸教战阵,每五十人为队……队别相去各十步,其队方十步,分布使均。其驻队塞空,去前队二十步。[19]

一步为五尺,当时一尺约今0.3米,则一步为1.5米,十步为15米,这是每队五十人占据的空间。至于每队的队列:

诸每队布立,第一立队头,居前引战;第二立执旗一人,以次立;左傔旗在左次立,右傔旗在右次立。其兵分作五行,傔旗后左右均立。第一行战锋七人次立,第二行战锋八人次立,第三行战锋九人次立,第四行战锋十人次立,第五行战锋十一人次立,并横列,鼎足分布为队。队副一人撰兵后立,执陌刀,观兵士不入者便斩。[20]

如此,自第一至第五行分别有普通士兵7、8、9、10和11人。另外,队头在整个队列之前;执旗、左右傔旗共三人,站在队头身后的第一行中,则第一行共有10人。这样,每队列成5个横行,平均每行10人。由于每队占据的横宽为15米,平均每名士兵横向占据1.5米的宽度。与兵马俑等军阵相比,李靖步阵的士兵队列相对稀疏。但李靖同时又说,为了防止敌军集中兵力突击,我军指挥官所在的队要由三个普通的五十人队组成,这种三合一队占据的空间不变,还是十步见方,则士兵密度比普通战队要大三倍。按照李靖的部属,每支三千人左右的军队,指挥官身边要有两到三个这种密集战队。在进行日常操练时,甚至还要进行五队、十队合成一队的训练。当500人拥挤到15米见方的空间中时,以每人占据0.5米的宽度计算,每行可容纳30人,前后共17行,每行前后纵深不到一米,这种拥挤程度显然无法作战,需要向外扩展空间,但李靖对此并未做出说明。所以,《大唐卫公李靖兵法》中的步兵队列原则,今日多有难以解释之处,姑且存疑以俟方家。

至于蓝永蔚构拟的步兵阵列前后间距和左右间距完全相同,也缺乏史料依据和现实基础。明代戚继光编练抗倭军队时,用过两种队列编组形式。一种是他独创的“鸳鸯阵”,另一种是古老的“立队法”,即每“伍”五名士兵列一横行,伍长居中,前后四个伍组成一小方阵“队”:

立队法:以伍层站立,队长居前,伍长居中,以成一方,纵横成行。古所谓行伍,即此法也。[21]

这种由小的横行构成的20人方队,和《大唐卫公李靖兵法》中的50人队方阵构成原则基本相似。值得注意的是,步兵所谓“方阵”,一般指长度和宽度基本相同,而非士兵的行数和列数相同,即士兵的前后间距和左右间距不一定相同。所以戚继光“立队法”横向有5人,但纵向只有4人,左右间距小于前后间距。再如秦陵兵马俑方阵,每个探方横向平均有23人,纵向平均有18人;左右间距亦小于前后间距。[22]前述《大唐卫公李靖兵法》中,50人小队成横向5行、每行10人,占据十步见方空间,则前后间距为左右间距的二倍。再如中国2009年国庆阅兵方阵,横向每行25人,共14行,前后间距亦大于左右间距。冷兵器战争的队列左右间距较小,是为了队形紧密、对敌作战坚固,前后间距稍大则是便于队列行进的机动性。

冷兵器战争虽然已经成为历史,无法重现。但近似冷兵器作战的情况仍然存在,这就是现代都市中街头示威者与防暴警察的打斗场面。从电视新闻和图片报道中都可以看到,在街头冲突中的防暴警察,都会列成非常紧密的横向队列,用盾牌防范投掷物,在打斗中也非常注重保持队列的连续性。这都是冷兵器战争的基本作战原则。

步兵的作战方式:陷阵

在步兵军阵交战中,双方队列互相接近后,前排士兵交手肉搏互相砍杀,优势一方会逐渐突破敌前方队列,突入敌军阵列的内部。战国以来,习称这种攻破敌阵列的行为为“陷阵(陈)”,在给将领统计战功时,它和攻城首先冲上敌军城头的战功“先登”一样重要。《史记》记载汉初诸将的战功时,“先登”常常与“陷阵”联用,但两者具体含义是有区别的。刘邦部将曹参在反秦和楚汉战争中战功第一,《史记·曹相国世家》对其军功有详细记载,其中在东阿、南阳与秦军作战时都是“陷陈”之功。曹参统帅的主要是步兵,他所“陷”的应当也是敌步阵。

需要注意的是,“陷阵”并非全歼或最终击败敌军,而只是在敌阵队列中打开缺口。一旦敌队列被冲开、军阵被分割,直接后果就是指挥体系被打断,统帅的指令无法通过军官逐级传达给一线士兵,这会给被分割的士兵造成极大的心理压力,影响其战斗力发挥。加之传统时代的步兵地位较低(与战车兵、骑兵相比),作战积极性普遍较差,一旦失去上级军官的监督,很容易出现一哄而散的溃败局面。成功“陷阵”之后敌阵溃败,才会出现对敌大追杀、大斩获的局面。所以“陷阵”和“先登”都是首要功劳。至于斩首或俘获敌军之功都是量的差异,和“陷阵”之功有质的区别。

为了成功“陷阵”,冲开敌军队列,统帅会选择强壮、有战斗经验的士兵部属在军阵对敌的最前方。如东汉末吕布部下将领高顺,就有七百余名士兵组成的这种部队:“铠甲斗具皆精练齐整,每所攻击,无不破者,名为‘陷陈营’”[23]。曹操与吕布军作战时,双方激战一天都未退缩,曹操处于被动局面,遂临时“募陷陈”,应募士兵数千人,由典韦统帅,“皆重衣两铠,弃楯,但持长矛撩戟”,将吕布军逼退,曹操乘机撤军。[24]这次“陷阵”虽然没有彻底击败敌军,但为己方军队获取了全身而退的机会,也是成功的作战。

从东汉末开始,骑兵逐渐承担起冲击步兵军阵的任务,步兵精锐负责“陷阵”的现象开始减少,但从未消失。因为许多军队缺少战马和骑兵(特别是分裂时代的南方政权),而且步兵对地形适应性强,崎岖山地、丛林湖沼等不便骑兵奔驰的环境仍要靠步兵作战决胜。如西晋对东吴政权发起总攻时,东吴也派出一支军队渡江展开反冲击。吴军缺少骑兵,但他们有来自丹阳郡的精锐“刀楯”五千人(即一手持刀一手持盾的战士),“号曰青巾兵,前后屡陷坚陈”,在与西晋淮南郡步兵决战时,“三冲不动”,即无法冲陷晋军阵列,遂失去控制开始溃退。晋军乘机展开进攻,“吴军以次土崩”,进入彻底溃败,这次反击遂宣告失败。[25]这是试图陷阵未成,反而遭遇惨败的例子。再如隋朝名将杨素,他每次作战都“先令一二百人赴敌”,如果成功“陷阵”则主力展开总攻;“如不能陷阵而还者”,则不管斩获敌首级多少一律处斩,同时再选二三百人展开下一轮陷阵。这种血腥的做法使得将士畏惧而“有必死之心,由是战无不胜”[26]。

当双方参战的军队实力相当,双方将士都富有作战经验,具有良好的心理素质时,往往出现一时难以“陷阵”的局面,即使队列某些部分出现动摇、断裂,也会由后排或预备队迅速补上。如《纪效新书》交待与敌接战时的注意事项,在“胜负未分,前力已竭”时,主帅会击鼓,士兵闻鼓声后“第二层由前层空内间出,如图(即鸳鸯阵图)接应对敌”[27]。即由第二排士兵替换前排与敌交手作战。双方鏖战一段时间后,会因伤亡、疲惫和心理压力而撤出接战状态。但这种撤退并非不可收拾的溃败,而是在经历短暂休整、调整队列、补充兵员甚至饮食后再度接战。能够坚持到最后,保持阵列严密完整的一方才是最后的胜利者。如前述曹操与吕布军的战斗,双方在一整天中连续作战,都未发生溃败,“自旦至日昳数十合,相持急”,显示了双方将士极高的军事素质和组织纪律性。再如东魏、西魏会战于洛阳城下,“是日置阵既大,首尾悬远,从旦至未,战数十合,氛雾四塞,莫能相知”,双方在大半天内军阵数十次接战,退而复整,且其间不止有步兵军阵的列队肉搏,还包含着骑兵部队的纵横冲杀,双方从统帅到普通士兵的战斗素养和承受的精神压力,未曾经历的人(包括当代所谓研究者)都是无法想象的。最终,西魏军一些部队间联络不畅,对战局发生误判而撤退,导致洛阳失守,东魏军取得胜利。[28]

队列的移动与军阵的变化

在实战中,由数十人的步兵小队列组成上千、上万人的大型军阵,军阵还要移动接敌及撤退。对于统帅来说,这绝对不是一件轻而易举之事。戚继光虽是明代人,与本书讨论的中古时代相隔较远,但戚继光时代的战争仍是以冷兵器为主,从中亦可归纳冷兵器战争的诸多特点。戚继光用很通俗明白的语言描述了编组军阵的困难:

