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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烟劫》第二十三章 断肠笠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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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到“干溪铺”这个唯一尚在君惟明掌握下的秘密处所,很快的已经过去四天了,现在,是第五天。  刚用完了早点,君惟明浅饮过一杯热腾腾的香茗后,独自一个人到后院散步。这后院子里实在太缺少点缀,除了几盆凋零枯萎了的盆景之外,就只有靠着墙边的一条石椅了,君惟明背负着手,顺着砖墙下面缓缓踱着方步。他已换了一身闪亮亮的银白色锦袍,腰间围着一条洒金色镂空断肠花图式的玉带,粉底青缎鞋,袍袖袖口上也一样精绣着一朵金灿灿的断肠花。衬着他往上梳起,绾以白玉束发冠的黑润头发,看上去,他整个人是如此的英俊挺拔,卓然不群,又如此的洒逸儒雅,意蕴悠远。清爽极了,高贵极了,也雍容极了!  屋后的门儿轻启,一身大红的金薇娉婷行出。她红衣裙红绣鞋,鬓角又插上那朵娇艳妩媚的红色“玉盏花”,显得无比的俏丽娟秀,美得尖锐,美得令人不敢仰视,甚至她那张吹弹得破的粉嫩脸蛋儿上,也有着那么一抹俏生的嫣红朱酡呢。  君惟明像欣赏一朵名花似的注视着金薇,赞美地道:“喂,好美。”  金薇脸儿更红了,也痴迷地望着对方,目光中透露出一些儿喜悦,一些儿钦慕,一些儿盼切,一些儿悠恍,她微微垂下颈项,道:“你更不差!”  君惟明哈哈笑道:“若把你比喻成一朵花儿,金薇。你说你会像一朵什么样的花呢?牡丹?不,太俗腻,水仙?也不,太清瘠,玫瑰?有些美得泼辣,木槿,太平淡,我看,你是像一朵——”  金薇浅笑道:“我发边的‘玉盏花’?”  君惟明摇摇头,道:“玉盏艳而娇,能耐初霜之苦,盛开在绝崖边沿。好是好,只是太过孤傲,太过难攀。我看你还是像我袖口的这种‘断肠花’——”  说着,君惟明两手袍袖微抖,袖口各自缕绣着的一朵断肠花,焕然金灿灿的闪光,在袍面的翻动下,那两朵金色断肠花轻轻颤跳了,给予人一种似要脱袖飞跃至地上的感觉,那两朵怪异的花儿,似是活了!  目光注视着君惟明袍袖上的花式,又缓缓移注于君惟明面庞,金薇微带诧异地道:“你绣在袍袖上的花叫‘断肠花’?这名字好生凄凉。为什么你把我喻成这种花?”  君惟明深沉地一笑,道:“世上所有千百种知名花里,我独独喜爱这种花,它名曰‘断肠’,因为它有一个断人肝肠的故事……现在,我们且不去追溯那个凄凉的故事,因为那总是脱不了一个悲惨结局的,我们只谈论这花的本身,它在中原一带绝无仅有,难以发现,它只生长在大漠边缘的荒石石隙中。”  “这种花,唯有在夕阳将下,晚霞漫天的黄昏时分才会盛开。而且,开的时间极为短促,它迎向凄艳的余晖,展开它美丽而迷人的花瓣。纵然它开放的前后时间极为短促,夜幕垂临后即已凋谢。但从头至尾全是它生命中最绚灿,也是最美丽的季节,而它又在最令人迷恋的一天之黄昏绽展。”  “黄昏往往代表晚迟,代表逝没,可是,无可置疑的,黄昏也是最凄迷而又绚丽的。在最美的时候展露最美最精华的过程,纵然这个过程极其快速,不也是天下最完美的满足么?