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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第奇家族的兴衰》第十八章 向罗马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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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教皇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教皇莱奥一有机会就会骑马离开罗马,前往坐落于通往波尔图(Porto)道路上的玛丽亚纳(Magliana)别墅。在这里他仍然以遵从医嘱为借口公然违反教廷法令,尽情地沉醉于带猎犬、猎鹰甚至雪雕打猎。别墅周围的广阔区域都被圈定为教皇的专有猎场。场地里还有一个巨大的用网围起来的罩子,里面都是鸽子、松鸡和苍鹭,是专为猎鹰捕猎用的;同样还有一个兔笼(conigliare),里面养的兔子是专为雪貂准备的。

有时教皇在玛丽亚纳别墅会暂住六周之久,在这里他不穿圣衣和白色法衣,更让教宗礼典长惊愕的是,教皇甚至“穿着长筒马靴,这是非常不合礼法的,因为人们无法亲吻教皇的脚了”。因为视力不济,教皇并不能参加最初阶段的打猎活动,他只是骑着最喜欢的白马到高坡或特别建造的平台上,用望远镜观看最后的猎杀环节。

猎场四周用绑着帆布的杆子围得严严实实。为了防止围栏中的猎物跑到临近的灌木丛或沼泽里,还安排了瑞士卫兵和骑着马的猎场看守在农民的帮助下列队将围栏围起来。当猎场内牵着猎犬和獒的马夫们做好准备,教廷的枢机主教、绅士和他们的朋友们也都就位之后,教皇会举起白手绢作为吹响号角的信号。然后猎场管理员就会进入围栏,大声喊叫着,吹着喇叭,甚至通过放枪来把猎物们驱赶到帆布围栏前的缺口处。很快狂奔的动物们就会冲进开阔的猎场里,有牡鹿、野猪、野兔、家兔、狼、山羊和豪猪。等待已久的猎手们此时会迫不及待地开始猎杀他们选定的猎物,有的人用长矛或剑,有的人用斧子或戟,还有的会带着猎狗在那些侥幸逃脱的猎物后面紧追不舍。

通过望远镜观看这些杀戮场面时,教皇常常会被马里亚诺的滑稽动作惹得捧腹大笑,尽管他其实是故意让自己陷入各种无厘头的麻烦来取悦教皇的;教皇还不免会羡慕身材魁梧的枢机主教圣塞韦里诺,后者在这种场合里总是会在肩上披一张狮子皮,甚是威风。如果有猎物已经被网或绳子困住,教皇就会走近它,将眼镜举到左眼上,手持长矛,亲自杀死挣扎不休的动物,然后还要高高兴兴地接受随从的祝贺。

据诗人圭多·西尔维斯特(Guido Silvester)的记录,有一次打猎经历让教皇尤其欢畅。当天发生了各种意外。先是一个教廷成员把猎犬当成狼猎杀了,展示成果时他的愚蠢似乎让教皇觉得很有趣。接着又有两个人为了争夺一只被猎杀的野猪而打了起来,涉事一方还在争斗中伤了一只眼睛。再后来,枢机主教科尔纳罗的一名养狗场管理员,也是一个出了名的酒鬼,举着长矛刺杀一只已经受伤、正向森林逃跑的野猪,结果却失手刺死了自己最喜欢的猎犬。一怒之下养狗人扑向野猪想要扭住它的脖子将其扼死,结果却被野猪从背上甩下并用獠牙刺死了。同行的人员把养狗人的尸体抬到了枢机主教面前,枢机主教命人用最好的葡萄酒洗掉尸体上的血污,还即兴创作了一段诗文祭奠他的悲惨命运。最后教皇骑着马返回别墅,仆人们抬着各种被猎杀的动物尸体跟随其后,有人听到教皇评价这一天时赞道:“这真是极好的一天。”

