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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笛子》四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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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桂子飘香秋山如画 山民报警客馆惊心

  三人原是边走边说,万芳听完,忽把秀眉一皱,气道:“二弟,我们这些年来和大哥各位师兄师姊也曾到处除暴安良,打抱不平,常觉好些号称恶霸的豪绅富户罪不至此,除却一些穷凶极恶之徒不算,事后想起往往后悔,觉着他们虽是重利盘剥,压榨农民,当初一主一客也均出于自愿,何致说得那么罪恶深重?尤其这些人只要犯在大师兄手里,每使人觉得处置大过,心中不安。直到今日听旺子一说,他一幼童,并不知道多少道理,所说全是实事,不知怎的我会恍然大悟。

  活了好几十岁,才知这类极少数的富豪劣绅便不天性凶残,公然作恶,但他本身制度先是一个历代相传的大害。他便多么善良,因其专做剥夺他人以为己有、劳役众人供他一家一族享受的事,自然而然也必走上这条害人的道路。方才我曾想到,人都爱他自己所有,多想日子过得好些。如今到处都是大量苦人,却又无人与之休养生息,也无谋生之道,全是为了没有恒产恒业之故。好的土地已被少数人霸占巧取,边荒之区没有资力前往开垦,即便千辛万苦开垦出来,又被这些少数人侵吞强夺了去,所以大众百姓永无安生之日。人是越生越多,自然越过越苦。

  “假使有大权力,使其分田而耕,量力而得,人人均有恒产,人人自然均知向上,没有穷人,也无大富,具有智能而又勤劳的人享受就比别人稍高,是他自己心力所获,也不为过。常人除非懒惰自弃,也都能安度生活,这样互相勉励、各尽心力做去,原有土地的出产先不止此,新开垦出的地利也必逐年增加。人口只管加多,这大一片山河世界也不愁没有衣食之处。我们暂时无此权力,只好看到就做,救一点是一点。天下事随着年月改进,没有一成不变之理。假使永远停滞,我们此时仍和上古茹毛饮血一样生活了,哪有今日?照我看法,如今富吞贫,贵压贱,为了有限的人巧取豪夺,使广大人民沉沦水火,落在终身穷苦之中不能自拔,危害业已到了极点。就是我们看不见全部改革,过上一二百年自来物极必反,早晚也必有这一天,使所有的人没有贵贱贫富之分,大家都能安居乐业,各以智力取其所得,人间永无争杀,天下也必从此太平,多么好呢。”

  三人一路低声谈论,不觉走往新集村的路上。这条路在张庄的西南角上,相隔半里是个二岔路口,前段都是山沟野地,走出七八里才到集上,乃是本县一个大镇,附近各县药材山货集散转运之处,就不是集期,照样来往人多,好些东西部卖得出,与别的山镇不同。全镇共有数百户人家,分为前后两街。前街多是各业行商的货栈,”

  后街人烟稠密,居民较多,开有二三十家商店,出卖农具和食用之物,还有两家酒楼、几家客店,西北路上的客店大都院落宽广,备有牛马棚,最大的能容数十辆两三套的大车。内中一家悦来店最大,共有五座院落,能容二十多辆大车。店主人也是一个老江湖,与王万山最有交情。三人去时还带有万山一封信。另一条路由三岔路口往西便走上通往天水的驿路官道,沿途村镇颇多,这且不提。姜、万二人因老汉听说方才动手的两少年和那一伙贼党多半去往新集一面,只时间有先后。贼党等少年走后,隔有半顿饭时方始起身,所行虽是另一条山路,前面并无大的村镇,就有村落也是种着张庄这几家富户田地的穷苦土人,不会停留,到头仍要绕到三岔路口。虽拿不准这伙贼党是否走往天水,看那行径颇似跟在两少年的后面。二人急于寻访沈鸿下落,看两少年是谁,因何与贼党争斗,又不到山口里去。再想,今朝遇见两贼便在新集一家店房门口,决计先往当地一探。因悦来店主柳六眼皮甚杂,多少必能打听出点线索,往返又只二十来里,所以上来便往新集赶去。

  先见雨住之后,路上往来人多,不便施展轻功,只得且谈且行,进了山沟一看,前后无人,路又宽大,左面还有一条小溪,地多砂石,雨水早已流入溪中,激流滚滚,飞驰乱窜。当中地面微微凸起,路极好走。两崖野花盛开,崖上下又有好些槐柳杂树,新雨之后树上积有不少雨水,鲜翠欲流,吃风一吹,变成大小水点洒到脸上,凉阴阴的。斜阳始终不曾露面,到处烟笼雾约,枝头小鸟剔羽梳翎,呜声上下。虽然时近中秋,连日依然秋热未消,刚显出一点秋意,时有残蝉曳声而过,一阵接一阵的山风迎面吹来,中间还夹着各种野花香味。三人迎风而行,觉着心身轻快,凉爽非凡,沿途风景也别有一种天然的情趣,比起来路满地水泥狼藉要好得多。

