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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双骄》第二十三回 魔窟救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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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晌午,太阳与物体上下成了一条直线的时候,麦无名也已经由城隍庙里回来了,他们共同的用过了午餐。
  这顿饭,是沈家庄院几天来吃得最愉快、最舒服的一餐了,这些日子,他们都是忧心挂虑、食不下咽!
  饭后,客厅中又摆了开来,摆什么?不摆什么,只是摆出了茶,摆出了话题,“龙门阵”!
  “无名,城隍庙之行如何?”
  沈逸峰随意的问着。
  “哦!张保元已经飞骑报了上去,一切由菩萨做主安排。”
  麦无名竟然会说溜了嘴。
  “报了上去?菩萨安排?”沈老三讶异地说:“怎么?难道你是‘灵霄宝殿’中的‘武曲星君’临凡?”
  “不是灵霄宝殿,而是阳曹地府。”
  麦无名似真似假的回答着,他是想造成混淆。
  “什么时候能到此地?”
  “四五天吧!”
  “这么说我们要等四五天后才去石家庄?”
  “晚辈拟在今夜或者明日先去探看探看。”
  沈老四霍然站了起来说:“好,我带你去!”
  “为避免打草惊蛇,使他们起了防范之心,小侄以为沈家庄暂时不宜出面,由我一人前去比较妥当。”
  “怎么说?这本来就是沈家庄的事!”
  “沈石二庄尚未正式扯破颜面,而小侄则为了玉如意已经向对方动过几次手,万一闹上了,也没有什么顾忌,因为那与娴姑娘她们搭不上关系。”
  沈老四讷然了,他不由怏怏地坐了下去。
  未几,麦无名走了。
  他快马加鞭,直朝石家庄方向飞驰而去……
  石家庄。
  石家庄得“天”独厚,它倚山倚岗。
  石家庄“地”理雄奇,它水围带绕。
  石家庄经“人”精心规划,它攻守俱佳!
  钟灵毓秀,三才齐备,难怪石家庄显赫一时了。
  悬崖高隐云天,河流浊浪滚滚,丘岗绵亘百里,只有前方,只有左旁,则是良田千顷,则是碧波万里。一望而无际……
  石家庄唯一的出路、通道,就是前面的河流,河流上面横贯石桥,石桥画宽达二丈,能行驷马,能排仗仪!
  步下石桥,外端可通省城、可达京畿,步下石桥,内向即是大门。大门栅栏巍峨,篱藩迄逦,每隔十丈,就设班房—处、碉堡一座,八班人马轮流当值,轮流主持着各地警戒守卫,凭藉天天险屏障,加以人工心血谋策,石家庄犹如不倒的金汤廓垒!
  基实,石镜涛虚骄恣睢,孤标傲世,江湖宵小人人望而却步,武林英豪个个敬而远之,他们有事经过石家庄也多绕道而行,不守也安稳得紧!
  这天酉牌将尽,乌金西坠了,玉免东升了,又是—个清明的夜晚。
  星继续在转,斗不停在移,眨眼间,二更时分到了。
  凡是做无本钱生意的人都信守着他们祖师爷传下来的座右铭,那就是“偷星偷云不偷月,偷风偷雨不偷雪。”
  所以,嫦娥的脸笑得越甜越圆,他们的心就会越苦越忧,因为,狂风骤雨会混淆响动跫声。
  因为,星夕云夜能掩蔽身形,月就不能,月只会暴露他们的行藏,雪就不能,雪只会留下他们的足痕。是以,古时候有一位神偷,为了要达成一件重要的任务,但雪却是下个不停,在走投无路之下,在逼不得已之中,灵光一闪,就倒穿着步履,使人们追错了方向,他才顺利的突了围、过了关。
  这个时候,石家庄的石桥那端大路上有一团灰色的影子在滚动着。这团灰影快得像风,疾得似云但在碧空万里之下,但在禾浪起伏之间,显得很,明得很,在月色映照之下也耀眼得很,当然已彼石家庄的门卫发觉了。
  “什么人?”
  他们吆喝了,他们戒备了,但是,—来双方距离尚远,二来物体飘动太快,三来嘛!三来也是他们心中有一份自大、有一份疑虑,不相信会有不长眼睛的朋友敢任意的往石家庄里瞎闯!
  因此,他们只是虚应事故,因此,他们只是聊尽职责,心中以为那必定是—只外出觅食的山兽!