若万众无行伍、营阵,可自何处立?一人入万众中,何处容足?即十人,某在前、某在后、某在左、某在右?若不素定而预习之,至入场之内,张呼:“我队在何处?”李呼:“我队在何处?”便是呼头目之名,得其所而从之,万口喧哗,可谓军纪乎?下营之时,或分而合,或合而分,俱交锋前后之事,可迟立询问“我分向何队、合向何队”乎?[29]

为了解决军阵的编组指挥问题,冷兵器时代有“旗鼓”指挥体系,即用大众可见的旗帜、可听的金鼓规定一整套信号系统,用来对部队发布进退及变阵指令。这在各家兵书中多有记载,《大唐卫公李靖兵法》和《纪效新书》言之尤详,秦陵兵马俑军阵中也有金鼓等指挥装备出土,本书暂不讨论。但即使有这套相沿已久的指挥体系,以及士兵们经常性的操练,但在一些场合仍难免出现统帅无法将军队编组成需要的队形,以至出现戚继光描述的那种一团混乱的局面。在西晋太康(280—289年)年间,晋武帝司马炎一次外出射猎,当傍晚准备返回时,就发生了禁卫士兵无法组成护卫队形“函”的问题。皇帝在马车上等待许久,天已经黑下来时,队列依旧混乱无法成行。都水使者陈勰曾经担任军官,熟悉军令指挥体系,司马炎命令他临时指挥编队,陈勰“举白兽幡指麾,须臾之间而函成”,获得皇帝的嘉奖。可见指挥队列编组是一项技术性很强的工作。[30]

对于统帅来说,通过旗、鼓命令指挥调度一支庞大的军队,是一件复杂的工作。但这种工作的困难之处,恰恰在于要将统帅意图变成对士兵们的最简单命令:行、驻、前、后、左、右。戚继光总结说,士兵大都是愚民,往往连方向都分不清楚,所以对他们只能以前后左右来命令,而不能用东南西北:“凡旗帜,制八方则色杂,而众目难辨。如以东南西北为名,则愚民一时迷失方向,即难认。惟前后左右属人之一身,但一人皆有前后左右,庶为易晓。”他读《史记》到“孙子教吴王宫嫔战”一篇不禁感叹—最简单的才是最实用的:

孙武子教宫嫔曰:汝“知而左右手、心、背乎?”呜呼!此教战之指南,此千载不传之秘文,此余独悟之妙也!揭以示人,尤为可惜。[31]

除了旗语和金鼓声音,个别情况下,统帅也会让声音宏亮的部下大喊发令,指挥军阵。[32]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发布一些稍复杂的指令,有些内容是旗语、金鼓系统无法表达的;但缺点则是容易为敌方获悉,且对个人依赖较强,所以只能是金鼓旗语的一种补充。

第二节 军阵的“非理性异动”

信息不畅与群体紧张造成的军阵异动

在军阵的队列中,最前列的士兵视野比较开阔,但大多数在队列后排的士兵,前后左右都是自己的战友,视野范围极为有限。北朝民歌《企喻歌》所唱就是军阵队列中士兵的这种感觉:“前行看后行,齐著铁裲裆。前头看后头,齐著铁鉾。”[33]士兵向前后左右顾盼时,看到的只有自己战友的一排排头盔和胸甲而已。这种情况下,士兵们的行、转、进、退,都要听从附近队列中基层军官的口令,基层军官则要关注统帅方向传来的旗鼓指令—如果他有匹马骑的话,视野会比徒步士兵稍好一些。如果基层军官也徒步站立在队列中,能了解的情况也就很有限了。

有时军阵已经列成许久,但一直没有与敌接战,文献记载中这种情况有持续大半天甚至整个白天的,士兵在队列中站立过久,难免受寒冷或酷热天气、便溺、饥渴等影响而产生严重不适。当军阵前列或侧翼已经与敌军接战搏杀时,队列之中的士兵可能还对战况进展一无所知。这种茫然感是队列中普通士兵的最大威胁,流言蜚语或者某些微小的变故,都可能在极短时间内在队列中传扬开来,造成失控局面。我们可以将这种军阵中因歪曲、错误信息产生的变局,称作军阵的“非理性异动”。如东晋末丞相司马道子集结军队,准备迎战叛乱的殷仲堪、王恭等武装。当朝廷士兵们在长江边列阵时,军阵中一匹战马受惊跳跃,踩踏了身边的士兵,由此引发整个军阵的惶恐异动,许多士兵被拥挤到江水中淹死,“忽有惊马蹂藉军中,因而扰乱,赴江而死者甚众”[34]。

这种信息不畅引发的“非理性异动”有时也会取得某种积极效果(虽然这种情况极少)。比如东晋中期桓温讨伐割据蜀地的李势政权,双方决战于成都郊外。桓温军队首度接战失利,军官战死,前列的士兵都产生畏惧情绪。桓温遂下令撤军,但发令兵由于过于紧张,没有敲表示撤退的“金”(钲锣之类),而错敲了代表攻击的鼓。晋军士兵听到鼓声,以为战局发生了重大转折,遂一鼓作气发动进攻,居然彻底击溃了李势军队。李势只得投降。[35]此次偶然性的传令错误居然决定了桓温伐蜀的成败。

中国战争史上,因为步兵军阵的“非理性异动”而导致整场战役胜负改观,甚至影响历史进程的例子,当数383年前秦与东晋的淝水之战。此战双方都将主力部队投入对寿阳城的争夺,秦、晋分别据淝水(东南—西北流向)的西、东两岸列阵,秦军数量对晋军占据压倒性优势。由于隔水无法开战,晋军要求秦军稍向后撤,以便在西岸留出空地供两军决战。秦帝苻坚准备趁晋军渡水时进行骑兵突击,遂同意晋军的请求,下令秦军军阵整体后撤。当秦军后撤时,晋军八千名先锋抢先涉水渡河并开始攻击秦军,加之秦军阵列中又有人(晋军降将朱序)高喊“秦兵败矣”,导致秦军全面崩溃,晋军主力乘机全部渡河展开攻势,前秦军队彻底失败。[36]值得注意的是,在秦军军阵刚开始溃败时,苻坚之弟苻融曾带骑兵主动出击,试图遏制晋军的攻势。这说明发生溃败的只是秦军步兵阵列,而至少有部分骑兵仍处在可指挥状态。但苻融在冲锋中旋即“马倒被杀”,骑兵部队失去指挥,这一挽回战局的努力也告失败。[37]这也说明,步兵军阵比骑兵更容易受误导而产生“非理性异动”。这应该是因为步兵军阵比骑兵更紧密,在战斗中更被动,心理压力也更大。

“非理性异动”的另一种表现:军营夜惊

在军阵队列的“非理性异动”之外,另一种与之相似的现象也值得讨论。这就是古代战争中军队的“夜惊”,即军队在夜间宿营时,因为一些极偶然的小事,如牲畜的嘶鸣、个别士兵的噩梦等,使多数将士陷入惊恐,甚至误以为敌军前来偷袭,而发生自相砍杀和逃散的局面。

比如十六国初,前、后赵军激战于洛阳,前赵帝刘曜亲率部队前往增援,首战获胜。当刘曜军夜宿洛阳城西时,军人“夜无故大惊”,军队失去控制而溃散,向后方逃奔,刘曜在渑池县收集部队,重整纪律,但当晚军中再度夜惊,将士奔溃不能制止,一直逃回长安才告终。刘曜此次军事行动因两次闹剧般的夜惊而宣告失败。[38]

考察史书中记载的诸次军队“夜惊”事件,普遍发生在两军作战最为激烈时,地点主要是刚刚进入敌军控制区内,或者两军长期鏖战的战线上。这种情况下,军人因急行军与作战疲惫,加上担忧被敌军夜袭的心理压力,很容易在漆黑的夜间被一些轻微的外界刺激触发,演变为群体性歇斯底里的惊恐局面。如三国魏明帝时,东吴鄱阳太守周鲂向魏军发出诈降信号,魏扬州牧曹休信以为真,率部队深入吴境,被吴军优势兵力击败于石亭。当夜魏军夜惊,将士失去控制争相逃往后方,所有兵器、辎重都被丢弃在营地。[39]前秦王朝崩溃后,叛将姚苌杀死苻坚,但他之后与敌军作战屡次战败,疑心是苻坚的神明作祟,遂在军营中设立苻坚神像,叩拜祈求宽恕。但立像之后军营中频频出现夜惊事变,姚苌只得又毁坏了苻坚像。[40]

由于战阵和夜营中容易发生惊悚溃乱,所有将帅都非常重视对阵列和军营的纪律约束。《大唐卫公李靖兵法》详细规定了迎敌队列及宿营的种种纪律,比如“不得扇动兵士,恐哧队伍”,如果“无故惊军,叫呼奔走,谬言烟尘”,以及借宗教、鬼神、阴阳卜筮等动摇众心的,都处以斩首之刑。战阵之中违反军令、错乱队列的,后行士兵有义务将前行斩首。关于宿营的规定,详细到不得在军营内驰马、不得在其他营区借宿,甚至士兵看到奇异的禽兽虫蛇等动物,或者其他怪异事物靠近营垒,都不得擅自告知其他士兵,而是应该报告本部将帅。[41]戚继光的《纪效新书》对这方面的规定更为详细。[42]

