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罗刹门 » 罗刹门全文在线阅读

《罗刹门》第七十八章 天玄公子

关灯直达底部
  涧水汇成的深潭。
  进口坡度大,水势急湍,灌入潭中之后,漩开,消失于无形,出口悠悠滑去。边缘一带,潭水清澈见底,隐约可见游鱼。左侧,陡起一座石峰,靠潭这面壁立如削,苔藓遍布,像一座绿色的屏风,屏风中腰,呈现错列的洞口,情况跟猎人描述的分毫不差。
  马庭栋仰头望着岩壁,心里在想:“我在山里呆了五年,竟不曾发现这天然奇地,不然的话,早就认识天玄公子了!”
  珍珠赞叹地道:“马大哥,这里风景不错,造物奇妙,荒山野岭间安置了这种好地方!”
  马庭栋点点头:“钟灵毓秀,这种奇妙的地方,正合灵秀的高人奇士隐居。”
  珍珠四下一望,道:“我们跪求么?”
  马庭栋笑笑道:“天玄前辈,一代奇人,他老人家不会欣赏我们后生晚辈流于鄙俗。”
  珍珠道:“你不是说过这位奇人的脾气很古……”
  马庭栋急以眼色止住珍珠说下去,沉声道:“我们可以,坦诚地陈明来意。”
  珍珠“唔”了一声。
  马庭栋遥对石壁,平静了一下心神,朗声道:“晚辈马庭栋,专诚入山,拜见前辈,请求前辈慨施回春之术,解除晚辈毒厄,谨以行道仗义作为感恩的献礼!”话说得很得体,不卑不亢,诚形于中。
  冷寂的石峰,没有任何回应。
  马庭栋默然了片刻,又道:“晚辈是以至诚求治,前辈名蜚宇内,对于后进谅来不至吝投手之劳。”
  依然没反应。
  珍珠冷冷地道:“马大哥,也许我们找错了门,天下多的是浪得虚名之辈,单凭装神扮鬼这一点来看,哼!谅来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马庭栋一瞪眼,珍珠忙眨了两下眼睛,很明显,她用的是请将不如激将之法。
  马庭栋故意大声呵斥道:“珍珠不得无礼!”
  珍珠皱起鼻子道:“我说的是实话!”
  马庭栋道:“你最好少说话。”
  珍珠分毫不让地道:“如果他真能拔除你身中的奇毒,我愿意接受他任何出言不逊的惩罚。”说完,挤挤眼,刁钻慧黠的性格表露无遗。
  这一着奏了效。
  “哈哈哈哈……”狂荡的笑声从山腹传了出来。
  马庭栋深望了珍珠一眼,两人作了个会心的微笑。
  笑声久久才止歇。
  “丫头,你很伶俐,老夫不是被你那几句幼稚的话所激,而是喜欢你这份精灵,你说老夫如果能治好这小子的毒伤,你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声音苍劲震耳。
  “不错,我说了!”珍珠硬起头皮回答。
  “不后悔?”
  “绝不后悔!”珍珠一点不含糊地答应了,没去想对方将如何惩罚她,因为想也无从想起。
  “哈哈哈哈……”又是一阵令人心悸的笑声。
  “前辈的尊号就是天玄公子?”马庭栋等笑声停了,才抱拳开口。
  “不错!”
  珍珠的两眼突然睁得老大,略不稍瞬地望着峰顶。
  “怎么回事?”马庭栋以极低的声音问。
  “峰顶上有人!”
  “声音分明是从山半腰的洞里发出来的,这……”
  “也许是另外的人。”
  “你看清是……”
  “没看清,只见影子晃动了两下。”
  “也许是你眼花了?”
  “绝对不是眼花。”
  苍劲的声音传出:“小子,你身中何毒?”
  “是一种真力运用到某一限度,突然发生脱力现象的奇毒!”
