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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旧版]》第二十九回 真气疗伤(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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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干仙道:“你曾说天下大英雄中,最厉害的便是桃谷六仙。难道你不知我们便是桃谷六仙么?”桃枝仙道:“你说恨不得和桃谷六仙一同喝几杯酒,交个朋友。我们六兄弟今日上得山来,你既无欢欣之情,又无请我们喝酒之意,那么先前之言,全是骗人的了。”

  岳不群听得莫名其妙,心想:“这六人自称桃谷六仙,但妖气怪气则有之,周身形相,那里有半分仙风贵骨?瞧他六人撕裂成不忧时出手之毒,定是左道中的高手。本来既然上得华山,便是宾客,请他们喝上几杯,又有何妨?可是他们在华山上出手杀人,早已不敬主人,又怎能以宾客之礼相待?自来正邪不同道,这六人将冲儿折磨成这个样子,焉是安着甚么好心了?”当即冷冷的道:“各位自称桃谷六仙,岳某凡夫俗子,没敢和六位仙人结交。”

  他这句话明明是讥刺嘲讽,桃谷六仙一听之下,却是大感快慰,都道他是在抬高六人的身份,齐道:“那也无所谓。咱们六仙和你徒弟是朋友,和你交个朋友也不妨。”桃实仙道:“你武功虽然低微,我们也不会看你不起,你放心好啦。”桃花仙道:“你武艺上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好了,桃谷六仙既当你是朋友,自会点拨于你。”

  桃谷六仙天真烂漫,不明世务,说这几何话纯是一片好意,可是听在岳不群这样一位武学宗师的耳中,自是极大的侮辱。幸好岳不群是个彬彬君子,修养极好,心中虽已十分恼怒,脸上仍只是淡淡一笑,道:“这个多谢了。”桃干仙道:“多谢是不必的。我们桃谷六仙既然当你是朋友,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桃实仙道:“我这就施展几手,让你们华山派上下,大家一齐大开眼界如何?”

  岳夫人听他们言语放肆,心下早已愤怒之极,这时再也忍耐不住,长剑一起。剑尖便已指向桃实仙的胸口,凝剑不发,叱道:“好,我来领教你兵刃上的功夫。”桃实仙笑道:“桃谷六仙向来不用兵刃,你既说仰慕我们的武功,此节如何不知?”岳夫人只道他这句话又是辱人之言,道:“我便是不知。”长剑陡地刺出。

  岳夫人原是华山派气宗中的高手,这一剑出手既快,剑上气势亦是凌厉无比。桃实仙本来对她没半分敌意,全没料到她说刺便刺,剑尖在瞬息之间已刺到了他心口,大惊之下,急忙闪身。但岳夫人这一剑实在来得太快,噗的一声,透胸而入。桃实仙一掌击出,打在岳夫人的肩头。岳夫人身子一晃,退后两步,脱手松剑,那长剑插在桃实仙胸中,兀自摇晃不绝。桃根仙等五人齐声大呼。桃枝仙心惊胆战,抱起桃实仙转身便逃,身形一闪,便已在数十丈外。余下四仙倏地抢上,迅速无伦的抓住了岳夫人双手双足,提了起来。

  岳不群知道这四人跟着便是往四下一分,将岳夫人的身子撕成四块,饶是他临事不惊,当此情景之下。长剑向桃根仙和桃叶仙分刺之时,手腕竟也发颤。令狐冲身在担架,眼见师娘处境凶险无比,也不知从那里来的一股力道,一跃而起,大叫:“不得伤我师娘,否则我便自绝经脉。”这两句话一叫出,口中鲜血狂喷,立时晕了过去。

  桃根仙避开了岳不群的一剑,说道:“那小子要自绝经脉,这可使不得,饶了婆娘。”四仙放下岳夫人,牵挂着桃实仙的伤势,四兄弟竟似心意相通,也不出言商量,不约而同的追赶桃枝仙和桃实仙而去。

  岳不群和岳灵珊同时赶到岳夫人身边,待要伸手相扶。岳夫人已一跃而起,惊怒交集之下,脸上更没半点血色,身子不住发颤。岳不群低声道:“师妹不须恼怒,咱们定当报仇。这六人是大劲敌,幸好你已杀了其中一人。”