  喝声岑寂了,戒备松弛了,而那个灰色的影子也已经滚到石家庄的藩篱外面了……
  他必定是风,他必定是云,因未见这团灰影有所作势,只笔直的、冉冉的,却沿着栅栏平升而起。
  其高拨过于栅栏,其形越过了篱藩,然后就平淡无奇的、就悄无声息的飘落在尘埃之上了。
  这不是风,风不会有影;这也不是云,云不会坠地。那像什么?像—阵烟雾,像一只狸猫,守值的人不是把他当作山兽了吗?
  当然,他什么都不是,什么也只是想象而巳,他是人,他乃是午间由沈家庄院赶来的那一个人一—麦无名!
  麦无名在里面略—停顿,然后游目四顾,发现庄院拱门上面的屋角处有二颗头颅在伸展着、在摇晃着。
  他微微一笑,立即身形一矮,在地上拾起了几颗石子,右掌倏张,继之长身而起,二粒碎石犹如二条黑线,牵引着二道劲风,二道劲风又拥簇着一团黑影,串联结札似的跃上了供门的脊梁顶端。
  “啤、咚、咚……”
  二粒石子分别跳动了一会,势竭力尽之后,就变成“咯落、咯落”的在瓦楞中翻滚起来了。
  一裸萝卜长出来了,双目正凝望跳动石子的时候,紧跟在后面的劲风刚刚吹着他的衣领、他的头颈。
  萝卜叶子飘了几飘,萝卜身子怔了一怔,然后领悟而释然了。
  “哦!是山风。”
  “老杜,是什么东西?”
  另—方又长出了一棵萝卜,发声探询起来了。
  “没什么,只是山岗上头吹过来一阵山风,刮下了二颗碎石而已。”老杜身子一缩,随口顺答着。
  “山风?”另一棵萝卜听了似乎不太满意,他疑惑的说:“我看不是吧?山风成天的在吹,但丘岗离大门少说也有七八丈之遥,却从来也没听说过有碎石被吹下来?”
  老杜不禁转头看看右方的山岗,黑呼呼、阴戚戚,想想刚才吹在头颈上的那股凉风,心中顿时感到一寒。
  “小庐,别胡说!那明明是山风,那明明是碎石。”
  他心怯了,心头一怯,疙瘩就起,疙瘩起了,汗毛就竖了,声音就瘠,声音一瘠,心就更虚……
  小庐似乎逗上了,他有意无意的说:“老杜,你要小心啊!说不定是‘狐大仙’,狐大仙看上了你,换班后赶快前去烧香拜拜,若是气运到了,必有横财,假如桃花犯了,那似乎不太好,你不见小施那个样子,面黄肌瘦,骨立如柴,一天到晚病恹恹的使不上力气……”
  “去你的娘!瞎三话四,二粒砂石哪会有这般的严重。”
  色厉内荏,声颤身僳,老杜手心中在淌汗,老杜的脚尖好像也有麻麻的感觉、冻冻的感觉。不知道它在也不在?
  “就是因为沙石才会严重呢!决不会错,你看,今夜睛空万坐,星斗满天,月亮又圆又大,哪里来的山风?”
  “唉!胡说八道……”
  “我才不胡说呢!这种日子正是狐大仙出来参仙修道的时分,它摄取月华,它练丹吐纳,大慨你无意中犯着了它,或者是冲着了它,它才会找上了你。”
  小庐一本正经、若有其事的数说着,不知是在调笑还是故意恫吓?因为老杜是一个忠厚老实的人!
  “狐大仙”就是狐狸的别称,江南多山,因之城镇、村庄的屋瓦上经常会看见狐狸大模大样、肆兀忌惮的在走动着,还有猴子,猴子被称为“张九官”。
  它们都是邪神,有不少的家庭还祭祀着它们的画像,尤其是在抗州—带。杭州人管叫它们为“五通”。五通会通财,五通也会移物,人们为求发财,人们为祈降福,最最虔诚的乃是靠赌吃饭的人,佩带着它,供奉着它,当成财神作为护身符,还真灵呢!
  这是指雄狐狸或者是牡猴子,一旦有雌狐狸,牝猴子迷上了人,那被迷的男人就会茶不思、饭不想,一天到晚浑浑噩噩的、失魂落魄的成了痨病鬼、神经病,俗语所称风尘女子为“狐狸精”或“猢狲精”就是这么来的。
  “去你娘的蛋,闭上你的乌嘴!”
