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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当一剑》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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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雨虽然已经停止了,天色还未开朗,他们都看不见树林里埋伏有人,也听不见任何声响。

  但他知道:“青蜂常五娘”一定是躲在黑暗中向他偷笑。

  因为那个老家人是给常五娘用青蜂针害死的,而常五娘也一定知道他是已经知道了的。她的独门暗器可以瞒得过耿京士和何玉燕,却怎能瞒得过他戈振军,曾经与她同床共枕做过“一夜夫妻”的戈振军?

  他胸自责:“我怎会这样无耻下流,堂堂名门弟子,跟一个臭名昭彰的淫贱女人缠在一起?唉,但若不是师妹移情别恋,我也不会受这妖妇迷惑!我只道她人尽可夫,做一晚露水夫妻,日出便散,那知会得到这样结果。”

  就因为有这段孽缘,他只能替常五娘掩饰了。

  不过,他明知是常五娘所为,却还要冤枉师弟,也还有着另一个原因的。当时他是在想:“耿师弟变作满州奸细,这已经是证据确凿的了。反正他罪有应得。给他多加一条罪名,那也算不了什么。”

  但现在,那个可以证明耿京士做满州奸细的“证明”──霍卜托写给耿京士的那封信,已是显露出越来越多的疑点,这个所谓“证据”恐怕也未必站得住脚了。

  如果耿京士的罪名不能成立,他可不能不担心他做的这件“亏心事”被人揭穿了。他杀耿京士还可以说是“误杀”,但他明知那老家人是给常五娘用青蜂针害死的,却还要冤枉师弟,这件事又怎能辩解呢?

  即使他依然瞒住良心,说是当时自己不知,但捉着了常五娘,常五娘还能不说出和他关系吗?他又怎能和常五娘对质?

  静室里早已没有谈话的声音了,他知道师父一定是和牟一羽在检查那些遗骨。

  要是给师父发现真相,那怎么办?

  他正自胡思,忽听得一声咳嗽。俗语说作贼心虚。这一声咳嗽,竟然把他吓了一跳。

  抬起头,只见一个老态龙钟的道人弓着背向他走来。他哑然失笑,原来是服侍他师父的那个聋哑道人。

  这道人不知俗家姓名,生性蠢钝,有若白痴。众人因他又聋又哑,都叫他聋哑道人。

  聋哑道人是十多岁就来到武当山的,当时无相真人新任掌门,见他可怜,调他到跟前使用。他专司服侍无相真人之职,亦已有了四十年了。他今年大概六十左右年纪,但看起来比八十岁的无相真人还老得多。

  他看见不歧这副样子,好像也是感到有点诧异,脸上一派茫然的神色。

  他刚才不知躲在什么地方,和聋哑道人说话,只能用简单的“手语”,要问也问不清楚的。不歧只好竖起拇指和小指,两根指头靠近,然后指一指内进的院子,示意无相真人正在和一个弟子在静室谈话,叫他不可骚扰,然后指指自己胸,又指指他,再把双掌摊开,作势把什么东西交给他似的,向外方走了两步,回头再看一看他。这是说,请你替我看门和伺候师父吧,我要走了。那聋哑道人点头表示明白,在他原来的位置坐了下来。不歧就离开了。要知不歧虽然不怕别人怀疑他,但也还是不想给牟一羽出来的时候看见他还在这儿的。

  他走出观门,忽听得有人说道:“我叫你不要心急,你瞧,这不是你的干爹出来了。”原来正是无量长老和蓝玉京同在一起,在附近等他出来。

  蓝玉京吃了一惊,说道:“师父,你的面色好难看!我知道师伯死了,你很伤心,但也不要坏了自己的身子才好。师祖他老人家怎样了?”

  不歧心道:“这孩子倒是怪懂事的,只是我对不起他。”当下说道:“没什么,大人的事,你莫多管。你姐姐呢?”

