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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扇公子》正文 第二章 耍人的小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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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耀南双眉微拢,说道:“大师兄血仇,自然非报不可,但我看澄心大师和范子阳似乎说的不假,如凶手另有其人,咱们一口咬定是他们两人,岂不正中了敌人阴谋?如果凶手确是他们那更不用心急,澄心和范子阳都是江湖上有名人物,还怕他们逃走不成?总之,大师兄遇害―事,牵连颇大,咱们不能不慎重将事。”

    丁剑南因自己已替他们作过证了,人家初遭大故,留在座上,诸多不便,也就站起身抱拳道:“祁掌门人、荣大侠、滕兄,在下蒙老庄主宠召,当时也许是误把在下当作了铁扇公子,后来老庄主遇害,在下是唯一目击之人,留下来作证,更是义不容辞,现在澄心大师、范掌门人都已来过,老庄主的死因,竟然成了谜,在下初出江湖,自惭年轻识浅,也无法帮得上忙,贵庄新遭大故,在下未便打扰,也告辞了。”

    滕立言道:“丁兄既然来了,怎不多盘桓几日再走?”

    祁耀南也道:“丁少侠说的也是实情,咱们也不用挽留了。”

    膝立言道:“滕福,你送丁公子出去。”

    丁剑南拱拱手,就别过三人,由老管家送出大门而别。

    荣宗器等丁剑南走后,说道:“二师兄,怎么让这姓丁的走了。小弟总觉得此人不无可疑。”

    祁耀南微微一笑道:“三师弟,那你真看走眼了,这位丁少侠精气内敛,眉宇之间隐现紫气,分明身怀上乘武学,他绝非杀害大师兄的凶手,而且咱们要找的真凶,可能还在此人身上。”

    荣宗器不懂的道:“二师兄不是说他不是凶手么,怎么……”

    祁耀南朝他和滕立言低低的说了几句。

    荣宗器口中“唔”了一声,说道:“二师兄这一着高明得很。”

    华灯初上,丁剑南又回到了老兴隆客店,伙计赶忙迎着道:“公子又回来了?”

    丁剑南颔首笑道:“我住的那间房有没有客人?”

    “没有,没有。”伙计巴结的道:“公子爷还要住店么?”

    丁剑南笑道:“不住店,我回来作甚?”

    “是,是。”伙计起忙抢在前面,来至后进楼上,替丁剑南打开房门,在房中点起了烛火,才躬着身道:“公子爷请进,小的沏茶去。”

    丁剑南跨进房门,就在窗口椅子上坐下,不多―回,店伙沏了一壶茶送来。

    丁剑南抬目问道:“伙计,你知不知道卖解的盖爷,住在哪里?”

    伙计连连点头道:“知道,盖爷他们一共是三位,就住在前面楼上的客房里,啊,那位盖爷方才还问起公子呢,小的说你老搬到滕老爷子庄上去了。公子爷认识他们?不过这时候他们出去了,好像是用饭去的。”接着陪笑问道:“公子爷晚餐……”

    丁剑南没待他说完,就站起身道:“我上街去吃。”

    江淮第一楼这时已经高朋满座,楼上三十几张八仙桌,几乎都已有人坐着,有的正在浅斟低酌,有的却在豁拳赌酒,―片喧哗,正是热闹时候。

    丁剑南中午来过,这时候又上楼来了。

    茶楼酒肆,特别巴结熟客,因为你去过一次,熟了,下次还会再去。

    一名堂倌看见丁剑南从楼梯走上,立即迎着陪笑道:“公子爷来了,请随小的来。”

    丁剑南道:“还有位子吗?”

    “有,有。”堂倌连声应着,说道:“小的给你老带路。”

    丁剑南只好跟着去。

    在人丛中穿行了几张桌子,只见附近有一粗的朱红柱子旁,正有一张桌子,只坐了一个人。

    堂倌抢先替丁剑南拉开了小老头对面的长凳,陪着脸笑道:“公子爷请坐,这里没人。”

    丁剑南还没坐下,小老头已经抬起头来,含笑招呼道:“坐,坐,小老儿一个人喝酒,正嫌无聊,公子爷来了,就有伴儿了。”

    他这一抬头,丁剑南才看清楚,这人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挤在一起,两只耳朵又尖又小,笑起来极为古怪,但人家先打招呼,当下也含笑和他点点头,就坐了下去,右手把乌木摺扇放到了桌上。

    堂倌转身退下,过了不多一回,就送上一盏茗茶,放好杯筷,一面问道:“公子爷要些什么酒菜?”

    对面小老头没待丁剑南开口,就抢着道:“堂倌这还用问?酒自然是女儿红,菜嘛,你们第一楼的大司务有些什么拿手菜,拣可口的做几式来就是了。”

    堂倌因丁剑南没说,小老头说的自然作不了主,只是站着等待吩咐。

    丁剑南觉得这老儿生相虽然猥琐,人却挺热心,这就含笑道:“你就照这位老丈说的吩咐下去吧!”

    堂倌答应了一声,转身退下。

    小老头耸耸肩,笑道:“公子爷这老丈的称呼,小老儿可不敢当,小者儿今年不过六十零一点,离老可远着哩,公子爷今年总也二十出头了,咱们差得不多,嘻嘻,孔夫子说过,四海之内,皆兄弟也,除了父母妻儿,就算他活过一百岁,也可以兄弟相称,公子爷是读书人,总读过孔夫子这句话了,大家不用客气,你就叫我一声老哥哥好了。”

    丁剑南道:“这个在下怎好……”

    “没关系。”小老头忽然正容道:“小兄弟,咱们这称呼是孔夫子定的,你再要推辞,老哥哥可要生气了。”

    他居然一厢情愿,真的‘小兄弟’、‘老哥哥“起来。

    他这么说了,丁剑南哪还好意思推托,只得拱拱手道:“老哥哥吩咐,小弟恭敬不如从命。”

    小老头听得大喜,举手―拍桌子,耸着肩大笑道:“妙极,小兄弟,咱们这兄弟是做定了。”

    堂倌送来酒菜,小老头一伸手就把壶抡了过去,笑道:“小兄弟,来,来,咱们先干一杯。”说着,就替丁剑南面前杯中斟满了酒,又向自己杯中斟了一杯,举杯一饮而尽。

    丁剑南只好和他干了一杯。

    堂倌送上酒菜,他站在丁剑南的右首,和小老头隔了一张桌面,他一伸手就把酒壶接了过去。他坐在丁剑南对面,要替丁剑南斟酒,人非站了起来不可,但他还是坐着,伸过手来,就替丁剑南斟满了酒。这两件事都不是普通人做得到的,但他做来竟然十分自然,堂倌和丁剑南都没有察觉出来。

