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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南北朝:三国归隋统一路》第三部 三分归隋 二十 终结大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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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叔宝是南朝的最后一位皇帝,也是南北朝的最后一位皇帝。他即位的时候,北周已经灭亡一年了。这不禁让人想起后世的南唐后主李煜,李煜做国主时,北方的五代局面也是刚刚结束,宋朝虎视江南,南唐危在旦夕。相比起来,两人的境遇还颇有几分相似。

更相似的,是两人的兴趣爱好。李煜喜欢的是读书写词,“工书画,知音律”,至今脍炙人口的李后主词作便是明证,陈叔宝终日里“作诗不辍”,也是位勤于笔耕、创作不懈的大写手。两人都在副业上成绩斐然,而在主业——做皇帝上,没什么天份。

像陈叔宝这样的皇帝,智商是肯定够的,只不过没能用在该用的地方。隋文帝评价他:“如果能把作诗的本事,用在思考国家时事的安危上,也不至于亡国了。”这说法是有道理的,之所以会如此,或许与陈叔宝的经历有关。

陈叔宝生于梁元帝承圣二年(公元553年)的江陵,母亲柳敬言是驸马柳偃之女,梁武帝的外孙女。出生的第二年,江陵就被西魏攻陷了,父亲陈顼被俘带往长安。因为路途遥远,陈顼把他与柳敬言留在了半路上的穰城(今河南邓县),一住就是八年。北周把陈顼送回陈国,陈叔宝才随母亲回到建康。

动荡的童年没有造就陈叔宝坚韧的性格,反而让他形成了消极的生活态度。从少年步入成年的他一帆风顺,从安成王世子做到皇太子,但内心却对政事的兴趣不大。

陈宣帝一共有四十二个儿子,在古今皇帝中,尤其是王朝末期的皇帝中,绝对是高产。既然陈叔宝没能表现出过人的强势,那么其他的四十一位兄弟中,难免有人蠢蠢欲动,尽管陈国的事业日薄西山,还是有人跳将出来、铤而走险。此人便是宣帝的次子、始兴王陈叔陵。

陈叔陵只比陈叔宝小几个月,幼年的经历差不多,性格却与陈叔宝截然相反,热衷权势,野心勃勃。然而陈宣帝对他很是宠爱,犯了错误也不重责,使他无所顾忌,与文帝的儿子新安王陈伯固勾结在一起,图谋篡位。

陈宣帝去世,准备入殓,陈叔宝扑在灵柩前痛哭流涕(比周宣帝可乖多了),全然没有注意身后的情景。陈叔陵猛地亮出事先磨好的剉药小刀,一刀砍中陈叔宝的脖子,陈叔宝倒地。太后柳敬言上前阻挡,陈叔陵又朝太后连砍好几刀。旁边陈叔宝的乳母吴氏赶紧将陈叔宝拉起,四弟长沙王陈叔坚夺过陈叔陵手中的小刀,陈叔陵乘乱逃出宫去。

所幸陈叔宝没被伤到要害,在乳母等人的保护下躲入后宫。惊魂方定,他便派右卫将军萧摩诃出兵平乱。陈叔陵与陈伯固纠集了一千来人据守东府城,企图对抗朝廷,都被萧摩诃斩杀。

劫后余生的陈叔宝捂着受伤的脖子登上了皇帝宝座,从此对政治与权势愈加深恶痛绝。他本来就钟情诗酒,现在干脆把政事扔在脑后,一心追求安乐与享受,将时光全部虚耗在后宫里。

陈叔宝与正宫皇后沈婺华没什么感情,他宠幸出身贫贱的贵妃张丽华。张丽华的头发长有七尺,漆黑发亮,一直可以垂到地上。她又天性聪慧,神彩飞扬,顾盼生辉,容颜端丽,活脱脱一个古典长发知性美眉。陈叔宝为她如痴如醉,并不奇怪。

