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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端的年代:1914—1991》第十六章 社会主义的失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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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俄国的)状况,全靠一个不可或缺的关键因素:绝不容许任何地下权力的市场存在(就好像一度曾发生于教会的情况一般)。要是一旦欧洲那种金钱与权力相结合的现象也渗透进了俄国,那么败亡的恐怕不是国家,甚至也不是党,而是共产主义本身了。

——德国哲学家本雅明(Walter Benjamin,1979,pp.195—196)

单单靠一个官方党纲,再也不能作为指导行动的方针。不止一种的意识思想,各种混合的想法与参考架构,如今一起并存。不但在社会上如此,甚至在党内,在领导阶层中亦然……除了官方的辞令以外,一个教条式的“马列主义”,再也不能适应这个政权的真正需要了。

——卢因(M.Lewin in Kerblay,1983,p.xxvi)

我们要实现现代化,关键是科学技术要能上去……靠空讲不能实现现代化,必须有知识,有人才……现在看来,同发达国家相比,我们的科学技术和教育整整落后了20年……日本人从明治维新就开始注意科技,注意教育,花了很大力量。明治维新是新兴资产阶级干的现代化,我们是无产阶级,应该也可能干得比他们好。

——邓小平,《尊重知识,尊重人才》,1977年

(《邓小平文选》第2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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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年代有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特别忧心其在经济上相当不如人的落后状态。不论别的原因,单看紧邻它的日本,竟然是一个最为辉煌灿烂的资本主义成功范例,就令它着急不已。中国共产党,事实上绝不只能看作苏联共产党的一个分支,而中国作为苏联卫星集团一员的色彩更浅。即以一点来论,中国的人口便远比苏联为多,事实也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为多。中国的实际人口数也许不能肯定,但是一般估计,地球上每五个人里,便有一人是住在中国(东亚及东南亚一带,也有大量的华裔人口移居)。更有甚者,中国民族的同一性不但远超过其他许多国家——94%的人口为汉族——并且作为一个单一的政治实体(虽然其间或有分裂中断),至少可能已有2000年历史之久。更重要的是,在2000年的绝大多数时间里,并在绝大多数关心天下事的中国人心目当中,中国是世界文明的中心与典范。反之,在所有其他由共产党政权获胜执政的国家中,除了极其少的例外,由苏联开始,都是自认为文化边区,相比于先进文明中心显然落后的不毛之地。斯大林年代的苏联为什么极声尖叫,一再强调自己不必依赖西方的知识科技,大力坚持自力研制从电话到飞机所有先进的创新发明,就是它自认不如的心态的明显流露。[1]

但是中国可不这样想。它认为——相当正确的看法——自己的古典文明、艺术和文字,以及社会价值观系统,是其他国家公认的精神鼓舞及模仿对象,对日本尤其恩深泽重。像这样一个文化大国,不论由集体角度看,或从个人地位与其他任何民族相比,自然毫无半点知识文化不如人的自卑感觉。而中国周围的邻近国家,也没有一国能对它造成丝毫的威胁;再加上中国发明了火药,更可高枕无忧,轻而易举将犯境的野蛮人拒之境外。于是中国人的优越感,更获得进一步的肯定,虽然这种心态,曾使得它在面对西方帝国的扩张时一时措手不及。19世纪时,中国在科技上的落后,变得再明显不过——因为科技不如人,直接便表现为军事上的不如人。但是这种落后现象,事实上并非由于中国人在技术或教育方面无能,寻根究底,正出在传统中国文明的自足感与自信心。因此中国人迟疑不愿动手,不肯像当年日本在1868年进行明治维新一样,一下子跳入全面欧化的“现代化”大海之中。因为这一切,只有在那古文明的捍卫者——古老的封建国家——成为废墟之上才能实现;只有经由社会革命,在同时也是打倒孔老夫子学说的文化革命中,才能真正展开。

