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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有头债有主》第35回 三娘大仇要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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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场中诸人,此刻已是装满了鸟粪,俱各袖手楞在当场。
  蓦地,忽听诸位中人也是有人桀桀而笑,那笑声竟与方才所听到的仿佛。
  众人又是一怔,定眼看去,发出了笑声的不是别人,乃是玄冰美人桑龙姑。桑龙姑一笑而罢,仰天又打一个哈哈,叫道:“想不到我玄冰美人的梁子,了结在今天这荒岛之上!”
  花妖长眉一斗,瞪着眼儿瞧她一下,问道:“和什么人了结梁子?”
  桑龙姑犹未答话,葛衣人早已憬然大悟,不由接口叫道:“花前辈,我知道啦,刚才那阵笑是谁发出的了!”
  花妖把怪眼移到葛衣人身上。瞪视半晌,忽地笑道:“别说啦,你不说我也知道,这般说来,塞外怪杰幸逃此一大劫了!”
  原来这阵笑声,乃是史三娘发出的,适间舟行海上,史三娘不是在海船之旁,坐在木桶鼓气行驶吗?暴风来临,花妖等人自顾不暇,倒忘掉了史三娘身处险境,及至逐浪飘流,才忆起时,南星元已然舟沉沧海,史三娘也不知去向了。
  因了这阵笑声,触发花妖心窍,料揣南史二拨人,必也如自己一般,给风送浪推,安抵斯岛,心中不由大喜,他自忖道:“何不如此如此,替南星元解下这场过节!”
  要知南史二人,俱曾帮过紫府门及赤城派大忙,花妖岂会不知,对之甚为好感,且当年花妖自凶禽岛出发开抵蛇岛之时,所偕行的两蒙面男女,正是这对冤家。说起来倒有一段小小缘分,作书人不得不在此倒叙一笔。
  话说当年南史二人装做贺客,下了蛇帮帮主俞公典迎妾海船,舟至半途,与赤城群雄所乘的船遭受同一命运,俱为风暴所毁,船破沉覆,葬身海底,是时,南史二人,与雪儿当也难逃此劫,皆给风暴卷落波涛之中,可惜不曾做成一路漂浮,相距颇远,尔后,雪儿先抵凶禽岛,和花妖相逢,了结一段缘法,而南史二人呢,则给风浪逐至离凶禽岛不过十余里远的一座海上浮山,因为舟楫已毁,那座浮山又尽是藻石所聚,并无林木,以兹造舟,无奈只好留下。
  大约过月余光景,在这段时间内,南史所带干粮,俱已荡然无存,只好打些飞禽,捞些鱼获来充饥,渴时则乘下雨当儿,贮存雨水,苟延残喘,挣扎下去。
  然而,南史并不失望,天天到浮山之上眺望,希望有蛇帮船只过往,或者在海上讨生活的渔舟过处,好呼援求救。
  有一天,南史二人照例到浮山之巅眺望,但见青天碧海,烟笼远际,一片静寂,除遇有几只海鸥或猫鹰之属,翱翔天际海上,别无其他动静,两人大为失望,正看顾间,史三娘眼底陡然一亮,指向迷蒙远天,娇声叫道:“南哥哥,你瞧!天的尽头,那是什么?”
  南星元哦地一声,展眼随着史三娘纤指指处眺去,但见烟笼波涛之中,有一小黑点,随流而下,载沉载浮。南星元揉了眼皮,加意细看,忽大呼道:“史妹妹,那是船啊,是一艘小独木舟,咦,那小舟太简单了,就只有一根大树干挖通而成,是什么人?”
  这时,史三娘也已瞧得真切了,那小独木舟,去势如矢,舟中只坐一人,展眼间已摇至近处。
  史三娘不看犹可,一看大惊,既指那独木舟,又指天空上大伙飞禽,叫道:“南哥哥,你也不瞧瞧,怎地霎忽之间来了这么多猫鹰?”
  又咦了一声,说道:“舟中那人好怪道,似个深山大野人,那是谁,从来没有瞧过,看他鼓气行舟,倒是个武林高手呢!”
  南星元并不答话,其实他早已瞧见,群鹰盘旋之处,不离独木小舟,和舟中人不无干系。又瞥见那怪人身披芦叶,并无衣饰遮体,心中益觉惊疑不迭。
  有顷,南星元大惊道:“史妹,我想起来了,此人必是凶禽岛主人,花妖那魔头啦!”