  老杜吼起来了,嘶起来了,他这是在发威,他这是在壮胆,虽然眼睛闭着、脖子缩着,心里依旧在毛着。
  “老杜,你可不要‘狗咬吕洞宾’呵?我是好心的在提醒着你。”这个死小庐不肯放过对方,他又磕牙了:“其实,狐大仙或张九官找上你也并不一定是坏事情!我刚才不是说过了?也许你祖上积了德,也许你命中有财运,大仙、九官想通一笔钱财给你,到时候可不要过河拆桥,忘了我小庐喽?”
  老杜恨得牙齿起了痒,但是,这样一来,他心头倒是安定下来了,顿时狠声地说:“算了吧!有横财就给你,犯桃花也是你,你的年纪比我轻,你的睹瘾戒不掉,你正好两相需要。”
  小庐听对方的口气,知道这戏已经唱不下去了,他就见风使舵的说:“好、好、好,既然你不爱听,我不说总可以吧!”
  麦无名的嘴角浮起了笑意,他趁对方二人斗嘴的时候就顺着回廊掠了进去。当然,就算老杜和小庐聚精会神的把守又能怎么样?不是它?石家庄的方位和其他地方的暗桩他也已经摸得一清二楚了。
  投石问路,是江湖中人最最常用的方法,也是无人不知、没人不晓的最浅俗的方法,但是,尽管常用,尽管浅俗,投石问路依旧是夜行人最最有效的路数。
  蓦然间,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守卫的人不会不感到怀疑,不会不觉得惊奇,一怀疑一惊奇,也就不会不出来探看原因了,就这样,暴露了他们的方位,就这样,指明了他们的处所,结果,乾坤倒转,主客易位,他们原在暗处,反而变成明处了。
  麦无名越过了幢幢楼宇、层层屋脊,后楼终于到了,但是,后楼一到,他的难题也随之来了。
  因为,后楼很大,房间很多,他虽然听说了沈如娴姐妹住在后楼,但却不知道她们住的是哪一间房间?
  是“卧龙”沈逸峰当时忘记了询问对方所住的处所?抑或“凤雏”沈如娴认为没有告知这点的必要?
  不对,沈逸峰当时并没有忘记这一点,对的,沈如娴果然以为无此必要,他们双方彼此还曾经商量过呢!只是都没有想列会有人夤夜前去窥探,遑论搭救了,这实在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嘛!
  没办法,麦无名只有用上了老法子,用上了笨方法,那就是一间一间的探。
  他身轻如燕,他快速如风,虽然穿着的仍旧是那袭白衫,但一经展开身形飘动,犹如一缕轻烟,好像一只夜禽,看见他的人在略一怔神之间,就会立即失去了踪影,失去了凭藉,还以为自己是眼花、是幻觉哩!
  第一间,有一个年在半百、身着锦衫的老妇人,安详的、舒坦的坐在太师椅上,右手双指拨动,脸上双唇歙动,在干什么?正数着佛珠念经。
  第二间,两个花样年华的姑娘家,一个伏在书桌上习字画画,一个则站在一旁凝神观望着、欣赏着、侍候着!
  虽然她们也是青春貌美,虽然他们也是年岁相若的姑娘人家,但麦无名在瞥见之下却一点也没有异样的感觉。为什么呢?因为她们的妆扮不同,因为她们的气质不同,因为她们服饰、色泽也与沈如娴姐妹截然不同,她们二人寄的乃是彩花衣衫,而沈如娴姐妹当然是—白一黑了。
  麦无名并不认识这二位姑娘,但在思维中,但在传说上,他知道对方必定就是“花蝴蝶”石素心主婢无误。
  第三间,无光。
  第四间,也是漆黑一片。
  第五间,第五间他得小心一些了,因为这里插有两个暗桩。
  麦无名心动了,麦无名展颜笑了,这不是告诉他“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沈如娴姐妹必定是就在这里!
  他翱翔了,像鸿雁?似狸描?不,应该喻之为云朵更为恰当,也更为妥贴。
  是吗?是的,因为鸿雁屣动翅膀时会有声响,因为狸猫纵跃扑跳时不会回旋,只有云朵,只有云朵会飘逸、会浮游、会恬静无声,会悄无痕迹!
  麦无名手抓脚钩,已经平平的紧贴在屋檐之上,非但屋瓦上的两个暗桩懵然无觉,连房间内的人儿也—点感不出来、听不出来,他已经确切的断定这间房间中住的有人,而且必然就是沈如娴姐妹,凭暗桩显示,凭灯光摇曳,凭倩影闪动……
  大热天,这用宣纸谱成的窗棂却是紧闭着,不是里面的人不怕热,不是里面的人不嫌闷,因为她们是宾客,被软禁中的宾客!
