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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英雄谱》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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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者拦他不听,只得坐在车沿,眼望骡夫戴起斗笠,一路连纵带跃穿入雪花飞舞之中,转眼便被雪潮遮住目光,看不见影子。猛又听得銮铃马蹄之声起自身后,声音与适才相似,车中只剩自己和那病少年,穷途亡命之际,不得不留一点神,既不便出声喊人家住马,又恐来人马快,大家同在一条路上,雪花迷眼,万一人马撞在车子上面,彼此俱都危险,耳听蹄声自远而近,不敢怠慢,连忙跳下车去,将骡子往旁一带,斜刺里避出四五丈,刚停住了车,再一听那马蹄銮铃之声倏又到了前侧面,一会便没声息。那人踏雪乘马奔驰,算计他一来一去仅在这百里以内,颇似有心寻觅自己车辆一般,越想越觉可疑。

  老者轻启车帘看了看车中少年,两颧火热仍是昏迷不醒,暗忖自己虽然年迈,如非上前年被石福生这个狗贼勾引外寇,破了数十年苦功练成的内家真气,今日纵遇能手,自信也还能以对付。如今单凭一身武艺,倘遇真正内家,如何能敌得过?刘莽子偏在这时去踩什么道,雪又下得大,雪大旷野,四顾茫茫,数尺以外便难辨物,一个走迷了路彼此相左如何是好!心中不得劲,匆匆扫了扫车骡上的积雪,重又拉上原路,任凭二骡奋力拔腿缓缓前行。

  好容易又行了半个多时辰,才走有里许多的路途,看出骡力已竭,骡夫刘莽子仍不见回,适才遇着那马上怪客去而复转,诸多顾虑,又不敢出声呼应,方自着急,忽听二骡昂头齐声长啸,知道这等惯跑长路的健骡全都识路,既然齐声嘶鸣,必离食宿之处不远,正恐刘莽子心粗,雪中走迷了方向,驾车前行不过一箭之地,忽见刘莽子气吁吁从雪中跑来,满面笑容,先看了看骡子蹄腿,然后说道:“到了!到了!”

  老者便问:“到了什么地方?”

  刘莽子上车说道:“我们不该精细,照人家的马走反倒错了方向,白走远了十几里路。不是这场雪,中间一段有那二尺多深的浮沙,车还要陷在里面呢。前面不远便有一个小村集,我忙着回来送信,也没问地名,有四五处人家,虽非大道驿站,人却个个好。我已托他们烧雪水煮饭,赶着来接你们,谁想刚出门走没多远,又遇见骑马那家伙。你不是叫我遇事留心吗?这家伙大雪天来回乱跑,定不是好道。当时心一犯疑,听见马蹄铃声便避开一旁。

  雪太大,也没见他过去,待会一听就没声响了。只顾一躲他不要紧,竟把路走岔了些。约算走到适才起身的地方,还不见车的影子,我一着急,索性给它一个横找,好歹也能辨出一点车印。左找十几丈又往右找,轮上有雪排,车一过便被雪盖上,哪找得出车印?多谢适才没敲去骡子蹄上的冰块,所留窟窿又深又大,雪不易填没,居然一下被我找着,有一边还遇见两三点血迹,被浮雪盖住。我还怕骡子受伤,出了事呢,刚看二骡的蹄腿,都是好好的,才放了心。我现在由后往前赶,恰巧又听见骡叫,估计离那小村集至多不过半里路吧。小爷的病好了些么?”

  老者闻得雪中血迹,心中一动,便答道:“小爷如今烧得更厉害,不到地头简直无法。这村集不当官道,现在人心难测,我们到了那里,诸事放谦和些,不可任性饮酒,话尤其要少说。你我常时看到点我们的拐、剑、暗器,虽不便常拿在手里,也要放在称手的地方,以备万一有事时立刻可以取用。”

  刘莽子道:“金老大哥,小爷病这般沉重,事情有个好歹,怎好去见死了的头子和主母?这个我自晓得,不过雪天心烦,不说话可以,难道埋头吃两杯闷酒也不许么?先是我说世上没有好人,你说我言之大过,不见得个个如此,这时我看人家不错,人你还未见便这般起疑,真糊涂煞人呢!”

