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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华夏到中国》封建与专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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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之版图,实不如汉。清为多元-共主-君合国,关外各邦地位高于华夏,统治华夏而不为华夏统治。目前“新清史”实际涵义在此,多用曲笔而已。

帝国疆域扩大,实为光绪以后“内亚帝国主义”“印第安战争”产物。故而内亚各邦之视日本,往往如国府之视富兰克林·罗斯福。

由汉至明,不计安南朝鲜,版图基本稳定。唐辽金元清同为多元-共主-君合国,郡县汉地盈缩极其有限。真正变化在于:儒化—社会同质化—政体扁平化—集权化日益加深。

封建本为部落简陋之习,优势即在青春(野蛮);专制本为晚期文明姑息之制,弱点即在文明(烂熟)。老少之异,并非制度之别,可以人为改变。日耳曼蛮族发展成熟为希腊罗马甚易,托勒密埃及返老还童为希腊罗马甚难。

斯宾格勒周期:原始民族—封建青春期(西周、中世纪、荷马时代)—启蒙鼎盛期(春秋、近代欧洲、伯里克利时代)—帝国衰朽期(秦汉、罗马帝国、世界大战后)—费拉民族(埃及与东方专制国家,等待征服者和文明解体)。

克隆,抑或克累得

传承之术,不外二者。以忠于原版计,自当取克隆;为抗乱耐劫计,克累得[2]居优;略外扰而计繁殖能力,二者相去无几。进化,以度劫为胜,不知优劣,是以克隆种群扫地几尽,舍若干昆虫外,仅存人造果类薯蓣之属,其品种天然退化性,育种家亦无如之何。

梵文之衍生、拉丁之破碎,语言之克累得也。华语则克隆之孤臣孽子,虽韩、日、满、蒙旧字亦不就其范围。方言蔓衍,变异无端,一统者易困,继统者多亡,自然之理。《国史大纲》断-岐、续-统别中西,不易之论。衰周齐楚不通译,百家尚在,秦汉文字一而学统定,其间若有契合。此后华以同质胜,欧以异质胜,合者弱而聩,分者强而慧,正应史伯“和实生物,同则不继”。

列国自奋,爱其士而强其民,谋于外也;天下一统,愚其士而弱其民,谋于内也。自由不赖多国体系(政治学之克累得?)而能久存者,古今中西未有。虽罗马一统,亦亡其共和而用东方神皇。吉本叹息:“微北蛮,吾子孙其退化为侏儒乎?”麦考莱曰:“微封建黑暗,顺戴克里先专制一统之制,吾欧其将为中国乎?”所忧正与孔子相反。

近乎孔门者,前有拉丁教士,后有拉丁人文学者。想使大格列高利、伊拉斯谟斯诸贤得行其志,必废封建、破等级,有教无类,拔寒门向学者为官僚以代贵族。于是西欧当有罗马后朝之一统,以古典(基督教)经、(哲人)子典籍取士任官,寒人蛮鄙皆以诵拉丁效罗马为荣身耀乡不二法门。政治克隆术得志,近代世界胎死腹中。豆瓣诸公必为艾南英之续。

当代之克隆术,莫大于国族运动、国语运动,皆方言之天敌。然则行于欧洲,以拼音文字本色,反激小民族主义-文化民族主义。国族国语大兴于十九世纪,芬兰、波希米亚、爱沙尼亚诸方言复活而有文艺勃兴,非偶然也。二十世纪,小族复兴、中欧破碎,皆其顺流之势。其风方劲,苏格兰、威尔士、巴斯克、加泰隆、布列塔尼方言再造文化民族主义方兴未艾。

大国语大国族运动,成效最著者反在远东效颦者。中日韩皆以同质性高、文化创造力疲软闻,然内部比较,华之领先日韩,亦无可疑。

以是观之,繁简之别,不在其美感、文野,而在其同质性。旧体有字无音,不能尽去方言也明,为克累得留一线之机,须知历代诗词文极而弊,皆赖返本以求方言民谣活水而复振,其道无异土豆苹果不取野种杂交,不数代则退化为枳。新体之身兼音字,自命普及文化,实则先否认地方文化有文化资格而后灭度之,实秦火灭度十五国风而官书隶字以吏为师之扩大深化版。问题不在字形,而在官书国语一统普及主义有大碍于华文化基因多样性,必增加其退化机会而削弱其抗病幸存能力。

政治大一统之所利,即文化繁衍力之所患。英语布于万邦、法语不出魁北克,即出此道。人工花园扶持,速其亡也。北美独立,英帝国之大患,英语之大幸。华文化之幸,亦在太宗无力亡韩成祖、未能吞越,其大不幸乃在楚齐特色文化终亡于秦汉。闽语变异,大华国族主义之不幸,华夏世界之幸;吴语垂绝,国语国族之成就,华夏文化之自戕。

物无两大,事无两全,众善不并立,唯有勇有识者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