又有什么遗憾和悲惜的呢?”  金薇幽幽地道:“你这论调很怪,很令人战栗——一种美的战栗。”  君惟明淡淡一笑,道:“当然,我也希望你能在最灿烂的时刻展露你最华美的人生,不过……我更希望你不要凋零得那么早。”  金薇迷惘地道:“我……会吗?”  君惟明安详地道:“我想你会的,因为,‘断肠花’沾泪即谢,可是,你却能生活在淡水中而不萎缩,金薇,你比这花坚强有力!”  金薇凝视着君惟明,轻轻地道:“君公子,从你的外表、举止、谈吐上来看,和你的本人的心性作风根本截然不同。你应该是一位有着先天悲悯气质的才子儒士,而不应该是一位雄霸一方的武林大豪……”  君惟明唇角微勾,淡淡一笑道:“我们如果相处得长久一点,你就会明白,我是融合了这两种迥然相异的性格,有时,连我自己也觉得好笑。这有如一个舞文弄墨的秀才,在他平常的时候,却是以干屠夫为业,相当矛盾,但却也会抵触的适应下来。天下之大不光是人的性格,连朝纲国政,传统习俗,不也常常有矛盾的时候么?”  金薇点头道:“你说得对,君公子,你不仅是外貌高贵,内在里,你更有一肚子真才实学!”  君惟明拱拱手,潇洒地道:“缪奖了,我真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呢!”  金薇向前一步,正想再说什么,后院的那扇门扉已忽然发出一阵低沉的叩击声:  “咚——”  “咚——”  “咚——”  “咚!”  “咚!”  “咚!”  三徐三急;一名灰衣大汉闻声自屋里奔出欲待上前拔闩启门,君惟明向那汉子摆摆手,沉声道:“我来!”  那名灰衣大汉立即躬身退后,君惟明亲自举步来到门边,轻轻将门闩拔起。门儿开处,方青谷已提着个大包袱闪身而进,同时,他后面还紧紧跟随着另一个人。那个人,嗯,长发披肩,又高又瘦,竟是“铁卫府”的老弟兄“九煞”之一“鱼肠煞”罗昆!  料不到是自己头儿亲来启门,方青谷始感到颇为意外的惊呼一声“公子”,他后面的“鱼肠煞”罗昆已立时热泪盈眶,一下子扑倒在君惟明脚前,又是激动,又是悲切的颤声低叫:“公子,公子,果然是你老,果然是你老啊!……我还以为今生今世再也看不见你老,再也见不到你老啦……我以为这一辈子我们‘铁卫府’永将沉沦,弟兄们的怨恨,你老的血仇,俱都无法报了……”  一把将跪在地下的罗昆扶了起来,君惟明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这位“九煞”之中的硬汉子,经过这月来折磨与悲愤,已经显得憔悴多了,也衰老多了。连往日不易察觉的脸上皱纹,如今也那般深刻密布。  君惟明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亲切地道:“不要难过,罗昆,你的伤好了不曾?”  罗昆拭去溢出眼角的泪水,沙着嗓子道:“已痊愈八九成了,不碍什么事,我愿立即跟随公子前往‘长安’,剥姓童的皮,抽那些叛逆者的筋!”  君惟明安慰地一笑,道:“这些事,你大概全清楚了!”  罗昆点点头,道:“本来我已猜测到一个轮廓,反正总不是好事,今早,青谷才更为详尽的逐一为我再加说明……”  君惟明温和一笑,道:“很好,罗昆,但你不要冲动,我们血债血偿的日子不会长久了,弟兄们的生命不是白牺牲的,我的威信与声誉也不容白糟蹋。我们辛苦建立的庞大基业,我们用血汗建立的江山,岂能容人这般轻易、又这般歹毒的篡取?你放心,人家给了我们什么,我们自当用什么来报答!”  