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帝国的年代:1875—1914 » 帝国的年代:1875—1914全文在线阅读

《帝国的年代:1875—1914》1

关灯直达底部

1889年,也就是社会主义者国际(Socialist International,即第二国际)成立的那一年,有一位著名的美国专家在对世界经济做过通盘考察之后指出:自1873年起,世界经济的特征便是空前的骚动和商业不景气,他写道:

它最值得注意的特色,是它的普遍性。它既影响到牵涉战争的国家,也影响到维持住国内和平的国家;影响到拥有稳定通货的国家,也影响到通货不稳定的国家……影响到奉行自由交易制度的国家,也影响到其交易多少受到限制的国家。它在像英国和德国这样的古老社会当中是令人叹息的,在代表新社会的澳大利亚、南非和加利福尼亚也是如此。对于贫瘠的纽芬兰和拉布拉多(Labrado)居民而言,它是难以承受的灾难;对于阳光灿烂、蔗田肥沃的东、西印度群岛居民而言,也是难以承受的灾难。同时它也没有使居于世界交易中心的人更为富有,然而通常在商业波动最剧烈和最不稳定的时刻,他们的获利也最大。[4]

虽然有些日后的历史学家认为难以理解,但这种通常以比较平淡无奇的方式所表示的看法,却是许多当时观察家们所共有的。因为构成资本主义经济基本节奏的商业周期,虽然在1873年到19世纪90年代中期确实造成了一些严重的不景气,可是从未趋于停滞的世界生产,仍旧继续戏剧性地向上攀登。在1870—1890年间,在五个主要产铁国中,铁的产量不止增加了一倍(由1 100万吨增加到2 300万吨),而现今已成为工业化指数的钢产量,也增加了20倍(由50万吨增加到1 100万吨)。国际贸易持续大幅度增长,虽然其速度不似以前那样快得令人晕眩。在这几十年中,美国和德国的工业经济大步前进,而工业革命也波及了像瑞典和俄国这样的新国家。若干新近整合到世界经济中的海外国家,开始步入前所未有的繁荣时期,因而难免也导致与20世纪80年代十分相似的国际债务危机,特别是这两个时期的债务国家也大致一样。由于阿根廷铁路系统在五年间增长了一倍,而阿根廷和巴西每年也吸引到20万移民,因此在拉丁美洲的外国投资于19世纪80年代蹿升到令人咋舌的大数目。我们可以把如此壮阔成长的生产时期称为“大萧条”吗?

今日的历史学家对于这一点可能会抱怀疑态度,但是当时的人却不曾如此。这些聪明、灵通却忧心忡忡的英国人、法国人、德国人和美国人,难道都得了集体妄想症吗?认为这是个“大萧条”时期实在挺荒谬的,甚至某些具有先见之明的预测,即使在当时看来也有些言过其实。并不是所有深思熟虑的保守人士都和韦尔斯(Wells)持同样看法,他说他已感觉到野蛮人正在整军待发的威胁,这次他们将来自内部,而非如古代那样从外入侵,他们想要攻击当前的社会组织,甚至文明持续性本身。[5] 但是,还是有人认同韦尔斯的感受,遑论越来越多的社会主义者希望资本主义能在其不能克服的内部矛盾下崩溃。这个不景气的时代似乎显示出这些矛盾。如果当时的社会不存在这种普遍的经济以及随之而起的社会弊病,那么19世纪80年代文学和哲学中的那种悲观调子(参见第四章以及第十章),便无法完全解释。

经济学家和商人所担忧的,是未来的经济学宗师阿尔弗雷德·马歇尔(Alfred Marshall)在1888年提出的那种长期的“低物价、低利息和低利润”。[6] 简而言之,在19世纪70年代公认的剧烈崩溃之后(参见《资本的年代》第二章),当时的问题不是生产而是利润。

