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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玉弓缘》第十回 莲出污泥原不染 罪加稚子是何言(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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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锦儿道:“我吕姑姑是饱读诗书,深明礼义,平生行事,没有半点瑕疵的一代女侠,若然知道了她是大魔头孟神通的女儿,岂肯将她收留?想来谷正朋也是不曾对她说过的了。各位同门,即算她不是本门仇人的女儿,咱们就是为了四师叔生前的声誉,也不能让一个武林公敌的女儿做她的衣钵传人,玷污她一生的声誉!”

  谷之华面上一阵红一阵青,收了眼泪,说道:“掌门师姐,我自问并没有做过玷污师父声誉的事情。”曹锦儿道:“现在没有,焉知将来没有?你父母是那样的人,我怎能信得你过?何况你而今已经知道了你的生身之父,他日本门与孟神通算帐之时,你与他有父女之情,我又怎放心得下?现在你并无过错,只要你缴回剑谱,交还宝剑,并不废掉你的武功,对你已经是非常宽厚了,你还不服吗?”

  谷之华道:“我义父曾否对我师父言及,我不知道。可是我师父仙逝之前,却曾有遗言留下。”曹锦儿道:“什么遗言?”谷之华道:“她说孟、孟神通就住在太行山下,她已知道,当时我就问,就问……”曹锦儿道:“问什么?”谷之华道:“那时我并不知道他是我生身之父,我就问、就问……”翼仲牟道:“你就问你师父,为什么不将孟神通除掉,是也不是?”谷之华点了点头,曹锦儿大声问道:“你师父怎么说?”

  谷之华道:“我师父说,本门之中自然有人会与那、那、孟、孟神通算帐,不必你去下手。”照礼法习俗,为子女者不能直呼父母之名,所以谷之华在说到“孟神通”的名字时,也显得有点尴尬,不过她终于直呼其名了。在场的一班江湖侠义道听来,虽然稍稍有“不自然”的感觉,但人人都是如此想道:“这女子在襁褓之中离开了父亲,二十年来她受的是两湖大侠谷正朋和吕四娘的教养,早已是我辈中人,和孟神通没有半点关连,也没有半点相似,其实也不能把她当作孟神通的女儿了。”

  谷之华歇了一歇,继续说道:“我师父在仙去之前,留下遗言道,将来若有本门中人要找孟神通算帐,你可以将我所写的三篇‘少阳玄功秘诀’交给他们。我师父说,她在十年之前已知道孟神通住在太行山,不过未练成破解修罗阴煞功的本领,所以孟神通不来犯她,她也便暂时不管。后来她用了十年工夫,参悟这少阳玄功,虽然还不能破解修罗阴煞功,但却可以抵御修罗阴煞功的那种邪毒之气。有了内功根底的人,学少阳玄功,影多不过一年半载的工夫便可学成,她说只要本门中有两三位高手能练成少阳玄功,便可以制服得住孟、孟神通了。这三篇少阳玄功秘诀我已带来了,现在便交给掌门师姐。”

  翼仲牟很留神地听谷之华的说话,听完之后,沉吟半晌,低声对曹锦儿说道:“听她所说的师父遗言,似乎吕师叔已知道她是孟神通的女儿,所以不让她下手,却叫她将那少阳玄功秘诀交给我们。这样看来,是否可以稍稍从宽处理?”

  曹锦儿双眉一竖,说道:“这只是猜测之辞。吕师叔若然知道她的来历,又愿宽恕她的话,定然会有遗言留下与我。吕师叔在仙逝之前的几个月,你和谢云真曾上过邙山,当时她可有什么说话么?”翼仲牟道:“那时吕师叔已自知在生之日无多,她说有你做掌门人,她很放心得下,其他没有什么说话。”

  曹锦儿点点头道:“这就是了。我一生正直,她老人家当然信得过我。”突然提高声调对谷之华说道:“念在你献出少阳玄功秘诀的份上,我可以稍稍从宽处理。我吕姑姑那柄霜华剑可以让你带去,至于那本玄女剑法的剑谱,那是我师祖独臂神尼的心血,是本门的宝物,你必须交出来。你脱离了本派之后,只要你不为非作恶,本门弟子也绝不会把你当作敌人!”谷之华颤声说道:“掌门师姐,你、你仍然不肯让我留在门墙之内么?”曹锦儿冷冷说道:“我的话已经说的非常清楚了,难道你还听不明白?”