一侧的方青谷愤然道:“还有,公子你所受的折磨、凌虐、侮辱、欺骗,也须要一条条、一件件的从那些叛逆贼子身上索回!”  君惟明平静地道:“当然!否则又怎么能抹消?”  罗昆抽抽鼻子,沙哑地道:“公子,多谢你亲自来为我们应门……”  君惟明抿抿唇,笑道:“这不算什么,从天亮时青谷启程前往接你,我便想到在这里等候你们回来,老实说,我极盼望你们。”  就这几句话,已把罗昆与方青谷又感动得双眶泛红,衷心铭谢了。是的,在往昔,君惟明对他们固然是仁尽义至,但却也少有这般安慰与亲切。从他口里说出这样的话来,已经太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君惟明把一边的金薇替罗昆引见了,金薇的美艳照人不由眩得罗昆眼睛发花,使素来不近女色的这位“鱼肠煞”有些面红耳赤,讷讷失措起来。  于是,他们龟贯进入屋里,来到那间小厅坐下。  罗昆望着君惟明,忽然想起了一件什么事情似的道:“对了,公子,这次我从府里突围出来前,曾经悄然到公子住的‘小觉舍’卧室里盗走了对公子有异常重大关系的几件东西,也都是公子的象征与信物。这些东西,我认为绝对不能落在童刚及他的同党们手里。因为那不但加强了他们的声势,予人们以错觉,更等于是污蔑了公子,糟蹋了公子,所以我也未曾征求任何人的意见,便擅自前往盗取了……”  君惟明神色一动,竟有些急切地道:“哪几件东西?可是我的信物‘黑羽箭’,那九枚纯金的‘断肠花’,以及我的那顶‘盖眼签’?”  罗昆连连点头道:“正是,公子,一件也不少!”  君惟明兴奋的猛一拍手,大赞道:“好,好,罗昆,干得好!”  一直在听着话的金薇,此刻不由心头倏跳,她小声地问:“‘盖眼笠’?君公子,那可是你以前经常戴过的那顶以‘紫痕竹’编成,笠端呈尖状,笠缘为圆弧形,笠缘四周垂以金色小铃的那顶‘盖眼笠’?那‘盖眼笠’戴在头上可直接掩到鼻端,在笠尖与笠缘相接的倾斜处有一对眼孔?”  君惟明惊愣地道:“不错,完全对。你是如何知道得这般清楚的?”  金薇抽了口冷气,面色苍白地道:“我们上次准备对付你的时候,童刚已经把你的习惯详细说明了。其实,不用他说,我们也全清楚,你的那顶‘盖眼笠’只要戴在头上,便表示有巨大的惨烈杀伐将要展开。而你的‘盖眼笠’,素有不溅血不摘、不残命不收之传言。每当你戴上那东西,你就真正变成了‘魔尊’,而更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横尸断魂了……”  君惟明淡淡一笑,道:“金薇,你倒真晓得的不少啊。其实,我平常不戴那顶笠的时候也照常要人的命,只是,规模比较小一点罢了。”  他十分高兴地转向罗昆道:“罗昆,你果然是我的老兄弟,明白我的心意,老实说,这一次你若没有把这些东西带出来,我就是拼了命也要先行潜回夺取!”  罗昆宠幸地笑了,道:“公子,多少年来,你老还是第一次夸誉我呢……”  说到这里,他又道:“童刚一宣称接掌‘铁卫府’,我即已想到要带着这些东西开溜了。那还是午间的事,到了入黑,我马上开始行动。姓童的他们当天异常忙碌,须要他们应付的事情和意外实在太多了,因此他们也未曾想到把这几样东西先行收好,他们一定以为不必操心,东西摆在那里还能丢得了吗?”  “也幸亏他们这稍一疏忽,我才能侥幸得手。就算他们当时不知道我已盗取了这几样东西,临出厅之前还几乎被‘大飞帮’的守卫截下,前前后后挨了好几下。若是被他们晓得了,只怕我就更难逃啦!”  