  此语一出,史三娘心头陡震,要知他俩,既出自长白山阴阳二怪之门,对花妖来历,自是耳闻能详,又因时时在渤海一带行走,知花妖巢穴便在东海之滨的凶禽岛上,那些凶禽,他俩几番上蛇岛找俞公典时,适遇蛇鹰大战,几番目睹,怎会认它不出,是以一经恍悟,都大惊失色起来了。
  一惊过后,史三娘问道:“那魔头从来足不出凶禽岛半步,怎地忽伐木为舟,驱驶海上?”
  南星元别有所思,口里漫应道:“我怎知道,也许那魔头又要到中原去闯祸啦,他当真的到了中原,又不知要多少武林高手,世间美女,丧生在他手上了!”
  对花妖乖谬行迹,史三娘也是知之甚详,一提到花妖最嗜滥杀女性,不由唬出一身冷汗来,喃喃自语道:“但愿那魔头不是到这浮山上来就好!”
  史三娘又怎知道,这时的花妖已然去邪归正,返璞还真,不再妄杀无辜的了。
  毕竟南星元是条汉子,胆气豪些,他虽慑于花妖武功威名,还不至如史三娘那般花容失色,心胆俱寒。
  时独木舟已越驶越近,相距不过二十里许,南星元心下琢磨:“等了这么多日子,兀是不见船只经过,此刻虽有人经此,可惜是那魔头,此人疯癫成性,想搭趁他的船,看来不易!”
  继又想道:“若不冒险试求求那魔头一下,在这儿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不饿死也会渴死,倒不如冒死试他一试,也许能找出一线生机!”
  他也知花妖与长白山阴阳门渊源,想来如果抖出二怪名号,那魔头未必敢加害。
  想到这里,他对史三娘苦笑道:“那魔头即使到了这浮山来,也未必便会找到咱们,咱可以藏起来,不过,我倒希望那魔头当真到此!”
  史三娘吃惊道:“你疯了不成,那魔头杀人不眨眼,他来了你我还能活吗?”
  南星元道:“别慌张,反正都是一死,惧怕什么?不过你得藏起来,我倒无所谓,如果侥幸给我逃过这一关,回头再驶舟来接你!”
  史三娘一想,也有道理,她给困在这浮山之上,已经不少日子了,烦闷极了,倘长此以往,必落得一死,不如让南星元去试试也好。
  两人在浮山之上停留有日,每个角落都熟悉极了,说起这浮山也怪,原来是一块中空外实的大浮石,根本就不是什么山丘,山腹孔道错纵,人若深藏起来,要找倒是不易,何况花妖根本就不知道这儿有女人居住。
  待得史三娘藏匿起来之后,南星元拼着万险,把心一横,运起真元,引吭向海上遥呼数声,叫道:“喂,海上的花前辈听禀,晚辈被困此处多日,望老前辈救援则个!”
  时独木舟已急驶到浮山之前,距离虽不远,且南星元系用内力呼出,花妖又是武林中顶尖儿高手,耳听目灵,当无听而不闻之理。
  在大海上浮驶的花妖,因风传送,听到了南星元的呼救声,不由一煞舟行,尖起耳朵,又听了一阵,证实当前浮山之中,确有人踪存在。
  抬头四顾,果然浮山之巅,影绰绰地站着一人,他不由想道:“大抵是前月那场风暴闯的祸,唉,那又不知是什么人给飘送到这儿地方来,听他声音,料也是个武林高手,待我救他一救!”
  当下,花妖遥遥应道:“你是什么人,因何被困此地,怎知老夫名字,也罢,你到海滩上来,我把小舟拢近,你上来好啦,要到什么地方,老夫送你一程!”
  南星元心中惊喜交集,江湖上传言,这魔头是个疯疯癫癫,语无伦次野人,但这刻听他说话,却甚正常,这是什么道理!
  边想边急口应道:“晚辈乃因遭风暴之害,船沉身坠海中,给漂送此地,晚辈名叫南星元,老前辈威名四播,武林中无人不晓,晚辈也是听尊长们所说,胡乱猜认,不料果是花老前辈,前辈风范,晚辈心仪已久了!”
  南星元不知虚实,这几句话不过尽晚辈相敬之礼,信口胡诌,哪知花妖哼了一声,冷冷骂道:“你这小子倒会挖苦人,若在月前,老夫定不相饶,幸今日遇我,只好饶恕你一遭!”