    小老头又伸过手来,在两人空杯上斟满了洒,就举筷道:“来,小兄弟,这炒鳝段要乘热吃。”

    说着,筷子朝鳝背中间落去,夹起一筷,就往嘴里送去,左手更不怠慢,举起酒杯往口中就倒,右手筷又朝盘中去夹。

    丁剑南只夹了一筷,还在咀嚼,小老头右手夹菜,左手斟酒,举杯,动作十分自然,却又互相连贯,没有浪费半分时间,已经连挟了五筷,连干了五杯。

    堂倌送上第二盘菜来,小老头就抬头嚷道:“伙计,快些添酒来。”

    掌倌看他和公子爷谈得很好,他当了多年跑堂,岂会看不出来,这小老头分明是个讹吃讹喝的人,方才一个人的时候,只叫了一盘咸水花生,如今遇上公子爷,就大吃大喝起来,但公子爷心甘情愿请他喝酒,自己又何用狗咬耗子?他依言退下,立即就送上酒去。

    小老头道:“小兄弟这里大司务手艺还不错,你看这甩水很肥、很嫩,哈,你真是公子哥儿斯文得很……”

    掌倌陆续送上菜来,小老头每次都要他添酒,现在,桌上差不多已有十几个空酒罐了。

    小老头先前嗓子又尖又沙,现在酒灌多了,舌头也大了,话声就沙而且哑,还在不停的叫着添酒。

    掌倌再一次送上酒来,接着走到丁剑南身边,手中拿着张纸条,躬着身道:“公子爷刚才有一位客官要小的送给公子爷的。”说着把纸放到桌上。

    丁剑南取起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一行潦草的字迹:“初更在史公祠后梅花岭候教”。下面并无具名,心中觉得奇怪,这就抬目问道:“是什么人叫你送来的?”

    小老头没待堂倌开口,就抢着嘻的笑道:“这不用问,约你小兄弟的自然是你熟悉的人了,小兄弟去了不就知道了么?你问伙计,他怎么知道?”一面回头朝堂倌道:“伙计,你去下两碗面,我老人家喝了酒,就得压些面食下去,才不会吐。”

    堂倌依言退下,吩咐下去。

    小老头打着酒嗝,笑道:“小兄弟,你这朋友真有些怪,不到酒楼上来和你喝上几杯,却约你到小山上去喝东风。”

    丁剑南道:“小弟这里并没有熟人,不知这人是谁?”

    小老头嘻的笑道:“不是熟人,他怎么会约你?既然约你,自然是你的熟人,吃了面,从这里去,大概也差不多了。”

    堂倌送上两碗面来。

    小老头烯哩哗啦的很快把一碗面吞下肚去,等着丁剑南把面吃完,就站起身来笑道:

    “小兄弟,你要去梅花岭,老哥哥喝得也差不多了,就想睡觉,咱们走吧!晚上这顿酒,喝得真痛快;老哥哥是这里的常客,经常来喝,所以掌柜的都认识老哥哥,可以挂帐,今晚这顿酒,就算是老哥哥请你喝的,你只管走好了,老哥哥去挂个帐……”

    他这一站起,一个人东倒西歪的,两条腿好像不听使唤似的。

    丁剑南听他说要去挂帐,自然是身上没带银子,心中觉得好笑,忙道:“老哥哥不用客气,今晚这顿酒,该小弟作东。”面朝堂倌招招手道:“伙计,结帐。”

    “不,不。”小老头双手扶着桌子,还摇晃着身子,大声道:“老哥哥在这里挂个帐,很方便……”

    堂倌已经从柜上结了帐走来,躬着身子道:“公子爷,一共一两七钱三分。”

    丁剑南摸出一锭二两来重的银子,随手递过,说道:“不用找了。”

    堂倌接过银子,连声称谢。

    丁剑南道:“老哥哥,可要小弟扶你下去?”

    “不用、不用。”小老头摇着手,咧嘴一笑道:“嘻嘻,这点酒,老哥哥怎么会醉?从前,年轻的时候,我一个喝过一坛,十足五十斤,也没醉……,你有事只管先走,不用管我……”他说得口沫四溅醉态可掬。

    丁剑南这就拱拱手道:“那么小弟就先走一步了。”举步下楼,心个还暗自觉得可笑,凭空和他称兄道弟,却连人家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天宁门外的史公祠,可是扬州一处伟大的史迹,建筑坚实,气象庄严;祠前两行古柏,株株都冲霄直上,象征着一代伟人的凛然正气。

    这时已经快近初更,一弯蛾眉新月,斜挂在天空,夜色迷离,遥看瘦西湖使人有朦胧之美的感觉。

    丁剑南手持折扇,飘然行来,循着山径,登上祠后的小土山(梅花岭就是一座小土山),举目看去,山顶上哪有什么人影?心中不禁暗暗动疑,忖道:“不知是什么人约自己到梅花岭来的?初更,这时候不是已经初更了吗?”

    就在此时,只听身后有人嘿然道:“年公子果然信人,老朽在岭上已经恭候多时了。”

    丁剑南暗暗吃了一惊,此人业已来到自己身后,自己竞然还并未发觉,心念一动,人已迅速的转过身去。

    只见一个身穿土布衣裤的秃顶老者,正从梅林中走出。

    这老者两髯花白,脸长如驴,右手掌心盘着两枚铁胆,双目炯炯直向丁剑南投来。

    丁剑南并不认识他,不觉微微一怔,抱拳道:“老丈邀在下前来,不知有何见教?方才听老丈口气,在这里等的是年公子,在下丁剑南,并不姓年,老丈是否认错了人?”

    秃顶老者目光朝他折扇一瞥,冷然道:“难道你不是铁扇公子?”

