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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志刚说春秋之三·晋楚争雄》第一一〇章 赵家灭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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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本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

“希望”工程本也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

当“希望”工程不得不中止的时候,并不意味着希望也同时中止了。事实上,希望还在,因为赵庄姬的“那个”一直没有再来。

【得罪所有人】

在赵同、赵括逼走赵婴齐之后不久,晋国发生了一件事。

夏天的时候,晋景公召集内阁扩大会议,商讨迁都的问题。没办法,国家发展太快,人口迅速膨胀,首都极度拥挤,不迁都不行了。

“我建议,迁到郇瑕氏(今山西运城解池)去,那里土地肥沃,离盐池又近,那里好。”被扩大进来的赵同第一个发言。

赵同一说话,基本上大家就不说话了,因为只要你跟他意见不一致,他轻则跟你争吵,重则呵斥你。所以,有人怕他,有人不愿意跟他一般见识。

赵括和赵旃附和赵同的意见,其余人没意见。

晋景公是个聪明人,也看出来了,知道这会开下去也没啥意思了。

“散会,日后再议。”晋景公宣布散会,给了韩厥一个眼色。

大家都走了,只有韩厥悄悄地跟着晋景公进了后宫的院子。韩厥为什么可以进后宫?他是太仆,宫中的事务归他管。

“你是什么看法?”晋景公问。他知道韩厥是个很周到的人,考虑问题很全面。

“郇瑕氏那地方不行,土地贫瘠不说,关键是缺少水。没有水的地方就会藏污纳垢,无法清排。不如迁往新田,那里土厚水深,有汾水和浍水,各种脏东西都能被水冲走。再说,盐池是国家的宝藏,在那里建城不就是浪费宝藏吗?”韩厥是个明白人,深知沿水造城这个原则。

“好,你说的有道理。”晋景公很高兴,决定采纳韩厥的意见。

当年,晋国迁都到新田,称为新绛,就是今天的山西侯马。这是后话。

赵家兄弟为此对韩厥十分不满,四处散布韩厥的坏话。

赵同和赵括从生下来就备受宠爱。父亲赵衰宠爱他们,因为他们是晋文公的外孙;哥哥赵盾护着他们,因为他们的母亲对赵盾母子恩重如山;之后晋襄公关照他们,因为他们是襄公共患难的姐姐的儿子。

他们没有受过任何苦,他们几乎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他们从来不知道生活的艰难和奋斗的不易。他们的眼中,什么都是简单得手到擒来。他们是死硬的主战派,不是因为他们比别人勇敢或者比别人智慧,而是因为他们根本不懂得打仗。

他们骄横跋扈,目空一切并且完全不懂得进退。他们不懂得尊重别人,因此四处树敌。

他们痛恨自己的侄子,羞辱最可靠的朋友,顶撞自己的顶头上司。

历史上和现实中,从来不缺少这样的人,他们托庇父辈的权势,胡作非为,胡说八道,直到有一天众叛亲离,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赵同和赵括,我们来讲完他们的故事。

【赵朔的主意】

赵庄姬的肚子一天大似一天,到了冬天,圆鼓鼓的肚子看上就要瓜熟蒂落。

赵同和赵括有些傻眼,更有些气愤,他们知道这肚子里的孩子是赵婴齐的,可是名义上还是赵朔的。

怎么办?赵朔快死了,这一点基本上是确定的。可是,如果让赵庄姬把孩子生下来,并且还是个男孩子的话,大家基本上就要绝望了。

所以,赵同和赵括开始探讨怎样把那个孩子给弄死。实在不行,把赵庄姬也给弄死。

赵朔已经卧床不起,他在与时间抗争,挣扎着熬到自己的孩子出世的那一天。但是直觉告诉他,自己的两个叔叔已经准备下手了。

在苦思一个晚上之后,赵朔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或者说是赌博。

“老婆,我猜想叔叔们已经准备好要害死我们一家了,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你一定要照我说的去做。”赵朔叫来了庄姬,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她。

“什么办法?”

“你过来,我告诉你。”

庄姬把耳朵凑近了赵朔的嘴,赵朔艰难但是清晰地把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太绝情了吧?”

