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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剑泣残红》第四章 妖中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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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刚突地横跨一个大步,栗声道:“你敢动他一根汗毛,我将来第一个开刀先杀你!”
  “酆都使者”倒被吴刚这种气势惊得一怔,但随即阴森森的道:“小子,你凭什么?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若非见你资质不恶,早把你砸碎了。”
  小叫化宋维屏一横心,豁出去了,冷冷一笑道:“撕吧!欧阳老前辈总不会坐视的,小可是他老人家的传话人!”
  这种态度,反使“酆都使者”怔住了。
  “疯魔婆”把吴刚看了又看,嘴唇动了数次,最后终于道:“我老婆子放弃了!”
  说完,一晃而没,快得有逾鬼魅。
  “酆都使者”顿足一叹,连半句话都没说,跟着离开。
  小叫化用手一抹额头的冷汗,学着戏曲的唱腔道:“好险啦!”
  吴刚不由笑出了声,道:“亏你有这胆量,对二怪耍这花枪!”
  “事逼如此,不得不然了!”
  “小弟感激不尽……”
  “免了吧!”
  “你上哪里去?”
  “既然要结拜,少不了香烛纸马,我去弄那些玩意呀!”
  “啊!”
  “走,越快越好,二怪若再回头,我小化子可没胆再唱空城计了。”
  “哪里去?”
  “随我来!”
  吴刚提起包袱,随在小叫化之后,直朝林深处奔去,左穿右突,不久,来到一个极隐秘的地方,浓枝密叶,不见天日,只见一株空蚀了的树穴内,排了香烛纸马,还有一坛子酒、一只烧鸡、一大包熟切牛肉、四个大馒头,全摊开在穴中平铺的油纸上。
  吴刚有些激动的道:“大哥办的可真周到!”
  小叫化一笑道:“先磕了头再改称呼吧!”
  他先用火镰子打着了火,燃上烛,就烛上点了香,拍开了酒坛泥封,然后双膝一曲,跪了下去,吴刚也跟着跪了下去,小叫化沥了酒,然后虔诚的道:“信誓弟子宋维屏,今与吴刚一见投缘,结为金兰之好,生死与共,荣辱相同,如有背誓,天厌之,天厌之!皇天后土,伏维共鉴。
  吴刚也照样盟了誓,沥了酒。小叫化年长为兄,吴刚为弟。
  “来啊!贤弟!”
  小叫化喜孜孜地焚了纸马,然后摆正了食物,盘膝一坐,撕了半只鸡腿,大嚼起来,吴刚对这种饮食方式,可不外行,也坐下伸爪便抓。
  小叫化从随身麻布袋中,取出了两只碗,舀了酒,递与吴刚一只,两小便这样无拘无束的吃喝起来。
  数碗酒下肚,小叫化用衣袖一抹嘴,道:“贤弟,今天是愚兄我生平最快乐之日!”
  吴刚诚挚的道:“小弟亦然。”
  “哦!贤弟,那绿衣少女真美……”
  “嗯!的确是人间少见的绝色!”
  “她是谁?”
  “不知道!”
  “贤弟竟不知道?”
  “小弟正想问大哥她的来历呢!”小叫化又灌下了一碗酒,道:“她对你有意思!”
  吴刚哈哈一笑道:“哪有这等事!”
  “贤弟,我虽只比你大一岁,但见闻可比你多得多,她若非对你有意,决不会伸手管你的闲事。”
  “可是她离开时,连名姓都不肯留,冷得像瓷观音?”
  “少女的毛病就是如此,若即若离,若有情似无情,闪闪烁烁……”
  吴刚眼前仿佛又出现了绿衣少女的倩影,一颗心不由自主地卜卜乱跳起来。
  小叫化赞叹的道:“她有牡丹之色,却具幽兰之质,想不到江湖中竟有这等天姿国色……”
  “大哥有意么?”
  “哈哈,当你下次再碰上她时,问她可愿做乞食婆!”
  突地―—
  一个苍劲的声音道:“有我老人家一份么?”
  吴刚与小叫化同感一震,只见树穴之外,站着一个黄衣清矍老人,须眉如霜,面色红润如婴孩,神态间有些脱落形迹,手中拄着一根乌光闪亮的藤杖,看起来显得仙风道骨,使人一见便生好感。
  这老人何时来到,两小全未发觉。
  小叫化已有些酒意,红着脸道:“老丈不嫌剩酒残菜,只管请进!”