    丁剑南含笑道:“老丈果然认错人了,在下丁剑南,并非铁扇公子。”

    秃顶老者听得一愕,回头叫道:“徒儿,你出来,看看是不是他。”

    梅林中有人答应一声,举步走出一个锦衣汉子,那正是锦衣二郎的魏虎,他看了丁剑南一眼就道:“师傅,就是这小子。”

    秃顶老者突然仰天发出一声大笑,洪声道:“好小子,老夫差点上了你的当,想不到堂堂武当门下,居然藏头缩尾,连自己姓名都不敢承认。”

    丁剑南看到锦衣二郎,已知这是怎么一回事了,闻言也朗笑一声道:“在下丁剑南,何用不敢承认呢?老丈问在下是不是铁扇公子,在下事实上并非铁扇公子,岂敢掠人之美?老丈邀约在下到梅花岭来,自然是为了令徒锦衣二郎之事,不知道老丈可曾向令徒问清楚了?”

    秃顶老者炯炯目光只是凝注着他,冷然道:“老夫自然问清楚了,你小子恃强动武,用拂穴手法伤了老夫徒儿,这还是假的不成?”

    丁剑南微晒道:“老丈既然问清楚了,应该知道是非曲直,在下和令徒无怨无仇,怎会出手伤人?”

    秃顶老者怒声道:“老夫所以要来问你,就算你是武当门下,也不容你跑到扬州来撤野,老夫也不难为你,老夫只要把你拿下,自会有人跟武当派送信去,等你师父来了把你领回去,即可无事。”

    丁剑南道:“在下已经一再向你声明,不是武当门下……”

    秃顶老者沉喝道:“老夫不管你是什么门派,老夫一向言出如山,你还是乖乖跟老夫走吧!”

    丁剑南听得心头有火,大笑道:“老丈如此护短,无怪令徒在扬州飞扬跋扈,横行不法了。”

    秃顶老者目射精芒,厉喝道:“小子,你说什么?多少年来,还没人敢在老夫面前如此说话的,大概你自以为出身名门大派,没把咱们鹰爪门这个小门派看在眼里了,哈哈,老夫今晚不给你看点颜色,你真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呢!”

    这老人越说越气,左手一抬,从他衣袖之中伸出一只骨瘦如柴的手爪,五只手指枯瘦有如鸟爪,骨节却特别粗大,停在胸前,伸屈了几下,沉喝道:“老夫要出手了,小子小心?”突然身形一晃,探手朝丁剑南当胸抓来。

    他使的鹰爪门的擒拿手法,出手端的迅捷无比。

    丁剑南脚下后退了半步便自避开,口中说道:“老丈也是成名多年的人物,不问是非曲直,就如此武断,贸然出手,岂不有损清名?”

    秃顶老者一抓落空,更是怒不可遏,口中大喝一声:“小子,看你躲得过老夫几招?右手把两枚铁胆往怀中一塞,身发如风,右手五指如钩,嘶然有声,凌空抓来。

    这一下他在盛怒之下,出手如电,比方才不知凌厉了多少倍!

    丁剑南依然没有还手,身形闪动,从旁跨出,一道锐利的爪风,从他肩头划过,只有毫厘之差,心头也暗暗惊凛,此老果然功力深厚!

    秃顶老者几乎不敢相信,对面一个年轻小子,居然能从他爪下闪出,口中嘿然笑道:

    “好小子,你果然滑溜得很!”喝声出口,双爪挥舞,刹那之间,十步之内,登时幻起重重爪影,尖风漫天,几乎把丁剑南一个人影淹没在一片无数尖锥般指风之中。

    只听丁剑南清朗的声音喝道:“老丈再不住手,在下说不得要得罪了。”

    秃顶老者双抓连发,仍旧无法伤得对方分毫,甚至连他衣角都没粘到一点,心头更是怒恼,厉声道:“老夫不把你小子撕了,就不叫秃顶神鹰了。”

    双方话声甫落,两条人影已经快地分开,秃顶老者一条右臂已经软软垂下,再也法抬动。

    丁剑南目射寒芒,一张俊脸隐有怒容,冷然道:“老丈一再相逼,在下不得不出手自卫,尊臂并不碍事,只要回去休养两三天,自可复原,在下少陪。”转身飘然往山下而去。

    秃顶老者敢情被他气疯了心两眼直视,过了半晌,砰然往后倒去。

    锦衣二郎魏虎大吃一惊,急忙俯身叫道:“师傅,你老人家怎么了?”

    秃顶老者一声不作,锦衣二郎眼看师傅神色不对,心头不禁大骇,一时没了主意,慌忙背起师父,急掠而去。

    丁剑南一记折扇,点闭了秃顶老者右臂经脉,但心头犹有余忿,匆匆走下小山,刚行到史公祠前,突听一声极轻的机簧声响,传入耳中,眼前就有一大蓬极细的寒芒激射过来!

    丁剑南骤不及防,心头大吃一惊,急忙豁的一声,打开乌木折扇,手腕轻轻一翻,扇面向前一圈,把射到胸前的一蓬寒芒,悉数击落!但就在他打开折扇,朝前圈出的同时,耳中听到一声低沉的阴笑,一只无声无息的手掌,业已印上后心,丁剑南陡觉后心如被千斤巨石压下,口中‘呃”了一声,一个人被震飞出丈余远近,仆倒地上。

    就在此时,从黝黑的古柏暗阴中,突然飞出三条人影!不,从右首飞起的一条人影,疾如鹰串,朝丁剑南扑去,从左首树林间闪出的两人却一下拦住了偷袭丁剑南的一个高大人影。

    这一段话,说来较慢,其实从丁剑南骤遇袭击,到背后中掌,三条人影,分别闪出,前后只不过眨眼工夫之事。

    这回三人对上了面,也看清楚了面,那一掌从背后偷袭丁剑南的高大人影,赫然是一个长眉善目的青衲老僧,少林寺罗汉堂首席长老澄心大师,拦在他面前的两个非别人,一个是淮扬派掌门人祁耀南,一个是祁耀南的师弟荣宗器!

    荣宗器一张团脸上已是隐含杀气,双目圆睁,怒喝一声:“果然是你。”这话也等于说,丁剑南说得没错,这贼秃手中果然没有禅杖。

    澄心大师脸上依然挂着慈悲为怀的笑容,双手合十,徐徐说道:“二位大施主怎么也会在这里?”

    祁耀南细辩他的声音和下午到滕家庄去的澄心大师一般无二。

    此刻虽是黑夜,但祁耀南练武数十年,何况还有星月之光、他凝目注视着前面的澄心在师,只觉此人面貌和澄心大师也丝毫无异,看不出什么破绽来,心头只是捉摸不定,闻言沉笑一声道:“阁下究系何人,和大师兄何怨何仇?要假冒澄心大师,害死大师兄?”

    澄心大师依然双手合十当胸,徐徐地说着:“祁施主你误会了,贫衲澄心,何用假冒?”