“他们不仁,不能怪我们不义。”

“我们还是一家人呢。”

“他们早就不把我们当成一家人了。”

“我,我不放心离开你。”

“我已经是半条命了,不要管我,管好我们的孩子。”

“我……”

“快走。”

晋景公四年冬天。

“我要举报。”庄姬从赵家来到了朝廷上,作为景公的姑姑,她不用通报。

“啊?”晋景公有些将信将疑,对赵家兄弟,他也很讨厌,恰好郤克、栾书和韩厥都在,晋景公问:“你们三人怎么看?”

韩厥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他也恨赵同和赵括,不过还是不忍心害他们。

郤克和栾书对视了一眼,他们知道,机会来了。他们更知道,景公希望听到的是一个什么回答。

“我们觉得,赵家兄弟很长时间以来就对主公不满了,如果说他们谋反,我们一点也不意外。”什么是落井下石?这就是落井下石。

“好啊,既然有姑姑做人证还有两位元帅作旁证,一定就是了。”晋景公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喝一声:“来人,招屠岸贾来。”

屠岸贾是谁?司寇,也就是最高法院院长,抓人杀人的活,该他干。

不多时,屠岸贾来了。

“屠岸贾,赵同、赵括谋反,立即捉拿归案,斩首示众。”晋景公下令。

“别,别急。”屠岸贾没有行动,先说话了。

“你要为他们说情?”

“我觉得,斩首示众太便宜他们了。你问问满朝文武,谁没有受过他们的气?一定要灭族。”原来,屠岸贾不是说情,他更狠。

“这,赵朔没有罪啊。”晋景公觉得有点过分了,而且这不是惯例。

“没罪?主公啊,当年灵公的时候,赵朔的父亲赵盾就杀死了灵公。算算看,不仅灵公,主公的两个伯父不也都死在赵盾手上?这样的一家,难道不该灭门?早就该灭门了。”屠岸贾当年就是灵公的死党,对赵家一直又怕又恨,如今报仇的机会来了,怎能轻易放过?

晋景公看看郤克和栾书,那两个假装没看见,心里正幸灾乐祸。

“主公,不能这样,赵盾是个忠臣啊。”韩厥急忙为赵朔开脱。

“主公,赵盾是个大奸臣。”屠岸贾说。

晋景公思考了片刻,最后一拍桌子:“灭族。”

赵家的灭顶之灾到了。

屠岸贾派人前往各家召集军队,共同讨伐赵家。自从灭先家以后,这成了一个规矩。

趁着屠岸贾调兵遣将的时候,韩厥赶到了赵家,他要救赵朔。至于赵同、赵括,韩厥才懒得管他们。

“不必了,就算我逃走,也熬不过这个冬天了。我死无所谓,庄姬就要生了,如果是儿子就叫赵武,如果是女儿就叫赵文。女儿就算了,如果是儿子,拜托你帮我保住赵家的一点血脉啊。”赵朔说完,挣扎着翻身下床,跪在韩厥的面前。

“好,我答应你。”韩厥没有犹豫,他把赵朔扶上了床,匆匆离去了。

当天,屠岸贾率领各大家族的联军杀到赵家。所有卿大夫家,只有韩厥没有出兵。

从赵衰的人人感激到赵同、赵括的人人痛恨,可以看出一个家族的沦落并不需要太长的时间。

“男女老幼,一个不留,杀。”屠岸贾下令。

屠杀开始了。

“你们要干什么?”

“谁说我谋反?”

“我要去见主公。”

“饶命啊!”

基本上,赵同、赵括在说完这四句话之后就一命呜呼了。

赵家,风光一时的赵家被灭门了。

赵朔一定没有想到自己的办法会是这样的结局,不过他相信,即便没有这个办法,赵家同样是这样的结局。

至此,晋国称霸的三大功臣狐偃、先轸、赵衰的后人都在晋国政坛上消失了,最强势的三大家族都不复存在了。

什么是权力斗争?这就是权力斗争。

什么是政治斗争?这就是政治斗争。

而这样的权力斗争、政治斗争还将进行下去,不仅在晋国的历史上,应该说是在随后几千年的中国历史上。类似的事情,是不是我们都似曾相识?辛弃疾词曰:叹人间哀乐转相寻,今犹昔。