农业是这次利润下降最显著的受害者,事实上,农业的某些部分已深陷在最不景气的经济地带,而它所导致的不满情绪更是造成了最直接和最深远的社会和政治后果。在前几十年间产量激增的农业产品(参见《资本的年代》第十章),如今已充斥整个世界市场,在高昂的运输成本保护下,多数市场仍能抗御大量外国农产品的竞争。农产品的价格在欧洲农业以及海外出口的经济当中,都发生了戏剧性的暴跌。1894年时,小麦的价格只有1867年的1/3多一点儿,对于购买者而言,这当然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但是对农民和农业雇工来说,却是灾难。当时,农民和农业雇工仍占工业国家男性工作人口的40%—50%(只有英国例外),在其他地方更可占到90%。有些地区,同时发生的天灾,更使情况雪上加霜。譬如说,1872年开始的葡萄虫传染病,使法国水果酒的产量在1875—1889年间减少了2/3。对任何牵涉世界市场的国家中的农民而言,这不景气的几十年都不是好过的日子。农民的反应随其国家财富和政治结构的不同而不同,从选民的骚动一直到反叛都有,当然还包括因饥荒而造成的死亡(比如1891—1892年俄国的情形)。19世纪90年代横扫美国的平民党(populism),其核心正是小麦产地堪萨斯州和内布拉斯加州。1879—1894年间,在爱尔兰、西班牙、西西里和罗马尼亚,都曾发生多起农民叛乱,或被视为叛乱的骚动。在已经没有农民阶层而不需要为此发愁的国家,例如英国,自然可以任其农业萎缩:在这些地方,小麦耕地面积在1875—1895年间整整消失了2/3。有些国家,例如丹麦,积极推行农业现代化,并改而经营利润较大的动物产品。还有一些政府,例如德国,尤其是法国和美国,则采用关税制度来维持其农产品价格。

然而,两种最普遍的非官方反应却是大量向外移民和成立合作社。无土地的人和拥有土地却因捐税过高等原因而穷困的农民,占了外移者的大半。而拥有生产潜力的农民,则占了参加合作社者的大半。19世纪80年代,老牌移民国家的海外移民比率在19世纪80年代达到空前绝后的高峰(爱尔兰“大饥荒”后10年间的特殊情形除外)。而意大利、西班牙和奥匈帝国真正的大量海外移民,也从这个时期开始,继而跟进的是俄国和巴尔干诸国。(1880年前,南欧唯一大量向外移民的国家是葡萄牙。)这是一个将社会压力保持在反叛和革命之下的安全阀。至于合作社,则为小农提供了适度的贷款。到了1908年,德国超过半数的独立农民,都隶属于这样的小银行[19世纪70年代由天主教徒雷弗森(Raiffeisen)创办]。同时,合作购买供应品、合作推销和合作加工(其中重要的有乳制品加工以及丹麦的腌熏猪肉)的团体,也如雨后春笋般在多国兴起。1884年之后的10年间,当法国农民为了自身利益而牢牢抓住那条使工会合法化的法律时,为数40万的农民几乎都隶属在2 000个这样的工会里面。[7] 到了1900年,美国约有1 600家合作社生产乳制品,大半分布在中西部。而新西兰的乳酪农业,更是在农民合作社的控制之下。

商业也有自己的难处。在一个经过洗脑、认为物价上涨(“通货膨胀”)才是经济灾祸的时代,人们很难想象19世纪的商人竟然更担心物价下跌。在这个就整体而言堪称通货紧缩的世纪中,再没有比1873—1896年的情形更严重——在这段时期,英国物价下跌了40%。合理的通货膨胀不但对债务人有利(每一个负担长期贷款的屋主都明白),也促成了利润率的自动提升,因为以较低成本所生产的货物,当它们可以出售时,是以当时较高的物价水准售出。相反,通货紧缩却有损利润率。如果市场能因此大幅度地扩展或许可抵消这一点,但是,事实上当时市场的成长并不够快,一方面是因为新的工业技术使产量能够而且也必须快速增加(如果工厂要赚钱的话);一方面因为互相竞争的生产者和工业经济的数目也在成长当中,因而大大提高了整个生产能力;同时也因为日用必需品的大众市场尚在缓慢拓展。即使是对资本产业而言,日新月异的性能、更有效的产品利用以及需求的变化都可以造成很重大的后果:1871年5月—1894年8月间,铁的价格足足下跌了50%。

更进一步的困难是:商业的生产成本在短时间内并没有像物价那样急速下跌。因为,除了少数例外,工资不可能按物价跌落的比例减低,而各个厂商也负担了相当大而且已经过时或行将过时的厂房和设备,或者负担了新的厂房和设备,在利润偏低的情况下,这些新厂房和设备将无法如预期那样快速赚回本钱。对世界某些地区而言,情形更为复杂,因为白银的价格及其与黄金的兑换率都在逐渐下跌,并曾一度上下波动而且不可预测。在金价和银价都稳定(如1872年以前的许多年间)的前提下,以贵金属(世界货币的基础)计算国际支付是相当简便的方式(大约15个单位的白银等于一个单位的黄金)。然而,当兑换率变得不稳定时,建立在不同贵金属之上的通货交易,便没那么简单了。