总结战争史可以发现,发生战场夜惊的军队,未必是刚刚成军、缺乏战斗经验的新兵部队,反而往往是久经战阵的老兵部队居多。这说明夜惊与士兵的战斗素养、纪律性,以及军官的指挥素质都没有直接关系;仅仅强调纪律与训练并不能完全防止夜惊。[43]战史记载中,有经验的将帅遇到部队夜惊时往往以镇静待之,而非急于贯彻纪律、捉拿为首者。因为在黑夜的混乱环境中,命令无法顺畅传达,急于申明军令反而会使局势更加失控。如西汉景帝时七国之乱,太尉周亚夫与叛乱吴军相持日久,军队夜间发生惊乱,士兵们自相攻击,甚至混战到周亚夫帐下,但周亚夫一直躺卧不肯起床。不久后骚乱便趋于安静。[44]三国时,魏汝南太守田豫长期驻防在战线上,一次他率部阻击吴军时军中夜惊,士兵都传言吴军正在进攻。田豫也不肯起床,同时下令对擅自行动者处斩。稍后营内安定,发现并没有敌军进攻。[45]南朝刘宋末,萧道成据守新亭垒与桂阳王刘休范部作战,两军在深夜大雨中连续作战,“鼓叫不复相闻,将士积日不得寝食”,萧道成营垒中有战马惊跑,造成军人惊恐混乱,到处跑动。萧道成“秉烛正坐,厉声呵止之,如此者数四”,保持军营未发生溃败。[46]从今天的观点来看,军阵“非理性异动”和军营“夜惊”都属于大众心理学的研究范畴,即在人口密度和心理压力极大、信息传递不畅的情况下发生的极端行为。

第三节 先秦至隋代的步兵军阵变化趋势

以上是关于步兵军阵的队列编组及运动作战的总体原则,侧重普遍性。下文则对古代文献及考古材料中几个步阵个案进行讨论,侧重特殊性与发展变化规律。

《国语》中的夫差吴兵方阵

春秋时期列国间战争主要是贵族化的车战,步兵居于次要地位,文献对步战的记载也极少。到春秋末期,南方的吴国、越国崛起并参与中原战争。吴国介入中原战争初期也使用战车,不久后则转变成以步兵为主力。这种转变的原因既有社会方面的,即吴国并不具有中原列国贵族政治基础,不拘泥于传统,比较容易适应新的战术形式;也有自然条件的限制,即吴地处水乡泽国,且南方缺少马匹,维持战车部队成本高昂且作用有限。加之吴军开掘了自长江进入淮河及泗水的航道,水运使其摆脱了对畜力车辆的依赖,船载步兵可以直接进入中原。[47]

周敬王三十八年(前482年)夏,吴王夫差率兵北上,与晋、鲁等国会盟追求中原霸主地位。此次吴、晋争执盟誓顺序,互不相让。夫差遂率吴军列阵向晋军示威。这是史书中最早的大规模步兵战阵记载。吴军阵列的形式为:

陈士卒百人,以为彻行百行。行头皆官师,拥铎拱稽,建肥胡,奉文犀之渠。十行一嬖大夫,建旌提鼓,挟经秉枹。十旌一将军……万人以为方阵。[48]

可见吴军是以步兵百人一行为一编制单位,长官称“官师”,十行千人,长官为“嬖大夫”,百行万人为一方阵,长官为将军。这样的方阵共左、中、右三个。当然,长、宽皆为百人的军阵未必是正方形,因为士兵的左右间距一般小于前后间距,已见前节。所以这种军阵的纵深长度会大于宽度,但这种长方形阵也可以叫方阵,如同秦俑一号坑的长方形军阵也可称为方阵。

吴军方阵的“彻行”是纵行。因为每行最前列的官师所拥“文犀之渠”,据韦昭注“谓楯也”,即犀牛皮盾。官师居于前方,才有执盾防御敌军箭矢的必要。这种以纵队列阵、军官都在前列的做法,应是从车战战术照搬而来,未必适合步兵作战。[49]因为步兵军阵行动缓慢,两军逼近交战时,只有前列士兵能参与作战,伤亡概率最高。官师在前一旦伤亡,整个纵队就失去了指挥。当然,也许官师只是执盾为身后的下属提供保护,开战时则是两人拥挤在盾牌后一起作战:这种情况可以参考戚继光的鸳鸯阵,其伍长往往执长盾牌居前,为身后的士兵提供掩护。所以戚继光特意规定,如果伍长牌手战死而其部下撤退的,全部予以连坐斩首。[50]另外,官师在第一排与敌作战,不可能分心指挥后面的99名部属。步兵往往由社会地位较低的农民组成,战斗积极性也低,一旦没有军官监视督战很容易临阵脱逃。欧洲14世纪的瑞士长矛步兵方阵,其特点也是列长都在第一排。但这些长矛兵来自相同的山区部族,自幼一起长大,战士间关系十分密切,不必担心逃兵问题。[51]当然吴军方阵也有一种可能,就是其主力步兵都是具有一定社会地位的士大夫,作战决心不成问题,这也是贵族战车时代的遗存和过渡。战国以后的步兵主要是征发农民或贱民性质的世袭兵,就难用这种队形战术了。

在《大唐卫公李靖兵法》中,步阵基本队列是5横行、每行10人的50人小方队,《纪效新书》(十八卷本)中“立队法”则是4横行、每行5人的20人小方队,这样既便于第一行的士兵协作对敌,又便于队长统一指挥。反观吴军的这种布置,可能和当时的步兵军阵战术尚不成熟有关。因为这是吴军第一次以步兵主力进入中原。以往吴军经常与楚、越作战,步兵运用较多,但在南方的丛林水网环境中,可能没有进行过这种大型方阵战斗。另外,此次吴军的战术意图也值得探讨。因为晋军还沿袭着以战车为主力的春秋惯例,一旦战车整队冲锋,吴军很难避免被踩踏和碾压的命运。吴军这次布阵是乘夜间秘密进行,[52]列阵完毕后开进到晋军营垒前一里处,当时天色始明(昧明),使营中的晋军猝不及防。以当时惯例,军营外都筑有垒墙,墙内是宿营、炊灶等生活区,没有空间整队列阵。如果这时晋军开出营垒列阵,吴军就可以趁晋军出营时的无序状态展开进攻,未形成阵列的晋军必然大败。以前晋军也曾遭遇过楚军这种“晨压晋军而陈”(前575年,晋楚鄢陵之战),区别在于当时楚军主力是战车兵,晋军的对策则是“夷井塞灶”,在军营内原地驾车列阵,然后平毁垒墙整体开出迎战。[53]这次如果晋军采用相同的办法,吴军则不会在原地等待晋军整队,而是会直接冲向晋营垒,展开攻城式的围攻作战,这恰恰也是步兵的长项。所以晋军这次未敢与吴军开战,而是选择了和平会盟。应当说,夫差步阵这次虽然没有投入实战,却是一次成功的亮相。

史书对战国时期战争的记载都非常简略,使我们难以总结当时的步兵具体战术特征,但秦陵的兵马俑军阵是一个难得的材料,使我们得以了解秦朝步兵军阵形态。秦陵兵马俑军阵和《国语》中的吴兵方阵有一个共同特征,就是纵深较长的长方形。吴兵方阵的纵深为百人,秦陵兵马俑的一号步兵俑坑正面宽57米、纵深184米,深度甚至达宽度的三倍。这说明战国到秦代,步兵军阵的主要特征是密集的方形阵列,对敌的正面不会太宽,或者说宽度不会明显大于纵深。但在这个背景下,列国仍会有些自己特色的方阵队形和战术特点。《吴子·料敌》篇云:“齐陈重而不坚,秦陈散而自斗,楚陈整而不久,燕陈守而不走,三晋陈治而不用”[54]。虽然未必全是实际情况,但也反映出列国军阵仍有一些自己的特点。汉初刘邦与淮南王英布作战,“望布军置陈如项籍军,上恶之”[55]。英布曾长期随项羽(籍)作战,其军阵也有项羽风格。《史记》对秦汉之际几次大会战的记载很简略,没有具体的军阵布局,也许司马迁对此不甚了解,以至现在也无从讨论。

328年洛阳之战与步阵的“扁平化”趋势

两汉到三国时期,关于步兵军阵作战的详细记载依然很少。但到十六国和南北朝时,这方面的史料稍有增多。十六国初期,刘曜前赵与石勒后赵的洛阳之战就体现了步兵军阵一种新的趋势:纵深变浅、宽度变大。