  南星元吃了一惊,他哪知道花妖前者臭名昭彰,那有什么威名四播,所谓“心仪已久”四字,更属无稽,所以,有时胡乱拍马,不得其所,反是讨不到好处。
  思想未已,花妖已然将独木舟拢到浮山滩旁,南星元步步为营,缓缓地自巅峰之上滑了下来。花妖迎了上去,滋一滋牙问道:“你叫南星元吗?这名字好陌生,你是何人弟子?”
  南星元把爹爹名字告诉他,花妖低头思索,最后笑道:“原来是南万方的公子,无怪武功如此神俊!”
  说话不但井然不紊,且彬彬有礼,这倒使南星元困惑万分,想道:“看去武林中传说,都是虚语,花老前辈一片仁心,怎能指为魔头!”
  他敬谨为礼,回答道:“老前辈过誉之词,晚辈愧不敢当!”
  花妖仰天哈哈一笑,把手频挥,叫道:“老夫山野之人,最不爱人家酸溜溜地言语,你爹在日,与老夫倒有过节,不过事过境迁,老夫也不记恨,何况曲在我方,委实记恨不得!”
  言已,大声问道:“南公子,你要上哪儿去?”
  南星元不知底蕴,随口道:“晚辈想上蛇岛一行!”
  花妖颜色倏变,厉声叱道:“你要上蛇岛做甚,可得说个分明,否则,老夫不许载你!”
  南星元昂然笑道:“为了救人!”
  花妖脸色一宽,诘问下去:“救什么人?”
  南星元坦然道:“救晚辈一群好友,他们是赤城山和紫府宫的高手,料已被困蛇帮手中,若非晚辈前往,此围难以解脱,为朋友赴万死,此乃我辈武林道义,若老前辈认为不当,但凭撑舟离去,晚辈不敢强求!”
  花妖的脸色益发温和,南星元鉴貌辨色,心知所说的话,正合对方心意,正待再说话,陡见花妖长眉一轩,又问:“你和那些人什么渊源,怎么要去救他们,须知蛇岛乃是有名险地,以你这点能耐,便想到那儿救人,未免大言炎炎!”
  南星元笑道:“为朋友两胁插刀,事出道义,纵使万死,何足惋惜,我与那些朋友若说渊源倒没有,只为义气,不瞒前辈说,晚辈与长白山阴阳门渊源倒是不浅!”
  花妖一听,不觉踌躇起来,他反复呢喃:“那些人和阴阳门正是死对头,你既和阴阳门有甚深渊源,反去救他的对头人,岂不可怪!”
  南星元倒也乖觉,只看神色他早已忖料花妖对赤城群雄来历必甚清楚,同时也必有好感,因此之故,他也不必讳言,侃侃而道:“渊源不过指出身而论,阴阳二怪,行为乖谬,穷凶极恶,在武林中不知干下多少坏事,阴阳门乃江湖上邪派之宗,晚辈与其虽有渊源,却是不肯同流合污!”
  花妖忽鼓掌赞道:“南公子不愧武林豪杰,江湖好汉,如此见识,的确了不起,老夫对你甚为敬佩。”
  又道:“不瞒公子说,老夫驾舟出海,此行便是要上蛇岛救人,救的也正是足下好友!”
  原来是一路的,南星元大喜过望,因询及花妖如何和赤城群雄有渊源,如何会得知他们被困蛇岛。花妖也不隐讳,把铁笔书生尤文辉,雪儿母女,耿鹤翔等到凶禽岛经过,以及雪儿琴音治他痼疾,使他重新做人等等略略说了一遍。
  南星元这才恍然大悟,自忖道:“既恁地说,花老前辈已然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料也不再记忆恨女人,这太好了,何不叫出史妹妹,同赴蛇岛,日后也少一番往还接送手脚!”
  当下,乃试探花妖道:“老前辈今后当真不恨女人?”
  花妖哈哈大笑,叫道:“南公子,你当老夫是甚么人,岂是说话不算的小人?你问这话到底是何意思!”
  南星元嗫嚅道:“比如在海上,你碰到女人遇险,救也不救?”
  花妖皱眉道:“怎么不救,我已不再恨她们啦!蝼蚁也救,何况是人!”