    “好个贼秃!”荣宗器怀疑喝道:“你从丁剑南背后偷袭,使的大概也是‘般若禅掌’吧?”

    澄心大师道:“贫衲怀疑这位丁少施主,就是杀害滕老施主的凶手,因此一路跟踪而来,二位施主方才大概也看到了,他以折扇截闭陆老施主(秃顶神鹰陆浩)右肩,左手一指使的正是‘六合指’,老衲救援不及,遂为他所逞,因一此追踪下来,准备把他制住,却被二位施主及时拦阻,以致这姓丁的小施主,在中了贫衲一记劈空掌之后,被他同党抢走,二位施主怎地怀疑起贫衲来了?”

    荣宗器道:“你此话有谁能相信?”

    澄心大师微笑道:“事实如此,二位施主不肯见信,贫衲那就无话可说了。”

    他举步欲走,荣宗器双掌作势,沉笑道:“你还想走么?”

    澄心大师长眉微攒,说道:“阿弥陀佛,荣施主最好冷静一些,贫衲绝不会和二位动手,要知一旦动手,这误会就永远解释不清了。”

    荣宗器道:“你既是澄心大师,那么禅杖呢?”

    澄心大师微笑道:“荣施主大概听了那位丁少施主说的,中午假冒贫衲的凶手,没带禅杖,就认定贫衲是假的了,贫衲是跟踪丁少施主来的,自然不能携带禅杖了,贫衲禅杖存放在仙女庙,二位施主若然不信,可随贫衲前去仙女庙,就可证实了。”

    荣宗器又道:“你和范掌门人一路的,范掌门人又去了那里?”

    澄心大师道:“范掌门人另外有事,此刻大概也回转仙女庙去了,此事也可能和滕老施主之死有关,二位如能随贫衲同去不难澄清心头疑窦了。”

    荣宗器望望掌门人,说道:“二师兄,咱们去不去?”

    祁耀南因澄心大师除了没带禅杖,言谈、声音,丝毫看不出他的异处,一时真假莫辩,他既然说禅杖在仙女庙,仙女庙主持通玄道长,也是素识,去一趟仙女庙,确可澄清许多疑问,这就颔首道:“咱们就随大师去。”

    “阿弥陀佛”澄心大师合十当胸,低诵了一句佛号,就躬身道:“二位施主请。”

    荣宗器道:“你只管请走在前面。”

    澄心大师微微一笑道:“贫衲那就有稽了。”

    果然举步走在前面,好像丝毫没有防范两人会在他身后出手。

    祁耀南、荣宗器紧随他身后而行,但觉老和尚并末施展轻功,就步履如飞,走得十分轻快,两人跟在他身后,虽未落后,但心里明白,这老和尚一身内力,实在胜过自己两人甚多。

    这时已快接近二更,仙女庙早已熄了灯火,只有第二进竖立着足有三丈高的一盏天灯,还像星星般闪着光亮,再就是第三进东首的一座偏院中,也从花格子窗上透射出一点灯光来。

    这偏院,正是仙女庙主持玄道长的静室。

    澄心大师领着祁耀南、荣宗器二人飘落阶前,只听房中正有人说话,声音苍老的是通玄道长,另一个中年人声音则是六合门掌门入范子阳。

    三人堪堪飞落阶前只听到通玄道长的声音说道:“大师回来了,还有二位是什么人?”

    祁耀南听得心头不由一怔,自己相通玄道长相识数十年,只知道他是一位有道之士,却没想到他居然会是武林高手,若非内功已臻上乘,澄心大师和自己两入刚一落地,他如何就听出来了?”

    澄心大师呵呵一笑道:“道兄可知和贫衲同来的两位是谁么?”

    通玄道长呵呵一笑道:“贫道还不到末卜先知的境界,如何猜得出来?但和大师同来的,当非常人!”

    这两句话的工夫,已从门口迎出一个鹤发童颜的青袍老道人来,目光一看到祁耀南两人,微微一怔,就打着稽首,呵呵笑道:“原来会是祁掌门人和荣大施主哈哈,二位深夜光临,贫道有失远迎,多多恕罪。”

    祁耀南赶紧还礼道:“在下和荣师弟深夜而来,打扰道长清修,心实不安。”

    通玄道长含笑道:“贫道正在和范掌门人论茗谈天,二位快请里面坐。”

    他让三人进入屋中,这是他三间静室中的起居室,扬州富蔗之地,通玄道长又是扬州有道之士,和官商两界都有来往,许多富商巨贾,都把他看作老神仙,这间起居室居陈设讲究,极为古雅,扬州地面上的仕绅显宦,能蒙老道长接待到这里的人,还不多呢!

    室中范子阳也含笑站起,拱拱手道:“祁掌门人二位请了。”

    祁耀南跨入屋中,目光一转,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右上首壁角竖放的镔铁禅杖。

    那是少林寺精铸的禅杖,一眼就可以认得出来。正是罗汉堂首席长老澄心大师之物。

    通玄道长首先稽首道:“贫道傍晚时分,听范掌门人和澄心大师回来说起,滕老施主竟为人所害,深表震惊。滕老施主一生任侠尚义,晚年更是乐善好施,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唉,范掌门人和澄心大师本来中午在敝观用过素斋。就要去看滕老施主,只怪贫道多嘴,说了句老施主饭后例须有半个时辰休息,范掌门人何如和贫道下上一局,再去不迟,当时范掌门人和大师如果去了,也许当场就可以把奸人抓住。不致发生这场不幸的事故了。”

    说话之时,一名少女走入,送上三盏茗茶。

    祁耀南看到了上首壁间竖放的镔铁禅杖,和通玄道长的这番话,以可证实这位澄心大师看来果然不是杀害大师兄的凶手了。

    通玄道长含笑道:“祁掌门人、荣大施主光临,贫道实无以为敬,这茶叶可是武夷极品,就算是富豪之家,也未必有此,贫道也很少饲客,二位品尝之后,就可知道。”

    祁耀南捧起茶碗,轻轻喝了一口,果然闻到一股浓馥的茶香,满口清香,不觉赞道:

    “道长这茶叶果然是人间的极品,清芬异常。”

    荣宗器也举碗喝了一口。

    范子阳却朝澄心大师问道:“大师查勘那姓丁的,可有什么行动吗?”