328年,刘曜与石勒决战于洛阳城西,刘曜“军十余万”[56],“陈于洛西,南北十余里”[57]。当时刘曜在西,石勒在东,刘曜军是南北拉开了十余里的宽度。刘曜军中应有三分之一左右为骑兵,不会和步兵混合列阵。暂以步兵为整十万人,且全列为战阵计算,每华里正面平均有万人,如正面一人占据一米的宽度,则纵深仅有二十余人。比起吴兵和秦陵的军阵,这种纵深显然是太浅了。但详细分析《晋书》关于两赵洛阳之战的记载,会发现一种可能性,就是刘曜军阵并非一开始就如此之宽,而是在战斗过程中经历了一个逐渐横向(向南)伸展的过程,这个横向伸展的目的,似乎是为了实现对敌阵的侧翼包抄,即试图以己方的正面军队攻击石勒军的侧翼。下面对战斗中刘曜军阵的变化做一梳理:

《晋书·刘曜载记》云,刘曜军本来是在围攻金镛城,得知石勒亲自率军赶来后,刘曜才“使摄金墉之围,陈于洛西”。金镛城在洛阳大城突出的西北角,刘曜军解除围城后,应当是列阵于洛阳城西偏北,基本在谷水以北的方位。

开战之前,石勒后赵军队已经全部进入洛阳城,共有“步卒六万,骑二万七千”。第一支出城的后赵军是石虎率领的三万名步兵,他们“自城北而西,攻其(刘曜)中军”。石虎部应是从金镛城开出的,之前刘曜军一直猛攻金镛,这三万名步兵应是在此处守城用。当他们从金镛开出向西时,正对的是刘曜中军位置,也可证开战初期刘曜军阵整体偏北。

但就在这一轮的步兵对战中,双方的军阵一直在向横向延伸。由于战场北部是邙山高地,不便军阵展开,双方只能向南方,即刘曜军右翼、石虎军左翼延伸。《刘曜载记》云:“(曜)至于西阳门,捴(挥)阵就平”,按,西阳门为洛阳城西的中门,门外已经是平地,所以这里两句的位置似应互换,即刘曜中军原本在邙山与平地的连接处,他希望军阵向平地展开(就平),才使部队向南延伸到了正对着西阳门的位置。此时前赵军正面已经拉开了半个洛阳城的长度,正面才达到了“南北十余里”。

石虎军远少于刘曜主力,难以无限拉宽,且随着横向展开军阵纵深变浅,很容易被刘曜军击溃。但这种情况并未发生,因为在石虎部奋力抵抗的同时,后赵骑兵部队从洛阳城内开出,对刘曜军进行了致命打击:“石堪、石聪等各以精骑八千,城西而北,击其前锋,大战于西阳门。”刘曜本人此时正在面对西阳门的位置,即己方军阵的最南端,这说明他一直处在军阵伸展的最前方,此时直接受到打击,他本人也被石堪所部俘获。石堪、石聪骑兵出城的位置,应当是城西正中及偏南的西阳门、西明门,从西明门出城的骑兵要向北才能攻击刘曜军,即所谓“城西而北,击其前锋”。

当石堪、石聪骑兵攻击刘曜军突出的右翼时,石勒也率最后的三万步兵、一万骑兵开出,“躬贯甲胄,出自阊阖,夹击之”。阊阖门在城西偏北,西明门和金镛城之间,正对着刘曜军拉伸开的中央部位,且这个方向受石虎步兵压力最重。在刘曜已经被俘获的情况下,这一轮打击如摧枯拉朽,最终造成了前赵军的彻底崩溃,“斩首五万余级,枕尸于金谷”。

按,此刘曜军队最为集中的“金谷”需要做一考辨。据《水经注》卷十六“谷水”条,谷水在洛阳以西,自西向东流,在(汉魏北朝)洛阳城西三十里的河南县故城向南注入洛水。但自东汉、西晋以来对谷水水道做了人工延伸,使其向西北流,直至洛阳城西北角汇入护城河水系。金谷地名来自谷水左岸的一条小支流—金谷水,西晋富豪石崇的金谷园亦得名于此。刘曜军集中之地,应在金谷水汇入谷水的汇合处,距离洛阳城西墙不到十里之遥。此金谷为泛称,并非特指金谷园旧址,因为战场范围较大,史书只是用以借指谷与金谷两水所夹之地。这也说明后赵军主力所处仍比西明门,甚至比阊阖门还要偏北,即刘曜在“挥阵就平”时,只有部分后赵军能够及时向侧翼机动。急于向侧翼伸展包抄,而未能顾及己方军阵的整体布局,是刘曜此战失败的主要原因。当然,刘曜本人临战酗酒大醉,被攻击时又急于“昏醉奔退”,是惨败的主观因素。值得注意的是,刘曜在试图逃命时“马陷石渠,坠于冰上”而被追骑俘获(《晋书·刘曜载记》),这里的石渠和冰的位置,应为谷水河道上著名的“千金堰”,在洛阳西十余里。[58]这说明刘曜还是想向自己军阵主力的后方逃跑。

328年刘曜洛阳之战的失败,主要原因是他未曾考虑到敌后备部队(特别是骑兵)突然投入战斗,以及他自己在昏醉状态下丧失战斗意志、没能与敌骑兵进行顽强对抗。但刘曜这种试图拉宽己方军阵正面宽度、对敌阵侧翼实现合围打击的意图,却代表了中国步兵军阵发展的一个趋势。从此之后,步兵阵列,特别是大规模会战中的步兵军阵,一直朝着宽正面、浅纵深的方向发展。

除了步兵军阵之间对抗的需要,这个趋势背后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冲击骑兵的发展。正是从十六国初期开始,装备马镫、马槊甚至马铠的骑兵开始普及,这种骑兵能够以其强大冲击力直接冲破步兵的密集阵列,成功“陷”入敌步兵军阵。步兵军阵纵深过大会导致兵力过于集中,如果被敌骑兵深入冲击,多层队列的指挥链都会断裂,整个军阵将完全失控。所以自十六国开始,步兵军阵纵深变浅,而正面宽度加大,也是为了加强军阵总体的“弹性”,即受到冲击时损失的降低,以及被敌骑兵成功穿过之后军阵的自我恢复能力:当敌骑兵冲向这种宽正面、浅纵深的步阵时,迎面的步兵即使难以迎战,也可以很方便地向两侧或者侧后稍做撤退,待敌骑冲过之后重新“合拢”阵列。所以在东晋十六国和南北朝乃至隋唐时期,经常发生骑兵穿过敌步兵阵列,直达其后方的情况,而步兵军阵经过这种穿透后并未丧失指挥和反应能力,需要骑兵掉头进行第二次甚至多次反复冲击(详见前文骑兵部分的论述)。

刘曜的这种战术意图,可以与《纪效新书》中的交战原则相呼应。戚继光在谈到以军阵正面迎敌时说:

其两翼之兵,先大张其势,望外开行。俟将战,急于贼之两边,各令一半自外围戳而来;各令一半伏住,俟贼到正面,兵俱将牌立定不动,两奇兵急合。贼必分兵迎我两来奇兵。俟贼四顾夺气,正面兵即拥牌夹战。[59]

即军阵在迎敌前进时,左右两翼主动向两侧拉开。接近敌军时,正面迎敌的队伍立定不动,等待两翼对敌两侧实现合围。戚继光将这进行合围的两翼部队称为“奇兵”,敌军两翼被包抄,军心不稳,我正面军队再发起攻击。当然,这种战术自4世纪以来,已经经历了上千年的积累,到戚继光时代已经相当成熟,不具有独创性。他能在抗倭战争中运用这种战术,很重要的原因是明军对倭寇有数量优势,即在双方战术思路相同的情况下,比正面宽度必然会变成比军队数量。

不过,并非只有数量优势的军队才适宜这种“扁平化”宽正面合围战术。因为它还受到另一个制约因素,就是军队纪律性、士气的影响。十六国时期步兵军阵“扁平化”体现很明显的,当数与姚苌作战的前秦苻登部队。首先,他们的军阵是“每战,以长槊钩刃为方圆大阵,知有厚薄,从中分配,故人自为战,所向无前”[60]。“方圆大阵”的“大”,是指正面的宽度大,为此最大程度地降低了军阵的纵深,确保与敌直接接战的第一线有足够的兵力即可,其余未接战兵力并不在队列后面消极等待,而是机动巡回,发现第一线有薄弱处就及时补充。

其次,苻登军队的阵型可圆可方。步兵正式作战时都是方形军阵,这是直线形的基层队列所决定的,很容易理解。实战中出现所谓“圆阵”,都是被敌军包围,士兵因恐惧而相互靠近和向心收缩,军阵突出的四角消失,才形成圆形。[61]在势均力敌的战斗中军阵不会是圆形,因为弧形的队列不容易排列,更不易统一指挥调度。苻登所部军队会成为圆形,可能也因为他们经常出于数量劣势,处于被包围或半包围状态,但不同的是他们的“圆阵”是空心,仍是以主要兵力保证接敌的第一线。但苻登军队的不可复制之处,在于其顽强的战斗意志。这支军队为了给前秦皇帝苻坚复仇,都以必死之心作战。他们带着苻坚灵位参加每次战斗,士兵甲胄上都刻“死休”二字以示至死方休之心,甚至经常不带军粮而以敌军尸体为食。这种旺盛的作战意志是历代绝大多数步兵部队都无法具备的。就像戚继光描绘的那些走上真正战场的士兵,往往有缺乏勇气者,即使平时武艺熟练,实战中却“临事怕死,手足仓卒,至有倒执矢戈,尽乃失其故态,常先众而走”;或者虽身高力大,临阵则“足软眼花,呼之不闻,推之不动”[62]。所以苻登军阵在常规战术教程上并无太大意义。但苻登军阵说明,步兵军阵的战斗威力只在于第一行与敌直接接战的士兵,像《国语·吴语》或者秦陵兵马俑那种纵深达百人的队列,是一种很不“经济”的战斗方式。而要降低纵深,提高战斗效率,其前提是士兵的素质和主动战斗意志,这恰恰也是多数步兵军队所缺乏的。作为一名统帅,在决定己方军阵的宽度和纵深时,除了要考虑战场地形、敌军数量和队形之外,还要必须考虑己方步兵的纪律性和战斗意志,即使军阵宽度和士兵战斗意志具有正向相关性。