  这席话,南星元大受感动,人性一复,宅心竟变得仁慈如斯,当真武林大幸。遂不再隐瞒,把史三娘叫了出来与花妖厮会。
  花妖又是一阵呵声朗笑,他摇摇头叹息道:“这也难怪史姑娘要躲起来,我花妖以前所作所为也太不肖了,唉,史姑娘,你既是那老怪妇的子弟,能大义灭亲,端的是个女中豪杰,前此门户迂腐之见,已为你辈后起之秀打破啦!”
  当下,南史二人,乃随花妖迳赴蛇岛,并用面具遮障,以免蛇岛中人,瞧出他俩的真面目,因为日后上长白山,当有一番作为,此时暴露了反为不便。
  这段往事,便是南史二人与花妖的一段渊源,不料岁月不居,人事也变,数十年后,星移物换,人事全非,南史二人,由恩爱夫妻,变成不共戴天仇敌,端的可叹。
  话说南星元心念既打定,陡地一长身便朝笑声发出之处扑去,诸人尾随其后,也都赶上。这荒岛地方不只大,而且山径曲折陡斜,众人纵缠引上,转了好几弯,仍然只闻笑声,不见人踪。花妖心中诧然,再停耳一听,心中微微一震,原来那股笑声,似是发自地底下千丈深壑之下。
  那笑声断断续续,足足历一盏茶之久,陡然间,几个孩子一齐低低呼道:“老前辈,你瞧,那是什么烟?”
  这时,笑声顿然嘎止,自主峰一处渊的深处,忽地浓烟袅袅而升,那股烟极其炽热,竟是发自地底。花妖睁眼一望,身形暴长,已然自陡坡疾向千丈深壑滑了下去。
  众人正要追随,但见葛衣人叫道:“各位切勿轻易冒险,此刻史三娘正发雷霆之怒,喷其三昧真烟,相迫塞外怪杰,花前辈一人已足应付,人多反碍手脚!”
  这话一出,玄冰美人桑龙姑陡然叠声大笑,叫道:“妙啊!当真妙事,让那贱人与老不死先拼个死活,老娘再去坐收渔利!”
  一直没有开腔的剑魔夫妇,此刻也说话啦,但听他夫妇俩先是一阵嘿嘿冷笑,然后冷冷道:“桑龙姑,别以为你得了紫府秘笈和那劳什子魔音,便已天下无敌,史三娘的混元一气功已登堂入室,就算你和她较上,也只落得一命归阴!”
  桑龙姑勃然大怒,刷地一响,便已亮出那杆蛇头软鞭,气呼呼地嚷道:“好小子,你敢小觎老娘,来,咱就先比划比划,瞧瞧你师门的奔雷剑强还是老娘手底里的蛇鞭硬,快,上来!”
  剑魔夫妇也非泛泛之辈,高傲成性,怎消受得了这口恶气,当下,也已双双跃出。辛源鸣赤手应敌,眇目妇折枝为剑,看看两拨人便待拼上。
  陡然间,有一把清脆悦耳,但却冷如霜雪的少女声音,响道:“师傅,奶奶,不用劳动你俩老人家,待徒儿向桑老前辈讨教几招!”
  若论奔雷剑,赤城门中,除祖师山主外,剑招娴熟,不是剑魔夫妇,却是这说话的小妮子秦九凝,只缘当年赤城山主自剑魔不听教诲,江湖闯祸,惹下废体之恨以后,对他夫妇已然失望,乃专心致志调教九凝,是以九凝对奔雷剑造诣,俱在两位前辈之上,只是功力稍微浅些。
  秦九凝口出大言,想和武林第一流高手的桑龙姑过招,不啻蜉蝣之撼大树,只听得那婆娘嘿嘿冷笑,叫道:“好啊!你赤城派可真了不起,全是武林顶尖人物啦!好丫头,老娘不屑和你斗,要斗,待我挑个儿女接你的招!”
  冷眼旁观的葛衣人忽然笑道:“桑前辈,你和赤城山相约尚未届期呢,此处又非天姥绝顶,要斗什么?”
  天姥主人桑龙姑二十年前与赤城山主相约,乃在两个月后,天姥绝顶,由晚一辈人物较量,葛衣人这句话,志在提醒两方,教他们别坏了江湖规矩。
  葛衣人把话说完,倏地脸色一沉,大袖一拂,缓缓走到两拨人中间站着,自指一下冷冷地说道:“我劝你等别斗,谁有不听,尽管冲着我来!”
  剑魔夫妇见是紫府宫掌门出面干预,自是不敢违拗,诺诺连声退了下去,辛源鸣对秦九凝叱道:“小丫头,还不快快给我退下去,别惹唐古前辈着恼!”
