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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笛子》八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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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料这次卜老前辈失踪多日,乃他入山隐居从来所无之事,就不与老狗男女有关,诸位英侠也必乘机下手,破除情面,除此一个大害。你所遇异人虽然极像此老,天下事往往出人意料,不可不防。我如料错,老弟此去无异投入虎口,就是此老未遭毒手,外出归来,他这样怪脾气,方才路遇又不甚投机,最好慎重一点。明日一早,由我把今朝新制的‘雪里快’交一常去的人穿上,前往窥探,看准虚实,老弟再去,方较稳妥;否则,照你这样年岁,又是铁大爷的惟一爱徒,正中老贼心意。我弟兄如不遇见那是无法,既知此事,我们均受过铁大爷的好处,断无袖手旁观、看你自投罗网遭那惨杀而不过问之理。”

  旺子人小心高,初出犊儿不怕虎,自恃得有师傅,对方只见自己年幼,从师不久,还不知自己的本领,急于完成使命,认为恩师所说断无差错,不知乃师连日忙于治河,已有半个多月不曾离开,青林坝相隔太远,出事不久,地太隐僻,轻易无人往来,因此不曾得到信息。信上所说的事关系重要,恰有别的要事在身,无暇兼顾,以为卜老人在彼,爱徒此去,不问事情如何,定必爱护,决无吃亏之理,毫未想到就这几天出了乱子,等到得信警觉,已自无及。旺子对于师长信仰既深,人更强毅,便无郭氏弟兄之言,哪怕前途多么凶险,也是非去不可,何况途中曾与异人相遇,主人又是那等说法,越想越觉非是此老不可,非但一门心思急于前往,并还当夜就想起身。因恐主人拦阻,力言:“师命严厉,我虽不知细情,听那口气简直不许过期,也许与此有关,只请指明途向和详细走法,小弟自有道理。”

  郭氏弟兄见他词意坚决,仿佛有话,不便明言,将信将疑,又劝他找补一点食物,提前安卧,养好精神,怎么也等天明之后命人陪同前往。旺子方在婉言推谢,事情也真凑巧,先是幼童入告,大雪已止,跟着云开月出,雪月交辉,光明如画,到处都是一片空明,宛如水晶世界,夜景清绝。旺子大喜,告辞起身。路上想起郭氏弟兄人虽极好,所居崖洞前后均用木板隔断,虽分东西两面,连当中客堂只五大间,又各有两三个儿女,内一少女业已成人,也在一旁帮助大人待客,人颇大方,并未回避,为何来此一日,没有见到他的妻子?后面两间卧室也曾去过,并无妇女在内,莫非二人都没有老婆不成:心念才动,那马业已越过官道大路,朝斜对面青林坝驰去。主人辞色诚恳,盛意殷殷,虽觉他弟兄二人均在壮年,没有妻室,说全家均住洞内,人却不见,有些奇怪,想过也就拉倒。

  来路一段乃是大片旷野,两旁冈岭相隔颇远,一些溪流田垄均被大雪遮没,月下看去,白茫茫一片银玉。天气酷寒,雪风吹面宛如刀割,又当夜静更深,万籁俱寂,单人匹马飞驰在无边雪漠之中,初次经历这等荒寒无人之景,也由不得生出一种凄凉孤寂之感。前头道路果如郭氏主人所言并不难走,等走出数里,光景忽然大变,入口山并不高,形似一条曲折幽深的山谷,由此起道路时厌时宽,空旷之处林木甚多,大都三数百年以上松杉巨木,寒林耸秀,琼干撑空,银枝如盖,玉蕊缤纷,月光照处,上面是浮辉泛彩,缨络宝盖,杂以流苏,下面是清阴在地,符藻纷披,山风一吹,枝头上的冰雪纷纷碎裂,音如鸣玉。沿途所有危峰峭壁都成银装粉砌,头上又是碧霄澄雾,云白天青,素月流空,清辉万里,从上到下一例空明,仿佛把人沉浸在千寻银海水晶宫域之中,清寒澈骨,一尘不染,飘飘然若有仙气。正在暗中叫绝,像这样好的景致出生以来初次见到,算计途程还有两三里便可到达,郭二所说那两处险地山沟也都避过。

  遥望前面崖势往里收缩,上面危石交覆,望将过去,宛如四五个巨灵恶鬼两面对立,埋伏在那阴森黑暗的山夹缝中,使人望而生悸,知道再走不远,过了这条鬼门峡,往左一转便是山中盆地,卜老人所居古庙就在旁边。沿途只有马蹄踏雪轻微之声,空谷回音,比较路上所闻分外清脆人耳,听不出一点别的声息。方想:今夜真个冷极,就是谷中藏有恶人,这样冷的天气,深更半夜,人早睡熟,事前又不知道我来,哪有遇险之理。郭氏弟兄偏说得那么厉害,仿佛此行自投虎口。走时并说明朝如无音信,便要命人来此窥探,一面由他弟兄照恩师平日传递信息之法,四处告急,寻找恩师下落,来此除害报仇;再三嘱咐,如有不测,千万不可自恃武勇和人硬拼,仗着马快急速逃回,方为上策。这些话岂非过虑?心正好笑,忽听那马一声怒嘶,鬃毛根根倒立,箭一般朝前窜去。