  老人哈哈一笑,毫不客气的钻了进来。
  吴刚一挪位,道:“老丈请上坐!”
  老人“嗯”了一声,居中坐下。
  小叫化皱眉道:“没碗筛酒了……”
  老人一捋如银长须,道:“将就用坛子算了!”
  说着,捧过酒坛,口对口的牛饮起来,一口气喝了个坛底朝天,这坛酒少说也有二十斤,吴刚与小叫化喝了差不多三分之一,剩下的大半坛,全入了老人之腹。
  老人喝完酒后,顺手把酒坛朝身旁一抛,道:“好酒,可惜太少了!”
  吴刚与小叫化傻了眼,这老人喝酒的方式有些放浪形骸。十几斤下肚,连面皮都不红,这海量也着实惊人。
  这一来,两小便无戏可唱了。
  两小心中,都微感不快,但没有形诸于色。
  小叫化指着荷叶包的牛羊肉道:“老丈不用点菜?”
  “也好!”
  老人十爪齐下,只几口便吃个精光。
  这份吃相,又使两小感到意外。
  小叫化眨了眨眼,道:“老丈如何称呼?”
  老人从袖中取出一块布巾,擦了手脸,才慢吞吞的道:“忘了!”
  小叫化顿时面现不豫之色,这老人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老人面孔一板,向小叫化道:“小要饭的,你敢是心疼这些酒菜么?”
  “没这回事,老丈是小可请进来的……”
  “我老人家看得出来,你心中不乐意,我老人家有的是银子,可以赏你一点。”
  说着自袖中摸出一锭约莫五两重的白银,道:“够了么?”
  吴刚看不过眼,冷冷的道:“老丈自己留着买酒喝吧!”
  “我老人家可不是吃白食的人……”口里说,银子却已笼回了袖中。
  小叫化气得直瞪眼,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人打了一个哈哈,又道:“小要饭的,我老人家说过不白吃别人的东西,俗语说:得人钱财,与人消灾,这酒食也是你破财买的,我老人家别无所长,但善观气色,你晦气星高照,印堂发黑,立有杀身之祸……”
  小叫化气极反笑道:“老丈,小化子一年多不洗脸了,老丈竟能看出气色,可真了不起!”
  老人面容一肃,道:“我老人家说的可是实在话!”
  突地——
  吴刚惊呼一声道:“大哥,你背上插的是什么东西?”
  小叫化骇然一震道:“我……背上……什么东西?”
  “像是女人用的发簪……”
  小叫化伸手往背上一摸,摸上一根指宽的三寸银簪,托在掌心之中一看,登时面如死灰,颓然倒在树壁上。
  吴刚惊诧地道:“大哥,什么回事?”
  “我……完了!”
  “你什么完了?”
  “死定了……”
  “什么意思?”
  “这是‘阎王簪’,已数十年不曾出现江湖,我只是听说过,想不到……”
  吴刚伸手取过来一看,只见这银簪制作的十分精巧,上面浮雕了四个字“妖中之王”,登时亡魂出窍,脱口栗呼道:“妖中之王,是‘一妖’欧阳残的信物么?”
  小叫化有气无力的道:“不错,正是欧阳老前辈的要命信物……我……我只是无计可施之下,冒借他老人家名号,目的是唬走二怪,想不到……真的想不到……”
  吴刚脑内“嗡嗡”作响,手脚发麻,颤声道:“大哥,这‘阎王簪’是什么回事?”
  “欧阳老前辈的取命信物,簪到一日之内,必取得簪者性命。”
  “是……小弟害了大哥了……”
  “不必自责,算他是命吧!”
  “可是……”
  小叫化突地哈哈一阵狂笑道:“听说数十年前,值得欧阳老前辈送簪的,都是一代巨擘,而我,小叫化……竟然也有这份殊荣,死又何妨!”
  老人被冷落了半天,这时开口了:“小要饭的,我老人家看的准吧!”
  小叫化瞪眼看了老人半晌,苦苦一笑道:“很准!很准!”
  “你相信了?”