北朝大规模会战中的的步兵军阵

北朝后期,东西方政权(东魏北齐与西魏北周)之间进行了连续多年的战争。这两个政权都由北魏后期大战乱中崛起的六镇军人势力组成,将士的战斗技能和战术素养普遍较高,两个政权的战争动员能力也极强。最能代表这一时期军阵战术水平的,是双方进行的几次大规模会战:537年,东魏高欢进攻西魏宇文泰的沙苑之战;538年、543年宇文泰与高欢在洛阳郊外进行的两次大规模会战,即所谓河桥之战与邙山之战;以及576年北周进攻北齐的晋阳会战。这四次会战,双方投入的兵力都在十万人左右(只有沙苑之战时西魏军队略少)。

关于会战中双方军阵的宽度,史书则记载不多。538年河桥之战,《周书》只说由于当天双方的军阵宽度过大,战斗开始后人马踩踏起的尘埃遮天蔽日,使得周军的中军和左右两翼都失去联系,进入各自为战的状态。西魏统帅宇文泰指挥的中军突入东魏军阵,俘获敌军一万五千余名,更多的东魏军被逼入黄河淹死。但西魏军赵贵、怡峰指挥的左军,独孤信、李远指挥的右军都作战失利,又与中军失去联系,以为中军已经覆灭,都擅自丢弃士兵而还。李虎、念贤率后军充当预备队,见到独孤信、李远等撤退,也随之班师。西魏军队因而受到极大损失。[63]这说明在当时的通信条件下,由于军阵正面拉开过宽,超过十万人的会战已经无法实现统一指挥,只能依靠事先的部署和各分队将领的应变能力。

576年,北周皇帝宇文邕率主力进攻北齐,与齐帝高纬会战于晋阳城下。此战齐军在北,周军在南,周军投入八万人,“置阵东西二十余里”[64],平均正面每米的纵深只有十人左右。齐军兵力与周军相近,[65]只是由于北齐后主高纬昏庸无能,临阵先逃,造成惨败,北齐不久便亡于周。

这四场大规模会战的军阵几乎都有一个普遍现象,就是双方接战时,总有一方的左翼首先被击败。似乎当时统帅习惯将实力较强的部队部署在右翼,而将较弱的部队放在左翼,进攻时,也习惯重点打击敌军的左翼。比如沙苑之战时,西魏的左军首先遭到敌攻击,但右军统帅李弼带六十名骑兵冲锋,将进攻左翼的敌军冲散,西魏军乘机取胜。[66]543年邙山之战,东魏右军统帅彭乐带数千骑兵,首先冲击西魏军左翼赵贵等部,成功贯穿后又顺势直至西魏中军,宇文泰也几乎被彭乐刺死。[67]但西魏中军和右军成功击败了东魏中军,才避免了全军覆没的危险。576年周齐晋阳之战,齐军也是东侧部队先发生退缩。齐军阵朝南,东侧正是左翼,后主高纬因为恐惧逃跑。[68]

十六国北朝以来这种宽正面、浅纵深的大规模会战,其流风余韵直到唐初。武德四年(621年),李世民与窦建德在洛阳东的虎牢决战。此战为李世民、李元吉联合出兵攻打洛阳王世充,窦建德自东方赶来救援王世充。李世民遂带一部分部队向东阻击。窦建德军共十余万人朝西列阵,队列北自黄河,南至鹊山,绵延二十余里。史书对李世民军队数量记载不详,且在描述战斗过程时,只注重刻画李世民本人率领骑兵冲锋的事迹,对战场全局的全面介绍太少,[69]但此战中双方都以宽正面、浅纵深的扁平军阵进行战斗,则是基本清楚的。

第四节 南方步兵的特殊战术形式

装备特征:短兵器为主

以上主要是讨论北方地理环境中的步兵军阵战术。自先秦至汉末,多数大规模战争都发生在以中原为中心的北方地区,但三国和东晋南北朝的分裂时期,江南地区长期存在割据政权,南北间战争及南方内战很多,出现了一些与北方不同的步兵战术。

在步兵使用的武器上,南方军队比较明显的特征是多使用短兵器,尤其以战刀和盾牌组合为主。长柄的矛、矟、戟等兵器使用较少。这可能因为南方多山林,长柄兵器在茂密的丛林中不便挥舞;另外,南方水网地带步兵多乘船机动,长柄兵器不易在船舱内携带,水战时更难以在船舱内挥舞。东吴权臣诸葛恪与魏军会战于东关,魏军在高堤上筑城固守,吴军以敢死之士“解置铠甲,不持矛戟,但兜鍪刀楯”爬上堤岸,然后“鼓噪乱斫”,大败魏军。[70]据此记载,吴军中应当装备有矛戟长兵,只是未投入使用。但在西晋发动全面伐吴之战时,吴军主力渡江迎击,其中丹杨太守沈莹率领的“丹杨锐卒刀楯五千”屡次击败晋军,[71]则是全部以刀和盾牌为兵器。

《汉书·晁错传》云:“萑苇竹萧,屮木蒙茏,支叶茂接,此矛鋋之地也,长戟二不当一。”颜师古注曰:“鋋,铁把短矛也。”[72]短矛强于长戟,因其便于在密林中挥舞。在东晋末,卢循率领天师道军队从广州远袭建康,与刘裕指挥的晋军对抗。天师道军数千人在江边登陆,“皆长刀矛鋋,精甲曜日”,一度将晋军逼退。但刘裕调一支从南燕俘获的鲜卑长槊步兵投入战斗,天师道军无法抵抗,只得撤退回船上。[73]可见在较开阔的地形上,天师道军的短矛难以对抗来自北方的长槊。

刘裕晋军与北方政权作战时,其军队也以使用短兵器著称。在其远征后秦时,沈田子偏师与秦帝姚泓的主力部队会战于蓝田。面对数量居绝对优势的秦军,沈田子“所领江东勇士,便习短兵”,径直冲入秦军阵中将其击溃。[74]宋明帝初年的内战中,衡阳内史王应之与行湘州事何慧文属于不同阵营,双方在长沙城下作战,“应之勇气奋发,击杀数人,遂与慧文交手战,斫慧文八创,慧文斫应之断足,遂杀之”[75],可见双方统帅都是持战刀,徒步对砍。当时宋明帝一方的将领阮佃夫招募数百名蜀人参战,这些蜀人“皆著犀皮铠,执短兵”,在江东战场表现出色。当时另一位在浙东作战的将领刘亮也以擅刀楯著称,每次战斗都持刀、楯冲锋在前,直接杀入敌阵列。敌军在水塘间的道路上树立木栅,由于地势狭隘难以攻克,刘亮则“负楯而进,直入重栅,众军因之,即皆摧破”[76]。这些都属于典型江南水网地区的战斗形态。

为了便于在水滨沼泽中作战,南方军队有时还使用一些特殊装备。如宋文帝刘义隆死后的内战中,两军在曲阿奔牛塘遭遇,塘堤路窄,两侧水中长满水草,时人称为“菰封”。但其中顾彬之一方士兵带有“篮屐”,可能是鞋底类似竹篮,面积较大,可以踩在水草中而不下陷。凭借这种篮屐,顾彬之军撤到两侧水草中,用弓箭夹射塘路上的敌军而取胜。[77]

步兵对骑兵冲击的防御

步兵作战的对手不仅有步兵,还有敌骑兵部队。春秋战国时,步兵就有被敌战车部队冲击的危险。在骑兵还没有装备马镫的时代也可能试图冲击步兵,所以步兵军阵习惯以矛戟等长柄兵器组成最外围队列,防范敌车骑的高速冲击。自马镫普及后,这种威胁比以往大大增加了,但步兵的技战术没有革命性变化。一些简单的设施仍能起到些防范敌骑兵的作用。比如将枪矛斜插在地上就可以防备敌骑冲击。西晋末,擅长骑战的巴人流民李特等在蜀地起义,在成都城下的战斗中,特侄李荡骑马追击敌军,“触倚矛被伤死”,“倚矛”大概就是斜埋入地中防御骑兵的矛。[78]北魏后期,尔朱天光与关西的万俟道洛作战,为防止道洛军乘夜突围出城,尔朱天光“密使军人多作木枪,各长七尺,至黄昏时,布立人马为防卫之势,周匝立枪,要路加厚。又伏人枪中,备其冲突”,当夜,道洛骑兵果然试图冲出,结果冲到木枪上,“马各伤倒”,都被擒获。[79]

