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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旧版]》第二十三回 震惊群雄(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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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升泰忽道:“黄眉大师、石道长,那是甚么缘故?瞧是谁先说得出。”黄眉僧和石清子相互怒目瞪视一眼,各自苦苦思索。原来黄眉僧和石清子本是极好的好友,某一次偶尔论辩佛道两家的教义,互不相下,竟闹到以武功相拼,却也是各有所长,难分高低,接连缠斗数次,最后一次险险两败俱伤,同归于尽。幸得保定帝以上乘内功拆解,但三人都受了极大的损耗。自此之后,一僧一道发誓不再见面,不料今日又在镇南王府中相会。

  高升泰有心要化解僧道间这场无谓的争斗,只盼两人只比见闻,不比武功,因而分了高下,就此了事。高升泰和石清子是莫逆之交,出这个题目,不免对他颇有偏袒,要知石清子足迹遍于天下,一年之中,难得有几天清闲静居,比之僻处荒山的黄眉僧,见闻之丰陋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了。可是黄眉僧固是不知其理,石清子除了猜想这是星宿海老魔所传的“化功大法”之外,也说不出另外一个所以然来。

  段正淳怒道:“誉儿被囚在石室中之时,一定是给延――给那青袍怪人下了甚么古怪的蛊毒,以致邪术附身而不自知。”保定帝点头道:“淳弟这个推测最是近似。誉儿身上定是给他做了甚么手脚。誉儿,你在石屋中时,有无昏晕?”段誉道:“有的,我昏迷不醒,少说也有四五次。”

  段正淳拍手道:“是了,这青袍客乘着誉儿昏迷之时,将化消功力的邪法度入他的体内,那是要假手于誉儿,来害苦他所有的亲人,想使咱们各人的功力,都毁在誉儿手下。这等阴毒奸险的恶计,当真是天人共愤。大哥,事不宜迟,咱们须得赶紧设法,给誉儿驱除邪术。”

  舒白凤极是焦急,忙问:“誉儿,你觉得身上有甚么难熬的苦楚?”段誉皱眉道:“我全身到处是气,甚么地方都胀得要命,可是偏偏吐它不出。这些气在全身钻来钻去,只怕撞得我五脏六腑都是乱七八糟了。”舒白凤道:“我的可怜孩儿。”一伸手要去搂他。段正淳斜刺里伸过手来,抓住了她的手掌,道:“誉儿身上有毒,碰他不得。”

  这“身上有毒”四个字,正是道出了暖阁中每个人心头的说话,人人瞧着段誉,都是又同情又怜惜。舒白凤道:“大伯,咱们怎生想个法,给誉儿除毒才好。”保定帝道:“弟妹且请宽心,眼前的一僧一道,都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人物,一个骂了誉儿一顿,一个踢了他一个斗,自是着落在他们身上,要给誉儿治病解毒。”

  黄眉僧与石清子却都是在潜心思索,推想段誉身上所中的,到底是何种邪术还是蛊毒,对保定帝这句话都没听进耳去。突然间黄眉僧叫道:“嗯,是了。”众人大喜,一齐瞧着他,不料黄眉僧摇了摇手,歉然道:“不对,不对。这种毒药消蚀的是自己功力,不会消蚀旁人的内劲。”跟着石清子一拍大腿,说道:“定是如此!”高升泰喜道:“是甚么?”石清子喜溢眉梢,道:“辽东长白山的海外,有一个蛇岛――”他脸上喜色越来越淡,终于变成沮丧之色,摇头道:“我想错了,这一节想不通。”

  一时之间,暖阁中众人都是寂然无语。沉默中只听得步声橐橐,有人走到暖阁门外,一个尖锐的嗓子说道:“启禀万岁,有两个装聋作哑的奸细,身系大逆不道的言辞,在宫门口被擒。”原来是宫中的奏事太监。保定帝听到“装聋作哑”四字,心念一动,道:“是真的哑巴,还是割去舌头的?”那太监道:“万岁爷明见万里,两个奸细是被割去了舌头的。”保定帝向黄眉僧、石清子、段正淳等望望,心中均想:“聋哑老人也出手了,麻烦越来越多。”保定帝道:“天石,你去请这两客人进来。”巴天石躬身答应,走了出去。

  过不多时,巴天石带着两名十八九岁的青年人走进暖阁,说道:“聪辩先生座下使者朝见陛下。”原来那聋哑老人又聋又哑,偏生起个外号,叫作“聪辩先生”,意思说我耳朵虽聋,却比旁人听得更清楚,嘴巴虽哑,说起话来其实比旁人雄辩滔滔。此人在武林中威名极盛,为人半邪半正,若是与人结上了怨,那是一生一世的缠斗不休,非狠狠报复,决计不甘罢休,是以即使武功和他不相上下,甚或更高之人,见了他也是恭而敬之,免惹麻烦。

  众人见两个青年气概轩昂,面貌清秀,都穿了一身白布长袍,胸口用黑墨写了两行字:“聪辩先生使者,有事告知大理段正明先生。”在大理国境之内,“正明”字两是提也不许提的,更不能笔之于书,这般公然的直书“段正明先生”,一般朝臣太监自是认为大逆不道。保定帝微微一笑,说道:“聪辩先生居然称我一声先生,那也算是很看得起我了。”两个青年走到保定帝面前,深深作揖,却不跪下磕头。