    澄心大师双手合十,连念了两句佛号,才道:“贫衲虽然查出一点眉目,但却眼睁睁看着鹰爪门陆老施主死在此子六合指下……”

    “什么?”范子阳身躯陡震,大声道:“六合指?那姓丁的小子会使六合指?”

    在他大声说话之际,祁耀南忽然轻“噫”了一声,唬的站起身来,荣宗器的也立即跟着站起。

    他们这一举止,显然有些突兀,但通玄道长却端坐不动,只是面含微笑,看了两人一眼。

    祁耀南堪堪站起,就好像喝醉了酒一般,上身摇晃了下,就砰的一声,往地上跌坐下去。

    荣宗器跟着大师兄站起,也跟着大师兄砰然跌坐下去。

    通玄老道含笑道:“你们把祁掌门人、荣大施主扶到后面去休息。”他话声甫落,立时有两名青衣少女应声走出,一人搀扶一个往屋后走去。

    丁剑南醒过来了,他感到四肢无力,一个人好像生了一场大病似的,疲乏到连眼皮都沉重得睁不开来。

    但他心里明白,自己此刻正躺在床上,于是他努力地睁动眼睛。

    在他终于缓缓的睁开眼来,看到的是一间狭小的房间,床前一张小几上点着一盏昏昏的油灯。

    这是在月晚,人声静寂。

    只是远处隐隐传来的声音,这是什么地方?自己怎会躺在这里?

    他正待翻身坐起,他只动了一下,就感到背上一阵剧痛,好象脊梁骨折断了一样,不但没有坐起,痛得他口中忍不住地哼了一声。

    突然,床前有人轻噫了一声,立时有一张青丽的脸孔映入眼帘,那是一个梳了两条长辫的少女,她俯着身子,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美眸,惊喜地啊了一声,说道:“公子醒过来了。”

    丁剑南没有想到床前还坐着一个人,而且还是个姑娘,他望着她,好象在那里见过,但想不起来,忍不住问道:“姑娘……”

    少女朝他浅浅地笑了一笑,青丽绝俗的脸颊上登时出现了两个酒窝,不待丁剑南说话,就抢着道:“公子伤得不轻,快不可说话,大师兄交代我的,等公子醒过来,就得服药。”

    她站起身来,从几上取起一棵龙眼大的药丸,又去倒了小半碗水,把药丸放入碗中,用竹筷慢慢的压碎,然后转过身来,说道:“公子躺着,千万不可挣动,我喂你服药好了。”

    丁剑南望着她问道:“姑娘……”

    他两次只说了“姑娘”两字,那少女就接声道:“你不可说话,我喂你服药了,把嘴张开来……”

    她侧身在床沿坐下,一手端着饭碗,一手用汤匙舀起化开了的药水,潦着他嘴唇轻轻喂来。

    丁剑南心里有着很多疑问,但这位姑娘竞然不让他有说话的机会,把汤匙喂过来了,他不得不张开口来,药丸化开的药水,有着浓烈的辛香,也有着浓烈的苦味,他咽下一口,不由得皱了皱眉。

    那少女朝他浅浅一笑,舀起第二汤匙,又朝他口里喂来,一面柔声道:“良药苦口,这是家师炼制的保命护心丹,服后三日之内,可以使伤势不至加重,大师兄已经赶去求药,大概再有五天可以赶回来了,你服药之后,就安心睡觉,有什么话,等伤势好了再说不迟。”

    她一面说话,手可没停,喂了一汤匙,又是―汤匙。

    丁剑南除了一口接一口的咽着药水,那有说话的份儿。

    药水虽然奇苦无比;但喂药的姑娘,笑魇如花,软语如珠,他怔怔的望着她,忘了每―

    口咽下去的都是苦水。

    那少女先前还不觉得,渐渐发现他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自已,粉脸忽然飞起来,迅快的把小半碗药水喂完。

    他正待开口,她已经抢着说道:“公子现在该好好的睡一回,药力才能行散。”伸出一根纤纤五指,一下就点了他睡穴。

    丁剑南第二次醒来,好像是在早晨,从前面窗棂上照射进来的阳光,极为刺眼,自己躺在床上,依然感到四肢无力,全身骨头都像散了一般,丝毫挣动不得。

    他目光转动了下,床前没有人,敢情那个喂自已服药的少女出去了。

    听那少女的口气,自己好像伤得很重,自已怎么会负了伤?他几乎无法想得起来,连这是什么地方?自已怎么会躺在人家床上的?那喂自已服药的少女又是什么人呢?

    他正在慢慢思索之际,忽然听到房门外正有两人低声在说话。

    一个是娇脆的少女声音,一听就知是喂自己服药的姑娘了她话声说得极轻,还带着些焦虑的道:“大师兄也真是的。今天已经第六天了,还没赶回来,真急死人,丁公子已经服了两颗保命护心丹,到今晚时,如果大师兄还不赶回来,就得喂他第三颗了,师父说过,保命护心丹最多只能服三颗,超过九天,如果还没有对症的药,那就会终身都治不好了。”

    丁剑南听得一怔,今天已经第六天了?难道自己已经躺了六天?

    只听另一个男子声音道:“三师妹急也没有用,从这里赶到河南少林寺,路上没有耽搁,以大师兄的脚程,大概了要六天才能赶得回来,但少林寺的‘大梅檀丹’,又不是手到就可以拿来。咱们和少林寺毫无交情,这些自命为名门大派人,大师兄去明求是绝对不会肯的,那只有暗取,少林寺一向都戒备森严,不被发现还好,一旦惊动了人,大师兄就难以得手……”

    那少女声音听得更急,说道:“我说过我和大师兄一起去,大师兄偏说他一个人去足够应付,要是取不到‘大梅檀丸’,那该怎么办?”

    那男子声音笑道:“我只是说万一惊动了人,难以得手,谁说取不到了?凭大师兄的武功,还怕少林寺那些和尚?”

    那少女声音道:“我也是说万一咯,我不相信除了少林寺的‘大梅檀丸’,天底下就没有别的药可以治疗丁公子的伤势了?

    那男子声音道:“你没听大师兄说么?凡是被少林寺‘般若禅掌’震伤内腑,只有少林‘大梅檀丸’可治……”

    丁剑南听他提起“般若禅掌”,心头蓦然一动,暗道:“听他们口气,自己好像是被‘般若禅掌’震伤内俯的了!”