  秦九凝本已移步先到了场前,闻得师傅叱喝,只好悻悻正待退下,又听桑龙姑叫道:“且慢,你这丫头既口出大言,一走便算了事么?”
  一旋头,对她的几个儿女喝道:“雍儿何在?”
  桑龙姑的长子南雍,闻声缓缓步出,但看他神色忧郁,眉孕隐愁,苦着脸问道:“娘,孩儿在此,何有吩咐?”
  桑龙姑指一指秦九凝道:“你给娘和这位秦姑娘走几招!”
  南雍宅心仁慈、从来不知斗殴之事,这番可能是他生平第一次要和外人过招,内心感到万分的沉痛,嗫嚅道:“孩儿与秦姑娘去日无怨,今天无仇,怎好动手?”
  更有一事令他不愿动手的,就当前这位姑娘和他在彭水山头所逢的秦寒梅酷肖,勾起了他对寒梅思慕之念,益是踌躇不前了。
  桑龙姑大抵是因气极,她对长子幼女,从未疾言厉色,此刻却暴喝道:“雍儿,娘叫你斗就斗,问什么?”
  南雍目含泪珠,无奈把身上蛇鞭慢慢抽出,不料就在他抽出蛇鞭之时,陡然间,自深谷之底,跃出一条黑影,那跃出的是个妇人,长发齐腰,手足俱废,目中精光激射,身形快捷极了,只一飘便已跃出谷顶,此人不是史三娘还有谁来。
  只见史三娘一跃出,举目环扫各人一下,陡地桀桀大笑,骂道:“桑龙姑你这贱人,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却自进来,唉,妙啊,悠悠廿载,想不到今天报却仇冤!”
  骂声才落,目中棱光一掠,掠到那翩翩风度、如玉树临风的南雍身上,问道:“你这小贼,便是桑龙姑的大儿子南雍么?”
  南雍心中一凛,他绝不知史三娘来历,可是为人生性和平,修养功夫极好,史三娘虽出口伤人,辱及他娘,心中微有不悦,却不动气,恭谨回道:“正是,晚辈家母桑龙姑,爹爹南星元,未悉俺家和老前辈有何过不去的地方,劳动老前辈发这么大的脾气!”
  竟是温文好礼,史三娘哇哇怪叫道:“这是你老子和你娘种下的恶果,你年幼虽不知道,但也饶你不得!”
  语方落,也不等待南雍回话,张口一喷,浓烟已夺嘴而射,直取南雍身上喷来。
  南雍一瞥大惊失色,手足无措,不知抗御,脚下三爻六变,连连闪动,他那紫府宫轻功,只缘日久浸淫,已然变成本能举动,一遇危难,便自自然然地使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浓烟已经掠到,桑龙姑也是大惊,急切间,厉声叱喝:“孩子们,快快吹奏魔音,合力克敌!”
  她其余南玲等几个儿女,已然依照五魔阵法,列好方位,蛇鞭并举,齐齐向史三娘要害攻到。
  桑龙姑见史三娘亮出这手绝世内功,已知厉害,也是不敢怠慢,一长身便已加入战团,希望倚众克敌,以多时胜寡。
  那魔音发自母蛇嘴巴,交拼而作,端的凌厉之极,六杆蛇鞭飞扬到处,异响阵阵,那异响竟分成五个音组,或为魔鬼狂吼,或作天籁之声,亦有仙乐靡靡,复成山崩地裂巨响,不一而足。
  魔音一奏,葛衣人猛地一晃身,大袖一飘,衣带飘处,便把剑魔夫妇及秦九凝带开十丈之外,低低吩咐道:“我也知赤城门对定力调教甚佳,但当前魔音,非同小可,你等宜静坐地上,屏息运元相御,方保无虞!”
