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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剑下天山》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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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思永飞起一脚,把他再踢一个斗,他还是恶毒地笑着。保柱料定,在这种形势之下,他们互相要挟,吴三桂不敢杀他们,他们也不敢杀自己,乐得大家挨饿,到饿得慌了,不怕他们不就范。而且他算定,如果大家都饿得晕软无力,外面的武士,就敢闯进水牢,那时自己当然可以逃出他们的掌握。

  经保柱这样一嚷,上面果然停止供食了。一连过了四天,大家都已饿得发慌,凌未风忽然生起病来,全身痉挛,抖个不住,刘郁芳也虚弱无力,慢慢地挪近他的身边,执着他的手,凄然地望着他!虽然是在黑暗的水牢,凌未风也能从她晶莹的眸子中,感到一份凄冷。他感到心灵的颤栗,与心灵的痛苦比较起来,他身体的痉挛真不算得什么一回事了,虽然身体的痛苦也在折磨着他。

  刘郁芳挪正身子,执着他的手问道:“未风,我们都恐怕不能活着走出去了!答应我,你能够告诉我实话吗?”

  凌未风将手挣脱出来,又习惯地绞扭着手指,喟然叹道:“如果确知我就要死的话,在临死的我会将一切告诉你。”

  刘郁芳屏息呼吸,一见他绞扭着手指,突然又把他的双手握着,用一种突然爆发的、又好像自言自语的声调说道:“你生平曾干过一二宗真正残酷的事情吗?如果你干过,你就知道这要比死还难受!我杀死的那个童年朋友,如果他真的死了,我会遗憾终生。但如果他像你那样,没有死去,只是跑到远远的地方去,而他又一生恨着我,那么我就不止是遗憾而将是每一个白天和每一个黑夜,都处在恶梦中,在梦中周围都是黑漆漆的,就像这个水牢一样──”

  凌未风痛苦地回答道:“你说得已经够残酷了!我但愿你那位朋友还是死去的好,活着回来,恐怕真是更残酷的。啊,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的童年是怎样的,是吗?我们现在都是大人了,有时也还会回忆起小孩子时候是怎样的,是吗?”

  刘郁芳用一种期待的眼光,握着他的手,低声道:“你说吧!”

  凌未风再度将手挣脱出来,又绞扭着手指说道:“我的母亲很爱我,但有时她也很严厉。有一次有个大孩子欺侮我,我把他打了一顿。我的母亲责备我,我觉得很委屈,我突然偷偷地离开了家,躺在附近的山顶,在那里想:母亲一定以为我死了,这时候她一定在哭泣了。这样地想着想着,孩子的心好像是既感到快意,又感到凄凉──啊!郁芳,你在笑还是在哭了?你感到这个孩子想法很可笑吗?”

  刘郁芳哽咽着说道:“你为什么要折磨你所爱的人呢?”

  凌未风道:“我自己也不知道,我那时大约是觉得母亲这样爱我,就不该不问青红皂白责备我,孩子气的想法常常是这样的,是吗?”

  刘郁芳呼吸迫促,第三次将他的双手握着,说道:“可是你现在不是孩子了!”

  凌未风忍受着痛苦,故意笑出声道:“我不是说我们的事。当然我不是你那个朋友。不过我想他也许有过这样孩子气的想法,而且如果他像我那样,很小的时候,就跑到寒冷的异乡,啊!我忘记告诉你,我常常突然发生痉挛症,就是小时候在寒冷的异乡造成的。我想你的朋友如果像我那样,假如他是活着的话,他想起来也许会发狂的!”

  刘郁芳突然紧握他的双手,以充满绝望的声音说道:“真的一点也不能原谅吗?”

  凌未风忽然低低地说道:“我想是可以原谅的──”

  话未说完,忽然水牢上面吊下一个人来。

  李思永虽然饿了几天,还能走,这时见上面吊下一个人来。忙迎上去问道:“什么人?”

  那人披着一件斗篷,遮过头面,一言不发,缓缓走来。李思永等他走近身边,猛地伸出右手,一把拉着来人脉门,拇指食指紧扣在“太渊穴”。李思永虽然久饿之后,气力不佳,但点穴功夫到底还在,“太渊穴”

  又是三十六道大穴之一,要是常人被这样一扣,马上就得软瘫下来。可是来人只轻轻“咦”一声,李思永只觉捏着的是一堆棉花,软绵绵的无从使力,心中大骇,这正是内家最上乘的闭穴功夫,便是李思永也只一知半解。心想:如何吴三桂府中,竟有如此人物?