  “哦!嗯!老夫知道了,能施用此毒的普天下只不过二三人,小子碰上老夫是你的造化。”
  “前辈愿意施回春圣手?”马庭栋精神大振,听说天玄公子性情古怪,现在看来一点也不怪,可能是年岁增长,修养加深,所以性情也改变了。
  “凭刚才丫头的一句话,老夫非答应不可。”
  “晚辈先谢过!”
  “用不着,现在你上到右下方的石洞来!”
  “遵命!”马庭栋急忙答应,先朝珍珠笑了笑,然后掠到石壁之下,仰头觑准洞口方位,拔升,将近洞口,足点岩壁借一次力,再扬起,然后斜掠入洞,姿态身法够得上美妙二字。
  珍珠在水潭边一块巨石上坐了下来,她知道这不是举手投足的事,可能要等上一段时间。
  等,很烦人的事,时间仿佛变得特别慢。
  珍珠不停地注视洞口,死寂的境地,似乎一切都已静止。她自己也成为了静物中的一部分。
  好不容易人影终于从洞口出现,是马庭栋,珍珠喜孜孜地从石头上滑下来,稍立以待。
  如巨鹰般掠地,马庭栋泻落潭畔。
  珍珠迎前两步,高兴地道:“马大哥,恭喜……”
  话只出口半句,那份喜色悠然僵化在脸上,她发觉马庭栋的脸色不对,眸子里闪着野兽似的狂焰,珠子红得像染了血,她从来没看过马庭栋的有过这种形象。
  她已意识到不情形不对。
  退了两步,粟声道:“马大哥,自私回事?”
  “唬!”马庭栋没回应,从喉间发出了一声低沉的怪吼。像的咆哮。
  珍珠打了一个冷战,她感觉到事态严重,分明“天玄公子”答应为他疗伤,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马大哥!”她又叫了一声,声音已变了调。
  马庭栋仍然没开口,只是眸光更可怕了。
  珍珠突然感到一阵恐怖,寒气由脚底直冒上颊,她一向天不怕地不怕,而现在她怕了,是真正的害怕,因为她的马大哥已变成了准备噬人的野兽。
  马庭栋双手徐徐抬起,手指头在扭动曲伸,在攻击目的物之前张牙舞爪的动作就是这样子。
  “你要做什么?”珍珠粟叫起来,又往后退了两步,背已贴上石头。
  “杀你!”不像是人声音,是兽的叫。
  珍珠全身一颤,她想逃……
  马庭栋扬掌进迫。
  逃已不及,她本能地亮出了利刃,她不明白马庭栋何以突然发疯,没时间让她想,她必须自卫。
  马庭栋在珍珠向前伸手可及之处停住,眸子里凶焰熠熠,一龇牙,双掌一划……
  刀光一闪,的的确确就像夜暗中金石碰击所产生的火花般那么短暂的一闪。
  珍珠背贴石头,身躯扭成了一个怪形,手曲在怪异的角度,手里握着锋利的匕首。
  马庭栋退后了数尺,右上臂冒了红。
  这现象也中介短暂的一瞬,珍珠非抓住这瞬间的机会不可,本来扭曲的身躯一旋,离开了壁石。她刚才用的是她所习刀法中极限的一式,如果换了别人,那一刀定然指向要害,而马庭栋只是伤了上臂。
  也就在珍珠移位刚刚站稳之际,马庭栋剑已出鞘,并且占了位置,很好的攻击位置。在珍珠而言,是要命的位置,马庭栋用了剑,她没有侥幸的余地。
  眼前,她必须脱出死亡圈外。
  娇捷的娇躯一晃……
  剑芒打闪,马庭栋已截在她的头里。
  她的粉腮泛了白,马庭栋控制了正面和左右,而她的后面是水潭,死亡的阴影已向她罩来。她不愿如此不明不白地死在马庭栋的剑下,然而生机已决,她很清楚她最敬爱的马大哥剑术上的造诣。
  马庭栋狞视着珍珠,手中剑徐徐扬起。
  生死只是一瞬间的事……