  “老丈,你请便吧,别遭池鱼之殃……”
  “你良心还不坏!”
  小叫化无心答腔,转向吴刚道:“贤弟,你也立即离开吧!”
  吴刚断然道:“不!要走我俩一道!”
  “贤弟,我不走了,这树穴是个极佳的埋骨处,接到‘阎王簪’,你纵使逃到凌霄殿也没有用!”
  “大哥,我陪你,看看‘妖中之王’到底是什么长相!”
  “贤弟,你还不能死,我求你,离开吧?”
  “决不!”
  老人冷冷的道:“小子,我老人家说过的话,一向算数……”
  小叫化神不守舍的道:“老丈还是请便吧!”
  “我老人家说过受人酒食,与人消灾……”
  “难道老丈真的……”
  “小子,你信不过么?”
  “不是信不过,而是不忍老丈陪着遭殃!”
  “你见过‘妖中之王’欧阳残本人么?”
  “见过?他老人家行走江湖时,小叫化还没有转世投胎。”
  “你听过?”
  “是的!”
  “‘妖中之王’是什么形象?”
  “这……倒未听人说过!”
  “你认为他是穷凶极恶的食人魔王?”
  小叫化一摇头,道:“传说如此!”
  “谁亲眼看过欧阳残吃人?”
  “这……这……小化子不知道!”
  “我老人家知道!”
  吴刚与小叫化同时一震,吴刚剑眉一扬,道:“老丈知道?”
  “嗯!”
  “实情如何?”
  “全属子虚乌有,流言实在可畏,江湖传闻多数失真,而且空穴来风,欧阳残不但不吃人嗜杀,而且极讲理,性情怪僻些倒是事实……”
  吴刚莞尔道:“老丈,个性怪僻之人多半不讲理,讲理便不怪僻了。”
  老人一瞪眼,道:“小子,我老人家所谓理,是天理、公理,而非世俗一般人所认为的为人行事准则,那只是人情,近人情的人,心中并不一定存有天理,而讲天理之人,虽稍有不近人情,亦无伤大雅。”话虽强辩,但却使人无法反驳。
  当然,老人的话决不为两小所采信。“一妖、三怪、八凶”是江湖中成了精的邪魔,虽然这些魔头并非同时期的人物,但其危害武林则一样。
  其中三怪八凶,则比较为江湖人所熟稔,而“一妖”则是出道最早,行踪最诡秘的上代魔头,实际上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仅知有其人而已,所以与三怪八凶序列,是缘于江湖人传统上喜欢把一些出名人物,编成歌谣,或是取其对衬,否则,“三怪”
  “八凶”是不能与“一妖”并列的,论道行,差得太远了。
  小叫化道:“老丈何所据而云然?”
  老人手抚长髯,徐徐的道:“当然有根据!”
  “请教?”
  “你小子是盘诘我老人家么?”
  “是老丈自己提的话头……”
  “闲话少说,你既然碰上了我老人家,一条命算拣回来了。”
  小叫化挺胸坐正,疑云不释的道:“老丈说的可是真话?”
  “我这大把年纪还会骗你后生小子?”
  “老丈与欧阳老前辈有交情么?”
  “这你不用管!”
  “老丈可否见示名号?”
  “告诉你早忘了,以后见面,称我白胡子公公好了!”
  小叫化忘了“阎王簪”的恐怖,咧嘴笑了开来,白胡子公公,真有意思。
  老人目光朝吴刚面上一绕,道:“你叫吴刚?”
  “是的!”
  “有内功基础而不谙武技?”
  吴刚暗吃一惊,这老人怎会知道这秘密呢?莫非他早已暗中缀上了自己,如此看来,对方不速而至,内里便有文章了。当下一颔首道:“是的!”
  “师出何门?”
  “这……还没有拜师。”
  “内力何来?”
  “此点恕晚辈无法奉告。”
  “也罢,我老人家向不喜迫人做不愿做的事,你愿意救这小化子不死么?”
  吴刚一愕,以手指胸,道:“我?……晚辈能救他?”
  “不错!”
  “如何救法?”
  “你带着这支‘阎王簪’,偏南行入武陵山必有所遇,这样,他便可不死!”
  “老丈可否说明白些?”
  “这已够明白了!”
  “晚辈入武陵山有所遇便可救他?”