  岳夫人惊魂略定,想起当日成不忧被这桃谷六仙分尸之时,一颗心反而跳得更加厉害了,道:“这……这……这……”说了三个“这”字竟尔再也说不出话来。岳不群知道妻子这次受惊着实不小,道:“珊儿,你陪妈妈进房去洗个脸,休息休息。”再去看令狐冲时,只见他脸上胸前,全是鲜血,呼吸低微,已是出气多,入气少,眼见难活了。

  岳不群伸手按住他后心灵台穴,欲以深厚内力为他续命,甫一运气,突觉他体内几股诡奇之极的内力反击出来,险险将自己手掌震开。岳不群紫霞神功已成,武林之中,以内力而论,算得是少有匹敌的高手,但令狐冲体内这几股诡奇内力居然撞得他右臂为之一震,实令他大为骇异,他随又发觉,这几股古怪内力在令狐冲体内,竟然自行也在互相撞击,冲突不休。

  岳不群再伸掌按到令狐冲胸口的膻中穴上,掌心又是剧烈的一震,这一下令他惊骇更甚,但觉令狐冲体内这几股真气斜行逆生,正是旁门中极高的内功。每一股真气虽较自己的紫霞神功略逊,但只须两股合而为一,或是分进合击,则自己便无可抵御,再一仔细辨认,察觉他体内真气共分六道,游生于奇经八脉间的更是霸道之极,岳不群只怕自己大耗内力,不敢多按,撤掌寻思:“这真气共分六道,自是那六个怪人注入冲儿体内的了。这六怪用心险恶,竟将各人内力分注六道经脉,要冲儿吃尽苦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要知桃谷六仙各凭己意替令狐冲治伤,结果将他身子成为六道真气的角斗之场。六仙修为相若,六道真气难分强弱,相持不下,变成郁积难宣的局面。这原是武林中从所未有的怪事,岳不群以常理相度,又那里猜得到其中真正的缘由?

  当下岳不群令高根明和陆大有将令狐冲抬入内室,自己去探视妻子。岳夫人虽是受惊不小,却未受伤,这时坐在床缘,握住女儿之手,心中兀自怔忡不安,一见岳不群,便问:“冲儿怎样?伤势有碍吗?”岳不群不语,隔了半晌,才道:“奇怪,奇怪!”岳夫人道:“怎么奇怪?”岳不群将他体内有六道旁门真气互斗的情形说了。岳夫人道:“须得将这六道旁门真气一一化去才是,只不知来得及否?”语气之中,充满了关切之情。岳不群抬头沉吟,过了良久,道:“师妹,你说这六怪如此折磨冲儿,是何用意?”

  岳夫人道:“想是他们要冲儿屈膝认输,又或是逼问我派的甚么机秘。冲儿当然宁死不屈,这六个丑八怪便以酷刑相加。”岳不群点头道:“照说该是如此。可是我派并无甚么机秘,这六怪和咱夫妇又是素不相识,并无仇怨。他们擒了冲儿而去,又再回来,却是为何?”岳夫人道:“只怕是……”但随即发觉自己的想法难以自圆其说,摇头道:“不对的。”夫妇俩相视不语,各自皱起了眉头来思索。

  岳灵珊插嘴道:“我派虽无隐秘,但华山武功,天下知名。这六个怪人擒住了大师哥或许是逼问我派气功和剑法的精要。”岳不群道:“此节我也曾想过,但冲儿内力修为,并不高明,这六怪内功甚深,一试便知。至于外功,六怪武功的路子和华山剑法无丝毫共通之处,更不会由此而大费周章的来加逼问。再说,若要逼问,就该远离华山,慢慢施刑相迫,何以又带他回山?”岳夫人听他语气越来越是肯定,和他多年夫妇,知他已将这个疑团解开,便问:“那到底是什么缘故?”