  谷之华道:“师父仙逝之前,将剑谱郑重的交托给我,叫我继承她的衣钵,我不能辜负她十年来栽培的心血!”曹锦儿怒道:“你敢不听我的命令吗,我叫你好好交出来,已是给了你面子,你若抗令不遵,我可要执行本门的刑罚了!”翼仲牟面色沉暗,似乎想要说话,曹锦儿望他一眼,又重复说道:“这女子乃是本门大仇人的女儿,如今她又已知道了她的生身之父,谁敢担保她不念在父女之情,与孟神通勾通?谁放心得下她混在本门之内?”

  曹锦儿这番说话乃是向同门说的,同门中人虽然有若干人不以为然,但想到这也是应有的顾虑,谁都不敢说话。曹锦儿的眼光扫到了翼仲牟身上,翼仲牟也低下了头,心里十分难过。他是有点可怜谷之华,但孟神通恰恰就是杀害他师兄的凶手,又是曾经用修罗阴煞功伤害过他的大仇人,他也不便袒护她了。

  谷之华的同门都默不出声,金世遗却忍耐不住,突然仰天大笑三声,走出来道:“我敢担保她!”曹锦儿道:“你是什么人,你敢干预我本门的事情?”

  金世遗道:“不错,我是外人,不过,你处事不公,我便要仗义执言,不让你欺负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子!”说罢又哈哈大笑。曹锦儿道:“你笑什么?我怎样处事不公?”金世遗道:“我笑你身为一派掌门,却是毫无见识!”曹锦儿气得浑身颤战,正待发作。金世遗已抢着说道:“两湖大侠谷正朋说得好:父母有罪,婴儿无罪。她在襁褓之中便离开父母,孟神通所做的事情,岂应责怪到她的身上?那三篇少阳玄功秘诀,她本来可以隐瞒不报,她却交给了你们,让你们去对付她的生身之父,这等苦心,你还忍苛责她吗?试想,若没有这三篇少阳玄功秘诀,你们哪一个打得过孟神通?”

  曹锦儿勃然大怒,喝道:“你这恶名远播的疯丐,居然胆敢指责我处事不公?我今日就要先为江湖除害,把你拿下了!”金世遗哈哈大笑道:“你敢!”曹锦儿的龙头拐杖一抖,霍地便是一拐打来,路英豪、白英杰两人跟着双剑刺出,这两人刚才在金世遗手下吃了大亏,如今仗着师姐壮胆,剑招使得非常凌厉。

  大笑声中,只见金世遗的铁拐一横,当的一声巨响,曹锦儿的龙头拐杖给震得弯过一边,路英豪和白英杰的双剑又一次脱手飞出。曹锦儿的长幼三代同门吃惊非小,纷纷拥上。金世遗拔出拐中的铁剑,用铁拐压着曹锦儿的拐杖,左手的铁剑一阵疾挥,只听得叮当之声不绝于耳,有六七个功力稍弱的弟子,手中的兵器都给他的铁剑削断了!

  翼仲牟甚是为难,他曾受过金世遗之恩,可是眼见师姐不敌,他又岂能不去助阵。就在他踌躇之际,金世遗大喝一声,李应的一条三节棍又给他削去了两节,曹锦儿的拐杖遮拦不住,竟给他迫得连连后退。翼仲牟叫声不好,飞步上前,只见金世遗的铁剑一挥,一招“长虹经天”,将曹锦儿的几个师弟都拦在一边,那根碗口般粗大的铁拐,已向着曹锦儿直砸下来,双杖相交,火花飞溅,曹锦儿的拐杖弯成了新月弧形。

  就在这时,忽听得“当”的一声,谷之华一剑飞来,往上一挑,将金世遗的铁拐挑起,曹锦儿的压力减轻,将龙头拐杖抽出,气喘吁吁,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这时翼仲牟方才赶到,挡在师姐的面前。

  金世遗大感意外,双目一睁,说道:“好呀,我给你主持公道,你怎敢反帮起她来了?”谷之华目蕴泪光,剑尖一指,说道:“金世遗,你下山去吧!”金世遗道:“你甘心受她的欺负吗?”谷之华道:“这是我本门的事情,你、你看在我的份上,下山去吧!”