在尔朱天光之前,北魏曾派崔延伯平定关西的万俟氏叛乱,为了防范其骑兵,崔延伯采取了一种比较笨重的方法:用铁链和铁柱将大木板连接起来,由身体强壮的士兵抬、背而行,构成军阵外围,其他士兵和辎重都躲在中间,“号为排城”。但这种设施过于笨重,士兵不堪重负,“兵力疲怠,贼乃乘间得入排城”,崔延伯军因而大败。[80]这说明如果步兵军阵所依托的掩护过于笨重,必然降低其战斗力。[81]

实战中,步兵赖以防范骑兵冲击的主要手段,是运输军粮辎重的大车。这是历史很悠久的战术。西汉卫青出击匈奴曾用武刚车环绕保卫辎重,李陵步兵也依托大车与匈奴对峙多日。且这种战术也非中原军队独有,因为草原民族也使用大车进行游牧迁徙,他们在对抗敌优势骑兵时也会这样做。北魏早期,匈奴刘部的优势骑兵将拓跋珪军包围,“太祖乃以车为方营,并战并前”,将刘部骑兵击退。[82]后秦姚泓时,其北境戍将姚恢不堪赫连勃勃的压力,也率领部属“以车为方阵”撤往长安。[83]

东晋南朝政权缺少骑兵,为对抗强大的北方骑兵威胁,更加倚重车辆对步兵的保护。最早进行这种尝试的是东晋末年的刘裕。在409年北伐南燕时,为了对抗慕容鲜卑的具装骑兵,以步兵为主力的晋军将四千辆大车部署在队伍的两侧,车辆首尾相连而行,车上张挂布幔以遮蔽箭矢和阻挡敌军视野,“御者执矟”以防范敌骑兵冲击,同时也说明这些大车都是畜力拖曳的,不然不会有“御者”。这支晋军顶住了上万鲜卑骑兵的攻击并攻克临朐,为全面占领南燕奠定了基础。[84]

在418年,刘裕西上进攻后秦政权,主力部队溯黄河而上时,经常受到河北岸的北魏骑兵攻击。刘裕步兵再次以车辆为掩护作战:晋军七百人、车百辆首先在北岸登陆,车辆连接呈弧形排列,两端临河,中间距河百步,总体呈弯月状的所谓“却月阵”;之后以二千人增援,每车配属二十七名士兵、大弩一张,同时在朝外的车辕上树立大盾牌(彭排)。北魏三万余骑兵发起冲击,晋军则依托车辆用弓弩和短兵作战。北魏骑兵无法冲开车营组成的壁垒,都下马蜂拥而上,试图以搭人梯的方式爬过彭排。晋军则将长槊截短为三四尺,架在彭排缝隙中以大锤锤击,像钉钉子一样刺穿外侧密集的魏军,“一槊辄洞贯三四虏”。魏军溃败,晋军追斩北魏青州刺史阿薄干。[85]此次战斗使魏军遭受较大伤亡,之后再未敢主动进犯晋军,从而使刘裕得以全力攻灭后秦政权。

刘裕之后,南朝步兵更多地是依托车辆进行消极防御。宋文帝元嘉时,北魏时常袭掠河南的青州、兖州地区,御史中丞何承天建言备边,其中有建议征集五百辆车,每车用二牛拖曳,“参合钩连,以卫其众”,可以保护平原地区的居民撤往险要地形。[86]这种以大车连接成外围防御的阵型,南朝人多称之为“函箱阵”,应是取其方形且坚固之意。450年魏军大举南下侵宋,兵锋遍及整个河南及淮南地区,刘宋军队多固守城池不敢出战。这段战事中多见有步兵依托车辆作战的例子。一路宋军八千人在撤退途中遭遇数万北魏骑兵,宋军只得依车辆结营,且战且退,这种局面和西汉李陵遭遇匈奴主力如出一辙。但此时的北魏骑兵已经习惯冲击近战,他们分为三部,轮流进攻,并投掷燃烧的草束,试图焚毁宋军车辆。激战一天一夜后,宋军将领刘康祖颈部中箭身亡,军队溃散,被魏军追杀殆尽。刘康祖的人头被魏军送到彭城,希望以此迫使宋军投降。[87]守城的宋江夏王刘义恭担心军粮缺乏难以守城,有部属向其建议,“以车营为函箱阵,精兵为外翼”,护送刘义恭一家前往清水以东避难。但此举未必如守城安全,所以未付诸实施。[88]同时,青州东阳城也遭到魏军骑兵包围袭击,城中宋军将车辆推出北门外为掩护,挖掘沟堑为营垒,使得魏军不能靠近攻城,终于退兵。[89]元嘉末的这些战例表明,南朝步兵在野外依托车辆也难以抵御魏军骑兵,最有效的防御手段仍是守城。到南齐初,武帝萧赜曾计划夺回被北魏占据的淮北地区,在建康郊外建造“露车”(应是没有棚盖的畜力大车)三千辆,准备用于淮北的陆战。此举一度引起北魏方面注意,向南齐使臣质问此事。[90]但这些车后来似乎未派上用场。

宋明帝刘彧初,刘宋境内爆发大规模内战,驻守寿阳的殷琰也起兵反对刘彧。双方激战于寿阳外围。殷琰派兵向前方运送军粮一千五百车,并用五千士兵护送。为防刘彧军袭击,他们将米车排列为函箱阵,士兵在车阵内外护卫。刘彧军在途中设伏,使运粮兵遭到重大伤亡,丢弃车辆逃回。刘彧军焚烧了米车,将驾车的两千多头牛驱回营地。不久寿阳也力屈投降。[91]这是南朝内战中使用“函箱阵”的战例。

此后梁、陈两代与北方的战争中,已经不见以车辆为依托的战例记载。这种现象的背后,应当有北朝政权中原化的因素。因为在北魏政权早期,尚保留有较多的草原习惯,兵种上主要依赖骑兵,战术上以骑兵快速袭掠为主,缺少步兵进行持久战。这种情况下,南朝步兵可以依托车辆进行短期坚守。但自魏孝文帝改革后,北魏政权迅速中原化,步兵力量壮大,南朝依托车辆的战术就难以发挥作用了。

另一种对抗骑兵的战术:斫营

东晋南朝步兵对抗北方骑兵的另一种战术,是主动在夜间出击,袭击北军宿营的营垒。当时称这种战术为“斫营”。因为军队野营主要靠挖沟筑墙、建造营垒来保证安全,北方军队多骑兵而少步兵,劳动力相对有限,难以建筑起坚实的营垒;夜间昏暗,骑兵难以发挥冲击的威力,且夜间战马都解除了鞍辔,一时难以武装,这些都是南方步兵“斫营”的便利条件。

在西晋末年战乱中,石勒远征淮河流域后返回北方,渡过黄河时,当地武装试图乘夜斫营,但据说石勒军中的僧人佛图澄发出预警,使石勒逃过一劫。[92]当时坚守在河南的李矩、郭默武装,也屡次以这种战术与石勒、刘曜政权的骑兵对抗。[93]570年,东晋寿阳守将袁真、袁瑾父子叛变投靠前秦,秦军步骑兵二万前往增援,驻扎在寿春城外的八公山及洛涧。桓温军队乘夜间发起袭击,击败秦军,乘势攻占寿春,保住了东晋在淮河南岸的重要据点。桓温军事才能并不高,以往与前秦、前燕屡战屡败,这次能够战胜秦军,主要原因便是熟悉地形与选择了在夜间作战。[94]

对于南方军队的斫营战术,北方也颇为忌惮,在进攻中不得不有所防备。元嘉末宋魏大战中,魏太武帝拓跋焘给宋文帝刘义隆写信进行威胁,便提到“彼吴人正有斫营伎”,但他声称早已识破此术,会让军队在宋军城池百里之外安营,宋军步兵一夜最多行进五十里,天明时尚在途中,反倒成为魏军骑兵的猎物。[95]这倒不全是空话,因为暗夜对于进袭的步兵也是一种限制,如果在陌生的敌境内,这一战术很难实施。在刘宋襄阳军队对北魏的反攻中,统帅柳元景募集精兵一千人“夜斫贼营”,但这支军队在黑夜中迷失了方向,徒劳无功奔走一夜也没找到魏军营地,天亮后只得返回。[96]

在长期的南北战争中,北方军队也摸索出了对抗南军斫营的战术。齐明帝萧鸾时,齐军乘夜在淮河水浅处涉水渡河,试图斫北魏军营。北魏将领傅永“量吴楚之兵,好以斫营为事”,判断齐军在渡河处一定预设有标识,遂一面巩固营防,一面派人偷渡到南岸,带火种埋伏在深水处的水滨。斫营的齐军遭遇伏击逃回河边,与对岸进行灯火信号联络。埋伏在南岸的魏军也点燃灯火进行干扰。齐军误认魏军灯火为浅水处,结果涉水时淹死多人。[97]这说明随着北魏政权的中原化,其军队也越来越熟悉步兵战术和南方丛林水网地区的作战环境,南方一些传统战术逐渐失效。

附录 戚继光对军阵战术的探讨和对世俗观念的纠正

关于军阵密度的阐述

在戚继光时代,通俗演义文学已经深入人心,各种传统武术流派也纷纷出现。所以经常有人问他,那些用于表演的武术器械表演,能否用于实战?戚继光对此断然否认。他认为这些武术套路都要跳来跳去,而真正的步兵军阵非常密集,没有空间供人闪转腾挪:

或问曰:“平时官府面前所用花枪、花刀、花棍、花叉之法,可以用于敌否?子所教亦有是欤?”

