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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的年代:1875—19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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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欧的政治团体和统治阶级,在处理这些潜在的或事实上的颠覆性大规模动员上,成功了吗?整体说来,除了奥地利外,他们都成功了。奥地利是个多民族国家,而每个民族都把它们的期望寄托在别的地方。奥地利之所以能勉强维持,靠的不过是皇帝约瑟夫(Francis Joseph,1848—1916年在位)的长寿、持怀疑论和唯理主义观念的官僚行政体系,以及对境内若干民族来说,它毕竟是几种可能命运中最差强人意的事实。大体而言,这些群体还是愿意被整合到这个国家里面。虽然世界其他地区的形势相当不同(参见第十二章),可是对资产阶级和资本主义的西方而言,在1875—1914年间,尤其是1900—1914年间,虽然不乏惊慌、出轨,仍不失为一个政治上的稳定时期。

这段时期,排斥现有政治体系的运动,如社会主义,仍在控制之下,要不——除非它们的力量不够大——也是被当作主流舆论的催化剂。或许这便是在法兰西共和国促成“保守”、在帝制德国强化反社会主义的原因,没有任何事物比共同的敌人更能促进团结。甚至民族主义有时也不难处理。威尔士的民族主义加强了自由主义,并且把它的斗士劳合·乔治推举成政府首脑、民意煽动者以及与民主激进派和劳工取得和解的调停者。爱尔兰的民族主义,在1879—1891年的一连串戏剧性事件之后,似乎因土地改革和政治上对英国自由主义的依靠而平息。泛日耳曼极端主义,因威廉一世的军国主义和帝国主义而甘心接受“小日耳曼”。甚至比利时的佛兰德斯人,也仍留在天主教政党内,天主教政党从不诘难这个双民族的一元政府。极右和极左派的不妥协者可以予以孤立。伟大的社会主义运动虽然宣称革命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当时它们还忙于别的事情。当大战在1914年爆发时,它们大多数在爱国情感的驱使下,与它们的政府和统治阶级团结一致。西欧唯一的主要例外,事实上却证明了这个法则。因为英国的独立劳工党之所以坚持反对战争,正是因为它也具有英国“非国教主义”和“资产阶级自由主义”长久爱好和平的传统。这个情形,使英国成为自由党阁员为这样的动机而在1914年8月相率辞职的唯一国家。

接受战争的社会主义政党,它们的表现并不是很热衷。他们之所以接受战争,主要是因为害怕被追随者遗弃;他们的追随者,在自发热忱的激励之下,踊跃从军。在没有征兵制的英国,1914年8月到1915年6月之间,共有200万人志愿服役。这个事实,以令人悲伤的方式证明了整合式民主政治活动的成功。1914年,只有在几乎尚未认真着手使贫穷公民认同于国家的地方(例如意大利)或者在几乎无法使贫穷公民与国家和政府产生认同的地方(例如捷克人的情形),民众才会对战争漠不关心,甚至反战。大规模的反战活动,要到很久之后才真正展开。

由于政治整合成功了,各政权因此只需面对当下的直接的行动挑战。这种不安状态的确在扩散,尤以战前最后几年为最。但是,在资产阶级社会核心国家尚未陷入革命或准革命的局势下,它们只能构成对公共秩序而非社会制度的挑战。法国南部葡萄酒农的暴动,奉派前往镇压他们的第十七团的兵变(1907年),贝尔法斯特(Belfast,1907年)、利物浦(1911年)和都柏林(Dublin,1913年)的几近全面罢工,瑞典的全面罢工(1908年),甚至巴塞罗那的“悲剧周”(tragic week,1909年),其本身都不足以动摇政权的基础。尽管它们的确很严重,而且还是复合经济的脆弱程度的征候。虽然英国绅士素以冷静闻名,但是当1912年英国首相阿斯奎斯(H. H. Asquith)在宣布政府决定对煤矿工人总罢工让步时,他还是哭了起来。

我们不应低估这类现象。即使当时人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但是在战前最后几年,他们已经常可感觉到巨变之前的社会骚动。在这些年间,豪华饭店和乡间别墅都会不时发生暴力事件。它们凸显了“美好时代”政治秩序的无常和脆弱。

但是,我们也不要过于高估它们。就资产阶级社会的核心国家而言,破坏“美好时代”稳定(包括其和平)的,是俄国、奥匈帝国和巴尔干诸国的形势,而非西欧甚或德国的形势。在大战前夕使英国政治形势陷入危险的,不是工人反叛,而是统治阶级的内部分裂。极端保守的上议院对抗下议院,军官集体拒绝听命于致力实现爱尔兰自治的自由党政府,因此形成了宪政危机。无疑,这样的危机部分是由于劳工动员,因为上院想要盲目抵制却又无力抵制的,是劳合·乔治的杰出煽动能力。劳合·乔治的方法,旨在将“人民”留在统治者的系统组织内。不过,这些危机之中最后也最严重的一个,其起因则是自由党员在政治上主张(天主教的)爱尔兰自治,以及保守党员支持阿尔斯特地区的新教极端分子对爱尔兰自治进行武装抗拒。议会民主这种程式化的政治游戏,自然是无力控制这种局面,就像我们在20世纪80年代仍可看到的那样。

虽然如此,在1880—1914年间,统治阶级还是发现——纵然他们心存怀疑——议会民主政治已证明它可与资本主义政权的政治和经济稳定相媲美。如同这个制度一样,上述发现至少在欧洲还是新颖的,这对社会革命分子来说不啻是一件令人失望的事。因为马克思和恩格斯原先一直认为,民主共和国虽然摆明是“资产阶级的”,却也是社会主义的前奏,因为它允许,甚至鼓励无产阶级进行政治动员,鼓励被压迫民众在无产阶级的领导之下进行政治动员。因此,不论它愿意还是不愿意,它都会看到无产阶级在与其压榨者的冲突中获得最后胜利。可是,在本书所论时期行将结束之际,马、恩的信徒却听到迥然不同的调子。1917年,列宁主张:“民主共和国是资本主义所能有的最好外壳。因此,一旦资本主义控制了这个最好外壳,它便可以牢固地确立它的权势,以致在资产阶级民主共和国中,没有任何改变可以动摇它——不论是人事的改变、制度的改变或政党的改变都一样。”[26] 和平常一样,列宁所注意的主要不是一般性的政治分析,而是为一个特殊的政治形势做有力辩论。列宁发表这段话的目的是针对当时的俄国临时政府,支持苏维埃掌权。总之,我们要注意的不是他的主张是否正确。他这项主张很有商榷余地,未能认出保护诸国免于社会动乱的经济和社会层面,以及有助于民主政治的各种制度。我们应注意的是它的似是而非。在1880年以前,这样的主张对于那些从事政治活动的资本主义支持者和反对者来说,几乎是同样难以置信。即使是对政治上的极左派而言,给予“民主共和国”如此负面的判断也是很难想象的。在1917年列宁提出这个意见的背后,西方已有将近一个世纪的民主化经验,而战前的15年,这种经验尤为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