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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笛子》六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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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水刚退了一半,仇敌那面音信全无,连明年重订约会都没有过。偶然听到众人口气,张庄这班贼党并未离去,旺子心虽惦记,终觉还早,不会说到就到,三人去时乘马,归途骑的又是那匹小花云豹,往返不过三四天,怎么也能赶上。只奇怪这几家豪绅恶霸均与仇敌一党,怎会这样舍得听话,把所有存粮全数捐出助赈?这类可博善名的事他还不肯出头,只在暗中交与各位师长主持。仇敌均非庸手,非但不曾作梗,也无一人见面,是何原故,心中不解。到了天水,住了一日,便忙着回来。花、张二人知他心意,也未坚留。

  旺子聪明,出入山口的几条秘径业已看熟,匆匆分别,骑马便往回赶。归途马快,当日到达。途中看出靠近新集张庄一带已全现出地面,想起连日秋阳甚好,山水照例说退就退,何况山口内那条河道业已开通,水退起来更加容易。照此形势,贼党便是不来挑战,诸位师长也必寻去,双方日内非动手不可。到了张庄,见一切如常,甚是安稳,好些恶奴均在打扫水泥和水后的积污,先未留意。后有一人点首招呼,甚是和气。自从发水第三日,因事已叫明,师徒四人业将形貌还原,旺子还得了几粒易容丸,早就现出本来面目,又随诸侠坐了竹排往返灾区,张家这些恶奴打手常在门前看水,知他已拜异人为师,大为惊奇。后来粮仓开放,旺子前往取粮,彼此越发相识,对他也更看重。

  旺子早就听说,对方上下人等均已改了脾气,为了事忙,水还未退,并未十分在意。闻声回顾,见那人早和王老汉相识,本比别的恶奴要好得多,水后相见,人更和气。这才看出打扫的都是张家所用挣工钱的下人,土人极少,虽有几个,也用钱米雇来,出于自愿,心中奇怪。同时想起那伙贼党尚在花园之内未走,比前只有人多,意欲就便探询,好向师父禀告,便把那人引向一旁。刚拿话一引,那人便笑说道:“你不要问了,回到家中自然知道。你师父铁笛子正等你呢。”

  旺子闻言,立往回赶。未进山口,便听多人呐喊和打桩之声。水已差不多退尽,只剩几片小的泥窖还不曾干。走前本就听说,工料人夫均已齐备,日内便要大举兴工,料知第二条渠道业已开始,人声才会这样杂乱。匆匆赶进山口,到后一看,各位师长俱都不在,连老汉父子也都走开,酒铺之中只王妻唐文燕带了二三十个帮手在内主持,酒已暂时不买,正在大量蒸馍,以备修河民工夜来犒劳之用。另一面还杀了好些猪羊。见面一谈,好生失望。

  原来旺子去后第二日,众英侠便往张庄后园应约,和群贼恶斗,前后不过两个时辰便大获全胜,几个首恶元凶十九除去,只李文玉带了两个园丁的儿子见势不佳老早溜走,不知去向。苏、黑二贼和新请来的群贼全数伏诛,连尸骨也被林飕父女化去。动手以前双方说好,不关主人的事,将群贼所居后园一角隔断,并请万英、杜霜虹二侠暗中埋伏,以防群贼溜走。事前因有林飕父女三位怪侠做中间人,早和贼党订有条规,互相遵守,在水未退尽以前两不相犯,只管约人相助,但不许将主人牵涉在内,否则便是他父女三人的仇敌。无论何方都是如此,两无偏袒。群贼早就觉着仇敌势盛,林飕父女更是难惹,所说也极有理,口口声声要以灾民为重,又知他和敌人并无渊源,自然不肯得罪。其实林氏父女和诸侠早经密计,所说的话虽极公平,但是双方都是针锋相对,不胜必死,谁也难于逃脱。

  群贼也是恨极这班英侠,新近约来几个好帮手,自信太强,人又较多,不知此是一网打尽之计。内有几个骄狂性暴,像黑老和几个著名凶人再一首先答应,说了大话,余人自然不便示怯。几个狡猾的巨贼,像老贼苏五之类,又觉自己本领高强,善于临机应变,即便败在敌人手里,凭自己的心思本领也不至于为人所杀,至多再丢一次大人,不怕不能脱身逃走,乐得借这一条将众同党僵住,好逼他们多出死力,胜了更好,败也于自己无害,于是答应下来。