  一个可怕的意念升上她的脑海,与马庭栋同归于尽,她固然逃不过一剑之厄,但她有把握在挨剑的同时把锋利的八寸利刃送进马庭栋的要害。
  她作出了一个古怪的姿势,迎接最后的一刻。
  剑已扬到出击的高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条人影从石壁顶上殒星般疾泻而下。
  “砰”地一声,人影坠在马庭栋脚边,本能的反应,他弹开八尺。
  又是一次意想不到的转机,珍珠斜掠两丈。
  “呀!”珍珠惊叫出声,坠落的人影连哼声都没有,显然早已是个死人,而这死人赫然就是那指路的猎人。
  情况顿呈诡谲。
  珍珠作势弹身,她必须捕捉机会避免悲剧的发生。
  又有一条人影从壁顶泻下,不,是飘飞而下,像一只硕大无朋的彩蝶,又仿佛是传说中御风的仙女。
  彩蝶落地,翼翅收敛。
  果然是一只蝴蝶――蝴蝶姑娘――妩媚中带着治荡,脸上挂着连女人都会动心的微笑。
  珍珠卸了势,她暂时不急于脱身了,惊异万分地望着这只从天而降的蝴蝶,一时之间,无法理出思绪。
  蝴蝶姑娘先朝珍珠扫了一眼,然后轻盈地步向马庭栋,风情十足撩人。
  “马大哥,你怎么啦?”声音脆得像珠走玉盘。
  “……”马庭栋不吭声,眸子里凶光依旧,剑又扬了起来。
  蝴蝶姑娘视若无睹,脚步毫不迟滞。
  珍珠睁大眼望着,无法判断这只蝴蝶的意向和情况将有什么样的演变!
  快接近了。
  马庭栋的剑颤了颤,单脚上步,剑划出……
  蝴蝶姑娘没任何反应的动作。
  珍珠心头一紧。
  奇怪的情况发生了,马庭栋的剑停在中途。
  蝴蝶姑娘笑吟吟地直到马庭栋身前,接下他的剑,从容地把剑插回他的鞘里。
  马庭栋身躯一晃,歪了下去,蝴蝶姑娘曲臂揽住他的脖子,轻轻放落,否则这一地的石子非使他头破血流不可。她直起身,轻轻吐了口气。
  珍珠飞弹上前,手中匕首一晃,粟声道:“你把他怎么了?”
  蝴蝶姑娘淡若无事地道:“没什么,只是阻止他糊里糊涂杀人而已!”
  珍珠扫了那猎人的尸体一眼,咬牙道:“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就在此刻,一个中年妇人从不远处的山石后现身出来,是“青竹韦陀”彭老爹的女儿彭大姑。
  彭大姑飘身近前。
  珍珠一紧手中匕首。
  “小姐,下一步是什么?”
  彭大姑瞟了珍珠一眼。
  “带他到边上去!”蝴蝶姑娘挥挥手:“先别让他醒来,等我办完事再说。”
  彭大姑弯腰拖起马庭栋。
  珍珠厉声道:“先把话交代清楚!”
  蝴蝶姑娘笑笑道:“为了救他也救你,你可以跟着守在他身边!”
  “哈哈哈哈……”震耳的狂笑声又从山洞传出。
  蝴蝶姑娘再次挥手。
  彭大姑托着马庭栋疾步走开。
  诡谲的情况使珍珠无法作任何判断,只好跟着彭大姑向侧方走去。彭大姑把马庭栋安置在两方山石的中间,然后 在他身上点了两指,马庭栋像熟睡了般地毫无反应,珍珠守在他身边,半倚山石,目注现场。
  山洞的笑声已止。
  “你叫蝴蝶姑娘?”苍劲的话声传出。
  “不错,阁下隐居深山,竟然也知道我的名号……”
  “你的确是个人见人家的天生尤物!”
  “过奖了,阁下是天玄公子?”
  “一点不错!”
  “阁下答应替修罗剑解毒,何以又使手段使他心神受制而听命杀人?”