  三人唯唯,依了葛衣人的话,果然就地坐下,运起功来。
  说也奇怪,那阵魔音一经迸出,史三娘的三昧真烟本来已快触到南雍身上,陡闻这阵异响,心中不由一悸,那股发出的真烟,竟不由自主,倒吸回来,楞然呆在当前。
  霎忽之间,当前大小六杆蛇鞭已然点到史三娘身上大穴,距离只差毫发,桑龙姑大喜过望,看看便要得手,讵料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陡然间,史三娘暴吼一声,半截身躯倏地往空中一弹,弹起了三丈来高,随着腰肢一扭一挺,拴在半腰那段断链,给抖得笔直,横里向对方杖着武器攻来的六个方法扫去,但听霍霍几声巨响,随在惊叫声中,桑龙姑手下蛇鞭,已然经史三娘的断链震得无影无踪。
  只有桑龙姑和她的长子南雍,闪避得快,才不曾给史三娘扫个正着。
  桑龙姑心头大震,要知这五魔阵法,不得得自长白阴阳二怪所传奇门武功之嫡,且经近十载费尽心血,朝夕操演而成,本待用以对付赤城山门下较技,今天不过小试其锋,不料竟给史三娘在举手投足之间,消解了去。
  她心中惕然一下:“今天所试这个五蛇魔阵本来是五个儿女联手的,南芝那丫头不在,老娘补了她缺,尚且抵挡不了贱人腰链一抖,若全凭儿女对敌,败落恐怕更惨!”
  史三娘一招得手,仰天长笑,其声凄厉之极。笑罢,幽幽地道:“我史三娘二十载来含辛茹苦,以为沉冤海底,你这贱人,不料也有今天!”
  身躯一晃,腰际链子又连连扫到,打出虽定毫无章法,却是凌厉玉极,这也难怪,史三娘内力已臻炉纯青地步,武技已不拘形式,随意所发,打来却是比任何拳掌更见厉害,料不到本来用以了羁绊史三娘的五金之英铁链,此刻竟成她的武器。
  链招三番四次,已然打出,桑龙姑也非弱者,适才对史三娘那混元一气功有所忌惮,故给迫得手绊脚乱,这刻史三娘没有喷出浓烟,单以腰链击敌,她就不再惧怕了。桑龙姑蛇鞭一点,挺身便斗,合着未失手的儿子南雍,联手围击,一时倒也难分高下。
  而那发自蛇鞭的魔音,愈来愈是凄厉夺魂,史三娘却是气闲心定,毫不为其所惑,腰链一招紧似一招,百招一过,已然稍稍占了上风。
  要知史三娘幽囚一线天达二十载,素日里除听山野虫啾蛙鸣与及浪涛拍岸之声外,尘世杂响,一点也没有听过,久修之下,灵台已是空明无比,乍听魔音之时,宁静已久心灵,宛如古井兴波,一阵痴愕,惟她火候十足,岂是轻易受制于人,因是,桑龙姑合四儿女武器将要点到,在此生死系于俄顷之际,史三娘本能地一醒,强摄神智,纵身往上一跃避过,顺链随心而发,桑龙姑的三个儿女,毕竟功力函浅,猝不及防,便着了她的道儿,南雍年事较长,且功力也高,又不认真拼斗,因是才闪避得及。
  战到分际,史三娘心头烦躁,半截身躯往后一伸,已然翻了一个大跟头退出丈许,桑龙姑以为对方怯敌,正待追赶,谁料史三娘一退之后,把口一张,那三昧真烟便也喷出。
  魔音既收不到克敌之效,对方一亮出三昧真烟,桑龙姑为之胆落,急急叫道:“雍儿快退,那贱人又喷毒烟啦!”
  南雍也是骇然,跟在他娘背后疾退,那股烟比她母子更快,已然如附骨之蛆,紧随下来。
  桑龙姑心知难免,不由酸楚起来,长叹一声:“想不到我八荒中人玄冰美人与儿女死在此地!”
  蓦地里,眼前一亮,谷底先后闯出两人,其中一个正是她的旧爱南星元,另外一人,不消说也知道是花妖了。
  花妖方才闻得史三娘笑声,已料那婆娘在胁迫南星元,后见阵阵浓烟,对自己预料,益加证实,因急急窜下谷底,瞧个究竟。
  那谷底虽有千丈之深,幸四崖有万载苍滕可资攀堕,花妖便沿着苍藤,迅速堕了下去。
  一到谷底,浓烟已弥漫全谷,且炙热异常,与前此在雪岭时所见天火之处的热度相仿佛,哪敢怠慢,立刻运起纯阴大法来。
  纯阴大法非同小可,是热力的克星,用来对付混元一气功,恰到好处。因此,花妖在唐古拉山时,屡次提未来江湖一场大劫,非他无以拯救的话,非是无因。
  可也怪道,纯阴大法一经运出,冷流激射,那密密浓烟忽地渐渐消失,最后,竟至半点不存,而喷出浓烟的人史三娘也楞然当地。
  史三娘心下大震,倚为天下无敌的浓烟,怎地忽然消失,而谷底骤陷冰窖般的,她心下一琢磨,这冷流好怪,似乎左右流激,一震之下,乃急急收了三昧真烟,定睛细看。
  不看犹可,一看史三娘不由大惊失色,她在浮山时已与花妖会过一面,不料这位绝世高人,竟会在此地出现,而且使出这罕见武功,无怪自己的混元一气功受制于人了。
  正待开口,但听花妖哈哈一笑道:“史姑娘!久违了!”