除了对这些血腥场面的描述之外,圭多·西尔维斯特还评论说,在一天成功的狩猎之后,教皇一定会心情大好,和颜悦色,以至于此时提交到他面前的任何提议都能轻松通过,任何文件都会被顺利签署,任何要求都会获得满足;相反,要是这一天的狩猎不成功,教皇则会咆哮和抱怨。所以那些想要向教皇讨些优待的朝臣或教士都会识趣地等待时机,比如在坎帕尼亚的狩猎成功之后,或是从奥斯蒂亚的人工咸水湖垂钓归来之时,又或者是等他去枢机主教法尔内塞(Farnese)在维泰博(Viterbo)的领地里游玩尽兴,在那里他可以用袋子抓捕雉鸡、鹧鸪和鹌鹑,以及在鸟棚(uccellari)里设机关诱捕蒿雀、画眉、百灵鸟和金翅雀。

教皇当然受到了很多人的爱戴,比如那些在他外出狩猎、钓鱼的途中得到慷慨赏赐的农民,或者是那些在宫廷中野心得到了满足的教士和宠臣们;但是在罗马,还是有一些枢机主教对教皇的种种行为颇有微词。与乌尔比诺耗资巨大的战争并不是唯一将教会财力消耗殆尽的美第奇事业;当教皇想让侄子洛伦佐迎娶法国公主的计划不再是秘密时,弗朗切斯科·索代里尼也不是唯一因为教皇的失信而怒火中烧的枢机主教。

枢机主教拉法埃拉·里亚里奥永远不会原谅教皇为了给卑鄙的洛伦佐谋得封地而把自己的亲戚赶出乌尔比诺的行径;枢机主教阿方索·彼得鲁齐也无法把自己心中的愤怒搁置一旁,因为正是在莱奥的帮助下,他的兄弟博尔盖塞·彼得鲁齐(Borghese Petrucci)才被夺去了锡耶纳的总督一职。当莱奥把自己亲密的朋友都封为枢机主教,却拒绝其他枢机主教家庭中更符合条件的人选时,更是大大地冒犯了这些枢机主教。莱奥在当选教皇后的短短几个月里,就加封了贝纳尔多·多维齐和另一个托斯卡纳老乡洛伦佐·普奇(Lorenzo Pucci)为枢机主教,第三个受加封的则是他的外甥洛伦佐·奇博(Lorenzo Cibo)。虽然他已经任命朱利奥·德·美第奇为佛罗伦萨的大主教,但是为了让朱利奥也能升格为枢机主教,教皇授意组建了一个委员会负责调查他堂弟的出身,并且明示希望调查结果是自己的叔叔朱利亚诺曾经与西莫内塔·戈里尼(Simonetta Gorini)[1]秘密结婚,因此朱利奥是他们的合法婚生子。而委员会不负教皇的托付,“查出了”这样的结果。如果朱利奥本就受人爱戴,也许还没什么人对此提出异议,不过根据弗朗切斯科·圭恰迪尼的观察:

他是个阴郁、孤僻的人,不乐于助人,被普遍认为是个贪婪、行事极其谨慎小心的人。非常有自制力,如果不是因为胆小怕事,也许本能成就一番事业。

在罗马教廷之中,最憎恨朱利奥的人非阿方索·彼得鲁齐莫属。他是个英俊、高傲、风流成性的枢机主教,此时只有22岁。因为教皇干涉了其家族在锡耶纳的事务而一直心存不满。他在选举教皇时曾投票给莱奥,但现在他开始公开指责莱奥,其言论在罗马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同,包括枢机主教里亚里奥和索代里尼,还有富有的朋友、年轻的枢机主教绍利(Sauli),以及以前做过英格兰枢机主教保护者的阿德里亚诺·卡斯塔莱斯(Adriano Castellesi)。虽然卡斯塔莱斯与教皇之间并无家族恩怨,但据说他非常迷信一个算命先生的预言,那个算命先生曾对他说下一任教皇叫“阿德里安(Adrian),是一个有着卑微出身的清瘦男子”。所以卡斯塔莱斯一直将尽快实现这个预言视为自己最神圣的使命。

起初大家商定解决现任教皇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趁他出去打猎时雇人将其暗杀。不过,大家很快又设计出了一个更隐蔽的方案:找一个从韦尔切利(Vercelli)来的江湖郎中,在彼得鲁齐的秘书和一个锡耶纳朋友的帮助下,以治疗肛瘘为借口把有毒的绷带绑在教皇身上。自以为万无一失的彼得鲁齐于是前去与被驱逐的乌尔比诺公爵弗朗切斯科·玛丽亚·德拉·罗韦雷讨论后续行动了,却没想到在自己离开的时候,一个男侍从的不谨慎行为导致阴谋败露,江湖郎中、彼得鲁齐的秘书和那个锡耶纳朋友都被移交给教廷的刑讯师一并处置。