  曹锦儿缓过口气,将龙头拐杖一拗,恢复了原形,大怒说道:“谁敢放他下山?在此邙山圣地,岂能容这恶丐猖狂?非得把他拿下不可!”要知邙山一派,历史虽然不算长远,仅仅一百多年,但它的创派祖师乃是前明公主独臂神尼,传下来的江南七侠,个个都享有大名,尤其是以甘凤池和吕四娘两人,一个是武林领袖,一个是剑学大师,领袖群伦,遗芳后世。再传下来,便是曹锦儿这辈,身为帮主者,先后曾有数人之多,声势更为浩大。即算曹锦儿的后辈,也有许多是江湖上的成名豪杰。总之,邙山派的兴起之速,享誉之隆,在武林中可说是罕见的奇迹。今日恰值独臂神尼逝世的五十周年,邙山派长幼三代同门聚集于此,却不料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情,被金世遗大闹邙山,连掌门人都给他打败,替曹锦儿着想,若是不将他擒获,的确是扫尽面子的事。

  谷之华左右为难,是遵从师姐之命,捉拿金世遗来将功赎罪呢?还是与金世遗一同逃下山去?正在踌躇,只见几十位同门,已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将金世遗和她;都围在圈子之内了。

  剑拔弩张,眼见恶斗又将再起;就在这时,忽听得山顶上传出号哭之声,翼仲牟抬头一望,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三个生面人,一个是老和尚,满面杀气,在他的背后,是两个锦袍玉带的官员,这三个人正在独臂神尼的墓前点燃香烛,哭声就是那个老和尚发出来的,哭得惨厉之极,好像含有满腔怨毒之气,所有来宾,无不惊奇!

  这几个人刚才来到的时候,正值曹锦儿与金世遗恶战,邙山派的弟子谁都没有留意他们。来参加扫墓的各路英雄,虽然心有所疑,但彼此同是来宾身份,当然不便拦阻。直到他们哭出声来,这才个个惊奇。人人诧异!要知独臂神尼乃是前明公主的身份,如今竟有两个朝廷命官来给她哭坟,这已经十分古怪;而且邙山派的弟子尚未行礼,他们却先祭扫起来,这更是出乎常理之外了!

  这件怪事突如其来,邙山派的弟子不由得分了心神,放松了对金世遗的包围,翼仲牟道:“师姐,你认得这几个人吗?”曹锦儿皱眉思索,还未曾回答,另一件更令人骸异的事接着发生,坟地上本来遗下十多把铁铲,乃是邙山派的弟子在扫墓前,用来铲草覆土,修整墓园的,刚才因为大家一拥而上,去对付金世遗,就把铁铲搁在地上;这三个人在独臂神尼的墓前哭过之后,随手拿起铁铲,转到吕四娘的坟前,那老和尚突然一声怪笑,戟指骂道:“犯上作乱的贼婢,你生前我不能杀你,死后也要你尸骨无存!”把手一挥,三把铁铲,一齐向吕四娘的坟门铲去!

  吕四娘一生受人钦敬,谁也想不到竟会有人来挖她的坟,群雄呆了一呆,霎时间,喝骂之声,如雷震耳。说时迟,那时快,早有两个邙山弟子扑了上去,施展大擒拿手法抓那个老和尚的胳膊,那个老和尚头也不回,但见他双肩一耸,这两个弟子登时给抛上半空,参加扫墓的武林英杰将近百数,看得清楚的不过几人,其他的人根本就瞧不见那个老和尚动手,喝骂之声倏然间又静止下来。

  翼仲牟大吃一惊,这老和尚所用的竟是他本门的“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内功,在江南七侠之中,以甘凤池最擅长这种功夫,翼仲牟是甘凤池的嫡传弟子,也自愧不如!

  就在这时,又有几个邙山派的弟子扑上前去,这回那老和尚根本就不动手,但见那个军官模样的人抡起铁铲,噼噼啪啪的一阵乱打,几个回合下来,刀枪剑钱,撒满一地,邙山派弟子的兵器竟然都给他们打落了。翼仲牟和曹锦儿留神观看,虽然仅是几个回合,但那两个军官已接连用了好几般武艺,而且都是她本门的武功。

  那老和尚哈哈大笑,朗声说道:“你们这班小辈,见了我还不磕头,居然还敢与我动手吗?”曹锦儿与翼仲牟急忙舍了金世遗,喝止了众人,走上前去,那老和尚做岸之极,向着曹锦儿说道:“锦儿,你僭位掌门,竟然不认识我么?”正是:

  灭法欺师翻旧案,凶僧气焰太嚣张。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