  林氏父女未说定以前,先在暗中去向张锦元父子警告,晓以利害,准备拿话打动之后,再由他三人出头去借那三人家富贵家的存粮。张氏父子到底不是十分糊涂,始而保全身家之心太切,只要当时保得全家活命,荡产倾家也非所计。后来发现苏、李二贼竟是一路,人既骄狂,随便一句话都和圣旨一样,不容丝毫违背,又多使人听不入耳,表面上对他还要敷衍恭敬,祖宗一样看待,全家老少连同武师打手俱都不服。这还不说,最可虑是党羽越来越多,都是那么凶悍粗野,不通人情,好好一座园林,布满兽蹄鸟迹,自家人只他父子为了身家安危,不得不忍着苦痛赔尽小心,前往敷衍,谁也不敢走进。

  家中女眷太多,婢美妾娇,当苏、李二贼初来时便受了许多侮辱,如今贼党越来越多,一个绅宦人家简直成了贼窟,每一想起书香世族遭此横逆,便自痛心疾首,无奈引鬼入室,贼已进门,再想请走难如登天。又知内里还有好些淫贼,家中武师均非其敌,这班人狼子野心,不知何时发生大祸。便是能够相安,照目前形势和群贼口气,大有从此安居,拿当地作为永久巢穴之意。照他平日所说,行为那样残酷,奸淫杀抢无所不为,早晚必被官军搜捕,自己家败人亡之惨决所不免。再经几个跟他多年的武师旧人再三警告,越发害怕,日夜忧疑,心胆皆寒,还不敢露出丝毫形迹。自觉人生苦痛,到此地步已达极点。仔细一想,恶人真个亲近不得,一上贼船便成附骨之疽,落在地狱里面,休想拔出这条泥腿。

  张氏父子正在无计可施,忽然连听手下人说,铁笛子等异人多半手无分文,全仗人缘救此大灾,许多可歌可泣的故事流传民间,人又如何好法。这大一片水,成千累万的灾民,竟以私人之力全数救出,不由大力感动。同时觉着此时处境比那只愁衣食、人却自由自在、互相同情扶助、没有心神苦痛的灾民穷人只有不如,似此终日受人挟制威逼,眼看一个极大的地雷点燃药引,捧在全家人的手上,转眼就要爆发,还不敢稍微放开,进退两难,啼笑皆非,空自悲愤到了极点,无可如何。

  正打不起主意,林氏父女忽然暗中寻去,先由玉峦姊妹借着主人挽留小住之便,先向张家那些妇女警告,晓以利害,再由林飕向他父子力说。张锦元到底做官多年,老奸巨猾,不用人说,已早知道,此是未来灭门大害,一看林氏父女的谈吐气度,与群贼迥乎不同,所说更比自己想得还要周到;又听说起贼党未来的阴谋,不禁心寒胆战,通体汗流。林飕又受铁笛子之教,将平日做世神情收起,口气十分诚恳,这一来说中心病,大为感动,立时伏地拜倒,痛哭求告,竟不等开口,自愿献出所有存粮和库中藏金,专供诸侠救灾防荒、济世之用,以后无论何事全都听命。

  林飕见他父子居然能分善恶,只求除此大害,保得身家清白,非但本身家财可以源源供给,并还劝说另两家亲戚一同捐输。张家拥有大量财产,留此一条财源,将来可做许多好事,自然高兴。双方把话商量停当,明日再作林飕出面,当众借粮救灾。群贼知他心情古怪,言出必践,虽将所捐银米交与敌人救灾,只派人暗中通知,令其来取,并不与之交往,两女并还寄居张家,要到水退之后才去,非但不生疑心,反因此老感情用事,打算借此利用,由主人出面,求其相助。哪知林、铁二老早有预计,死星业已照命,不久就要发难,一个也逃不脱。

  林飕没料到一个贪官豪绅、土豪恶霸这样明白慷慨,觉着难得,又是一个最重情感的人,一见话说得体,时机成熟,立时当众声言:

  “我已洗手多年,不愿无故和人争杀,专以救人为重,没想到主人如此慷慨,一口答应,他既看我父女得起,便不能不有人心,自来刀枪无眼,这样凶杀,一个不巧,在你们那些对头心中,土豪恶霸一向当作仇敌看待,非但败时不免迁怒泄恨,便是得胜,也不免于和主人为难。这个我却看不过去。双方人数又多,本可约在山中决一胜负,一则水已退尽,到处泥污,玉泉崖顶地方大小,别处都是树林,非但不便,且易惊动俗人耳目,事后还要连累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