很快,彼得鲁齐也被勒令即刻返回罗马与教皇商谈一些事情。教皇向他承诺会保证他的安全。也许是相信了教皇的承诺,抑或是以为教皇已经为以前对待自己家族的做法感到后悔,天真的彼得鲁齐马上回到了罗马,并且与枢机主教绍利一起到梵蒂冈认罪。两个人立刻遭到逮捕,并被关进了圣安杰洛城堡中“最可怕的地牢”。彼得鲁齐声嘶力竭地痛斥出尔反尔的教皇莱奥,绍利也在狂怒之下把自己的白色法衣撕成了碎布。和他们的手下一样,这两个人也受到了酷刑的折磨,最后不但招了供,还交代了同党。枢机主教里亚里奥被逮捕时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不得不被抬着送到了关押的地点。

在抓捕彼得鲁齐阴谋的其他支持者之前,教皇召集了一次枢机主教会议。在所有枢机主教面前,教皇展现了从未有过的震怒,以至于在场的人都怀疑教皇是不是在演戏吓唬他们。教皇肥硕的身体不断颤抖,声音大到连临近的走廊上都可以听到。他要求其他参与阴谋的罪人马上坦白。于是枢机主教索代里尼和卡斯塔莱斯都承认了自己知晓这一阴谋并跪在教皇脚下卑微地忏悔。

卡斯塔莱斯最终设法逃出了罗马并从此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而索代里尼则缴纳了巨额的罚款,帮助教皇解决了一些不还不行的债务,之后他觉得还是效仿卡斯塔莱斯销声匿迹为好。里亚里奥被释放后去了那不勒斯,他交的罚款数额甚至比索代里尼的还要高。绍利凭借自己在法国和意大利一些有权势的朋友而得以离开地牢,却被下令软禁于罗通多山(Monte Rotondo)的房子里,第二年就神秘地去世了。彼得鲁齐在地牢里被教皇的穆斯林刽子手执行了死刑,有可能是被吊死的,也有可能是直接砍了头。至于那位韦尔切利的江湖郎中以及彼得鲁齐的秘书和朋友则被拖在马后在罗马游街,他们身上的肉还要被用钳子一块块撕下来,最后才吊死在圣安杰洛城堡前的桥栏杆上。

尽管从里亚里奥和索代里尼那里收来的巨额罚款暂时缓解了教皇的囊中羞涩,他还是觉得有必要通过加封更多的枢机主教来为金库带来更多收入,也正好填补罗马教廷中的空缺。与此同时,教皇还要求比较富有的已当选的人为他提供更多的捐赠。其实钱并不是莱奥加封31个枢机主教的唯一原因。他希望自己能够创造一个比前任留下的更加稳固可靠的罗马教廷,一个不会对任何符合美第奇家族利益的行动有异议的教廷。因此,在教皇的名单中尽管确有一些人是配得上这个职位的,但更多的人是因为教皇的私心才当选的。在这些人当中,既有法国和葡萄牙皇室的王子;又有摩德纳的比安卡·兰戈内的儿子埃尔克莱·兰戈内(Ercole Rangone),她也是莱奥以前重要的女恩人;还有一向无法无天的蓬佩奥·科隆纳,也许一顶枢机主教的帽子能让他有所收敛;此外还有他的两个佛罗伦萨外甥尼科洛·里多尔菲(Niccolo Ridolfi)和乔瓦尼·萨尔维亚蒂;而第三个佛罗伦萨亲戚则是路易吉·罗西(Luigi Rossi)。