『权力斗争金科玉律第十七条:内部斗争是自我毁灭的捷径。

副一条:要击败强大的权力斗争对手,首先要从他的内部开始。』

【斩草除根】

除了赵婴齐因祸得福免于一死之外,赵家人全部被杀,无一幸免。

赵庄姬因为是国君的姑姑而不受牵连,并且灭门发生的时候她已经躲到了宫里。但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赵家人,严格来说也要处死。

赵庄姬在宫里待产,屠岸贾每天派人探看,他坚信一点: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赵庄姬没有想到的是,从前要提防赵同、赵括,现在赵同、赵括死了,屠岸贾比赵同、赵括更狠。

终于有一天,庄姬生了,是个男孩,庄姬悲喜交加,喜的是赵家有了接班人,悲的是弄不好立即就会被杀。

“赶快抱出去。”庄姬的贴身老宫女轻声说。

孩子被抱走了,按照赵朔当初的说法,这个孩子就叫赵武。

屠岸贾来晚了一步,孩子不见了。

“孩子呢?”屠岸贾问。

“生下来就死了,扔河里了。”老宫女说。

“哼,骗我?搜。”屠岸贾自然不会上当,卫士们搜了一遍,没有孩子的踪影。

“全城大搜查,但凡有新生儿子的,都要一一验明。”屠岸贾下令。

全城大搜查,一连三天,没有进展。

“明天开始,搜查附近的山区,一定要找出来。”屠岸贾料定无论是谁带着一个初生小孩子,一定逃不远。

除了搜索之外,屠岸贾贴出了布告,若有报告线索者,最高赏白银一千两,隐瞒不报者,灭族。

事实证明,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第二天一大早,事情突然有了决定性的进展。

“我知道赵朔的儿子在哪里,不过,我要一千两银子。”一个人找到了屠岸贾,他要报案。

“你怎么知道?银子没问题。”屠岸贾喜出望外。

原来,这个人叫程婴,从前是赵盾的门客。听说赵朔被杀,庄姬在宫里待产,于是伙同另一个门客叫公孙杵臼的,两个人从宫里把孩子偷运出去,准备抚养成人。

“唉,想来想去,跟自己过意不去,何必呢?讲什么义气啊?银子才是硬道理啊,所以,我就来报案来了。”弄来弄去,程婴是来告密的。

“那好,带路,我们先去抓人。”

于是,程婴带路,屠岸贾带着人,出了城,在一座山里捉到了公孙杵臼和那个刚出生三天的婴儿赵武。赵武的身上,还裹着宫里的小被子。

“卑鄙小人,出卖主人和朋友的无耻之徒,程婴,你真不要脸。”公孙杵臼大骂程婴,看上去,他比程婴有骨气得多。

“嘿嘿,朋友不就是用来出卖的吗?兄弟,人生苦短,何必呢?”程婴厚着脸皮说。

“就算赵家有罪,这个刚出生的孩子有什么罪呢?叔叔大爷,求求你们,杀了我,放过孩子吧。”公孙杵臼哀求。

看上去,是不是很感人?是不是很感动?

可以感动,可以激动,但是,不能冲动。屠岸贾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啰唆什么?都给我砍了。”

刀光闪动,两颗人头落地,一个大人,一个孩子。

“走。”屠岸贾挥挥手,带着手下回去了。

程婴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的面前,是一千两银子,屠岸贾是说话算数的。再说,反正银子也是公家的。

程婴发财了,出卖朋友历来是发财的捷径。

从那之后,程婴消失了,他为什么消失,以及消失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人们只知道,一个叫程婴的为了银子出卖了朋友。

赵家的故事告一段落,接下来,继续说楚国的故事。

【要命的单位介绍信】

公子冯顺利从晋国回来了。

申无畏呢?