  老者揪然道:“话不是这等说,事要见机。你没见适才那两次在大雪中来去的马上人么?我算计他的途程,只在我们车前车后数十里地面。第一次来路难说,他那去路,任他马快,这般天气也决到不了哈密。一路上前不把村后不靠店,往返百余里大雪地里奔驰,所为何来?往好的说,三道岭那里未必料到小爷还在人间,如若料到,他为人何等精明仔细,如是收留,定派他少君带人前站来接,不收留呢,至少也要派人带了盘川前站拦阻,以免投到他家,一个不留,万一走漏风声弄出事来。

  我们到哈密,因为天色不好,人地又生,买雇牲口都没办到,还耽延了两天,竟没见他人来,可见还不知道。马上人的貌相没看清,可是他那穿着打扮,连我随头子由当官到走闯江湖,这多年见过多少已未成名的英雄,竟看不透他的来路。再说我们从中还转甘、凉等地间关到此,甘、新的地面何等穷苦,我们走过的也有好几千里了,这里去迪化是有名的穷八站,草贵如金的地方,连在前几站所见的芨芨草都难见得一根,怎会你去问路投宿,四五家人抢着待承,立刻给你烧水煮饭,还由你挑选住处?纵然这里民风尚义,也未必能如此吧?你只拿这些情理并着想一想,就知道可疑之处颇多了。”

  刘莽闻言,不再争论,两眼望着前面,一任二骡在漫天飞雪中奋力前进。又走出没有半里,、骡鸣声正急,忽见眼前黑影一闪,从前面雪浪中冒出一个头戴宽边斗笠、身着青布棉袄裤、足登雪滑子的壮汉来,一见面便对刘莽说道:“这位大哥适才借宿,也没说你贵姓。我们见你去了好多时没来,恐雪深骡子难走,翻了车,派我来接,刚出门不远,听见骡子叫才寻来的。这样雪天,也真难为这两匹牲口呢!”

  刘莽和老者一见人来,早按江湖上规矩跳下车来。老者拱手车前,连说“劳驾”,刘莽拢住骡头答道:“我姓张,这位老朋友姓李,叔侄二人前往迪化经商。适才恐他们等急,忘了通名,真是失礼!你大哥贵姓?”

  壮汉通没做理会,笑答道:“我姓田。还有二位东家都姓周,便是约你到家那人。你自请上车,这就到了,我头里领路先去吧。”

  说罢,将手一拱,朝车前走去。

  老者见他身子往下一蹲,双足一踹,便飞也似的穿入雪浪之中,虽说滑雪是天山附近一带人的惯技,这等身手却也罕见,看他说话神气,对江湖上的惯行规矩又似不曾理会得,心中好生纳闷。二人上车,前进没有多远,便听前面有人叫道:“到了!到了!”

  车又过去两丈远近,才看出密雪飞洒中,道旁隐现着四五所人家,屋顶雪盖得老厚,看不出来,那墙都一律用大小山石嵌缝紧砌而成,看去甚是整洁坚厚。这一路上除了王侯宫殴外,大都是土墙茅舍,似这样的房子还是头一次见到。中间一所,门外居然还有几株古树,也是沙漠中稀见之物。树下站着那姓田的汉子正在出声招呼,二人连忙跳下车来。姓田的接上来道:“周家弟兄因雪具被人借去,没有来迎接佳客,现在屋里相候。把车拉到门里去吧。”

  老者见那门甚是宽大,足可容四套大车同时并进,里面是一所三合大院,颇像个大客店神气,地势却又偏僻,不在官道之上,再一想起这几所房子的款式,不禁心中又是一动。事已至此,吉凶难定,一边逊谢,假作掸雪、整理衣带,偷偷把怀中独门暗器、新近亡命出走才喂上毒药的飞血无声毒药归元弩问了一问,才随着刘莽拉着骡车而入。到了正屋前停车,见门中站着一个中年、一个少年,俱是先明文人打扮,朝着老者和刘莽把手一拱,说道:“这般大雪,行路不易,快请进屋暖和暖和,将骡车交给我们田老兄弟去料理吧。”

  说时,姓田的壮汉正走向车前,往车中一看,说道:“车里面还有一位小朋友呢。”

  老者一面举手道谢,口中说道:“那是舍侄,雪中受了点寒。今日如非主人情重,前路茫茫,真不知如何是好呢!”

  随说随扒上车沿,将车中病少年连被抱了出来,走入室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