现在罗马教廷中尽是一些美第奇家族的朋友和亲戚,以及那些受过美第奇恩惠的人,教皇觉得让侄子乌尔比诺公爵洛伦佐与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的堂妹马德莱娜·德拉图尔·奥维涅(Madeleine de la Tour Auvergne)结婚的时机也成熟了。于是在1518年3月,洛伦佐带着一支人数众多的红衣侍从队伍北上翻越阿尔卑斯山去迎娶新娘,当然还少不了带着他叔叔慷慨准备的聘礼,包括36匹宝马以及用龟壳制作并镶嵌着珠母和宝石的婚床之类的珍品。

尽管被美第奇家族的富有所震惊,但是法国宫廷上下对于乌尔比诺公爵本人可称不上有多满意,他傲慢的性格以及对于一个25岁青年来说有些可怜的身材和外形让人难生好感。事实上,婚后不过几个月人们就看出公爵必将不久于人世,而他的妻子竟比他还要短命。1519年4月底,她生下女儿后没多久就去世了,而这个被取名为凯瑟琳(Caterina)[2]的女婴将来则会成为法国王后。又过了几天,洛伦佐因为梅毒导致的肺结核加重而去世。洛伦佐人生中的最后几个月都是在卡雷吉和波焦阿卡伊阿诺的乡村别墅里度过的,陪在他左右的是一位皮斯托亚人秘书及另一个名声不太好的男性朋友,似乎没有人为他的离世感到哀伤。

洛伦佐从法国回来后,佛罗伦萨人已经对他满怀怨言了,他的贵族做派日益明显,衰弱的健康没能使他的政治野心有一丝减退,而且他对城市财政的处理不当,再加上那个傲慢、贪婪又专横,心里只有儿子的阿方西娜的影响。洛伦佐去世后8个月,他的母亲也在罗马去世了,不过她的死讯同样没有引起任何伤感的情绪。

枢机主教朱利奥·德·美第奇非常清楚佛罗伦萨人的不满,于是匆匆从罗马赶回来稳固美第奇家族对城市的控制,同时小心翼翼地不冒犯任何人。他赶在洛伦佐的死讯还没有彻底传开之前到达佛罗伦萨,确保了没有发生任何动荡,同时也将整个共和国的管理大权转到自己和一些重要家族手中,他巧妙地向这些家族征求意见,直到教皇为佛罗伦萨设定好新的计划为止。

佛罗伦萨的美第奇一派是幸运的,朱利奥处理事务的方式婉转而机智,在他谨慎认真的财政管理之下,佛罗伦萨经历了一段繁荣时期。教皇一直无法决定如何处理佛罗伦萨或乌尔比诺的问题,因为此时美第奇家族的正统继承人只剩下一个有一半法国血统的女婴,男孩子们则都是私生子:伊波利托是内穆尔公爵朱利亚诺与一个佩萨罗的性感女郎生下的,而亚历山德罗(Alessandro)虽然名义上是乌尔比诺公爵洛伦佐的儿子,但是有传言说他实际上是枢机主教朱利奥和一个那不勒斯的摩尔人女奴或一个罗马坎帕尼亚的农家女的儿子。

最终,教皇决定封凯瑟琳·德·美第奇为乌尔比诺女公爵(Duchess of Urbino)并将其公国附属为教廷国,还要求佛罗伦萨贡献了一大笔赞助以支付将德拉·罗韦雷赶出去的花销。作为补偿,教皇把圣莱奥(San Leo)堡垒和占领下来的蒙泰费尔特罗地区(Montefeltro)划给了佛罗伦萨。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如何处理佛罗伦萨的共和国政府。而这一问题在1519年之后变得更加复杂,因为当年年初,皇帝马克西米利安去世,随后查理五世(Charles V)经选举继位。

无论是法国国王还是教皇都曾极力阻挠这位充满野心的年轻人当选,因为他不仅是西班牙和那不勒斯国王,还是荷兰君主和奥地利大公。既然没能阻止其当选,莱奥在百般踌躇、万般推脱之后,决定抛弃与法国的联盟,转而与查理五世私下达成秘密协议。因为此时此刻,教皇不得不依靠查理五世来解决一个已经无法忽视的麻烦——令他苦恼的奥古斯丁修会教士马丁·路德(Martin Luther)。