    “哦!”这下他全想起来了,那天晚上,自己前去梅花岭赴约,下山之时,有人隐伏暗处,发射一大蓬的暗器,被自已摺扇圈出,就在那时,自己背后突然如被千斤巨石压下,这偷袭自己的人,使的会是‘般若禅掌’?不错,自己下山之时,师父曾说,自己‘五行真气’已有六七成火候,普通拳掌已经无法伤得了自己,何况自己身上,还有一件刀枪不入的背心,如果不是佛门‘般若禅掌’,自己决不可能身负重伤。

    他心念转动,原是一瞬间的事,只听那少女声音道:“那贼秃,大师兄说他很可能是少林寺的人,不然怎么会使少林绝艺‘般若禅掌’的呢?”

    那男子声音道:“现在事情闹大了,听说淮扬门掌门人祁耀南已联合了鹰爪门,发出武林贴,要和少林、六合评理,事情还去牵连到黄山万家和武当派……”

    那少女声音道:“这和咱们又有什么关系?”

    那男子道:“本来没有关系,据说鹰爪门长老秃顶神鹰是丧在他‘六合指’下,于是就有人怀疑他和杀害滕老庄主的传言有关,淮扬派的人要找他,鹰爪门死了一个长老,岂肯甘休?所以鹰爪门的人也在找他,再就是锦朗二虎一口咬定他是‘铁扇公子’,这一来,武当派的人岂不是也要找他?”

    丁剑南听得心头猛然一震,鹰爪门秃顶神鹰死在他‘六合指’下,自己当时只不过点闭了他右臂一条经脉并非致命要害,怎么会死的呢?

    那男子道:“谁知道呢?你不会去问他吗?”

    刚说到这里,突听门外响起一个粗大的声音喊道:“喂,屋里有人吗?”听起来中气极足。

    那男子应道:“外面是什么人?”一面低声道:“三师妹不用出去。”举步迎了出去,说道:“哦,二位有什么事吗?”

    来人一共是两个,先前粗大声音道:“咱们兄弟游山游累了,想找个地方歇息,弄口水喝。”

    敢情他已经随着话声,走进堂屋里来了。

    那男子连忙拦道:“二位且慢,真对不起,在下……”

    他底下的话还没有说完,只听一个人的声音道:“这附近只有你们一家人家,让咱们息息脚,坐一会就走。”

    那男子声音道:“二位多多原谅,咱们屋里有个病人,病势沉重,惊扰不得,二位请吧!”

    “怎么?你下逐客令?”那粗大声音道:“咱们屋里坐一会也不行?”

    男子声音道:“对不住,病人怕吵,二位还是……”

    那另一个人忽然咦道:“老四,这位老哥看来有点眼熟,好像那里见过?”

    “没错。”粗大声音道:“看来果然面熟,唔,你老哥是那一条道上的朋友?”

    那男子声音笑道:“二位只怕认错人了,在下是务农的……”

    另一个突然哦了声,笑道:“对了,六天前阁下是不是在东大街卖过艺,怎么一下子变成务农的了?”

    “在东大街卖过艺”这句话钻进丁剑南的耳朵,突然暗暗哦了声,立即想起喂自己药的少女,难怪看来如此面熟,原来就是那个卖艺姑娘。

    只听粗大声音哈哈笑道:“果然是他,嘿嘿,咱们倒是看走眼,阁下这般藏头缩尾的行径,究竟在干什么勾当,连坐都不让咱们坐一回。”

    男子声音突然朗朗一笑:“这么说,二位原来是冲着咱们来的了?”

    另一个微晒道:“阁下既是道上朋友,那就好说,明人不说暗话,咱们兄弟是奉命找一个人来的,和阁下毫不相干,因为甘泉山麓射附近,只有这么一座茅屋,咱们自然要进来看看。”

    那男子声音道:“二位是奉何人之命?”

    粗大声音道:“这个你最好少问。”

    那男子道:“咱们已经和朋友明说了,咱们是奉命找一个人来的,里面好象还有两间房,咱们总要进去看看的。”

    他们感情要往里走。

    那男子声音突然喝了声:“站住,二位凭什么擅闯民房?里面有女眷,还有一个病人,你们……”

    粗大声音哼着:“朋友站开去,咱们兄弟奉命行事,女眷要看,病人也要看,只要不是咱们要找的人,咱们立刻就走。”

    男子声音道:“二位奉谁之命?要找的又是谁?总该说说清楚。”

    “那有这么罗嗦?”粗大声音敢情出手朝男子推去,口中喝了声:“滚开!”

    那男子声音道:“阁下居然还敢出手伤人?”

    紧接着但听“扑”的一声,敢情两手相格,那粗大声音被震得后退了两三步,大声怒笑道:“好小子,仗着几手三脚猫,还敢和太爷动手,这里是扬州。”

    男子声音道:“扬州难道不讲王法?你们两人擅闯民宅,要待怎的?”

    另一个人道:“老四,别和他吵。”一面接着道:“朋友是江湖上跑的人,就该放明白些,真要和咱们作对,今后只怕你们永远无立足之处。”

    男子声音大笑道:“二位口气不小,至少总该让在下听听二位的万儿吧!”

    另一个人道:“扬州八怪,朋友总听说过吧?”

    男子声音大笑道:“原来二位竟是当今大大有名的画家,在下倒是失敬得很!哦,不对,二位……”

    扬州八怪在雍乾之间,委实大大有名,他们当然不对,扬州八怪少说也有七八十岁了,他们只不过三十出头。

    粗大声音喝道:“老三,这小子故意夹缠不清,明明是在拖延时光,嘿嘿,你再不让开,太爷就不客气了。”呼的地掌直劈了过来。

    男子声音笑道:“原来你们是冒牌货。”

    他拦在门前站着不让,左手轻轻一转,便把粗大声音劈来的一掌化解开去。

    粗大声音一怔,喝道:“朋友果然有些门道,”

    身形突然欺进,双手连发,直劈横斩,连攻了五掌。

    那男于身子始终站立不动,只是左手连连圈动,把对方五记掌力,一一引开。

    那另一个阴嘿一声道:“看不出一个卖艺的竟有这般身手!”人随声上,呼的一掌从侧面攻到。

    粗大声音看到老三上来,双掌一紧,跟着劈出。

    那男子哈哈一笑,双腕一振,两手迅疾拍出三掌。

    这间堂屋地方不大,此刻经三人这一动手,登时掌风呼啸,满屋俱是凛烈风声。

    丁剑南仰卧在床上,虽然无法看到三人动手的情形,但谛听他们从掌上发出来的风声,这三人应该都不是弱手!