申无畏的运气就没有这么好,他回不来了,永远回不来了。

使节出使,是代表一个国家的,因此都会在车上设旄。申无畏离开楚国,就进入宋国,这时候随从建议把旄收起来,这样不引人注意,或许就能蒙混过去。

“不可以,楚国是什么国家?怎么能像小偷一样偷偷摸摸过去?”申无畏拒绝了。

进入宋国之后不久,申无畏就被宋国军队发现了,一看是楚国使者,也不管是过境还是到宋国的,直接就给送中央去了。那时候,两国是敌国,宋国是晋国最坚定的同盟国。

按理说,如果楚国使者是来宋国出使,宋文公就要亲自接待。不过这一次是路过,就只需要右师华元处理了。

按照惯例和最基本的礼节,即便不是友好国家,使节借路也是没有问题的,东道国还应该提供食宿方便。

华元很不喜欢申无畏,上次孟诸打猎他也在,当时申无畏鞭打宋昭公随从的那一幕至今历历在目。尽管他很不喜欢申无畏,可还是得接待他,宋国可是个礼节上的模范国家。

“老申,又见面了,去哪里?”华元说话还算客气。

“啊,去齐国。”申无畏小心地说,尽量赔着笑脸。

“单位介绍信呢?”

“没有。”

“没有?”华元几乎叫出来,脸色沉了下来,“忘了带,还是没有?”

“就是没有。”申无畏也不好说是楚庄王不给开。

“你们太欺负人了。申无畏,还记得当年你羞辱我国国君的往事吗?如今路过我国却不借道,分明把我们当成了你们自己的一个县,也就等于是当我们亡了国。如果我杀了你,顶多也是被你们讨伐,也就是个亡国。既然无论怎样都是亡国,姓申的,别怪我手下无情,都怪你欺人太甚了。来人,砍了。”华元当即翻脸,气不打一处出,当时一咬牙一跺脚一瞪眼一声喊,把申无畏给剁了。

所以,单位介绍信是很重要的。有的时候就因为缺一张单位介绍信,就会送命。

为什么楚庄王执意不给申无畏开单位介绍信呢?两种可能:第一种,他以为世界大同就要到来,因此国家之间可以任意通行;第二种,他就是要申无畏去送死,以此来为讨伐宋国找到借口。

如果是第一种,楚庄王就很天真;如果是第二种,他就很阴险毒辣。

我们来看看楚庄王得到申无畏死讯时的反应,然后来判断庄王属于哪一类人。

《左传》这样记载:“楚子闻之,投袂而起,屦及于窒皇,剑及于寝门之外,车及于蒲胥之市。”

翻译过来是这样的:楚庄王听到申无畏被杀的消息之后,一挥袖子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向外走去,侍从追到院子里才把鞋送上,追到宫门口才把佩剑送上,追到蒲胥街市上才让他坐上车子。

想象一下那样的场景,那叫做震惊、震怒或者“出离愤怒”。

庄王连鞋都没有穿,直接从宫里走到了大街上,他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宋国人杀掉的不仅是申无畏,更是他的伟大理想。他驱车直到郊外,才使自己平静下来。

“树欲静而风不止,宋国,等着吧。”楚庄王决定讨伐宋国。

显然,楚庄王是第一种人,可是他得到了第二种人想要的结果。

通常,第一种人都会得到第二种人的结果,因为虽然他天真,这个世界却很不天真。

九月,匆忙秋收之后,楚庄王亲自率领大军讨伐宋国,申无畏的儿子申犀也随军前往,发誓要手刃杀父仇人。

宋军哪里敢和楚军交锋,直接退守首都睢阳。楚庄王也不客气,直接包围了睢阳。

打宋国可不是打郑国,打郑国那是做个样子,这次是要灭了宋国。所以,楚军开始攻城。

宋国人看出了楚国人的气势,他们能够感觉到,如果城池被破,他们面临的将是灭顶之灾。正因为认识到了这一点,宋国人的防守异常坚固。

要知道,整个春秋,最善于防守的就是宋国人了。

一个是铁了心要攻城,另一个是玩了命要守城。从九月到转年的二月,五个月过去了,双方损失惨重,楚国人却依然拿不下睢阳。

楚国人有点急了,再熬下去,春耕就彻底泡汤了。可是,大家看不出来楚庄王有任何要撤军的意思。

宋国人更急,被围的时间太长了,忍不住有发疯的冲动,已经有几个弟兄从城头上跳城自杀了。其中一个跳下去没有摔死,因为他正好砸在一个楚军的身上,砸死了楚军之后,他不想死了,结果砍了楚军士兵的头回来,竟然算立了一功。

不管怎样,宋国人向晋国求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