中国共产党,因此既具有社会主义性质,又兼有民族主义气质——希望这个字眼不致有反答为问的嫌疑。点燃共产主义火把的爆炸物,是中国人民极端的贫困受压。首先是中南部沿海大城市帝国主义租界(有时并有不失现代的工业)里的工人群众(上海、广州、香港),其后则有占中国90%人口的小农加入。中国农民的状况,甚至比都市人口更惨,后者的平均消费是前者的两倍半还有余。中国之贫穷,西方读者难以想象。在共产党取得政权时(根据1952年的数据),中国平均每人每天只有半公斤的粮食得以糊口,每年也仅有0.08公斤的茶叶可享用。至于他或她的足下,则每约五年才有一双新鞋上脚(China Statistics,1989,Tables31,15.2,15.5)。

中国共产主义的民族性格,既通过上层与中层出身的知识分子体现,他们为20世纪的中国政治运动,提供了大多数的领导人才,也透过中国民众普遍感受的情感体现。中国人民认为,那一批批野蛮的洋鬼子,不论对与他们有过接触的中国人个人而言,或对中国作为国家整体来说,都没有半点好处。自从19世纪中期以来,每一个有点实力的外国势力,中国都受过它们的欺压,曾被它们击败,惨遭它们瓜分,受到它们的剥削和利用。因此,中国人这种深恶痛绝的感受,自然绝不是无的放矢。早在封建王朝覆灭之前,中国便已经掀起过数次带有传统意识色彩的反帝国主义运动,例如1900年的义和团。而共产党的抗日,无疑是共产党翻身的关键时刻,使它由一个被看作是业已溃败的社会乱源(即这个党30年代所处的地位),摇身一变,成为全中国人民的领导和代表。共产党同时呼吁对中国的穷苦百姓进行社会解放,自然使得它对国家民族进行解放复兴的政治目标,在以农民为主的大众眼里更为可信。

因此在这一点上,共产党比它的对手占有优势。1911年封建王朝覆灭后的中国,到处是军阀割据。(早期的)国民党,打算在这满地残破上重建一个强大单一的新共和国,一时之间,两党的短期目标似无不同之处。双方的政治基础,都在中国南方较先进的几处大城市(共和国便定都其中之一);双方的领导阶层,也都由颇为类似的知识精英组成——不过一方较亲企业,另一方则贴近农工大众——比如说,两边都拥有同样比例的传统地主与士绅阶级出身的男子,即中国的传统精英分子,不过共产党内,西式教育程度较高者似乎较多(North/Pool,1966,pp.378—382)。双方发起运动之始,也都出于20世纪初年的反帝国主义思潮,并经过“五四运动”(1919年北京学生教师发起的一场民族思想浪潮)愈发强化。国民党的领袖孙中山,是一位爱国者、民主人士,同时又是社会主义者,他接受苏维埃俄国的教导及支持——当时唯一的革命及反帝国主义力量——同时发现布尔什维克式的一党模式,比西方模式更适合他完成任务。事实上,共产党之所以在中国成为主要大党,多半是通过这个与苏联携手的路线之故。中共不但由此进入正式的国家政治生活中,到孙中山于1925年逝世后,更进入民国政府,将其势力延展至国民革命军的北伐大军。孙中山的继承人蒋介石(1887—1975),始终不曾在全中国实现全面控制,虽然他在1927年与苏联闹翻,并且进行清党,镇压共产党人。而后者当时拥有的群众基础,主要仅是一小群都市工人阶级而已。

于是共产党不得不将注意力转向农村,在那里,掀起了一场对抗国民党的游击战,但是整体而言,成效甚微——共产党内部的斗争混乱,以及莫斯科对中国现状的不了解,显然有损害作用。1934年,在那场英雄式的“万里长征”之后,中共军队被迫退居西北部边区的遥远角落。种种形势,使得长久以来即赞成采取“农村包围城市”策略的毛泽东,在中共扎根延安年间,跃居而成为无可置疑的当然领袖。但是就共产党本身的发展而言,新形势却没有提供任何前景。相反地,到1937年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为止,国民党却逐步确立了它对中国大部分地区的统治。