陈叔宝又宠爱龚贵嫔、孔贵嫔等妃子,为了能与美人们朝夕相处,他在宫中的光昭殿前,建起临春、结绮和望仙三座楼阁,各高几十丈,彼此相连,每座楼阁又分成几十个小房间,精心雕琢,华美瑰丽。陈叔宝自己住临春阁,张贵妃住结绮阁,龚贵嫔和孔贵嫔住望仙阁,其他的妃子也常常游走其间,轮流侍奉皇帝。

皇帝沉溺酒色,着急的人还是有的,章华、傅縡等大臣就上书请命,指望陈叔宝洗心革面,勤政爱民。陈叔宝生气,把他们都杀了。剩下一批善窥上意之徒同样寄情浮靡,像尚书令江总、孔范等人,从早到晚陪着陈叔宝在后宫花天酒地、欢歌燕舞、舞文弄墨、赠诗和曲,成为一道“别具一格”的风景线。

最亮丽的一道,当数陈叔宝那首不朽的亡国调《玉树后庭花》:

丽宇芳林对高阁,

新妆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

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

玉树流光照后庭。

诸多淫词艳曲,格调低下,不一而足。不过陈叔宝偶尔也会作诗戏谑一把。据说有一次他忽然想起冷落后宫的沈皇后,便去看她,坐了一会儿又退了出去。他见沈皇后也不说几句温情的话(比张贵妃差远了!),失望地问道:“怎么也不留我一下呢?”说着,即兴给沈皇后赠诗一首:

留人不留人?不留人也去。

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沈皇后听了,心中没好气地答道:

谁言不相忆?见罢倒成羞。

情知不肯住,教遣若为留。

若此事为真,我倒是挺欣赏沈皇后对于爱情的一分执着的。可惜无聊的陈叔宝不领情,倒萌生了废掉沈皇后、改立张贵妃的念头,只是这次,他来不及了。

祯明二年(隋开皇八年,公元588年),隋文帝下诏列数陈叔宝二十条大罪。隋军大举南下,晋王杨广出六合,庐州总管韩擒虎出庐江(今安徽合肥),吴州总管贺若弼出广陵(今江苏扬州),走陆路进抵江北渡口,秦王杨俊出襄阳沿汉水而下,清河公杨素出永安(今重庆奉节),荆州刺史刘仁恩出江陵,蕲州刺史王世积出蕲春,沿长江而下,青州总管燕荣出东海(今江苏连云港西南),从海路入太湖,八路大军由杨广总节度,讨伐陈国。

声势浩大的隋军号称五十一万,可能有夸大的成分,但至少在三十万以上,则是不争的事实,而且多点进攻,令陈军防不胜防。陈军布防的兵力,包括建康的守兵,总共不过二十多万,一半分散在江上各要塞,难以抵挡隋军的淋漓进攻。

军情紧急,飞报建康,护军将军樊毅、仆射袁宪以及萧摩诃认为应增兵,沿江防备。群臣莫衷一是,陈叔宝却不以为然道:“如若增兵,岂非示弱?建康城有王气,想当年齐兵攻过三次,周兵也来过两次,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被打得大败而回?隋兵能有什么作为?”

孔范也附和道:“长江天堑,隔绝南北,敌军难道还能插翅飞过来么?那些守将贪功,故意夸大事实;微臣常嫌官小,敌军假若真的渡江,我一定上阵厮杀,立功做个太尉了。”说完,君臣哈哈大笑,继续饮酒,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陈叔宝在酒精的麻痹下,太乐观了。我们说过,陈宣帝试图通过北伐解决内部和外部的两大问题,北周重新攻占江北后,问题依旧。尤其是侨人、吴人、蛮族三大族群的矛盾,愈演愈烈,地方上的武将多为五蛮出身,比如负责建康防务的樊毅便是蛮族人,手中虽有兵,却受尽排挤。类似的上下相欺,文武相疑的情形,也很多见,一旦开仗,战斗力和士气都高不了。)