  那沟又长又阔,当时一高兴,便把脚步加快,朝前飞驰。姜飞见旺子竟能追上,自己虽未施展全力,小小年纪不满一年有此成就已非容易。正在连声夸奖,令其量力而行,如觉吃力不要勉强,忽见隔溪山崖较低,还有一片斜坡可以走上,树木甚多,许多野生的菊花已在含苞欲吐,并有桂花香味随风吹来,想起爱妻最喜桂香,笑说:“二姊,崖上有桂花树,我们由上面走,就便采它两枝如何?”

  话未说完,人先一跃过溪,轻轻两个起落便到崖上。旺子幼童心性,见师叔夸他,自然心喜,也想逞能,口中应是,跟踪纵过。

  万芳本想拦阻,见这两人已先纵过,只得跟踪追去,相继到了崖顶树林之中,忽然一阵风来,树枝上的积水便和暴雨一般当头泼下,闹得三人满头皆湿。万芳刚埋怨姜飞不晓事:“这类地方晴天顺路游玩自然是好,此时树上积有许多雨水,一个不巧周身被它打湿,岂不讨厌?方才两少年已去了好些时候,也不知是否有沈大哥在内,大嫂跟来也未。三凶两怪已极凶险狡猾,又加上张家这起狗贼,黑老业已寻来,大师兄本领虽高,我们到底人少,你如何还是这样小孩脾气,强敌当前一点不在心上。”

  说时旺子眼尖,瞥见相隔丈许一株大槐树后有人影一闪,旁边正有一株桂花树,便装采花,赶将过去,留神一看,那人业已走开,乃是一个身背斗笠、脚穿草鞋、形似土人的壮汉,同时发现附近树后还有四个,都是一色打扮,穿着一身土布短装。因其不像贼党装束,姜、万二人虽也看见,也因那几个都像土人,贼党不似这等神气,旺子人地皆熟,又未开口,只当对方也在崖上行走,无心相遇,不愿再露形迹。刚在暗中示意,不要跑得太快,使人生疑,忽然想起,这五个土人如何一样打扮,衣服一色干净,没有一个补巴,草鞋斗笠全是新的,都那么年轻力壮。崖上树林甚多,时有大蓬水点吹落,现成斗笠怎不取用,全数背在背上,心方一动。忽见旺子手持一技桂花凑近身旁,低声悄说:“这五个人好些可疑,背上全都带有兵器,用斗笠盖住,不留心看不出来。又跟在我们身后。二位师叔留意一点。”

  万芳忍不住回头一看,见那五人业已跟来,相去不过两丈,表面装着说笑,目光却注定自己这面,所背斗笠也比常见的大,内中一个身材矮小的,笠边还露出两三寸长一角刀尖。说他绿林中人,不应这样装柬,手脚又是这样粗大,皮肤晒得那么黑中透紫;说是上人,貌相神情又不应这样雄壮强悍,身法步法也与常人不同,一望而知练过武功,与寻常土人躬腰驼背,不是面容愁苦便是举动迟钝,毫不活泼的大不相同,急切间看不出什么路道。本想回身借话探询,姜飞早听旺子说,从八九岁起与人牧牛放羊,在附近村落中流浪往来,相隔二三十里的土人便不相熟也都熟脸,这五人从未见过,又都暗带兵器,所以生疑,料有原因,忙将万芳拉住,悄说:“此时寻找大哥要紧,不必多事。万一这五个是对头也不在我们心上。前途都是山野,不见什人,既被看破,索性走快一点,他不逞强行凶,便由他去,寻到大哥再说,你看如何?”

  这两夫妻,一个急于想见沈鸿,一个又极想念沈鸿之妻女侠樊茵,旺子也急于拜见这两位师叔,都恨不得当时赶到新集。万芳先就不愿走慢,又看出这五人的本领全都现在外面,并非强敌,无须放在心上,闻言笑诺,一声招呼,各把脚步放快,施展轻功,飞也似顺着崖边无树之处往前驰去。姜、万二人老恐旺子功夫不到家,追赶不上,不肯施展全力,后见旺子并不气喘,神态自然,力说:“从小爬山飞驰,善走长路,又经老汉翁媳指点,学了多半年轻功,虽不敢比二位师叔,真走起来还可快上好些。”

  先不甚信,二次由崖上起身,旺子又在连声催快,并还当先前驰,细一察看,果比方才要快得多,虽然年幼好胜,格外讨好,并不十分勉强,心中一喜,便加急前进,追上旺子,三人一路,照他快慢往前同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