  来人“咦”了一声之后,忽然凑近李思永耳边说道:“公子别慌,我绝不会加害于你。你别叫嚷,只请你悄悄告诉我,有位凌未风是在这里?”

  李思永面红耳热,忙把捏着他的手放开,向凌未风躺处指了一指,来人双眸一亮,就向凌未风走去。

  刘郁芳正自心如醉,有人进来,她也浑然不觉,仍是紧紧握着凌未风的手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你是不是说可以原谅?那么你是──你是那个人吗?”

  凌未风突然挣扎着又把手脱了出来,推开了她,轻轻说道:“有人来了。”

  刘郁芳茫然坐在地上,被凌未风这么一推,方始如梦初醒,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站了起来,向来人一掌打去。来人轻轻一闪,刘郁芳收势不住,身向前倾,来人将她扶住,在她耳边说道:“侄女,你醒醒!是我来了!我给你治病!”

  说了两遍,刘郁芳才听出那人的声音,忽然“哇”的哭了出来。

  来人武功深湛,练就一双夜眼,他朝刘郁芳面上一看,又朝躺在地上的凌未风一看,轻轻地拍着刘郁芳肩膊说道:“你别心急,我先给凌未风治病。”

  他只道刘郁芳是受不住苦楚而哭出声来,却不知她另有心病。

  提到凌未风的病,刘郁芳倒清醒过来了,哽咽道:“叔叔,我不要紧,你先看看他吧,我并不是心急──”

  她说到这里又说不下去了,来人非常惊异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就蹲在地上,替凌未风把脉。

  凌未风这时也看出来人是谁,正想张口招呼,来人却摆了摆手,示意叫别嚷。把脉之后,来人自怀里取出一支尺余长的银针,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他把凌未风的外衣脱掉,忽然用针在凌未风的身上乱刺。李思永见状大惊,急忙喝道:“你做什么?”

  来人取出银针,解掉凌未风外衣时,刘郁芳已把头别过一边,这时见李思永欲上前拦阻,急忙伸手拦道:“他是替凌未风治病!他是神医!”

  李思永见银针刺入凌未风背脊,几没入一半,凌未风却若无其事,一声不嚷,这才半信半疑。

  过了半晌,凌未风“哟”的一声叫了起来,来人将银针抽出,笑道:“好了,好了!”

  凌未风霍地翻身坐起,纳头便拜,赞道:“针疗神技,名不虚传!”

  李思永愕然回顾,只见保柱也行了近来。

  凌未风见保柱行近,突然骈指一点,正正戳中保柱腰间的昏眩穴,保柱未及出声,已倒在地上。来人向水牢上面一指,李恩永抬头上望,隐约可见水牢上火光闪映,人影绰绰。来人忽然大声说道:“李公子,王爷好意命我替你们治病,一心仍欲结盟,公子何必如此强硬!”说罢随即悄声说道:“公子快唱双簧!”

  李思永聪明绝顶,心领神会,随即大声喝道:“医者闭口!治病之劳,理当感谢,若谈大事,岂是你可插言!”

  来人叹了口气,又故意大声唠叨,李思永声调转温和,说道:“我愿结交你这样一位朋友便是了,但你若替吴三桂这厮说客,可是白费心神!”

  来人又重重叹了口气,牵动绳索,水牢上的人又把他吊上去了。

  凌未风与李思永相视而笑,随手解开保柱的穴道,笑道:“你想把我们饿死?你的王爷偏偏不听你的话。”

  话声未了,果然上面又把食物吊下来了,李思永等大吃大喝,却把骨头残余,丢给保柱,把保柱气得要死,白白陪他们饿了几天,结果上面又不依自己原来的计策行事。

  自此之后,那医生每隔两天,就下来一次,给他们四人都食了些补中益气的药茶,每次下来,都故意和李思永等大声说笑,到最后两天,上面的人影已没有最初的多了。

  十天之后凌未风等已完全复原。一日,那医生忽然飘然而下,一见面就大声嚷道:“快随着我走!”

  保柱惊诧之间,已被他一掌击倒,他使的是分筋错骨手法,把保柱弄得全身麻软,跟着随手在药囊中取出一把匕首,向刘郁芳道:“借你的锦云兜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