多年来教皇一直竭力对路德思想和德国人改革教会的要求置之不理,希望这个问题可以依靠德国教士们的诡辩解决,最终能够不了了之。然而路德却始终没有退缩,以至于教皇不得不将他驱逐出教会。而现在教皇希望查理五世作为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能够处决马丁·路德这个异教徒,从而帮他彻底解决这个问题。皇帝本人倒是不反对处死路德,但是那些带着同情听了路德的激情宣言的德国王子们则不赞成这种做法。查理当然可以否决他们的意见,而且他也是这么跟教皇承诺的,但是作为交换条件,教皇必须支持他夺取包括米兰在内法国占领的意大利地区的打算。教皇同意了这个条件,前提是将法国从这些被占领地区赶走之后,教廷有权拿回弗朗索瓦一世在1515年博洛尼亚会议上拒绝归还的帕尔马和皮亚琴察两个城镇,而且查理要协助他们夺取费拉拉。最终双方达成了协议,皇帝的军队也整装待发。

枢机主教朱利奥的加急信件传来了皇帝打败弗朗索瓦一世的捷报,还有米兰被攻破、法国军队朝那不勒斯逃窜的消息也都传到了正在玛丽亚纳别墅的教皇耳中。尽管刚刚接受了治疗肛瘘的手术,教皇还是出去打了一天的猎。这个时节白天潮湿闷热,晚上却寒冷多风。莱奥坐在卧室里的壁炉前,背后的窗子却没关,他时不时会走过去观看下面院子里点起来的庆祝篝火,结果染上了重感冒,还发起了高烧。两天后他被人抬着回到了罗马,并被告知他们已经夺回了皮亚琴察和帕尔马。

(1521年)12月1日大约早上7点的时候,教皇因重感冒去世了,之前没有任何人警告他这次感冒会有生命危险,所有的医生都说这只是在玛丽亚纳着凉造成的轻微不适而已。

枢机主教朱利奥一接到教皇突然离世的信息,就马上奔赴罗马去参加当月28日的教皇选举大会,显然是抱着要成为堂兄继任者的打算。不过枢机主教弗朗切斯科·索代里尼赶在朱利奥之前回到了罗马,并且在枢机主教蓬佩奥·科隆纳(Pompeo Colonna)的帮助下,结成了强大的反朱利奥联盟。于是朱利奥退而选择支持阿德里安·德代尔(Adrian Dedel)参选,他是查理五世曾经的老师,一位籍籍无名、道德高尚、节俭朴素的佛兰德斯枢机主教。很多罗马教廷中的大人物甚至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为了挫败像亚历山德罗·法尔内塞(Alessandro Farnese)和托马斯·沃尔西(Thomas Wolsey)这样有权势的枢机主教的当选野心,朱利奥一手导演的谦虚学者当选教皇的结果也在众人的意料之中;感到意外和愕然的恐怕只有新教皇本人,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几乎是惊慌失措的。新教皇选择了阿德里安四世(Adrian Ⅵ)的称号,极不情愿地前往罗马就职。他的当选也算是应了那个让枢机主教阿德里亚诺·卡斯塔莱斯激动无比的算命先生的预言。新教皇很不习惯在罗马的新生活,他每天只花1达科特,三餐都是由一个佛兰德斯老妇人负责准备的,教皇对这个脾气暴躁的仆人似乎格外宠爱。教皇对教会做出的改革都以失败告终。此外,他为限制教会奢侈之风而做出的努力,以及那些因他的节俭而失去了往日奢华生活的人的憎恨和敌意,最终都超过了教皇的承受能力。他染上了一种肾病,再加上人们难免猜测可能被下了毒,没过一年时间,教皇就去世了。罗马人终于不用再忍受一位非意大利籍的教皇了。他们甚至在教皇医生家门口摆放了节日花环,并称他是人民的大救星。