方青谷嗤了一声,道:“姓童的也真叫饭桶,他就不知道早点将这几件东西收好?”  君惟明笑了,他道:“青谷,谁说童刚笨。你想想,这种简单的头脑他还会没有,并非他不想早一点把这几样代表权威的东西拿走,而是他还顾虑,万一事败之后这几样东西又有何用?他的阴谋若是不成,不管害不害得了我,我昔日的权物对他来说,已毫无意义了!”  君惟明略略一顿,又道:“现在,把这几样东西给我吧。”  罗昆向方青谷道:“青谷,就在你旁边那个灰布大包那里。”  方青谷站起身来,带着满脸的恭谨虔诚之色,小心翼翼地解开了他替罗昆代背回来的那个大布包袱。包袱里,除了几件简单的换洗衣裳及一些碎银之外,就是一个半尺宽窄的黑皮绣镶金丝边的精致软皮囊了,方青谷轻轻拿起,双手呈于君惟明面前。  君惟明接过打开,首先取出两只三寸宽一尺长短的黑檀木雕刻盒子来。他缓缓将其中一只的盒盖抽开,赫然在盒底的红缎软垫上,端端正正摆着一只与木盒相齐的箭形物体。  这箭形物体通体纯黑乌光,黑得闪泛出一片波灿流动的光芒。箭尾处,是一蓬熨熨帖贴的羽毛。君惟明伸手取出这只“黑羽箭”,眯着眼在掌心反复掂视。现在,那箭身上的黑色光华更盛,隐隐似水芒扩散,而在三角形的箭头下方箭杆上,明明白白地凸雕了三个篆体小字:“铁卫府”!  金薇不自觉地感到心口上有一股沉窒的压力,目光怔怔的停在那只表示着“铁卫府”威信、君惟明尊严的“黑羽箭”上,低声问:“君公子,此箭可是从藏边极西之处一个名叫‘大地棚’湖底的万年‘虎斑石’石中提炼出来的一种‘炭绸’所铸造?”  君惟明将“黑羽箭”放回盒中,微现诧异地道:“不错,你可真知道不少……”  金薇正色道:“这种东西并不多见,只要看过一回便永不今忘……”  君惟明道:“普天之下黑白两道,不识我‘铁卫府’‘黑羽箭’的朋友只怕不多,但是,能说出此箭质地与来处的,却是少之又少了。你讲讲看,金薇,你又是在哪里听过,或见过的?”  金薇润润唇道:“家父有一密友,人称‘黑剑黑心’,名叫商半瓢。他那一把剑,便是与你这‘黑羽箭’质地完全相同,坚硬无比,碎石如粉,是一柄上好的利器!”  君惟明恍然为悟道:“是的,我也听说过此人之名,经你这一提,我倒想起来了,他果然有一柄黑色之剑,看样子是与我这‘黑羽箭’有异曲同工之妙了……”  君惟明轻轻的,又抽开了另一只木盒盒盖,在盒底的红缎软垫上,嗯,却并行排列着九枚金光闪闪、精致细巧的“断肠花”,这些“断肠花”俱为金属打造,看上去夺目极了。  君惟明微微一笑,侧首对金薇道:“做得好看吗?全是纯金的。”  金薇点头道:“十分精巧……”  君惟明合上盒盖,又眨眨眼道:“这九枚纯金‘断肠花’,不论是花瓣或花蕊上,全浸染上一种毒药,这种毒药的名字叫‘一步千古’。是取自北天山山顶的毒圣赤尾蝎,融合南莫峰的毒草小棺花所熬成,它的毒力甚为剧烈,剧烈的程度,只要一沾人畜之血,即可令那人或畜在来不及呼吸下一口气之前便断命飞魂。”  金薇突然间有一种作呕的感觉,再也不喜欢那九朵纯金的断肠花,她皱眉道:“好可怕。”  君惟明有些揶揄地道:“所以,全用毒的并不只有一家——譬如说,像马白水对我施以‘霸王倒’——我,也可以算得上略略入门呢。”  金薇啼笑皆非地叹了口气,悄声道:“我的大公子,你给我留几分脸面,成吗?”  君惟明哈哈一笑,放下木盒,又伸手到黑皮软囊之内,迅速缩掌,手上已拿着一顶以细竹精工编就,四周垂着无数小巧金串铃的竹笠来!  手腕一翻,君惟明熟练之极的微微一抖,在一阵急骤细碎的清亮丁当串铃声中,那顶又软又韧的竹笠便呼的一声兜开,形成了一顶金薇形容过的竹笠——尖顶,斜斜下来,又往外成为一个圆弧形的笠沿。  