  麦无名腾出了右手,蘸上了唾液,用小指轻轻的在右上角溶去一孔,凝目细视,这次,他震动了,差一点连整个身子即将坠落下来!
  他吸气,他摄神,他转身,他挂钩,虽然再次的稳住在原处,但汗渗,但声起,但碎泥积尘已经洒上了他满头满脸,当然还有满身。
  是什么东西使麦无名失神忘形?是什么事情令麦无名血沸心震?她们当然是沈如娴姐妹了。
  姐妹二人,一人一边,分坐在桌子—旁,中间对着一盏微弱的油灯。
  沈如娴在看书,状况看来还算沉稳、还算镇定,沈如婉则大大的不同了,她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托着香腮,二颗眸子却睁得又圆又大,怔怔的凝望如豆的灯光,摇曳的灯光,意兴阑珊,无精打彩,一副焦虑的模样。
  麦无名见状心中一酸,因此就险些忘了自身的安危,曾几何时,他见过沈如婉沉默若比?曾几何时,他又见过沈如婉消瘦如斯?哦?沈家庄原有—撄一兰,如今已是黄花成对了。
  沈如娴心静,沈如娴耳聪,窗外那细碎之声似乎已经震动了她的注意,但是,须臾间,平视的目光又俯射在书本之上了,因为,她以为那必然是石家庄守卫的人们。
  麦无名略一沉思,心意陡变,不由毅然改作了决定!
  首先,血回周天,气贯丹田,运起了从未施展过“束音成丝”的神功绝艺,将话语化成了游丝,将声音变作了花针,由窗缝中钻了进去,由小孔中透了进去……
  “如娴,我是无名,你听到声音切莫惊慌或有所挪动。”
  沈州娴明里是看书,其实她哪里会有这份闲情逸致?她只是在打发时间,她只是在制造气氛,以期缓和、安定二妹焦躁烦闷的心情。
  如今,她突然听到了麦无名的声音,先是一怔,继之,果然是震惊莫名了,但她预先得到对方的意示,是以安坐如故,阅书依旧,但口中却在轻轻的出声了。
  “你是无名?”
  “是的。”
  “你在窗外?”
  “是的。”
  “只你一个人来吗?”
  “也是的。”
  “那你快走,伙同着沈家庄所有的人再一起前来,还有小云。”
  沈如娴语气之中有着关切,却也有失望的感觉。
  麦无名听出来了,他不由加强了他的决定,反问说:“你们都好?”
  “晤——还好。”
  “如婉怎么样了?”
  沈如娴转眼瞟了痴痴然的二妹一眼说:“没有什么,她只是心中忧郁。”
  麦无名在窗外又瞄了沈如婉一眼,轻轻吐出一口气,然后又继续说:“石家庄中情况如何?”
  “哦!你得小心一些,尽快出去。”沈如娴幽幽地说:“石家庄中的守备、巡查,原由‘四大金刚’所带领,所负责,昨天,龚天佑回来了,‘石家五蟹’也回来了,戒备无形中就更见森严了。”
  麦无名心中却是有数,他在几天之前才知道这些人在“馆头”之北的官道上分的手,自己到了,他们当然也应该到了,假如没打其他的事以外。
  “龚天佑住在哪里?”
  “山岩旁的‘福寿堂’中。”
  麦无名回首观望,见山岩离后楼并个太远,幸而后楼分建东西二幢,东边上房中住的乃是男主人石镜涛和石子材他们,西边上房住的是女主人,沈如娴姐妹就被并住在一起,这倒给麦无名方便了不少。
  “‘四大金刚’他们呢?”
  “就住在这西楼下层两个房间之中。”
  “你们的休力如何?”
  “我们姐妹虽感渡日如年,心意凄伧,但体能却一如平常。”沈如娴忽然惊觉到对方的话语不对,芳心顿时震惊地说:“怎么?你想干什么?”
  “我想带你们离开这里。”
  “这……这太冒险了。”
  沈如娴口中这么说,心中也是这么想,但另外却怀有满心的希望。
  “我试试看,若是不成,应该也与大局无碍,你们不妨收拾一下、准备一下,然后把灯火熄了,把窗户开了,我等会就来。”
  麦无名话声甫落,身形犹如一缕淡烟般的混和在夜色中,有时波形,有时迂回,有时变作一条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