美第奇家族的两个私生子伊波利托和亚历山德罗,以及凯瑟琳·德·美第奇现在都居住在佛罗伦萨。在确认这里完全处于美第奇一派的控制下之后,枢机主教朱利奥在罗马安顿了下来。他居住的豪华宫殿是从枢机主教里亚里奥手里没收而来的,作为其参与谋害教皇莱奥十世的代价。朱利奥在这里的生活不算过分奢侈,但是也少不了美第奇家族一贯阔绰的样子。他是艺术家和音乐家的资助者,是穷人的守护神,也是慷慨大方的主人。按说以他冰冷的态度和阴郁的外貌,还真不适合这样一个角色,不过朱利奥却做到了,因为在阿德里安四世死后冗长沉闷的教皇选举大会上,他需要发动所有可以召集的朋友。起初他看起来毫无希望当选。法国表示强烈反对,此外许多其他的反对者也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其中最想要阻挠朱利奥当选的莫过于有权有势的枢机主教蓬佩奥·科隆纳,因为他本人也同样对教皇的位置虎视眈眈。几个星期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选举仍然没有结果。罗马甚至发生了示威行动和暴乱。在人们的记忆中,历史上从没有过持续这么长时间的选举大会。最终,依靠各种贿赂和收买换来的承诺,再加上为了避免僵局使宿敌枢机主教奥尔西尼渔翁得利,枢机主教科隆纳放弃了对朱利奥的反对。查理五世和亨利八世也赞同让一个美第奇当选,而弗朗索瓦一世之所以没有反对,是因为相信美第奇家族肯定不会永远效忠德国皇帝。最终,枢机主教在持续了60天的选举大会中脱颖而出,成为教皇克莱门特七世(Clement Ⅶ)。这一年他25岁[3]。选举大会上曾经与他为敌的人没有几个转投他的阵营,但是在罗马,还是有很多人看好他,并且“相信接下来会看到一个繁荣昌盛的教廷,一个开明的教皇;在前任教皇阿德里安野蛮统治下被废弃的文学和艺术也会得到复兴”。

教皇克莱门特绝对是一个慷慨且有眼光的资助者。虽然他本不是慷慨之人,更绝对不是爱热闹、善交际之人:他更喜欢在闲暇时间里听听音乐,而且他比莱奥十世更热衷于讨论神学和哲学问题。不过他也明白慷慨的重要性以及可能带来的回报。克莱门特在救济和施舍上像莱奥一样大方,作为资助人也毫不吝惜。他延续了美第奇家族对拉斐尔的资助,并邀请他设计准备在马里奥山(Monte Mario)松柏覆盖的峭壁上修建的别墅。[4]教皇还向最具才艺也最爱争论和吹嘘的佛罗伦萨艺术家本韦努托·杰利尼订制了作品。教皇还鼓励了波兰天文学家尼古拉·哥白尼的研究,他还让朱利奥·罗马诺(Giulio Romano)和吉安·弗朗切斯科·彭尼(Gian Francesco Penni)到梵蒂冈工作,并在那里为莱昂纳多·达·芬奇提供了私人住处。莱奥十世打算在佛罗伦萨的圣洛伦佐教堂中建造一个礼拜堂作为父辈朱利亚诺和洛伦佐及他们的两个堂兄弟乌尔比诺公爵洛伦佐和内穆尔公爵朱利亚诺的安葬之地,[5]并已经把这项工作指定给了米开朗琪罗。克莱门特不仅对此工作进行了确认,还让米开朗琪罗在圣洛伦佐另外设计一个藏书室,为的是有朝一日能将美第奇家族的藏书重新送回佛罗伦萨。[6]

正如弗朗索瓦一世收回对教皇克莱门特的反对时所预见的那样,教皇很快就表现出了不再忠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迹象。到1524年年底,在几经辗转变化之后,教廷重新与法国结盟,法国军队也重新出动。然而克莱门特做出这个决定以后,却一天比一天犹豫不定,并且后悔做出了这个决定。他的这种烦恼是有理由的,1525年2月,消息就传到了罗马,说皇帝和米兰公爵结成联盟,在帕维亚打败了法国军队,还俘虏了弗朗索瓦一世。教皇此时的处境与查理的囚徒无异。为了摆脱这样不利的困境,教皇像任何理智尚存的人都会选择的一样,与皇帝达成了协议,可是背地里,他又与已经被释放的弗朗西斯同样达成协议,支持他卷土重来再次越过阿尔卑斯山。