  先因地方快到,末了一段形势险恶,还有好些积雪遮没的溪涧山沟纵横交错,上面只有两条石板,底下大都甚深,积雪松浮,无论人马多么身轻灵巧,踏将上去也必整片崩落,就是脱出,决不免于受伤,这样寒天,被下面的寒泉一浸,冻也冻死。方才已紧抓马鬃,迫令慢走,看准当中高处,缓缓朝前驰去,没料到突然有此一窜,事出意外,身子一仰,差一点没有落下马来。忙将双足一紧,勾住马腹,先在途中无什警兆,以为那马不耐缓行,急于赶到,方自低喝:“你怎这样莽撞?”

  声遂出口,还未坐稳,耳听脑后风生,月光斜照,瞥见一条长蛇影子电也似急,似要当头套下。心中一惊,不曾看清什么东西,因马太快,那条蛇影扑了个空,径由头上往后飞过,相隔至多三两寸便几乎绕在头上。惊慌忙乱之中,前途形势又极黑暗险恶,等到略一定神,人也坐稳,忙即偏头回顾,一面手按腰间,留神戒备,哪知就这念头都不容转的当儿,那条蛇影已自无踪,马也窜出老远。

  到了鬼门峡的中部,地方比较来路宽阔,已有月光照下,刚看出两边均是深沟,雪被上面崖石挡住,只马行之处”

  当中高起一条雪堤,最深之处约有一二尺,崖脚之下仅有一些残雪散冰在暗影中发光,崖壁上面还有不曾凋谢的草木。当中雪堤最厌之处才得两尺。马停之处却有一丈多宽。暗忖:这样酷寒的天,怎会有蛇,并且又细又长,来势那么神速?不是马快,差点被它绕上身来。此时回顾,偏又无影无踪,到底是何怪物,这样厉害!猛又想起主人别时之言,心方有些惊疑。马已停了下来,大有不愿再进之势。遥望前途,出口一带谷径更厌,景物越发阴森,黑洞洞的,上面只有一线天光,比入口一带更险,知马灵慧,方才也全靠它脱险,必是前途有什么警兆被它看出,所以徘徊不进。眼看就到,断无后退之理。

  旺子正打算照平日所习手法催马前进,不料那马两耳鬃毛一齐倒竖,瞪着一双马眼注定前面,试探着走了几步,忽然连声低嘶起来。刚听出前途有险,和以前一样向人警告,那马倏地旋身往外驰去,旺子竟喊它不住,走起来快得出奇,翻蹄亮掌,踏雪狂奔,箭一般向前猛窜,马的肚皮差一点已快贴到地上。只听耳旁风生,呼呼乱响,两面山崖闪电也似倒退下去,一瞥而逝,方才飞蛇之处业已冲过,并无动静,一任口中呼喝,连拍马颈,乱扯鬃毛,那马老是狂奔急窜,宛如受惊疯狂,全不理睬,口中仍在连声怒嘶不已。心中奇怪。暗忖:方才黑影也许是条毒蛇,来去隐现,那等神速,又在后面崖上猛窜下来,此马业已避过,理应朝前,如何后退,莫要前面还有埋伏,那马看出厉害,不愿过去,事真奇怪。我一幼童深夜来此,敌人怎会晓得?方疑那条黑影是条长索,并非毒蛇,心生警觉。往后一看,不禁大惊。

  原来后面忽又追来两个怪物,一高一矮,矮的形似猿猴,一路攀援纵跃,上下危崖之间飞舞而过,看去已极轻快。高的一个周身白毛如霜,与雪一色,手中拿着和人身差不多长银光闪闪的白棒,看去甚细,拿在手上只朝地一点,便纵起十来丈,落地仍用前法,二次纵起,星丸跳掷,又似蜻蜓点水,沾地即起,比后面猿形怪物还要轻巧神速,转眼之间越追越近。那样快马,竟相隔只六七丈,如非那马拼命狂窜,早被追上。离开来路山口还有里许来路,看出来势厉害,不知是人是怪,又惊又急,心中大怒,随手取出几粒钢丸,和姜、万诸侠所赠暗器铁棱镖,双手连发,朝后打去。连打三丸一镖,最近时离马只得三丈,好似打中了一下,前面恰有转折,马已驰过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