  “这是刚才那丫头对老夫无礼,她应承愿意接受任何惩罚。”话锋一顿,又道:“至于你,老夫另有惩罚之道。”
  珍珠在山石边静听双方对话,她现在明白蝴蝶姑娘不是和天玄公子一道,不过天玄公子竟然以这种恶毒的手段惩罚她,心里相当不是味道。
  “为什么要惩罚我?”蝴蝶姑娘仰头问。
  “因为你干预了老夫的事。”
  “哟!”这一声嗲起十足的哟,听来教人心颤,接下去道:“怎么个惩罚呀?”
  “到时自知。”
  “阁下办得到么?”
  “当然会办得很好!”语意近于轻浮。
  “堂堂天玄公子,名动宇内的大人物,为什么要缩在洞内不敢出身?”蝴蝶姑娘话中带刺。但从她嘴里吐出来却一点也不使人感到刺耳。
  “哈哈哈哈!”一声狂笑之后,道:“可人儿,你尽可对老夫无礼,管叫你后悔无及。”
  “我是从来不后悔的。”
  “那更好!”
  “言归正传,你阁下真的替他解了毒?”
  “当然!”
  “哈哈哈哈……”一长串银铃般的笑声,但笑声里仍然充满了荡意。
  “可人儿,你笑什么?”
  “我笑阁下睁眼说瞎话。”
  “什么意思?”
  “他身上的毒根本没解!”
  “毒在体内是无形的,表面上看不出来,解了与否,应验方知,你凭什么下这判断?”
  “当然有根据!”
  “什么根据?”
  “因为你解不了。”
  “嘿!你怎知老夫解不了?”
  “阁下心里应该十分明白!”
  “可人儿,你到底在胡谄些什么?”
  “一定要我说出来么?”
  “你说!”
  “因为你根本不是天玄公子。”蝴蝶姑娘一字一句他说了出来,最后还加上一声脆笑。
  守护在马庭栋身边的珍珠大为震惊,想不到费尽力心找到的“天玄公子”竟然是冒充的,被杀的猎人故意现身指引,显然是安排好的圈套,赵大娘母子的失踪,杜寡妇的被害,这一连串的意外事件,全是有计划的阴谋,起先为什么不提高警觉呢?白衣女子和另一人影在山外易家别墅现踪之时,就应该想到这一层。
  沉寂了片刻,洞中人又传出声音。
  “可人儿,你认识天玄公子?”
  “当然!”蝴蝶姑娘不假思索地回答。
  “这太不幸了!”
  “不幸,什么意思?”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我是很想知道阁下到是何许人物,竟然敢冒充‘天玄公子’!”
  说完,疾掠到马庭栋身边蹲下去,用手在马庭栋身上探索了一阵,冷笑一声,连点八指,再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羊脂白玉瓶,倒出一粒红色药丸,塞进他的嘴里,然后在喉结下轻轻一点,药丸顺喉而下,直起身,向彭大姑道:“让他在需要清醒的时候才清醒,你知道怎么做的,明白我的意思吧?”
  彭大姑点点头。
  蝴蝶姑娘又翩然回到原位置。
  马庭栋睁开眼,眼珠子转动了两下之后,正待……
  彭大姑急声道:“躺着别动,敌人还没露脸,不到你该清醒的时候,知道这意思吧?”
  马庭栋当然一听就懂。
  珍珠靠近一步道:“马大哥,那洞里的人是冒充天玄公子……”
  彭大姑道:“珍珠姑娘,别在行动上表现出马公子已恢复正常,慎防对方警觉。”
  珍珠赶紧把脸转向别处,不看马庭栋,口里仍然接下去道:“你到洞里出来之后,突然变了性,怎么回事?”
  马庭栋道:“我进到洞里之后,并没见到洞中人,只听到他的声音,他要我面朝外跌坐,抛了粒药丸要我吞下,然后隔空点了我几指,意识突然迷糊起来,他吩咐我下去杀人,我照做,竟然没有半点自我的思想……”
  彭大姑不悦地道:“以后再说行么?”