虽然教廷的特使们尽全力不让秘密协议泄露,但最终还是没能瞒住皇帝。查理五世非常清楚教皇的目的,于是决定先发制人,以防止他们建立起一个反对神圣罗马帝国的联盟。1526年9月,在唐·乌戈·迪·蒙卡达(Don Ugo di Moncada)的唆使下,皇帝的特使枢机主教蓬佩奥·科隆纳带领着一支家臣和雇佣武装护卫组成的强大队伍来到罗马,占领了圣彼得大教堂附近的郊区,并洗劫了教皇宫殿,此前教皇已被迫逃往更安全的圣安杰洛城堡。最后,教皇被迫在圣安杰洛城堡签订了条约,条约规定他必须放弃针对神圣罗马帝国的结盟,还要赦免科隆纳的无理攻击。

克莱门特当然根本不打算遵守这个条约。签字之后没过几周,他便派遣教廷的军队开赴科隆纳的领地,下令要攻破要塞和城堡,威吓科隆纳的佃农并通告科隆纳家族他们已经被认定为不法之徒,所有的封号和职务都将被免除。盛怒之下的枢机主教科隆纳此时提到教皇克莱门特的名字都会气得浑身颤抖,于是他带着能召集的所有人力投靠了查理·德·拉努瓦(Charles de Lannoy),也就是查理五世在那不勒斯的总督,后者已经在加埃塔驻扎了一支强大的军队,准备“给教皇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此时,一个更加严峻的威胁来自德国。老当益壮的勇士格奥尔格·冯·弗伦茨贝格(Georg von Frundsberg)已经集结了一支大军,主要是由巴伐利亚(Bavaria)和法兰克尼亚(Franconia)的路德教派教士(Landsknechte)组成,他们心中满怀着宣教的热忱,发誓要向罗马的反基督教会复仇,而他们另一个更实际且同样强烈的要求则是剥夺教皇的巨额财产。这支令人惧怕的队伍完全没有被阿尔卑斯山区的风雨和暴雪阻挡,一路南下来到伦巴第。即便是当教皇的其他敌人,比如科隆纳和拉努瓦的人马在弗罗西诺内(Frosinone)受阻时,冯·弗伦茨贝格带领的强悍德国人依然能勇往直前。

英勇的战士乔瓦尼·德拉·班代·内雷(Giovanni delle Bande Nere),也是伟大的洛伦佐的孙女婿,曾经尝试阻挡德国人毫不留情的进击,但是他不但没能阻止他们穿过波河,还在战斗中被隼炮的炮弹击中了右腿。在医生为他截去已经被压碎的腿时,乔瓦尼还要忍痛帮医生举着火炬照明,然而这个医生使用锯子的技术实在不济,乔瓦尼·德拉·班代·内雷终因伤势过重于11月30日去世。被任命为教皇军队将领的弗朗切斯科·圭恰迪尼曾多次警告乔瓦尼不要冒险激进,并且也在给克莱门特的信中督促他给乔瓦尼同样的建议:“他太重要了,显然敌人就是决心要夺他性命的。如果失去他,我们的损失就太大了。”现在圭恰迪尼为这些警告终究没有起作用而悔恨不已。他哀悼乔瓦尼时说:“在我们最需要勇气的时候,上帝却将最英勇的战士召去了。”

乔瓦尼·德拉·班代·内雷死后不久,冯·弗伦茨贝格又接受了奥朗日王子菲利贝尔特(Philibert,Prince of Orange)的帮助,后者也是效力于神圣罗马帝国的,于是德国人的队伍中又增加了一大批来自米兰的西班牙士兵。合并后的军队人数超过三万,继续往南向博洛尼亚行进。

现在教皇终于认清脱离可怕困境的唯一途径就是尽力达成停战条约,而且敌军领袖似乎也正有此意,只是路德教派教士可不是长途跋涉来换一个空手而归的。他们叫嚣要将罗马掠夺一空,除非得到一笔让他们满意的补偿。此时体形肥胖又已经上了年纪的冯·弗伦茨贝格熬不住艰苦的军旅生活突发中风,虽然主将被抬回了费拉拉,军队向罗马逼迫的脚步并没有停。在波旁公爵夏尔(Charles,Duke of Bourbon)迟疑不决的领导下,德国人已经表明了如果满足不了他们的目的,他们是不会遵从这个新长官的命令的。

