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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的年代:1875—19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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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续那个崩溃转型时代并且持续至今天的这段时期,就影响世上一般男女(其数目在工业化世界以史无前例的速度增加)的社会转型而言,或许是人类所经历过的最具革命性的一个时期。自从石器时代以来,世界人口第一次不再由靠农业和家畜维生的人所构成。全球除了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和南亚的1/4地区之外,农民在这个阶段都是少数,而在“已开发”国家,更是极少数。这种现象是在短短的一代人之中发生的。于是,世界——不只是旧日的“已开发”国家——已经都市化。包括大规模工业化在内的经济发展,以1914年以前不可思议的方式迈向国际化或在全球进行重新分配。当代的科技,依靠内燃机、晶体管、袖珍计算机、到处可见的飞机、小小的自行车,已经渗透到地球这颗行星的最偏远角落。甚至在1939年,也很少有人想象到商业会如此没有止境。至少在西方资本主义的“已开发”国家中,社会结构,包括传统的家庭和家族结构在内,已经产生戏剧化动摇。于今回顾,我们可以发现:使19世纪资本主义社会得以运作的事物,多半都是从过去继承或接收过来的,然而其发展的过程又适合将这个过去毁灭。就历史的标准而言,这一切都发生在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短时期之内,不超过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出生的男女的记忆范围。它们是人类所经历过的最大规模和最不寻常的世界经济扩张的产物。在马克思和恩格斯发表《共产党宣言》之后的100年,他们对于资本主义社会结局的预言似乎已经兑现。但是,尽管他们的信徒已经统一了世上1/3的人类,他们所预言的无产阶级将推翻资本主义一事,却未实现。

显然,对这个时期而言,19世纪的资本主义社会与伴随它的一切,都属于那个不再具有直接决定性的过去。但是,19世纪和20世纪晚期都是这个漫长的革命性转型期的一部分。在18世纪的最后25年,这种转型的革命性质已可辨认出。历史学家可以注意下面的奇怪巧合:20世纪的超级繁荣距离19世纪的伟大繁荣整整100年(1850—1873年,1950—1973年),于是,20世纪晚期的世界经济困境,正好在19世纪大萧条之后的100年展开。但是,这些事实之间没有任何关联,除非将来有人可从中发现某种有规律性的经济周期,然而这是相当不可能的。要解释困扰20世纪80年代或20世纪90年代的事物,我们不需要追溯到19世纪80年代。

可是,20世纪晚期的世界仍然是由资产阶级的世纪所塑造,尤其是由本书所探讨的“帝国的年代”所塑造,确确实实的塑造。比方说,日后为20世纪第三个25年的全球繁荣提供国际架构的世界金融安排,是那些在1914年便已成年的人在20世纪40年代协商出来的。而主宰这些人的历史经验,正是帝国的年代走向崩溃的那25年。在1914年已经是成人的最后几个重要政治家或国家元首,要到20世纪70年代方才逝世(例如毛泽东、铁托、佛朗哥、戴高乐)。但更重要的是,今日的世界乃是由帝国的年代及其崩溃留下的历史景观所塑造的。

这些遗产中最明显的一项,是世界被划分为社会主义国家(或以此自称的国家)与非社会主义国家。基于我们在第三章、第五章和第十二章中尝试概述的原因,马克思的思想影响了1/3以上人类的生活。不论前人曾对从中国诸海到德国中部的欧亚大陆,外加非洲和南北美洲少数几个地区的未来做过什么样的预测,我们都可相当有把握地说:那些自称实现马克思预言的政权,一直到群众社会主义劳工运动出现之前,皆不曾出现在前人展望的未来之中。它们所呈现的模式和意识形态,接着启发了落后、附属或殖民地区的革命运动。

同样明显的另一项遗产,是世界政治模式的全球化。如果说那些习惯被称作“第三世界”的国家(附带一提,这些国家不赞同“西方列强”),已构成20世纪后期联合国的大多数成员,那是因为它们绝大多数都是帝国时代列强分割世界的遗留物。法国殖民地的丧失大约产生了20个新国家,从大英帝国殖民地衍生出来的国家更多。而至少在非洲(在写作本书之时,非洲有超过50个在名义上独立自主的政治实体),所有的新国家都沿用根据帝国主义协商所划定的疆界。再者,如果不是由于帝国时代的发展,我们很难想象在20世纪晚期,这类国家受过教育的阶级和政府,大多数皆使用英语或法语。

另一项较不明显的遗产,是所有的国家都应以(其本身也以)“民族”来形容。我在前面曾经说过,这不仅是因为“民族”和“民族主义”的意识形态(一项19世纪欧洲的产物)可以充当殖民地解放的意识形态,而殖民地的西化精英分子也的确为了这个目的才将其引进;同时也因为在这段时期,“民族国家”的概念适用于各种大小的类似群体,而不像19世纪中叶的“民族原则”开拓者所认为的那样,只适用于中型或大型的民族。在19世纪晚期以后诞生的大多数国家(而自威尔逊总统之后,也被授予“民族”的地位),几乎都是面积不大、人口不多的国家,而在列强殖民地纷纷丧失之后,更出现许多小国。(20世纪80年代早期,有12个非洲国家人口低于60万人,其中还有两个不到10万人。)就民族主义已渗透到旧日的“已开发”世界之外来说,或者就非欧洲政治已吸收了民族主义而言,帝国时代的传统仍然存在。

帝国时代的余波也同样出现在传统西方家庭关系的转型之中,尤其是在妇女的解放上。无疑,这些转型自20世纪中叶起,比之前任何时代的规模都大得多,但事实上,“新女性”一词正是在帝国时代才首次成为一个具有重大意义的现象,而致力于妇女解放的政治和社会群众运动,也是在当时才发展成不可忽视的政治力量,尤其是劳工和社会主义运动。西方的女权运动在20世纪60年代可能已进入一个崭新而旺盛的阶段,其原因或可归功于妇女(尤其是已婚妇女)大量从事家庭以外的工薪职务。然而,这只是一项重大历史性发展的一个阶段。这项发展可以追溯到本书所述时期,而且从实际层面考虑,也无法追溯得更早。

再者,如本书尝试说明的,今日的大众文化都会特色,从国际性的体育比赛到出版物和电影,多半都是诞生于帝国时代。甚至在技术上,现代媒体也不是全然新创的,而是把引自帝国时代的两种基本发明物——机械性的复制声音和活动影像——使用得更普遍、更精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