  马庭栋闭上口。
  珍珠下意识地移动目光,突然轻叫一声:“白衣女子!”闪电般弹射出去。
  “白衣女子”四个字给马庭栋极大的震撼,似乎全部事件的关键都在这神秘的女人身上,从洛阳城到山里,每一个情况都有她的份,他忘形地坐起身来……
  彭大姑立即把他按回地面:“静静躺着,什么也不要管,否则会坏事。”说完,抬头张了一眼,又道:“那边有人出面了,千万沉住气。”
  一个戴着头套的怪人,从侧方现身,步向蝴蝶姑娘,口里发着怪笑,从笑声,听出他正是洞中人。
  马庭栋是躺在两方巨石的空隙间,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只能用耳听。
  怪人在距蝴蝶姑娘两丈之处停住身形,头套齐肩,只露出两眼,真的像是洞里赤练,灼灼的目光,直照在蝴蝶姑娘的脸上。
  “可人儿,你叫什么名字?”
  “蝴蝶姑娘。”
  “老夫知道,是问你的真名实姓?”
  “真真假假,就只这么十书字。”
  “出身门户?”
  “算花间蝴蝶派吧!”她笑笑,扭了扭腰肢。
  “可人儿,你最好别跟老夫打哈哈,规规矩矩地回答,这对你非常重要,你不要自误。”
  “我的出身门户,对我自己当然重要,用不着阁下提醒,倒是自误二字从何说起?”
  “嘿嘿嘿嘿!”怪人冷笑着前移了数尺,声调从苍劲变成了阴沉:“可人儿,老夫大半辈子行走江湖,新知故旧相当不少,要是一个疏失铸错,岂非撼事;”
  “我明白!”蝴蝶姑娘又笑笑:“阁下如果说出来历,不也是一样么?”曼声软语,但却是针锋相对。
  “你真的不肯报出师承门户?”怪人声音转厉。
  “阁下何不先赐告?”蝴蝶姑娘仍平静如常。
  “你会后悔!”
  “还是阁下第二次提后悔二字,我还是老话一句,不会后悔!”
  “真的?”
  “半点都假不了!”
  “啊!好,言止于此,要是有什么严重的撼事发生,这可是你自误,别怪老夫言之不预。”说完,举步前欺。
  每踏一步,杀机便加浓了一分。
  蝴蝶姑娘笑态不敛,面对这怪人即将发动的攻击,似乎不怎么在乎。
  马庭栋忍不住半撑起身从石缝探头瞄了一眼,但随即又被彭大姑按了回去。
  蝴蝶姑娘那副不在乎的神态,使人有莫测高深之感,在敌我战力之比不明的情况下,她那么轻松自然,表示必有所恃而不恐。
  双方距离缩短到六七尺之间,已是出手的位置,怪人突然止步不前,蝴蝶姑娘正要开口说什么,怪人双掌齐扬、曲臂、圈出,快极,但似乎不带劲道,没有预期的掌风劲力出现。
  但这只是瞬间的现象。
  “波”地一声,衣裙瓢飞,蝴蝶姑娘闷哼了一声,连退三步,一歪身趺坐下去,正好身后是一块山石,人靠了上去,一直挂在脸上的媚笑也同时消失。
  那边,马庭栋已听到了声音。
  “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才开始动手。”彭大姑平静地回答,脸色如常,似乎对蝴蝶姑娘的受挫全不当回事。
  “情况如何?”马庭栋急于想知道。
  “戏才上演,以后的还不知道。”
  “对方身手如何?”
  “还不赖!”
  马庭栋只好闭上嘴,用耳朵静听。
  这边,蝴蝶姑娘背靠山石坐着没动。
  “阁下用的是触物反震的阴功?”
  “你真有见识,猜对了!”
  “另外还夹带飞针?”
  “哈哈哈哈,可人儿,你真不含糊。”怪人站在原位置,没有采取进一步行动。
  “怎不要我的命?”
  “那岂非暴殄天物?哈哈哈哈……”邪意的笑邪意的语调。
  “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你明白了什么?”