如果换一个比波旁公爵坦率得多的将领,肯定会发现自己其实已经很难掌控这支加速向罗马逼近的军队了。军队里的士兵们忍饥挨饿、衣衫褴褛,脏污的身体接受倾盆大雨的冲洗,在山间奔流的溪涧中步履蹒跚,需要手拉手才能勉力维持平衡。到5月4日,他们终于到达了伊索拉法内塞(Isola Farnese),仅距罗马7英里之遥。波旁公爵从这里派人传信到罗马,通知他们只有支付一笔让手下士兵满意的补偿才能免于劫难。

教皇并不想和敌人达成协议。他把注意力转向了停滞已久的城市防卫措施。许多高阶神职人员和贵族们都清楚意识到了他们所面临的危险,早就逃走避难去了。其余的则忙着把自家财物隐藏好,或者是加强宫殿的防御,抑或是雇用更多的守卫来保护安全。然而教皇本人仿佛“陷入麻痹状态”一样,直到4月26日才开始向公众募集款项以支持罗马的防御;直到5月3日,在反复督促无效之后,他才以同意加封六名富人为枢机主教的方式筹集了二十万达科特。如圭恰迪尼说的那样:“教皇在痛苦中煎熬,筹钱这件事比毁掉教会和整个世界”更令他良心不安。5月4日,教皇最终召集了罗马大议会,并敦促人民在伦佐·达·切里(Renzo da Ceri)的带领下保卫城市。

然而,罗马人其实并不打算这样做。他们宁愿相信,逼近的敌人如果占领罗马,自己“也许能够和在教士统治之下享有一样的好处,甚至可能会过得更兴旺”。所以人们不但阻止了伦佐·达·切里炸断台伯河上的大桥的想法,更有甚者,要不是被伦佐阻拦下来,市民们就要派遣信使去和波旁公爵达成单独的协议了。当卡比托利欧山上的大钟被敲响时,几乎没什么人响应钟声走出家门。最终伦佐集结了不足八千名士兵,其中还包括两千名瑞士卫兵和两千名乔瓦尼·德·美第奇黑衣军团(Black Bands)的成员。广阔的罗马城墙就要靠他们来守卫了。


[1] 此处与前文不符,应为菲奥雷塔·戈里尼。——译者注

[2] 又译作卡泰丽娜。——编者注

[3] 原文似有误,朱利奥1478年出生,应为45岁。——译者注

[4] 拉菲尔为克莱门特七世设计的别墅位于马里奥山上台伯河转弯处的莫雷桥边(Ponte Molle)。但是别墅在建成之前就被教皇的敌人枢机主教科隆纳在1527年罗马陷落时炸毁了。后来奥地利的玛格丽特重建了这座别墅并将其命名为马达马别墅(Villa Madama)。

[5] 圣洛伦佐教堂的新圣器收藏室,也就是人们所知的美第奇堂,是1534年由米开朗琪罗完成建造的。洛伦佐和朱利亚诺都被安葬在靠近入口处的《圣母和圣婴》(Madonna and Child)旁边。内穆尔公爵朱利亚诺的石棺在右,公爵被塑造为教堂的神职人员,倚在他脚下的是被称为《昼》的男性雕像和被称为《夜》的熟睡的女性形象。乌尔比诺公爵洛伦佐的墓葬在左,这位被马基雅维利以《君主论》致敬的公爵被描绘为一位军人,目光低垂,若有所思。他的脚下是名为《晨》与《昏》的雕塑。米开朗琪罗1534年离开佛罗伦萨时,美第奇堂的装饰还没有完成。为伟大的洛伦佐和朱利亚诺以及教皇莱奥十世建墓的计划后来也一直未能实现。十七世纪时,丹麦王子来到佛罗伦萨并参观了这座教堂,称其为“世界上最华丽壮观的艺术品之一”。

[6] 米开朗琪罗为劳伦齐安图书馆(Biblioteca Laurenzian)设计的华丽入口和楼梯在他离开佛罗伦萨时已经大体完工,未完成的部分由巴尔托洛梅奥·阿曼纳蒂和乔焦·瓦萨里依据米开朗琪罗留下的指示收尾。图书馆于1571年向公众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