笠沿的位置,刚好可以掩住人的鼻端,在笠顶与笠缘的交接倾斜处,果然开了两个眼洞,笠缘四周垂挂着的金色小串铃,微微摇晃着,现在,正发出一阵美妙而悦耳的声音来。这竹笠,叫盖眼笠,而实际上,它却早已是一顶血淋淋的,代表死亡与毁灭的竹笠了!  在君惟明抖开压贴着的笠顶的一刹,不但是金薇觉得心惊胆寒,连旁边的方青谷与罗昆也不可抑止的面孔刷白,唇角的肌肉急速抽搐着。  君惟明轻轻地在笠缘吻了一吻,目光古怪而火热地注视着它。良久,君惟明才喃喃的,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道:“就快再戴上你了……你是明白我心意的,是吗?你,会明白的……”  他摇摇头,又慎重的将竹笠摆到桌上,长长舒了口气,他环顾各人,讶然道:“有什么不对?诸位?”  方青谷与罗昆如梦初醒,不约而同的各自干咳了两声,尴尬地咧嘴苦笑,金薇却呻吟似的喘了口气,低沉地道:“一见这顶‘盖眼笠’,就好像看见了血腥与死亡一样,那么阴森,惨凄凄的,实在叫人心里战栗……”  君惟明淡淡地道:“你也会有这种感觉?”  金薇眉梢子微扬,道:“怎么不会?我还没有活够。”  一侧,方青谷仍然有些惴惴地道:“奇桎,照说我们看见这项竹笠不该有什么含糊呀,怎的每次一打眼瞧上,却也忍不住有些全身发凉。”  罗昆同意地道:“不错,我去盗取这项竹笠的时候,拿在手上就是那么沉甸甸、寒森森的。其实,我也知道那只不过是顶竹笠而已。充其量名贵一点,精致一点罢了,但心里是这样想,感觉上却又完全不是那回子事。”  君惟明朝椅背上一靠,道:“听说过一种叫‘煞气’的东西么?”  方青谷与罗昆齐齐点头,君惟明懒洋洋向桌上的那顶“盖眼笠”一指,平静地道:“这就是了,竹笠上正附着这种东西。”  金薇犹有余悸地道:“君公子,你习惯戴它?”  君惟明直率地道:“这不是习惯问题,而是需要不需要的问题。就像一个刽子手,他整日拿刀杀人,他用刀一定是相当习惯了?其实不然,他也并不一定习惯于那把刀,问题是,当他受命要去斩决人犯的时候,不管他习惯不习惯,亦非得再操刀不可了……”  金薇深深看着君惟明,道:“君公子,你很会打比喻……”  君惟明耸耸肩,道:“见笑了。”  说着,他眉宇微皱,忽然将话题转了一个大弯:“今夜,我要离开此处几天,先到‘麟游’去打一个转,这是我计划的第一步。用一种声东击西的方法转移童刚的注意力,好叫他把大量人马往那边调动,更叫他摸不清到底是什么人和他为难。他一陷入迷惑之中,我们便立刻发动第二个步骤,首先剪除‘三眼煞’潘春!”  顿了顿,他又沉着地道:“若童刚的大批好手倾巢赶往‘麟游’,那么,我们在剪除潘春之后,童刚内部空虚,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直捣‘长安’,夺回‘铁卫府’!”  静了一会,金薇启口道:“君公子,你以为童刚会中你的调虎离山之计吗?”  君惟明“啧”了一声,沉沉地道:“我看,他可能不会中计,但我们不妨一试?”  说到这里,君惟明向方青谷问道:“潘春现在住的地方,你曾告诉我是在离这里和‘麟游’同为一百八十里地的‘铜城’?”  方青谷颔首道:“正是,他如今可神气透了,住在‘铜城’的留香楼里,公子,你老知道,留香楼是我们开设的一家大酒楼,建造宏伟深沉,美轮美奂,在‘铜城’还算是最大最好的房舍之一呢……”  君惟明清晰地又道:“好,我知道了,我希望潘春会在这几天里多享受享受……今晚我离此,约摸至迟两天可抵‘麟游’。