是否有补救物价、利润和利率偏低的方法?对许多人而言——如当时轰动一时但今天已为大家所遗忘的关于“复本位主义”的辩论所示——一种反转的货币主义应该是解决办法。这些人以为物价的下跌主要是由于全球性的黄金短缺,而(通过采取金本位的英镑,也就是金镑)黄金已成为当时世界支付体系的唯一基础。由于白银的产量已大量增加,尤以美洲为然,因此若同时采用以黄金和白银为基础的制度,便可因货币的膨胀而刺激物价高涨。那些受到强大压力的美国大草原农民,以及经营落基山银矿的业主,都对通货膨胀抱有极大兴趣。通货膨胀此时成为美国民粹运动的主要政纲,而人类将被钉在黄金十字架上的预言,也给了伟大的民权拥护者威廉·詹宁斯·布赖恩(William Jennings Bryan,1860—1925)不少辩论灵感。而在布赖恩所喜爱的其他议题上,如应以字面解释《圣经》的真理并必须禁止宣讲达尔文学说等,他无疑都是输家。世界资本主义核心国家的银行业、大企业和政府,并无意放弃金本位制度。金本位对他们而言就像“创世记”对布赖恩一样,都是必须遵奉的金科玉律。无论如何,当时只有不包括在核心国家之内的墨西哥、中国和印度等国家,主要是以白银为基础。

政府通常比较容易听信利益团体和选民团体的话,这些人力促政府保护国内生产者对抗进口货的竞争。他们之中,不但有庞大的农民集团,也包括重要的国内工业团体。工业家们设法凭借不许外国竞争对手进入的办法,将“生产过剩”减少到最低限度。至少在商品贸易上,“大萧条”结束了漫长的经济自由主义时期(参见《资本的年代》第二章)。(资金、财务交易和劳力的自由移动,甚至可能更为显著。)保护性关税由19世纪70年代晚期的德国和意大利(纺织业)首开其端,自此永远成为国际经济的一部分,并于19世纪90年代早期在法国的梅利纳(Méline,1892年)以及美国的麦金莱(McKinley,1890年)惩罚性关税中,达到最高峰(见下表)。

欧美各国平均关税:1914年[8]

*1890年49.5%,1894年39.9%,1897年57%,1909年38%。

虽然英国偶尔也会受到贸易保护主义者的强大挑战,可是在所有主要的工业国中,它却是唯一牢牢坚持无限制自由贸易政策的国家。这其中的道理很明显,更何况英国没有众多农民,因而也不必担心贸易保护主义者的选票问题。英国绝对是工业产品的最大输出国,而且在本书所述阶段越来越以出口为导向,尤其是在19世纪70年代和19世纪80年代。在这方面,它超过了它的主要竞争对手,只略逊于某些小型的进步经济国,例如比利时、瑞士、丹麦以及荷兰。英国可以说是资金、“隐形的”金融和商业服务以及运输服务的最大出口国。事实上,在外国竞争已侵略到英国的工业之际,伦敦市和英国运输业却在世界经济当中扮演着更为核心的角色。反过来说,虽然大家常常忘记这一点,但英国早已遥遥领先其他国家成为世界农产品出口的最大市场,而且主宰了,甚至可以说构成了某些出口品的世界市场。以蔗糖、茶叶和小麦为例,19世纪80年代,英国大约购买了全部国际贸易量的半数。1881年时,英国几乎购买了世界外销肉品的半数,以及较任何其他国家更多的羊毛和棉花(欧洲进口量的55%)。[9] 事实上,由于在萧条期间英国已听任其国内的农业生产缩减,因此它的进口倾向更为显著。到了1905—1909年间,约有56%的谷物以及76%的乳酪和68%的鸡蛋是来自国外。[10]