  岳不群脸色甚是郑重,道:“借冲儿之伤,耗我内力。”岳夫人跳起身来,道:“不错,不错。你为了要救冲儿之命,势必以内力替他化去这六道旁门真气,待得大功将成之际,这六个丑八怪突然现身,以逸待劳,便盼能制咱们的死命。”她顿了一顿,又道:“幸好现下只剩五怪了。师哥,适才他们明明已将我擒住,何以听得冲儿一喝,便又放了我?”想到先前的险事,兀自心有余悸,不由得声音发颤。岳不群道:“我便是由这件事而动疑,他们只是怕冲儿自绝经脉,这才放你。你想,若不是有重大图谋,这六怪又何爱于冲儿的一条性命?”岳夫人喃喃的道:“阴险之极,毒辣之极。”

  要知桃谷四仙撕裂成不忧,下手之狠,武林中罕见罕闻,华山派上下瞧在眼里,无不大为震惊。此时桃谷六仙又将一个气息奄奄的令狐冲带上山来,不论是谁都会推断六人不怀善意,倒不是岳不群夫妇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岳夫人又道:“如此说来,你是不能以内力去给冲儿疗伤了。我内力虽然远不如你,但盼能暂且助他保住性命。”说着便走向房门。岳不群叫道:“师妹!”岳夫人回过头来。岳不群摇头道:“不行的,没有用。这六怪的旁门真气甚是了得。”他知道妻子要强好胜,下面的话便不说了。岳夫人略一迟疑,回到床边坐下,道:“只有你的紫霞功才能消解,是不是?那怎么办?”岳不群道:“眼下只有见一步,行一步,先给冲儿吊住一口气再说,那也不用耗费多少内力。”

  当下三人走进令狐冲躺卧的房中。岳夫人见他气若游丝,忍不住掉下眼泪来,伸手欲去搭他脉搏。岳不群伸出手去,握住了岳夫人的手掌,摇了摇头,再放了她手,以双掌抵住令狐冲双掌的掌心,将一股练成了紫霞神功的内力,缓缓送将过去。这内力与令狐冲体内的真气一碰,岳不群全身一震,脸上紫气大盛,向后退开了一步。他微一凝神,丹田中提起一口真气,脸上紫气随即隐去,向岳夫人使个眼色,夫妇俩并肩出房。岳灵珊待要跟去,岳不群举掌示意,道:“你帮着照料大师哥。”

  令狐冲忽然开口说话:“林……林师弟呢?”岳灵珊奇道:“你找小林子干么?”令狐冲双目仍然紧闭,道:“他父亲……父亲临死之时,有一句话要我转……转告于他。我……我是不成的了,快……快找他来。”岳灵珊眼中泪水滚来滚去,掩面奔出。岳不群低声道:“这句话只怕事关重大,非得让他说出来不可。”回到床边,将紫霞真气运到右掌掌心,再去按在令狐冲的灵台穴上。

  华山派群弟子都守在门外。林平之一听岳灵珊传言,当即进房,走到令狐冲榻前,说道:“大师哥,你保重身子。”令狐冲道:“是……是林师弟么?”林平之道:“正是小弟。”令狐冲道:“令……令尊逝世之时,我在他……他身旁,要我跟……跟你说……说……”说到这里,声色渐微。各人屏住呼吸,房中更无半点声音。岳不群加运神功,令狐冲缓过一口气来,道:“他说葵……葵花……”岳不群听到“葵花”二字,不由得心头一震,这般心念微分,便觉令狐冲体内的六股真气,纷纷自六处经脉涌向灵台穴,势道猛烈,几乎又要将他手掌震开。

  岳不群急运功力,以一股浑厚之极的真气从令狐冲灵台穴中推了进去。只听令狐冲又道:“葵花巷……老宅……老宅中的物事,要……要好好照看。不过……不过千万不可翻……翻阅,否则……否则祸患无穷……无穷……”林平之奇道:“葵花巷?我们福州可没葵花巷啊,我家的旧宅也不在葵花巷。”

  令狐冲道:“我……就是这么两句话……这么两句话……”声音又低了下去。岳不群察觉他体内的六道旁门真气越来越是猛烈,自己纵然耗尽内力,也决计无法予以消解,当下缩回了手掌。岳夫人取出手帕,替他擦去了额头的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