两天后,我转赴‘铜城’,你们先派人出去打探消息,看姓童的那边人马调遣得如何?如他中计倾巢而来,我们就在剪掉潘春之后,再直捣‘长安’。如他按兵不动或仅派少数人马往援‘麟游’,我们则在解决潘春之后静止候变,另作下一步计划!”  方青谷急道:“公子,那么……到‘麟游’,你是一个人去了?”  君惟明点点头道:“不错,杀潘春的时候大家再会合一道。三天之后的黄昏,我们在‘铜城’西门聚集!”  忽然——  君惟明注意到罗昆神色悲戚,面容沉郁,怅怅然若有所失,他关切地问:“罗昆,你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  罗昆叹了口气,道:“不敢相瞒公子……虽说潘春罪大恶极,万死不足赎其惩……但……唉,想想我们也是十八年的拜把子兄弟,情感深厚。如今眼看他就要落得这等下场,再怎么说,心里也不是滋味……”  沉默了片刻,君惟明道:“我与你也有同感,在我亲手处决杨陵之时,心头亦异常难过,那总是在亲手染我昔日兄弟的血……但,我没有选择,我必须如此。因为天下还有比私情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公理……”  他深刻地看着罗昆,悠悠地道:“现在,对潘春,也只有如此了,我想不出第二条路,事实上,也没有第二条路了……”  罗昆伤感地道:“公子,我……”  君惟明一仰头道:“你和我一样,没有选择。罗昆,很抱歉,使你心中悲楚,但你也只有悲楚了,你该知道,我亦并不感到畅快!”  罗昆悚然一惊,咬牙站起,含悲忍痛地躬身道:“我……错了,请公子恕过方才失态之罪……”  君惟明一挥手,道:“罢了。”  罗昆脑海中倏有亮光一闪,他忙道:“公子,我还有一件事情禀报。”  君惟明低声道:“什么事?”  罗昆咽了口唾液,急切地道:“关于穆厚。公子,他之侧向童刚一边,并非预谋,更没有和童刚先行勾结,他只是被童刚花言巧语所蒙骗,一时糊涂才投将过去,我想他如今看清事实,一定后悔莫及了——”  君惟明冷冷地道:“何以见得他只是一时糊涂,并非预谋?”  罗昆窒了一窒,讷讷地道:“我……我是自己观察注意得知……”  君惟明木然道:“罗昆,穆厚也是你的结义老弟,我知道,同样他亦是我的异姓手足,你不愿他受到惩罚,我又何尝愿意?但我们,不能偏袒,不能存私,否则,再用什么管束别人?再以什么维护公理?我们如果苟且含混,非但自此江湖道义荡然无存,连人间是非也全混淆了!”  一顿严词训斥,把罗昆惊得冷汗涔涔,心胆俱颤,他抹着汗,连声答应:“是……是……”  君惟明注视着他,半晌,才道:“不过,既然经你如此一提,我也给他一个机会。罗昆,我们派人告诉他事实真相,看他反应如何,设若他有意悔改,明白错失,他自会即时来归,否则,同样以叛逆治罪!”  罗昆大喜过望,他诚惶诚恐地道:“多谢公子恩典,多谢公子恩典……”  君惟明肃穆地道:“罢了。希望很快就能知道你对穆厚一片苦心的结果,我想,自明天起,十天的时间够了吧?”  罗昆略一盘算,连连点头道:“够了,够了,足够了……”  接着,君惟明补上几句:“但是,只怕你不能亲自前去,我不愿意你涉此大险。再则,我们如今人手不足,你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挑一个精明点的弟兄去跑一趟吧……”  方青谷忙插嘴道:“公子放心,我会派个机灵手下去的。”  