因而,自由贸易似乎是不可或缺的,因为它允许海外的农产品生产者以其产品交换英国的制造品,从而加强了英国和落后世界的共生;英国的经济力量基本上是建立在这个落后世界之上。阿根廷和乌拉圭的农牧人、澳大利亚的羊毛生产者和丹麦的农民,对于鼓励其国内制造业都不感兴趣,因为作为英国这个经济太阳系中的行星,日子可以过得很不错。然而,英国的牺牲却也不小。如前所述,自由贸易意味着当英国的农业站不住脚时,它便会任其倒下去。英国是唯一一个甚至连保守党政治家也随时愿意抛弃农业的国家,虽然这个政党在很久以前也主张保护贸易。没人会否认这样的牺牲比较容易,因为那些非常有钱并在政治上仍有强大力量的地主,如今从都市地产和投资有价证券当中获得的收入,几乎和农田租金不相上下。可是,自由贸易会不会如保护主义者所害怕的那样,也意味着随时可以牺牲英国的工业?由20世纪80年代英国所采取的非工业化政策看来,100年前的这种恐惧似乎不是不切实际的,毕竟资本主义所要生产的不是任何特殊产品,而是金钱。虽然这个时候已可明显看出:在英国政坛上,伦敦市的意见要比外郡工业家的意见占更大的分量,可是一时之间,伦敦市的利益似乎不会和大部分工业区的利益相冲突。于是,英国仍旧支持经济上的自由主义[只有在无限制移民一事上例外,因为英国是最早通过反对(犹太)外国人大批涌入的歧视性立法的国家之一(1905年)],这样一来,遂给了采取保护主义的国家控制其国内市场和拥有充分外销拓展空间的双重自由。

经济学家和历史学家从来就不曾停止争论这场国际保护主义复兴所造成的影响,或者易言之,停止争论资本主义世界经济的这种奇怪的精神分裂症。在19世纪这100年中,世界经济核心部分的基本单位越来越倾向于由“国家经济”所构成,亦即英、德、美等国的经济。虽然亚当·斯密(Adam Smith)的巨著《国富论》(The Wealth of Nations ,1776年)用了这么一个实用主义的书名,然而在纯粹自由资本主义的理论中,“国家”这个单位是没有地位的。自由资本主义的基本单位是无法再缩减的企业原子,是受到将赢利尽量扩大或将亏损尽量缩小的规则所驱使的个人或“厂商”(有关厂商的讨论不多)。他们所能运作的“市场”是以全球为范围的。自由主义是资产阶级的无政府主义,正如革命的无政府主义一样,它并不赋予政府任何地位。更准确地说,政府作为一项经济因素,其存在只会干预“市场”的自主和自发运作。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看法是有一点儿道理的。一方面,它似乎合理地假定(尤其是在19世纪中期的经济自由化之后,参看《资本的年代》第二章):促使这样一个经济运作和增长的,是其基本单位所做的经济决定。另一方面,当时的资本主义经济是全球性的,而且也只能是全球性的。在19世纪,这种趋势日渐明显,因为它的运作范围已延伸到越来越遥远的地方,并且对所有地区都造成越来越深刻的改变。更有甚者,这样的经济不承认边界的存在,因为在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干预生产因素自由活动的地方,它的效果最好。因而,资本主义不仅在实际上是国际性的,在理论上也是国际性的。其理论上的理想境界,是以国际分工来保障经济的最大增长。它的评估标准是全球性的:在挪威尝试种植香蕉是不合理的,因为在洪都拉斯(Honduras)生产香蕉的成本低得多。它对于地方性或区域性的反对之声根本置之不理。纯粹的经济自由主义理论不得不接受其假设所可能引出的最极端,甚至最荒谬的后果,只要这项假设可以说明它将带来最好的全球性效果。如果资本主义可以证明全世界的工业生产都应集中在马达加斯加岛(Madagascar)(正如其80%的手表生产当时是集中在瑞士的一个小地区一样)[11] ,或者可以证明全法国人都应迁移到西伯利亚(正如数量庞大的挪威人当时的确因移民而迁移到美国一样),那么它没有任何理由应反对这样的发展。(1820—1975年间,有85.5万左右的挪威人移民美国,这个数目几乎是1820年的挪威人口总数。[12] )

因此,就经济而言,英国在19世纪中期垄断了全球工业的情形有什么不对呢?或者,在1841—1911年间几乎失去其一半人口的爱尔兰,这样的人口发展又有什么不对呢?自由经济理论所承认的唯一均衡,是全世界性的均衡。