  “修罗剑身中的奇毒,就是你阁下的杰作,然后你安排了一连串的阴谋,包括冒充天玄公子在内,对不对?”蝴蝶姑娘音调已恢复正常,惯常的笑态又展露出来。
  “对,老夫不否认,你大聪明了。”
  马庭栋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登时血脉贲张,口里微哼了一声,眸子里射出可怕的杀芒。
  彭大姑急摇手:“别冲动,你会有最好的用剑时机,现在得忍一忍。”
  马庭栋按捺了下来。
  “你阁下费尽心机,谋算修罗剑,目的是什么?”
  “告诉你无妨,老夫要他身败名裂,家门蒙羞,生不如死。”语气十充满了怨毒。
  “你们之间有解不开的深仇大恨?”
  “可以这么说。”
  马庭栋遥遥听见,心头大为震撼,这蒙头遮面的老者到底是谁?自己何时与他结的仇?另一个意念上了脑海,从涂紫燕被奸杀的事件开始,一连串的恶毒阴谋,事实显示是易树生所为,这怪人当然不是易树生,照此看来,这怪人应该就是幕后的主使人,易树生只是工具,而易树生这条线索,是白衣女子和蓝石生所提供,蓝石生对自己是慕名结交,白衣女子意向不明,而白衣女子现在也在山中,如果说她与蓝石生跟怪人是一伙,事实上不可能,这情况太诡谲了。
  双方的对话又起。
  “阁下刚刚对修罗剑施展了什么手段?”
  “放心,他不会死,死太便宜了他,如果要他死,他早已死了好几次,老夫要他活下去,因为只有活人才会感觉痛苦,死了便一切完结,他必须付完代价,加倍的代价,哈哈哈哈……”又是一阵惊心刺耳的狂笑。
  恶毒的报复手段,令人不寒而栗。
  “我能知道你们之间结的是什么仇吗?”
  “这点你不必知道,不过……”
  “不过什么?”
  “也许等你这只彩蝶秋残冬至之时老夫会告诉你。”
  “这不嫌太残忍了么?”
  “嘿嘿,在老夫而言,没有残忍这两个字。”
  蓦地,一声尖厉的女人惨叫遥遥传来。
  蝴蝶姑娘脸色一变。
  另一边,马庭栋敏感地脱口惊叫道:“珍珠!”
  彭大姑目芒一闪,道:“你别动,我去看看!”说着,电闪弹去。
  也就在彭大姑身影消失之际,另一条身影从侧方的乱石间出现,缓缓迫近马庭栋。
  马庭栋警觉,半眯起眼,蓄势而待。
  来人到了石缝边,立定,马庭栋一看,登时心头狂震,像突然看到了极恐怖的,世间所无的怪事,两只眼登时瞪大,连呼吸都停止了。
  他看到的是自己,修罗剑马庭栋,容貌衣着没有一点不像。
  刹那间的震惊,他猛省过来,继之而来的感受是热血沸腾,杀机冲顶。众口一词,易树生跟他长得很像,来的,正是他做梦也想逮到的人,他竭力冷静,躺着不动,他不能给对方任何脱走的机会。
  “姓马的,你很惊奇,是不是?”
  “……”马庭栋没开口。
  “我要带你到一个地方,三天之后,修罗剑便被改造成一个好色又嗜杀的魔鬼,人人切齿,个个痛恨,最后,连你那曾做过武林盟主的老子都要大义灭亲,这是多么令人痛快的事!哈哈哈哈……”
  “……”马庭栋还是紧闭着嘴,但心里已杀了对方一千次。
  “姓马的,你是装孬种,还是真的不能开口?”
  “你就是易树生?”马庭栋开了口。
  “不惜!”他一口便承认了。
  “我们有仇么?”
  “当然有!”
  “说说看?”
  “还不到告诉你的时候。”顿了顿,又道:“人家说我们长得很相像,的确是很像。”他的脸孔平板得毫无表情,眼珠子倒是很灵活。
  “易树生,一个人总得要为他的所为付出代价,你说对不对?”马庭栋的愤恨怨毒已到了爆炸边缘。
  “对,完全正确!”