光曰:“开大阵、对大敌,比场中较艺、擒捕小贼不同。堂堂之阵,千百人列队而前,勇者不得先,怯者不得后。从枪戳来,从枪戳去,乱刀砍来,乱杀还他。只是一齐拥进,转手皆难,焉能容得左右动跳?一人回头,大众同疑;一人转移存步,大众亦要夺心,焉能容得或进或退?”[98]

军阵中“转手皆难”,可见队列非常密集。戚继光还说过,民间流传的长枪技艺习惯“徊转走跳”,当时军队在单兵操练时也有挥舞长枪的情景,但这都不适用于拥挤的真正战阵,因为密集队列中没有左右挥舞的空间。他甚至指出一些细节:浙江民间枪法习惯抓握枪杆的中部—“中分其半”,如果实战中如此,则后半截枪杆很容易顶撞到身边和身后的战友,从而无法准确刺中敌人:

又如长枪,近见浙江之习,皆学处州狼筅法,中分其半。官军所传之法,亦有回转,但大敌交锋,与平日场上相对比不同。千百之人,簇拥而去,从如麻蓬,岂能舞丈余长枪,徊转走跳?若此,则一二丈仅可布一人而已,不知有此阵否?至于中分其半,则又后尾垂带,一为左右挨挤,手中岂能出入?遂乃遇敌而败。[99]

当然,战阵也是由单个士兵组成的。个别技艺高超、战斗经验丰富的士兵,其杀伤敌军的概率要比普通战友高得多。对于这种情况,似乎应该给予相对较大的空间,方便其发挥技艺。戚继光在这个问题上也难有取舍。他在讲完杨家“梨花枪”优于别家之后,又说:“施之于行阵,则又有不同者,何也?法欲简,立欲疏;非简无以解分纠,非疏无以腾挪进退。”[100]所谓“法欲简”,是指士兵要学的枪法,不能像民间武术流派那样繁杂,一定要简单易于学习掌握;“立欲疏”则是民间武术的特征,但战阵中难以提供足够的空间。这种个人技艺和全军总体水平的差异,也是冷兵器时代所有统帅都曾面临过的两难取舍。

戚继光“鸳鸯阵”的独创和局限

戚继光运用更多的,是他创制的“鸳鸯阵”。其基本原则是,每队有两“伍”;每“伍”五名士兵为一基本作战单位,最前方是盾牌手,他为身后的四人(一名狼筅手、两名长枪手和一名镋钯手)提供保护,五人一起作战:

交锋之法,兵在各伍牌后遮严,缓步前行,执牌在前,只管低头前进;筅、枪伸出牌之两边,身在牌之后,紧护牌而进。听擂鼓、吹天鹅声喇叭,交战。执牌者专以前进为务,不许出头看贼,伍下恃赖牌遮其身,只以筅、枪出牌之前戳杀为务。[101]

戚继光没提及这五人之间距离多大,但他们都要从同一面盾牌获得掩护,必然甚为拥挤。《纪效新书》中也提及同伍五人全部平行站立的所谓“三才阵”[102],但没有详细说明这种队列的用处,大概是应付某些特殊情况,如需要拉开较宽的正面,但不会有太激烈的战斗,如围猎、搜山等。

当代研究者使用《纪效新书》时需要注意,“鸳鸯阵”中哪些是因袭已久的步兵战阵传统,哪些是戚继光本人的独创。与以往史书中的战例及兵书著作相比,戚继光“鸳鸯阵”的创新之处,就是他重视最基层的五人“伍”和十二人队,每个伍都有盾牌手(兼用腰刀)、狼筅手、长枪手、镋钯手四种战士。这给武器供应、士兵协同训练都增加了难度,不是所有时代的步兵军队都能做到。

蓝永蔚先生认为春秋时每个“伍”五名士兵都用不同的武器,以及五人前后站立,应当是从戚继光“鸳鸯阵”受到的启发。但“鸳鸯阵”在很多方面是没有先例的,有其时代和地理特殊性:首先,“鸳鸯阵”的基本训练原则是以多打少,全“伍”五人只能同时对付一到两名敌军:盾牌手提供掩护;狼筅手干扰敌军;两名长枪手分别保护盾牌手和狼筅手,并承担刺杀敌军的主要职能;镋钯手则防备敌军突入过近。戚继光的对手倭寇并非正规军,数量较少但单兵战斗力较高。所以只能采取“以多打少”战术,以一个“伍”对付一两名假想敌。而且戚继光可以用较多的时间招募训练军队、准备武器,这在大规模战争和全面动乱时代都是难以做到的。其次,是南方江浙水网丛林的地理特征,“夫南方山水林翳,地势最狭”[103],大部队无法展开,鸳鸯阵以五人、十二人为基本作战单位,机动灵活,适应复杂地形作战。但在北方大平原上的大规模会战中这种编组形式并没有优势。这些因素导致鸳鸯阵只能在抗倭战争中昙花一现,再没有后继者。

戚继光对军阵非实用化趋势的批评

军阵的队列编组、变化,本来是从实战需要发展而来。但在汉代之后,军阵演练逐渐成为一种针对百姓的团体艺术表演,使之逐渐脱离实战。汉代宫廷本来有岁终“大傩”之风,由少年黄门子弟(宦官)表演驱逐疫鬼。在东汉时,这种傩戏和皇室礼送驻京士卒还乡的仪式结合。这可能因为两者都是在岁末之际,且都是一种公共表演性质很强的活动,所以换防士卒会以军阵队列形式参与某些傩戏表演。[104]这体现了军阵操练走向大众娱乐的趋势。到北魏和平三年(462年)年底,“制战陈之法十有余条。因大傩耀兵,有飞龙、腾蛇、鱼丽之变,以示威武”[105]。其具体过程为,军队分为步兵、骑兵两支,骑兵在北,象征北魏军,步兵在南,象征南朝刘宋军:

其步兵所衣,青、赤、黄、黑,别为部队;楯、矟、矛、戟,相次周回转易,以相赴就。有飞龙腾蛇之变,为函箱、鱼鳞、四门之陈,凡十余法。跽起前却,莫不应节。陈毕,南北二军皆鸣鼓角,众尽大噪。各令骑将六人去来挑战,步兵更进退以相拒击,南败北捷,以为盛观。自后踵以为常。[106]

这种表演是为了炫耀朝廷军威,同时在节庆中娱乐大众。为了追求更好的视觉效果,与实战无关的因素都逐渐掺入进来,使之成为单纯追求娱乐视觉效果的大型“团体操表演”。北魏时期战争较频繁,军队接受实战锻炼的机会多,还不至因表演影响军队战斗力。但在承平较久的朝代,军队缺乏实战检验,会把这种花哨无用的阵型表演当成真正的军阵。特别是自宋代以后,传统武术“门派”兴起,将实战对打技艺改造成近似艺术体操的“套路”表演;同时,小说、评书等市井文学兴起,以《三国演义》为代表的历史演义小说盛行,将冷兵器战争戏说为个别武艺高超的大将相互对打。军阵也和虚构的神怪传说、五行八卦等非理性因素相结合,使普通民众(包括士大夫和未经实战的将士)远离了真正的战争经验。

在戚继光生活的时代,社会大众对战阵的误解已达到顶峰,京师禁军操练的都是华而不实的队列阵型,以至戚继光不得不自己招募部队,从头训练。他批评京军操练“日久传讹,习学通是虚套,其真正法令、营艺,无一相合,及临阵又出一番法令。如此操至百年,何裨于用?”[107]有人问戚继光:为何官府平时表演的“花枪、花刀、花棍、花叉之法”不能用于实战?他只能正本清源从头解释:

且如各色器技营阵,杀人的勾当,岂是好看的?今之阅者,看武艺,但要周旋左右、满片花草;看营阵,但要周旋华彩,视为戏局套数。谁曾按图对士,一摺一字考问操法,以至于终也?是此花法胜,而对手功夫渐迷,武艺之病也。就其器技营阵之中,间一花法尚不可用,况异教耶?[108]

戚继光虽有从实战经验教训中总结来的真知灼见,特别是对“花枪”“花阵”的警惕与反感,但他也生活在汪洋大海般的传统文化背景和语境中,难免受到玄学神秘主义,或者披着经典外衣的“伪知识”或思维方式的影响,但他一直注意检讨先入为主、缺乏效验的前人成说。比较他前后两次编写的《纪效新书》,也可以看到这个发展历程。