但是国民党毕竟缺乏吸引中国人民大众的真正目标,再加上它当时放弃了同时也具有现代化及复兴民族意义的革命路线,因此不是共产党的对手。蒋介石终究没有成为另一个凯末尔——凯末尔同样也领导了一场现代化、反帝国主义的民族战争,一方面与年轻的苏维埃共和国为友,一方面又利用本地的共产党为己用,然后再一脚踢开;只是凯末尔的手段没有蒋介石那么咄咄逼人罢了——蒋介石跟凯末尔一样,同样拥有一支军队,可是这却不是一支向国家效忠的军队,更无共产党军队具有的革命气节。这支军队的成员,是那些知道大可凭一杆枪、一身制服,在动乱中打出天下的一帮人。而带队的军官,则是一群深谙“枪杆子可以出政权”同时也深信“枪杆子出财富”的家伙。蒋介石在城市中产阶级中,拥有相当的拥护基础,海外华侨对他的支持恐怕更大。可是中国的老百姓,却有九成住在城市之外,中国土地亦有九成属于乡间。这些广阔的地域——如果有半点控制的话——都在当地有势力的人手中,从拥兵自重的军阀,到前朝遗留的士绅,不一而足,而国民党则与他们达成妥协。日本人大规模发动侵华,国民党军队无法抵御日军对其精华力量所在沿海各城市的猛烈攻击。而在中国其余各地,国民党则终于成为它一向有可能变成的又一个地主加军阀的腐化政权,就算它从事抗日,效果也极其有限。与此同时,共产党却动员了群众,在敌后进行抗日,卓有成效。待到一场几乎毫不留情大败国民党的短暂内战之后,共产党于1949年全面接收中国,封建王朝结束之后40年的统一中断的局面,总算告一段落。对于所有中国人民来说——除了逃到他处的国民党残余是例外——共产党才是中国的合法政府,是中国政权正统的真正继承人。在众人眼里,它也被如此看待。因为凭着多年实践马列主义党纲的经验,共产党的统治足以通令全国,建立一个全国性的严格体系,从中央开始,一直到庞大国土最偏远的乡野——在多数中国人的心目里,一个像样的国家就该如此。组织纪律,而非教条学说,是列宁布尔什维克主义对这个变化中的世界的最大馈赠。

然而,共产党中国绝非只是旧式帝国的复兴。当然,中国文明的千年不坠,共产党受惠良多。因为在这绵延不断的悠久历史当中,中国老百姓学会了如何面对应“天命”而生的政权统治;而那些当政主事之人,也娴熟了治理之道。世界上找不出第二个共产党国家,竟会在其政治辩论中,引用16世纪某官员对嘉靖皇帝的忠耿进言。[2] 50年代有位老牌中国观察家——《泰晤士报》特派记者——当时即语出惊人(包括本书作者在内)做此预言:到21世纪时,除了中国以外,世界将再无共产党国家;而共产主义,也将在中国成为民族性的意识思维。他的意思即在于此。因为对多数中国人而言,这场革命,主要也是一场“复旧”:回归和平秩序与福利安康,重返袭自唐代的政府制度,恢复伟大国家与文明的旧观。

刚开始的头几年里,这似乎也是中国老百姓得到的赏赐。农民的粮食生产,在1949—1956年间,增产了七成之多(China Statistics,1989,p.165),大概是因为他们尚未受到太多干扰之故吧。到中国开始介入1950—1953年的朝鲜战争,虽然难免引起相当一阵恐慌,但是面对强大的美军,中共军队竟然能先挫其势,后又能拒其于雷池之外,这份力量实在不容小觑。而工业与教育的发展计划,从50年代中期也已开始。从1956年起,中国与苏联的友谊迅速恶化,1960年两大共产党政权终告决裂,于是莫斯科尽撤其重要的科技与各项援助。但是中国人民的磨难并不由此而起,援助的撤退只使其加深罢了。他们遭受的磨难主要来自三个方面:一是1955—1957年间农村的高速集体化;二是1958年的工业“大跃进”运动,接着有1959年至1961年的三年大饥荒,恐怕也是20世纪史上人类最大的一场饥荒;[3] 三是十年的“文化大革命”浩劫,随着毛泽东在1976年去世才告结束。