  蓝玉京道:“她回家去了。”

  不歧道:“那你也先回去吧,不必等我吃晚饭了。”

  蓝玉京似乎还想说话,无量拍拍他的肩膊,柔声说道:“好孩子,你师父心情不好,他还有事要和我说,你乖乖听话,先回去吧。”

  待蓝玉京走过了山坳,无量这才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望着不歧道:“这孩子对你倒是当真有着父子之情呢,看来他是尚未知道自己的身世秘密。”说至此处,顿了一顿,忽地接下去道:“不过他也好像在开始怀疑了!”

  不歧吃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无量淡淡说道:“小徒适才奉我之命,去找令郎,令郎和他的姐姐正在展旗峰下的小湖边练剑,小徒在无意之中也听见了他们姐弟的对话。”

  不歧道:“他们姐弟在谈些什么?”

  无量说道:“也没什么,只不过令郎对别人在背后说他是‘私生子’一事,已经起疑了。另一方面,他名义上的父母,对他们姐弟的态度大不相同,亦已令他感到惶惑了。”

  不歧道:“他的姐姐怎么说?”

  无量道:“蓝水灵当然认为这是无中生有的事,劝他不要妄听谣言的。不过,据小徒暗中观察所云,他对这位名义上是他姐姐的说话,似乎也还是半信半疑呢。”

  不歧默然不语,心里想道:“这倒是我疏忽了。往后我该叫蓝靠山夫妇对他们姐弟一视同仁,不要对他太过宠爱才对。”

  无量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不歧,你也用不着太过担心,有关玉京身世的秘密,蓝靠山夫妇是决计不会说出去的。那么,只要我也不说出去,他就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不歧松了口气,但心头仍是七上八落,暗自想道:“他告诉我这件事情,不知有何用意?”

  心念未已,只听得无量打了个哈哈,又在说道:“玉京把你教给他的太极剑法私自传授给他的姐姐,嘿嘿,你的做法倒是令我佩服得很那!”

  他说的这两句话,表面听来,似乎是前后不相连串的。不歧莫名其妙,说道:“这件事情,京儿是瞒着我私相授受的。我回去教训他一顿就是。”

  无量说道:“不,不,我说的不是他私传姐姐剑法这件事情。我说的是你教给他太极剑法这件事情。”

  不歧惶然道:“师叔是认为我不该过早把本门的上乘剑法传给他么?”

  无量道:“不,不,玉京人既聪明,又得掌门宠爱,你提早传他太极剑法,那是谁也不敢说你的闲话的。嘿嘿,你做的这件事,我佩服还来不及的,那会说你不该!”

  不歧道:“师叔言重了,传授徒弟剑法,不过是做师父的本份,怎谈得上可令师叔佩服呢?”

  无量道:“你传给玉京的剑法花巧非常,别人不懂其中之妙,我却是懂得的。怎能令我不佩服呢!”特别强调“花巧”两字。

  原来不歧存着私心,他怕蓝玉京将来万一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会对他不利,故而在传授蓝玉京太极剑法之时,在关键之处,往往略加变化,以假乱真。看起来是花巧异常,其实却是不切实用的。

  他给无量说破,不禁心头一凛:“莫非他是藉此要挟我么?他是本门的首席长老,他要挟我,我也没有办法,不如和他打开天窗说亮话。”于是便即说道:“弟子自上武当山以来,一直得到师叔的爱护,弟子实是不知怎样报答才好。弟子若有做得不对之处,也请师叔直言。”

  无量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误会了,你做得正合我的心意,那有什么不对呢。嘿嘿,不错,以前我是曾经帮过你的一点忙但今后我却是要仰仗你了。你别太过客气,我受不起。”

  不歧惶然道:“师叔,你说这样的话,我才受不起呢。有甚差遣,但请吩咐。”

  无量笑道:“我怎么敢吩咐你,嘿嘿,对啦,我还未曾向你贺喜呢!”

  不歧吃一惊道:“不戒师兄死于非命,弟子身遭折翼之痛,何喜之有?”

  无量望他一眼,说道:“不戒惨遭不幸,我也觉得可惜。但死者已矣,对你来说,你还有重任在肩,却是不必太过悲伤了。丧事一过咱们就该办喜事了。这是本门的喜事,更是你的喜事,你难道还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