但是,实际上,这个模式是不够的。逐渐形成中的资本主义世界经济,既是一群固体集团的结合,也是一个易变的流体。不论构成这些集团的“国家经济”(也就是以国家边界所界定的经济)起源是什么,也不论以它们为基础的经济理论(主要是德国理论家的理论)具有怎样的缺陷,国家经济之所以存在,乃是由于民族国家的存在。如果比利时仍然是(和1815年前一样)法国的一部分或统一的尼德兰的一个区域(如它在1815—1830年间那样),那么恐怕没有人会把比利时视为欧洲大陆最早的工业经济体。然而,一旦比利时是一个国家,那么它的经济政策和其居民经济活动的政治重要性,都会因这个事实而形成。诚然,从以前到现在都不乏像国际金融这类基本上是国际性,而且因此避免了国家制约的经济活动。可是,即使是这种超国家的企业,也都非常留意该如何把自己附属于一个重要的国家经济当中。因此我们可以看到,1860年后,(大半为德国人所有的)商业银行家家族往往都将其总行由巴黎迁到伦敦。而大银行家族中最具国际性的罗斯柴尔德家族(Rothschilds),其各分行的营业好坏完全取决于它们是否位于主要国家的首都当中:伦敦、巴黎和维也纳的罗斯柴尔德家族一直强劲有力,而那不勒斯(Naples)和法兰克福的罗斯柴尔德家族则不然(法兰克福分行拒绝迁往柏林)。在德国统一之后,法兰克福已不再具有以往的重要性了。

自然,这些论述主要是适用于世界的“已开发”部分,也就是适用于可以在竞争对手面前保护其工业经济的国家,而非地球的其余地方;对世界其余部分的经济体而言,不管在政治上还是在经济上,它们都得依赖“已开发”的核心地带。这些地区或许是别无选择,因为殖民强权已决定它们的经济未来,帝国经济已将它们转化为香蕉或咖啡共和国。要不就是它们往往对其他的发展选择不感兴趣,因为作为由母国所构成的世界经济的农产品专业生产者,也自有好处。在世界的边缘地带,“国家经济”如果曾经存在的话,其功能也是很不相同的。

但是,“已开发”世界不只是许多“国家经济”的总和。工业化和不景气已把它们转化成一群敌对的经济体,其中一个经济体的获益似乎就会威胁到其他各经济体的地位。不仅是商号之间彼此竞争,国家之间也互较高下。因此当新闻界揭露了外国的经济侵略之后,例如威廉斯(E. E. Williams)的《德国制造》(Made in Germany ,1896年)或弗雷德·麦肯齐(Fred Mackenzie)的《美国侵略者》(American Invaders ,1902年),[13] 英国的读者便有芒刺在背的不安感。相比之下,他们的父辈当年在面对外国技术已超越他们的(正确)警告时,是多么镇静。保护主义已表现出国际经济竞争的形势。

但是,它的结果是什么?我们可以确切地说:保护主义是要将每一个民族国家用一组政治防御工事环绕起来,以抵御外国入侵,而过分普遍的保护主义,对于世界经济的增长是有妨碍的。这一点即将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的岁月里得到充分证明。然而,在1880—1914年间,保护主义既不普遍,而且除了偶尔的例外,也不具阻碍性;再者,如前所述,它只限于商品贸易,而未影响到劳力和国际金融交易的流动。就整体而言,农业保护主义在法国奏效,在意大利失败(意大利的回应是农民大量迁移),在德国则庇护了大农户。[14] 而工业保护主义则拓宽了世界工业的基础,因为它鼓励各国工业以其国内市场为目标,而这也带动了各国工业的迅速增长。根据统计数字,在1880—1914年间,生产和商业的全球性增长无疑比在实行自由贸易的那几十年高出许多。[15] 1914年时,在都市化或“已开发”的世界中,工业生产的分配情形已比40年前更均匀。1870年时,4个主要工业国囊括了全球制造业生产额的近80%,然而到了1913年,它们却只生产了全球制造业生产额的72%,不过这个生产额是1870年的5倍。[16] 保护主义对这种平均化究竟有多大影响尚待商榷,然而,它不会造成发展的严重停滞却似乎是相当清楚的。

可是,如果说保护主义是发愁的生产业者对这场不景气本能的政治反应,它却不是资本主义对其困难最重要的经济回应。资本主义最重要的经济回应乃是经济集中和经营合理化,套用美国的术语来说,便是“托拉斯”(trust)和“科学管理”——此时,美式术语已开始决定全球风尚。托拉斯和科学管理的目的都在于增加利润,在竞争和物价下跌的冲击下,当时的利润已饱受压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