几场浩劫性的冒进,一般以为,在一定程度上归因于毛泽东本人。他的政策,在中共中央内部往往只得到勉强地接受,有时甚至面对公开坦率的反对——“大跃进”中便可见最显著的例子。他对付这些反对意见的手段,就是掀起“文化大革命”。但是我们必须先了解中国共产党特有的本质,才能对这些事件做进一步的认识;而毛泽东本人,就是党最佳的代言人。它是一场“后十月革命”的运动,是通过列宁才接触了马克思,或者更精确地说,它是经过斯大林的“马列主义”才知道了马克思。毛泽东本人对马克思学说的认识,看来几乎全部袭自斯大林派所著的《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1939年)[History of the CPSU(b):Short Course of1939]。直到他成为国家领导人之前,毛泽东始终未曾跨出国门,其理念知识的形成,全是植根于中国本土。但是即使是这种理念,也有与马克思主义接近之处,因为所有的社会革命梦想,都有其共通之处,而毛泽东呢——毫无疑问具有十分诚意——正好抓住了马列主义中几点符合他见解的地方,用以证明自己理论的正确。然而他所设想的理想社会,是一个众人异口同声,意见完全一致的社会,“个人全面自我牺牲,全面投入社会集体,最终将止于至善……一种集体主义的神秘思想”,事实上正好与古典马克思主义完全相反,至少在理论及终极目标上,后者的主张,乃是个人全面的解放与自我的完成(Schwartz,1966)。中共以为,一个人可以经由改造,产生精神的变革力量。这种强调心灵变化能力的看法,虽然是先后得自列宁和斯大林两人对意识知觉与自由意志力量的信仰,可是未免发挥得过火了。尽管列宁对政治行动决心的作用深信不疑,可是他却从不曾忘却现实——他怎么能?——他知道行动的效力,受到现实状况的局限;甚至连斯大林,也清楚其权力的行使有其限制。然而,若非深信“主观意志”的力量无限,若不是以为只要愿意,人定可以移山胜天,“大跃进”这种过火行为,根本难以想象,又怎么可能发生?专家可以告诉你,什么事办得到,什么事办不到;可是只要有了革命狂热,却可以克服一切物质障碍,意志力能够转变外物。因此“红”的意义,并不在其比“专”重要,而在它指出了另一条路。1958年间,中国各地同时掀起一阵热情高潮,这股热情,将使中国“立即”工业化,一跳跃过好几个年代,进入未来。而在未来,共产主义必将“立即”全面实现。于是无数劣等的自家后院高炉,纷纷投入了生产洪流;靠着土法炼钢,中国的钢铁产量在一年之内翻番——到1960年时,甚至还真的增加3倍以上。可是1962年,却又跌回比“大跃进”之前还要低的程度。这些土高炉,只是转型中的一面。另有24000个“人民公社”,于1958年中短短不到两个月内成立;公社内的农民,代表着另一面的转型。这些公社,是地地道道十足的“共产”,不但将农民生活所有的内容都全部集体化了,包括家庭生活在内,例如公社一手包办的幼儿园和食堂,解脱了妇女家务和育儿的操劳,反之,却将她们编成队伍送下田去——并以六项基本供应,全面取代农家的劳动所得与金钱收入。这六项供应是:粮食、医药、教育、丧葬、理发和电影。显然,这一套并不灵。不出数月,在众人的消极抵制之下,公社制度中最极端的例子终于被放弃,不过一直要到1960—1961年间,天灾人祸一起造成了大饥荒(正如斯大林推动的集体化行动一般)方才结束。