第二年元旦清晨,大雾弥江。建康城中的陈叔宝还有心思早朝大宴群臣,庆贺新年。陈叔宝兴致颇浓,喝得酩酊大醉,午后醒来,形势已然大变:隋将贺若弼与韩擒虎分别从江北的广陵和横江突破,神不知鬼不觉地渡过长江,占领了南岸的京口和采石,江边防守的陈军望风而走,隋军兵临城下。

陈叔宝的乐观荡然无存,他仓促任命萧摩诃、樊毅及中领军鲁广达为都督,抵御隋军的攻势,又命从吴兴入援的镇东大将军任忠(也是蛮族出身)驻守朱雀门,保卫建康的安全。

但是不懂用兵的陈叔宝犯了错误,他把十多万建康附近的陈军士兵从北到南,拉成了一条绵延二十里的防线,竟没有一个发号施令的总指挥,而且还把不会打仗的孔范派上阵。几名将军各自为战,被贺若弼轻松各个击破,孔范部不战自溃,萧摩诃力战被擒,陈军大败。

任忠率部出城抵抗韩擒虎的进攻,还没打就在石子冈(今江苏南京雨花台)投降,掉转枪头带领隋军从朱雀门进入建康城。

陈叔宝在宫里慌不择路,搂着最宠爱的张贵妃和孔贵嫔直奔后堂投井。当然不是寻死,而是暂借水浅的井底一避。隋军士兵深夜进宫,遍寻陈叔宝不见,向井底喊话,没人答应,就要往下投大石。陈叔宝吓坏了,叫道:“有人!有人!”

隋军的士兵放下绳索,使了好半天劲把人拉上来,才发现原来一男二女捆在一起,怪不得沉得像头猪呢!

狼狈归狼狈,陈叔宝的结局,倒是好过之前亡国的北齐和北周的末代皇帝。隋文帝厚赏了陈叔宝,还多次召他入朝叙话,待遇相当于三品官员。仁寿四年(公元604年)陈叔宝寿终正寝,享年五十二岁,而那时,隋文帝已经死于儿子杨广之手。

陈国灭亡了,五十多年的后三国时代归于隋朝一统,从刘裕称帝起的一百七十年南朝历史告一段落。更重要的是,从西晋八王之乱开始,中华世界二百九十九年的混乱分裂局面结束了。如果愿意,我们还可以上溯到公元184年的黄巾大起义,向四百多年的大分裂时代,做一次告别。

回到本部开头提出的问题上,西魏-北周-隋一脉相承的体系,通过宇文泰的府兵制和周武帝的灭佛、废奴、立法等一系列政策,终于逐渐以关陇体制替代了旧有的门阀体制,找到了解决当时社会矛盾的最佳路线。相形之下,陈国和北齐,虽然都有各自的改革方案,试图解决社会矛盾,但都比不上关陇体制的优势与力度。

终结大分裂时代、开启隋唐时代的关陇统治者们,并不见得比之前几百年来所有的统治者聪明、能干,他们的成功,在于所处的环境比较巧,所遇的困难比较小,所采取的策略比较得当,用四个字说,叫“应运而生”,用八个字概括,那就是我们中国人最熟悉,而外国人最感到不可思议的一句话:“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大分裂时代,于我们今天,看似遥远,却不陌生。那个时代,孕育与死亡并存,那个时代,光明与黑暗同在。那个时代无数的英雄,犹如夜空中的流星,总会有一瞬间,无比夺目而闪亮,可是却不能长久,终究要隐没于夜色之中。只有一片夜色,始终不变的深邃,始终不渝的永恒。

也许,那就是我们回望历史时孜孜不倦探索的真谛吧。

行文至此,回到“滚滚长江水,悠悠南北朝”的题目上,用宋代词人张升的一曲《离亭燕》收场,以为跋。

一带江山如画,风物向秋潇洒。

水浸碧天何处断?霁色冷光相射。

蓼屿获花洲,掩映竹篱茅舍。

云际客帆高挂,烟外酒旗低亚。

多少六朝兴废事,尽入渔樵闲话。

怅望倚层楼,寒日无言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