  史三娘性情已变,花妖虽是故旧,恨他坏了自己好事,不由破口大骂起来。
  只听得她哀然叫道:“老匹夫,原来是你,好啊!你帮着那冤家来害我,我也不惧!”
  史三娘虽则出言不逊,在花妖面前,她兀是不敢自称老娘。花妖闻言吃了一惊,游目一看,只见谷底尽头,一人已晕死地上,那人不是南星元还有谁来。
  救人要紧,他也不答话,一飘身便向南星元卧处掠去,史三娘一见,大急起来,腰链一挥,哗喇喇地便向花妖拦腰扫去。
  花妖看也不去看她,大麻袖一脱,反卷扫来链子,不偏不倚,史三娘扫来链子,竟给花妖卷入袖中,但见他向前一扯,史三娘一个跄踉,半截身子往前伏栽,扑到地上,花妖也不去理她,自顾蹲到南星元之跟前,细细对着端详。
  史三娘心中惊怒交迸,惊的是以她二十年来默修潜练功力,竟被花妖在举手投足之间较了下去,足见当前这位武林名宿,功力之高,已至莫测高深地步,料自己也难打得过他。
  怒的是二十年来宿怨,看看便要了结,无端闯下这个老匹夫,教她报不了仇,不能亲刃南星元。
  同时,她对花妖来意未明,深知他并非善意而来,还难与南星元做一路,若不是如此,自己不但报不了仇,性命也有了危险,是以花妖才蹲下去,史三娘那半截身躯已然向谷口弹去。
  哗喇喇一阵响,她腰际铁链,朝谷壁一抖,打得火星直冒,身子已向上揉升。那婆娘就是用这方法上落谷底,她既手脚俱废,不能利用攀附苍藤,只好用铁链鞭谷壁,借力上升,只缘她功力深湛,每掼一下,便已揉升数十丈,是不消多久,便已跃出深谷之口,到达谷顶了。
  且说花妖检视南星元遍身脉道,并无损伤,心料他必是中了毒烟,一时昏迷不醒,其实,史三娘的混元一气功也不是什么毒素,只是一阵热晕罢了,对症下药,只有用冷气来清醒他的心窍。花妖皱皱眉,急急自身上掏出几枚治灵丹,治灵丹乃驱热妙药,一经灌救,自是可保无虞。果然不到半盏茶光景,南星元已然悠悠醒转。
  醒来时,举目一顾,不由心头大异,疑幻疑真,惊叫道:“我是在梦中么?咦,你是何人!哦,原来是花老前辈,老前辈何时抵此,救了晚辈一命,那贱人呢,她往那里去!”
  花妖长叹一声道:“都是你少年造孽,自食恶果,南老弟,你没命啦。”当下,乃略略把方才情形相先,南星元身体已经复元,跃然而起,叹息道:“好厉害的混元一气功,若非老前辈晚一步到来,晚底恐已身死谷底了。老前辈这番前来中原,武林有幸,晚辈有幸!可免一场大劫!”
  花妖忽有所感,惕然道:“南老弟,闲话少说,史姑娘如疯似狂,已攀上谷顶,我恐她再出手伤人,事不宜迟,咱快上去瞧瞧!”
  两人一前一后,便又攀着苍藤,回到谷顶来。
  到得谷顶时,恰是史三娘鼓三昧真烟,追袭桑龙姑母女之际。花妖大喝一声:“史姑娘还不快快停手,有话好说,待老夫给你调停一下!”
  史三娘心中一震,见到花妖,知道她也逞不得强了,急急把混元一气收进腹中,哀然大叫道:“好个老匹夫,处处给我做对,我给你拼了!”
  竟然坐在地上,呜呜痛哭起来,花妖心下一酸,想道:“唉,这场恩怨要解开倒是棘手,史三娘二十年来所受苦难,也委实太深太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