    那男子拦在堂屋和内室门口,双手开阖,忽圈忽拍,除了化解对方两人攻势,很少还击,看去应付裕如,倒是那两个自称‘扬州八怪’的老三、老四,已经凶睛凸出,双双扑攻,形如拼命。

    那姑娘虽没露面,却站在丁剑南的房口,防备着两人闯入。

    正当三人两攻一守互不退让之际,突然从屋后飞快的闪进一道人影,沉声道:“二师弟,这是什么时候,还和他们纠缠则甚?”话声未落,只听那两个正在动手的汉子口中同时‘呃’了一声,就相继扑倒。

    那男子刚叫了声:“大师兄……”

    站在堂屋后面的姑娘也急急奔出,口中惊喜的道:“大师哥,你赶回来了!”

    大师兄口中晤了一声,随即朝那男子吩咐道:“三师弟,你快把这两具尸体化去了,愚兄立时就得进去替丁公子服药疗伤,大概再有半个时辰,就有强敌会找上门来……”

    那姑娘问道:“大师哥,来的会是什么人呢?哦,你取到‘大梅檀丸’了。”

    大师兄道:“此时愚兄无暇和你们多说,二师弟、三师妹,你们守在这里,在愚兄还没有出来之前,不论来什么人,能拖延一些时光,务必把他缠住,等愚兄出来再说。”他好像心里很急,话声一落,就转身往里走来。

    丁剑南从方才他们的对话中,已可隐约听出一点头绪,自己是卖艺的师兄弟三人救回来的,除了男子声音的是二师兄,喂自己服药的姑娘是三师妹,那么这位大师兄,该是那个自称盖大鹏的老头了。

    他为了自已,从这里赶赴河南少林寺去求取‘大梅檀丸’,这份盛情,岂止可感……

    他心念还没想完,只见房门开处,急步走进来的竞是一个浓眉紫脸,看去约莫四十出头的汉子,身上穿的虽是一件蓝布大褂,但这人自已从未见过,他并不是盖大鹏!

    紫脸汉子一眼看到丁剑南已经醒转,立即含笑道:“公子醒过来了?”

    丁剑南望着他,迟疑的道:“这位兄台……”

    紫脸汉子朝他爽朗一笑道:“在下霍从云,几天前和公子见过,那是在下化名盖大鹏,也稍稍易了容,所以公子认不得了……”

    他没待丁剑南开口,口气一转,接着说道:“公子六天前中了贼人暗算,后心被‘般若禅掌’击中,伤得不轻,差幸公子本身内功精纯,当时虽被‘般若禅掌’掌力震散,但已把对方力道抵消了十之六七,这是不幸中之大幸,只因被这种佛门最具威力的‘般若禅掌’震伤内腑,除了少林寺特制‘大梅檀丸’,绝非寻常治伤药物所能奏效,在下远上少林,总算弄到了一颗,公子此时就把它服下,再由在下以本身内功,助你行气活血,伤势即可无碍了。”

    他口中说着,已从怀中摸出一颗白蜡固封的药丸,一手捏碎蜡壳,里面是用油纸包着龙眼大小一颗朱红药丸,他倒了半碗陈酒说道:“公子先把药丸在口中嚼碎,和酒吞下就好。”

    丁剑南感激的道:“霍老哥您这份大德……”

    霍从云没持他说完,笑道:“公子也是我辈中人,何须客气,目前时光宝贵,快些服药。”

    他把药丸纳入丁剑南口中,丁剑南依言把药丸嚼碎。

    霍从云已取过半碗陈酒,接着他嘴唇,让他和药吞下,一面说道:“公子现在闭上眼睛,在下要替你疗伤了。”

    他站在床前,吸了口气,缓纷伸出双手,掌心按在丁剑南身上,循着经穴,极其缓慢的移动。

    丁剑南但觉他双手灸热如火,一股热气直透经穴,身上不禁热得汗出如浆,渐惭竟迷迷糊糊的睡去。

    堂屋里只有二师兄任东平一个人坐着,小师妹柳飞燕则站在堂屋后面,丁剑南的房门口。

    他们听了大师兄的话,心知不久就会有强敌找上门来,早就有了准备。

    堂屋里虽然看不出形迹,任东平身上也没带兵刃,可是他的长剑早已出了鞘,竖立在门后,如果敌人进了堂屋,他只须退后一步,拦在门口,伸手就可以取到了。

    他人虽坐在堂屋之中,目光却不时朝门外看去,这里离大路还远,门口只是―条小径,但只要有人从大路行来,挤入小径,离门口少说也有一二十丈远近,来的是什么人,老远就可以看到。

    现在已经快近中午时光;大路上正有一条人影,弯腰弓身,缓缓的走上小径,朝茅屋走来。

    这条小径是上山的路,当然不一定就是茅屋来的。

    任东平自然注意着他,那人走路的样子很怪,一颠一颠,活像一只大马猴,现在那人渐渐走近,已可看到是一个身穿蓝布大褂的瘦小老头,只要看到他两脚虚飘飘的,连腰骨也挺不直,那像是个会武功的人?

    那小老头敢情走累了,一手弯到背后捶着腰背,走到一棵大树底下,脚下―停,仰首舒了口气,就在树根上坐了下来。

    这棵大树要离茅屋还有数丈远,要上山的人,就该从大树往店右拐,那是一条上山的小径,只有朝茅屋来的,才会笔直走来。

    任东平因那瘦小老头不似会武的人,只看了一眼,也就不再去注意他了。

    那瘦小老头这时居然从身边取出一个油纸包,打了开来,放到地上,里面居然还是下酒莱,接着又从腰间解下一个锡酒罐,挨着嘴唇喝了一口,放下酒罐,卷起袖子,两手好像在剥着花生,一颗颗往口里丢去。

    任东平日光注视着远处,自然也会看到坐在大树下的瘦小老头,只觉他忽然回过头来,朝自已咧嘴一笑!

    这下直看得任东平心头蓦地一动,这老头来得突兀,莫非会是敌人一党?