《纪效新书》十八卷本成书于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戚继光35岁时;十四卷本成书于万历十二年(1584年),戚继光57岁时。[109]在早期的十八卷本中,戚继光自拟“纪效新书目”(即目录),全部篇章按照“礼、乐、射、御、书、数”六秩的顺序编排。这是用儒家传统的“六艺”来比附,实际内容全无关系。但到晚年的十四卷本目录、凡例中,就抛弃了那种无谓的比附,直接以“束伍”“耳目”“手足”“营阵”“实战”“胆气”“舟师”等给十四卷命名。在早期十八卷本中,记载了戚继光在浙江时训练新兵的一些阵法,其中有类似高分子结构式的“结队法”“结攒法”[110],就是典型华而不实的“花阵”;《拳经捷要篇》主要是单人武术套路,其中不乏“拳打不知”之类神秘色彩的说法。在十四卷本《纪效新书》中,则删除了“结队法”“结攒法”阵型和整卷《拳经捷要篇》。

戚继光终究未能总结出一整套冷兵器单兵作战和阵法队列的术语、教学体系。但从筹备北方防边(防蒙古)开始,戚继光已经将注意力转向了军队的全面火器化,他在这一时期写作《练兵实纪》,最重要就是主张军队全面火器化。从这点看,他的视野已经从冷兵器时代跨越到了近代。从抗倭时代开始,他一直在呼吁提高火器生产的工艺水平,但当时中国缺乏近代的基础科学体系,弹道学、近代化学、制图学等都未出现,根本无法进行标准化的火枪火炮生产,故未能走上军事近代化之路。如黄仁宇总结的,戚继光是一位“孤独的将领”[111],完全脱离了他生存的时代。而造成这个局面的原因,仅仅是他勤于总结实战中的经验与教训而已。


[1] 王士祯作《戚将军纪效新书序》:“其微旨奥意,往往使介胄之士见之而不能习,觚翰之士能习之而不能用。”见戚继光:《纪效新书》(十八卷本),北京:中华书局,2001年,第4页。

[2] 《纪效新书》(十八卷本)“自序”,第7页。《纪效新书》是戚继光总结在东南沿海抗倭经验而做,分十四卷本和十八卷本两种版本,内容有一些不同。另外,戚继光后来在北方边境练兵防范蒙古军,又写作了《练兵纪实》一书,但《练兵纪实》中的措施大都未经实战检验,而且戚继光在北方练兵时,战术思想已经转变为强调武器的全面火器化,和主要依靠冷兵器的抗倭战争已完全不同。本书主要论述冷兵器步兵战术,所以对《练兵纪实》涉及较少。

[3] 雷海宗:《中国文化与中国的兵》,长沙:岳麓书社,1989年。

[4] 蓝永蔚:《春秋时期的步兵》,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

[5] 蓝永蔚:《春秋时期的步兵》,第110—126页。另外第163页也有此说。

[6] 秦兵:《五兵说质疑》,《考古》1986年第4期。

[7] 蓝永蔚:《春秋时期的步兵》,第117页。

[8] 《司马法·定爵》,北京:中华书局,1971年(《六韬》附录),第8页。

[9] 《史记·周本纪》,第121页。

[10] 《尚书·牧誓》,《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183页。

[11] 郑玄注曰:“干:楯也。比:徐扶《志》:‘毗’”。孔颖达疏:“《方言》又云:‘楯,自关而东,或谓之楯,或谓之干,关西谓之楯’。是干、楯为一也。……楯则并以扞敌,故言‘比’”。

[12] 《史记·殷本纪》。另外,殷人甲骨卜辞中多有“射”百人队,三百射组成左、中、右三队。但具体队列形式不详。见陈梦家:《殷墟卜辞综述》,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第513页。

[13] 陕西省考古研究所,始皇陵秦俑坑考古发掘队:《秦始皇陵兵马俑坑一号坑发掘报告(1974—1984)》(上册),北京:文物出版社,1988年。

[14] 《司马法·定爵》,北京:中华书局,1971年(《六韬》附录),第8页。

[15] 《尉缭子·兵令上》,《中国军事史》编写组编:《武经七书注译》,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86年,第111页。另,《尉缭子》同卷又云:“密静多内力,是为固陈”,见第108页。

[16] 《六韬·战步》,第42页。

[17] 《宋书》卷七十七《沈庆之传附沈法系》,第2005页。

[18] 《南齐书·高帝纪上》,第8页。

[19] 《通典》卷一百四十九《兵志二》引《大唐卫公李靖兵法》,第3813页。

[20] 《通典》卷一百五十七《兵志十》引《大唐卫公李靖兵法》,第4035页。

[21] 戚继光:《纪效新书》(十八卷本)卷八《操练营阵旗鼓篇》,第146页。

[22] 一号俑坑多数巷道(过洞)内都有战车,影响对队列前后间距的讨论。但4、6、8号过洞内恰好没有战车,其横行数分别是17、18、18。陕西省考古研究所,始皇陵秦俑坑考古发掘队:《秦始皇陵兵马俑坑一号坑发掘报告(1974—1984)》(上册),第52页。

[23] 《三国志》卷七《魏书·吕布传》,第227页。

[24] 《三国志》卷十八《魏书·典韦传》,第544页。

[25] 《三国志》卷四十八《吴书三·三嗣主传》,第1175页。

[26] 以上见《隋书》卷四十八《杨素传》,第1286页。

[27] 戚继光:《纪效新书》(十四卷本)卷八《操练营阵旗鼓篇》,北京:中华书局,2001年,第131页。

[28] 《周书》卷二《文帝下》,第26页。

[29] 《纪效新书》(十四卷本)卷十四《炼将篇·炼将或问》,第377—378页。

[30] 事见《晋书·职官志》,第741页。白兽幡即白虎旗,为避唐先祖李虎之讳改。时称这种保护在皇帝车驾外围的队列为“函”,大概取其重重封闭如箱函之意。《晋书》未载其具体形制,但《通典》载有西晋皇帝出行时最隆重的“大驾卤簿”队列程式,可作参考:车驾外围至少有五重步兵队列,最外层是“大戟楯”,即执长戟和盾牌的步兵;其内是“九尺楯”,高约今2米,但未载其武器,大概是专门作防御屏障之用;再内是“刀楯”步兵;再内是“弓矢”步兵,最内一层是弩手。另有执长槊的骑兵,但不知是在步兵队列外围还是内侧。见《通典》卷六十六《嘉礼·卤簿》。皇帝游猎出行的队列应当比此精简。另,北魏制度也可作参考:车驾护卫队为方阵,内外共有步骑兵四重:最内层为具装(铠甲)骑兵;其外层为“幢”,兵种不详,可能就是西晋的“九尺楯”步兵;次外为长矟步兵;最外为刀、楯步兵。见《魏书》卷一百八《礼志四》,第2813页。

[31] 《纪效新书》(十八卷本)卷二,第68—69页。

[32] 《魏书》卷四十三《毛修之传附子法仁》:“法仁言声壮大,至于军旅田狩,唱呼处分,振于山谷。”(第961页)

[33] 《乐府诗集》卷二十五《横吹曲辞五·企喻歌辞四曲》,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影印本,第560页。裲裆即上半身铠甲,鉾即兜鍪,头盔。

[34] 《晋书》卷六十四《会稽王道子传》,第1737页。

[35] 《晋书·桓温传》,第2569页。

[36] 《资治通鉴》卷一百五,第3312页。《晋书》卷八十一《朱序传》对此的记载是:“于是石遣谢琰选勇士八千人涉肥水挑战。坚众小却,序时在其军后,唱云:‘坚败!’众遂大奔……”(第2133页)

[37] 《晋书·苻坚载记下》,第2819页。

[38] 《晋书·刘曜载记》,第2698页。

[39] 《三国志》卷九《魏书·曹休传》,第279页。

[40] 《晋书》卷一百十五《苻登载记》,第2951页。

[41] 《通典》卷一百四十九《兵志二》所附“杂教令”,引《大唐卫公李靖兵法》,第3824页。

[42] 戚继光关于管理野营的教令更加详密,参见《纪效新书》(十四卷本)卷九《扎野营篇》。

[43] 当然,这不排除有极少数畏战士兵的蓄意策划,但夜惊能够扩大蔓延,仍有其内在因素。

[44] 《史记·绛侯周勃世家》,第2060页。

[45] 《三国志》卷二十六《魏书·田豫传》,第728页。

[46] 《南齐书·高帝纪上》,第8页。

[47] 前482年,夫差遣使到洛阳告周王曰:“余沿江泝淮,阙沟深水,出于商、鲁之间,以彻于兄弟之国。”见《国语》卷十九《吴语》,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

[48] 《国语·吴语》,第615页。

[49] 因为战车速度快,各车间距大,传达命令不容易。军官战车在最前列,普通战车只要追随前方军官战车的旗帜,就能保持队列。

[50] 《纪效新书》(十八卷本),第65页。

[51] [美]阿彻·琼斯:《西方战争艺术》,刘克俭等译,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1年,第126页。

[52] 吴军列阵前曾“秣马”,列阵时又“系马舌”防止其出声,可见有马匹,可能数量较少,主要为吴王及高级长官驾车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