  “那现在就是时候了!”最后一个了字出口,人已弹起,剑已出鞘,划出,几个动作犹如一个动作,仿佛他本来就面对敌人,只是出剑而已。
  蓄势挟愤的一击,凌厉得令人丧胆亡魂。
  易树生原以为马庭栋在受制的情形下,等于瓷中之鳖。心理上没有准备,这突如其来的攻击,使他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
  “哇!”惨叫栗耳,剑已刺入胸膛,剑尖透出后心,身躯一阵强直,眼珠子暴突,一张口,两股鲜红从嘴角挂了下来。
  马庭栋顿然失悔,心想:“我不该杀了他,该留活口,许多事要由他澄清……”
  “马……你……我……”易树生似乎拼命想挤出话来,但涌出的血沫堵住了他的嘴,挣出了几个单音之后,已无法再开口。
  那边传来了蝴蝶姑娘的一成不变的浪笑。
  易树生死了还有幕后人活着,马庭栋拔剑,易树生仰面栽倒,血泉上喷,马庭栋多一眼都不看,迅快地奔了过去。
  “你……也会用毒?”怪人的惊叫声。
  “这叫礼尚往来!”蝴蝶姑娘声音不失柔媚。
  “老夫走了眼……”身形电闪逸去。
  “你别想溜!”蝴蝶姑娘急起直追。
  马庭栋当然是说什么也不能让对方走脱,双足猛点地面,就奔跑之势掠起,斜里截去。
  这山潭是涧水汇成,也是涧床的一部分,一边是陡峭岩壁,另一边则是乱石和杂树,怪人是逸向乱石这一面,只一转眼,便投进了杂树林中。
  蝴蝶姑娘跟着投入,双方的速度都快得惊人。
  马庭栋是从斜方向插进,比两人慢了一步,林子丛杂而茂密,视线不明,行动也受限制。入林之后,不见有任何浮动的影子,也没听到林中追逐所应该有的穿枝拂叶之声,很显然,兜截的方位不对,而且八成是被对方兔脱了,他停下来,转目竖耳,希望有所发现,然而什么都没有,这使他恨得直咬牙。
  这一被对方遁走,再要找到便太难了,主要的是不识对方庐山真面目。
  马庭栋在林子里发呆。
  现在唯一的希望是蝴蝶姑娘能有所收获。
  “沙!沙!”枝叶拂动,人影随之出现,出现的是蝴蝶姑娘。
  马庭栋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
  蝴蝶姑娘摇头,不用说是追丢了。
  马庭栋努力一咬牙:
  “对方是谁?”
  “不知道!”
  “可惜……功亏一篑,如果能逮到蒙头怪人,公案便可以了结。”马庭栋愤极而笑。
  “为什么逮到他就可了结公案?”
  “他就是易树生的幕后主使人。”
  “你怎么知道?”
  “我已经宰了易树生。”
  “噢!”蝴蝶姑娘大为惊奇:“什么时候?”
  “就是刚才,在我躺卧的地方。”
  “我们去瞧瞧!”“走!”
  俩人奔到原先马庭栋藏身的位置,一具尸体浸在血泊中,蝴蝶姑娘深深审视了尸体一眼道:“马大哥,你怎么知道你杀的就是万金少爷易树生?”
  马庭栋道:“因为……”只两个字,以下的话陡然咽住,瞠目结舌,脸色大变。
  蝴蝶姑娘骇然望着马庭栋,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马庭栋的神情太怪异了。
  “不可能!”马庭栋栗吼出声。
  “什么不可能?”蝴蝶姑娘瞪大了眼。
  “我刚才杀的不是他!”
  “这是什么话,难道死人会变戏法?”