君惟明点点头道:“就是如此决定了,三天后在‘铜城’西门见面。外地的老弟兄们到了多少全一起去。如果,这两天里舒云或夏一郎回来了也算上他们,我的坐骑如果寻到,亦替我牵去!”  方青谷一连声地答应着,并道:“公子前几天交办的事,我已派出五名得力弟兄分头奔走去了,连我的副手谭子多也没有闲着,我看,约摸一两天里便有回报……”  君惟明沉吟了一下,又问:“除了一些老班底之外,罗昆,其他的一般弟兄们倾向如何?”  罗昆毫不犹豫地道:“大多数全是忠于你老的。这一个月来,府里及四处各地所辖的弟兄听说早已纷纷逃亡,便是留在原来职位上的那些人也都是心怀不平,隐藏悲愤,只是在童刚的严密压制下敢怒而不敢言……”  方青谷又插进来道:“换句话说,只要公子义师一起,那批小角色一定闻声响应,望风来归。童刚内忧外患一起临头,只怕瓦解溃败之日就在不远了!”  君惟明平静地又问:“如今,除了‘大飞帮’与‘独龙教’在助纣为虐,充任童刚的狗腿爪牙外,还有其他的外面人物支持他么?”  方青谷摇摇头,答道:“除了这两拨邪货之外,好像没有听到还有别路人物撑着姓童的腰……”  君惟明深思着,低沉地道:“‘独龙教’内幕如何,我不大清楚。‘大飞帮’里,我知道却有不少好手,他们竟会受童刚收买或操纵,却是颇为出我意料。总之,只要战火一起,这场纠斗,又该是鬼哭狼嚎的了……”  罗昆喃喃地道:“想必如此的了……”  君惟明不带丝毫情感地一笑,道:“青谷,你马上派人到‘长安’打探消息,切实注意‘铁卫府’内,以及我在‘麟游’展开行动之后的反应与策变。记着这些消息必须刺探清楚,千万不能有误,我们会在‘铜城’等他回报!”  方青谷慎重地道:“是,我会立时派遣——”  凑近了点,方青谷又神秘兮兮地道:“我们在府里安有眼线,那全是效忠公子的一些弟兄……”  这时,沉默了好久的金薇忍不住开口了:“君公子……我呢?我该扮演什么角色?”  君惟明微微一笑,道:“你送回‘大宁河’的那封信,青谷在四天之前就派专差带去了,我想,你该在这里等候令尊派遣的人手……”  金薇摇摇头,道:“我不用呆在这里等他们,他们来了之后,可以跟随这里的各位壮士一起赶赴‘铜城’去。若是他们在这三天里还赶不到,以后来了就叫他们等在此地另派用场,我和你一道儿去‘麟游’!”  君惟明怔了怔,迟疑地道:“这,不太好吧?”  金薇坚持道:“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来,我跟你在一起,大忙或者帮不上,小照应却总是有的……”  一旁的方青谷也敲着边鼓道:“正是这话,公子,虽说你老功力盖世,一身是胆,可是人有失神马有乱蹄,谁也不敢保证不出差错,多一个人也多一份照应。再说,金姑娘的武学造诣亦相当精湛,有她伴随,总是有益无害的……”  罗昆也插言道:“公子孤身犯险,我们实在也不大放心,便是金姑娘不伴随公子,我们哥俩亦得跟去一个才妥当……”  君惟明有些烦了,道:“好吧,便由金姑娘和我一起去!”  金薇心中窃喜,表面上却冷冷地道:“我认为应该这样才对。”  君惟明揉揉脸,道:“就是如此,青谷,准备一切应用之物。还有,三天后于‘铜城’西门相晤时,我‘铁卫府’所属人马一律须着传统的‘白锦衣’!”  方青谷肃然道:“一定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