就一面来说,这种对意志力量的信仰,其实主要来自毛泽东对“人民”的信仰:人民随时愿意接受转变,因此也愿意带着他们的创造力,以及所有固有的智慧与发明能力参与这项伟大的大跃进工程。基本上,这是艺术家浪漫的观点,就是这股浪漫心态,引导他不顾党内其他领导人士提出的疑虑与务实忠告,径自于1956—1957年间,发动“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运动,呼吁旧精英分子出来响应,自由发表他们的看法。毛泽东发起这个运动,是基于一项假定,他以为这些老知识分子,或许已经在革命中(甚或由于他本人的感召),完全改造了。结果,正如其他“感召力量比较欠佳”的同志所担心的一般,这股自由思想的突然奔流,反证明众人对新秩序毫无一致认同的热情。毛泽东心中对知识分子天生具有的那股不信任心理,于是获得证实;他对知识分子的怀疑和不信任,在10年“文化大革命”中达到最高表现程度。10年之间,中国的高等教育等于完全停摆,原有的知识分子纷纷被送到乡间劳动。[4] 然而毛泽东对农民群众的信任却始终不变,“大跃进”期间,在同样的“百家争鸣”(即发挥各地的本土经验)原则之下,他力促后者找出种种办法解决生产问题。毛泽东在根本上深信,斗争冲突、紧张压力,不但是生命中不可或缺之事,而且唯有如此,方能避免中国重蹈旧社会的覆辙。因为旧社会坚持的和谐不移,正是中国的弱点所在——这一点,其实是毛泽东在马克思学说中找出论点支持自己想法的又一章。革命,以及共产主义本身,必须靠不断的一再斗争,方能保持血脉畅通而不阻塞。革命,永远不能停止。

毛泽东路线的奇特之处,即在其“既是极端的西化,却同时又局部地回归传统”。传统模式,事实上正是毛泽东政权甚为倚重的基础。至于以苏联为师,具有高度重工业倾向的工业化发展,更是绝对的第一优先。“大跃进”的荒谬,主要来自一种盲目的看法——这一点中苏相同——认为不但要以农业养工业,与此同时,农业还得想法子自力更生,因为所有的资源都必须投入到工业中。这种重工轻农的做法,意味着以“精神”回馈,取代“物质”诱因。转为现实,在中国就变成以无止境的“人力”替代不可得的“科技”。中国乡间,始终作为毛泽东体系的基石,正如同当年游击年代以来,一直未曾改变。“大跃进”运动排山倒海而来,中国乡间又成为工业化的最佳场所,这一点则与苏联不同。在毛泽东的统治之下,中国不曾发生过任何大规模的都市化发展——又与苏联不同——一直要到80年代,农村人口才降到80%以下。

毛泽东执政的20年间,掺杂着超现实的幻想。对这种混乱,世人自然感到震惊。但是我们也要看到,若以饱受贫穷折磨的第三世界标准而言,中国老百姓的日子其实不算坏。毛泽东时期结束时,中国人平均粮食消耗额(以卡路里计)刚好居世界各国的中等(median)以上,并高于美洲14国、非洲38国,在亚洲也属居中——远超过新加坡、马来西亚两国以外的南亚及东南亚全部地区(Taylor/Jodice,Table4.4)。中国人出生时的平均预期寿命,也由1949年的35岁,增加为1982年的68岁——死亡率则持续下降(Liu,1986,pp.323—324)。而即使将大饥荒考虑在内,从1949年到毛泽东去世,中国人口还是由5亿左右增长为9.5亿多,可见得中国经济毕竟有法子喂饱大家——比起50年代的水平略见增长——衣物类的供应也比前稍有进步(China Statistics,Table T15.1)。至于中国教育,却同时遭到饥荒与“文化大革命”的波及,甚至连初级教育也不例外。天灾人祸之下,分别使入学人数锐减2500万左右。但是不能否认的事实是,在毛泽东去世的那一年里,全中国进入初小的学童人数,比起当年他取得政权时多出6倍,即高达96%的注册率,比起即使在1952年还不及50%的比例,当然更见成就。诚然,纵使到了1987年,20岁以上的全部人口当中,仍有超过四分之一目不识丁或属半文盲——女性中不识字的比例,更高达38%—但是我们不要忘记,读书识字,在中国是一件极为困难之事;1949年以前出生的34%的人口当中,有幸完全就学者可谓少之又少(China Statistics,pp.69,70—72,695)。简单地说,在持怀疑心理的西方观察家眼里——其实有很多人根本缺乏怀疑的精神——毛泽东时期的成就也许不堪一提;可是换作印度人或印尼人来看,他的成就却相当不凡。对于80%属于农民阶级、与外界隔绝的中国老百姓而言,自然也比较满意了。他们的期望,最多也就同其祖先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