    正在思忖之际,突见一前一后两条人影从大路上如飞奔来,心中暗道:“来了。”

    再注目看去,那两人堪堪从大树前掠过,忽然前面一脚下好像被什么东西一绊,‘啪哒’一声扑倒下去,跌了个狗吃屎,后面一个敢情一时收不住势,脚尖踢到同样的脚后跟,也跟着‘碰”的一声,扑倒在同伴的身上。

    这可把任东平看得大奇,这两人一身衣着打扮,和方才自称‘扬十八怪”的老三、者四相同,敢情也是‘扬州八怪”中人了。

    自已刚才和老三、老四动过手,武功并不算弱。

    而且从两人奔行之势看来,也绝不会在老三、老四之下。

    凭两人的身手,纵然脚下被东西一绊,也不可能就扑倒下去;何况路上根本没有绊脚的东西。

    尤其前面一个跌倒下去,后面一个绝不至于再跟着扑下去。

    这两岂非跌得蹊跷?啊,他们跌倒之处,正好在那怪老头的前面。

    那两个汉子这一跌可跌得不轻,尤其前面一个,不但门牙磕在拳头大的石块上,牙落血流,他是练武的人,跌下去就赶快一弓腰,朝上跃起,但他胸腹堪离地,没想到后面一个猛力压扑而下,这可比第一次还重,胸口重重压在地面上。

    这条小径上,虽然没有大石块、但拳头大小的石块可到处都是,这下胸口和石块相撞,已经够瞧的了,再经背上有人重重一压,几乎在背上的人滚落;人还没站起,双脚已经连环踢出。

    那后面一人糊里糊涂跌扑下走,口中刚‘啊’了一声,突然被底下的人一动翻滚,把滚落地上,正待跃起,猛觉胸腹和右肩重重的挨了两脚,这突如其平的袭击,痛得他闷哼一身,身子打了个滚,迅快的一跃而起,跃是跃起来了,但胸腹间这一脚挨得实在不轻,还在隐隐作痛,心头不由得大怒,大声喝道:“老二,你这算什么?”

    原来前面那个是老二,他一手揉着胸口,睛露凶光,厉声道:“妈的,你长不长眼睛?”

    后面那个被老二一连两脚,也踢得凶性突发,厉声道:“你无缘无故的踢了我两脚,还要骂人?”

    右手紧握拳头,话声出口,猛向老二欺了上去,迎面一拳,直捣过去。

    老二赶紧一偏头,让开他的拳势,怒喝道:“老八,你敢对我动手?”呼呼两拳,攻了过去。

    那老八哼道:“是你先动手,难道我还怕你不成?”同样挥拳还击。

    这两人掌法路数相同,先前还一招一式的过招,后来敢情两从都知道凭拳脚招式动手,双方所学出自一个师父,岂不和平是喂招一样,如何伤得了对方?这就舍了招式,你抓我的肩膀,我就抓你前胸。

    一个右肩衣衫被撕破,一个胸口衣衫了被扯下,打到最后,两人已经由拳掌变成了摔跤,你勾我的脚,也勾你的的脚,终于砰的一声,摔倒下去,于是从站着对打,现在两个人就在地土翻滚滚的扭成一团,乱打乱踢,直打得尘土飞扬,几乎看不清他们谁是谁了!

    坐在大树底下的瘦小老头一面剥着花生,熟练的往口中丢去,一双小眼,一眨不眨的看着两个人,有时挥着手臂,好像替两人出力一般,口中还在喊着:“好,好,快翻过去啊。”

    他本来是个嗜酒如命的人,这回看得连酒都忘记喝了。

    这时,从大路上又有一条人影奔行而来,边人自然老远就看到两个人在地上翻翻滚滚的扭作一团,这就朝两人奔近,口中喝道:“你们还不住手?”

    他明明叫着两人住手,那么奔近两人,就该站住才对,那知他明明看到两人在地扭打成一团,但脚下依然丝毫不停,朝着两人直奔过去。

    地上有两人正在扭打,当然比大石还要能绊脚,他双脚一绊,上身朝前俯冲,一个倾跌,朝两人身上扑倒下去。

    这人身手似乎比老二、老八要略高一筹,脚下一绊,身子快要倾跌下去之际,立即昂起头来,一个人嘎的一声,从两人身上乎飞出去。

    照说,他既已飞了出去,就该脚尖落地,站起身来了,那知平飞出去的人,忽然好似有人在他背脊上重重按了一下(其实没人按他),‘啪哒’一声,一个人平平整整的扑落地上,也跌了个狗吃屎。

    那瘦小老头忽然嘻的笑出声来,摇着头道:“现在的年轻人,有多莽撞?明明看到有两个人在地上打架,还要从他们头上跳过去,怎么会不摔交?”

    他敢情有些幸灾乐祸,看人家跌了个狗吃屎。

    那人跃起身来,循声回头一眼看到瘦小老头正在说风凉话,不由激发凶性,霍地一步,跨到瘦小老头面前,怒声喝道:“原来是你捣的鬼!”

    瘦小老头望他凶神恶煞似的逼近过来,连连陪笑道:“是……是小老儿……啊,不对,你说小老儿捣鬼?没……没有……”

    那汉子口中嘿了一声,右手就是一掌朝瘦小老头劈了过去。

    这一掌出手当然极快,几乎是‘嘿’声出口,手掌已经劈到。

    “啪!”手掌劈实,那汉子就已感到不对,瘦小老头一颗脑袋绝不会如此坚硬,不但手掌一阵剧痛,震得右臂都快脱白了,急忙定睛看去,原来自已这一掌竟然硬生生的劈在大树上,树身已经留下一个浅浅的掌印。

    再看瘦小老头依然坐着没动,很可能只缩了一下头,这时他瞪着两颗惊慌失色的小眼珠吃惊道:“你么动手打人?老儿若不是躲得快,我这吃饭家伙不是被你劈烂了?你们学了几手打人的玩意,就被便动手打人,打死了人可要抵命的!”

    那汉子一掌不中,岂肯罢手?大笑道:“原来这老小子果然有点名堂!”

    这回他双目紧注着瘦小老头,双手突发,上身微扑,十指直伸如锥,猛向瘦小老头左右肩胛插下。

    他见那瘦小老头,没看他身子移动一下,当然,这回他不但用上了十成力道,出手如电,瘦小老头自然躲闪不开了。

    那知十指插下,突觉奇痛彻骨一下插入坚实的树身,尤其用力太猛之故,还一下闪了腰,全身酸麻,再也动弹不得。

    瘦小者头也被他这下吓得一呆,缓缓从那汉子腋下爬了出来。

    他刚刚爬出,还未直起身子,忽觉面前好象多出一个人来,急忙仰脸看去,果然正有一个身穿灰布道袍的瘦长道人,表情冷漠,一双闪着熠熠冷芒的眼睛,一声不作盯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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