  “一点不错。”
  “晚辈与他同行?”
  “不!只你一人,他必须在此自禁百日!”
  吴刚惑然惊呼道:“自禁百日,为什么?”
  “这是我老人家救这小化子的一条妙计,到时自然明白!”
  “老丈,恕晚辈多问,这妙计灵么?”
  老人不悦道:“信不信由你小子,我老人家得走了!”
  说着,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屈身出洞,一晃而没。
  吴刚皱眉道:“大哥,以你的见闻,能猜出这黄衣老人来历么?”
  小叫化苦着脸道:“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他的话可信么?”
  “难说!”
  “看来只可信其有,小弟准备依老人之言入武陵山一试了?”
  “贤弟,老人要你带着这支银簪上路?”
  “是的!”
  “不妥!”
  “为什么?”
  “这是欧阳老前辈的要命表记,你带在身上,万一冯京变成马凉……”
  吴刚下意识地看了看手中的银簪,道:“大哥的意思是老人这解救的妙计是移花接木?”
  小叫化沉重地一点头道:“很可能,怎可以要贤弟代我牺牲!”
  吴刚朗声一笑道:“大哥,事缘小弟而起,若非大哥冒险骗走两怪,小弟也不可能活到现在了,即使万一如此,又有何妨……”
  “不行!”
  “大哥,这只是猜测,也许那怪老人的妙计管用……”
  “贤弟,你还是奔你的前程吧,我看我是死定了!”
  吴刚大声道:“那我们得先毁了誓言,从此两不相干?”
  小叫化痛苦地望着吴刚道:“贤弟,怎可以这么说……”
  吴刚站起身来,道:“大哥,不要多说了,老人要你在此自禁百日,必有深意,此去武陵匪遥,百日之内,小弟赶回来找你!”
  “贤弟……”
  “大哥,别讲了,倒是这百日之期,你的饮食问题如何解决?”
  “这倒不成问题,我自有办法解决,只是……不放心贤弟……”
  说着,眼圈一红。
  这是至情的流露,吴刚心中大慰,能结交上这位盟兄,当下装出泰然之色道:“大哥放心,老人的安排必有道理。”
  小叫化维屏站起身来,执着吴刚的手道:“贤弟,愚兄依你,但有一句话!”
  “大哥请讲?”
  “如果贤弟此去遭了不测,愚兄得讯之日,便是追随贤弟于地下之期!”
  这话说得慷慨激昂,而且诚挚十分,字字发自肺腑。
  吴刚的眼帘湿润了,人生得一知己如此,夫复何憾,两人从见面到结交,只不过大半日工夫,便有生死与共之义,的确是豪士本色。
  泪水,终于从两个面孔滚落。
  两人含泪相顾一笑,吴刚激情的道:“大哥,小弟不拟再说什么了,但愿这种情况不会发生,珍重!再会!”
  “贤弟,还有件事烦你……”
  “大哥尽管吩咐!”
  小叫化从怀中摸出一片乌溜溜的竹牌,道:“这是本门信物,贤弟带在身边,只要出示此符,所有丐门弟子都会听令……”
  吴刚心中一动,小叫化能持有信符,在丐帮中的地位必然不低,但丐帮极重辈份,以他的年纪,能有多高地位呢?莫非这信符是他师长之物?这话,自然不便问出口,当下心念一转,道:“大哥门中重物,岂能交与小弟……”
  “你收下!”
  “万一失落呢?”
  “那是另一回事,目前你便用得着!”
  “目前?”
  “贤弟出去之后,不拘何时何地,碰上本门弟子,命他们送百日干粮到此。”
  吴刚无奈,只好接了过来,竹牌上刻了些圈圈点点的符篆,他也看不懂,连同银簪藏入怀中,然后提起衣包,道:“大哥,就此别过了!”
  “贤弟,珍重!”
  “百日之内,小弟必来!”
  “好,愚兄等你来!”
  吴刚深深地注视了拜兄一眼,怀着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情绪,出了树穴,向林外奔去,顾盼间,来到不久前出事之处,那匹被削去了四肢的马尸,早已不知去向,想是被附近的村民连鞍辔抬走了,地上剩下四只马蹄,散抛在血泥中。
  他感慨地吁了一口气,上道西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