  巴天石从桌上取过纸笔,写道:“聪辩先生有何言辞,可即禀明皇上。”要知聋哑老人的性子最是古怪不过,他座下的弟子从人,每一个都被他割去舌头,刺破耳鼓,变得跟他一般的又聋又哑,既不会听人说话,自己也不会说话,这规矩江湖上众所知闻。

  左首那青年解下背上包袱,打了开来,取出一套淡红的女衫披在身上,又取些胭脂花粉,胡乱搽在自己脸上。另一个青年助他拆散头髻、打了两个辫子,缠以红色丝线,改成少女的装束。众人又是惊讶,又是好笑,俱都猜想不透聋哑老人派这两名使者,来捣甚么鬼。

  那扮成少女的青年乔装完毕,便即扭扭捏捏的走了几步,又跳跳蹦蹦的手舞足蹈一番,装作天真澜漫、活泼可爱之状。众人虽觉好笑,但料想聋哑老人此举,必有深意,谁都没笑出声来,只有段誉不理聋哑老人是谁,拍手笑道:“你是个小姑娘,那个人又是谁?”

  另一个青年并不改装,却抬起了头,高视阔步,似乎横行天下,惟我独尊的模样。他在暖阁中绕了一个圈子,走到那假少女的面前,侧过了头,笑眯眯的瞧了他一阵,伸手捏捏他的脸颊。那假少女向他微微一笑,嘴巴动了几动,表示说了几句话。那青年忽然伸过嘴去,在假少女脸颊上香了一下。假少女反手一记巴掌,正中他左颊,声音清脆响亮。那青年突然伸出食指,一指向假少女胁下点去。

  他这手指一出手,保定帝、段正淳、高升泰、黄眉僧、石清子,以及华赫艮等大理三公,都是不约而同的惊噫一声,段正淳和石清子更是离座站起。原来那青年所点的这一指,手法方位,正是段氏“一阳指”的家数。那“一阳指”的手法,看来似乎不难,其实中间蕴藏着无数奇奥的变化,随随便便的一指,方向距离,以及全身手足躯体,没一处能有丝毫错误,否则所有威力便发挥不出来。黄眉僧、石清子、高升泰等虽没学过这门功夫,但与段家渊源极深,这手法使得对与不对,却是一望便知。各人均知聋哑老人武功自成一家,属于阴柔一路,与一阳指纯以阳刚见长的家数截然不同,怎么他座下弟子竟也学会了这门指法?

  众人的惊异只是一霎间的事,眼前变化又生,那假少女见他一指点来,忽然伸出手掌,抓住那青年的食指,喀喇一声,登时将他指骨拗断。这一拗的招式诡异之极,众人虽是看得清清楚楚,却谁也没想到他竟会用出这么一招来。那青年踏上一步,左手跟着一指点向假少女的胸前,用的仍是一阳指的家数。假少女双掌一合,喀的一声,又将他手指拗断了。

  那青年断了两根手指,便似毫不疼痛,仍是着着进攻,片刻间又连使六种一阳指的指法。那假少女或弹或压,或扳或击,或勾或按,又以六种不同手法折断了他六根手指,那青年八根手指齐被折断,只剩下两根拇指,转过身来,向左逃了开去。假少女拍手嘻笑,显得甚是欢喜,跟着取过笔来,写道:“大理段氏,不及姑苏慕容。”掷下笔杆,拉了断指的青年便去。

  巴天石道:“且慢!”伸手待要拦阻,保定帝摇了摇头,道:“让他们去罢。”

  那两个青年走后,各人心头均是极为沉重,默不作声,都明白聋哑老人所以派遣这两名使者前来,乃是向保定帝和段正淳表明,姑苏慕容氏拥有破克段氏一阳指的法门。譬如那一阳指如由保定帝或段正淳使来,威力自是大大的不同,但对方慕容氏只不过是个少女,如由大人出手,当然也有更高明的招数。难得的是,那聋哑青年居然将八路一阳指的手法学得似模似样,虽然手劲的错误之处尚多,姿式却是丝毫不爽,而那假少女八种克制的手法,也是神奇无方,变化莫测。

  不料保定帝却不谈此事,向石清子微笑道:“石道兄,你巴巴的从江南赶到大理来,可与姑苏慕容氏也有甚么关联么?”石清子摇头道:“跟姑苏慕容氏无关,跟大理段氏却是大大的有关。你段家的子弟在扬州城里闹得太不成话,大宋皇帝瞧在你的面上,不来追究,中原武林人士可就动了公愤。”保定帝吃了一惊,道:“我段氏子弟就只誉儿一人,他从未离过大理国境一步,怎地会到扬州捣乱?”

  石清子道:“扬州三雄的夏侯肃、金中、王叔干三家男丁二十八口,一夜之间,全都死于一阳指之下。段皇帝,扬州三雄到底怎生得罪你了?”