  现场的尸体,是个面貌凶恶的年轻汉子,衣着一样,但面貌改了,这的确是令人无法置信的事。
  “我手刃的分明是易树生,只这一会工夫……”
  “你说说经过。”
  马庭栋把易树生现身到挨剑的经过说了一遍。
  蝴蝶姑娘惊疑地直摇头。
  情况令人无法接受,但事实偏偏又摆在眼前,她相信马庭栋不会信口胡谄,而且他的心志也很正常。
  “马大哥,你确信真正倒在你剑下的是易树生?”
  “假不了,我刚说过,他的容貌跟我十分相似,而且他也亲口承认是易树生。不然我不会轻易下杀手。”
  “人怎么会变了呢?而且是死人,时间又不长……”蝴蝶姑娘的柳眉蹩了起来。
  “我非要揭开这谜底不可,天下不会真的有鬼!”马庭栋跺了跺脚。
  一条人影飘闪而来,是珍珠,她首先注意到的是地上的尸体,身形一定便道:“死的是谁?”
  马庭栋道:“不知道是谁,但总是对方一路,你去追白衣女子,结果怎样?”
  珍珠气呼呼地道:“我发现她的影子,便迫了去,这妖精身法太快,始终保持一定距离,我怎么用劲还是追不上,愈追愈远,最后追丢了,我只好回头,走到一半,突然听到一声女人的惨叫……”
  马庭栋接口道:“对了,那声惨叫是女人的音调,彭大姑以为是你遭了意外,急急奔了去……”
  珍珠道:“这完全是凋虎离山之计,调走了我们,好对你下手,彭大姑人呢?”
  马庭栋道:“还不见回头,你还是说你的。”
  珍珠吐口气道:“我照声音的方位扑下去,什么也没发现,但又看到了白衣女子的身影,我不服这口气,再追,结果,嗨!”两手一摊,表不无可奈何,迫不上。
  马庭栋沉声道:“白衣女子本是在洛阳活动,竟然也跟着我们来到嵩山。她的目的何在?”
  蝴蝶姑娘道:“目的是你,她无疑是敌人一伙。”
  马庭栋道:“这……可能么?当初易树生的线索是她提供的,难道她会自搬石头砸脚?”
  蝴蝶姑娘道:“你错了,她故意提供线索,把你诱入壳中,好施展他们的阴谋。”
  马庭栋点点头,他似乎也有些明白过来,种种迹象显示,真的是如此,但最令他困惑不解的是对方处心积虑地不择手段,屡施阴谋对付自己,到底为了什么?照对方的片段言词透露,彼此之间有着深仇大恨,所以才施行恶毒的报复,但就自己的记忆,从没结过这样的仇家,难道是上一代绪的怨?这有可能,因为兔脱的主使人是个老人,而父亲曾身膺武林盟主,是武林执法者,说不定因制裁一些邪恶之辈而造成了仇恨。
  心念之中,望着蝴蝶姑娘道:“你和彭大姑怎么也到了山里?”
  蝴蝶姑娘笑笑道:“关心你马大哥呀!”
  珍珠抿抿嘴,露出了不屑之色。
  马庭栋不知如何回答,凭良心一句话,他对这放荡而又神秘的女人并不欣赏。
  蝴蝶姑娘接下去道:“记得那叫蓝石生的向你提供天玄公子出现嵩山的线索,我暗中听到了,当时就判断可能又是阴谋的一部分,所以才跟了来。”
  马庭栋道:“何以判定是阴谋?”
  蝴蝶姑娘道:“因为天玄公子不在嵩山,也不可能出现在嵩山。”
  马庭栋目芒一闪,道:“根据什么?”
  蝴蝶姑娘迟疑了一下才道:“等回洛阳,我要为你办件大事,到那时你就明白了。”
  马庭栋脱口道:“要替我办什么大事?”
  就在此刻,彭大姑回到现场,一副气急的样子,扫了现场一眼,道:“我发现了一个意外的情况。”
  马庭栋道:“什么意外的情况?”
  彭大姑道:“跟白发老头一道的那小子也在山里!”
  马庭栋惊声道:“蓝石生?”
  彭大姑道:“不错,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